按照清廷制定的预警章程,随着京城九门的关闭,城内的八旗官兵和旗民丁壮必须以所在旗为单位编队集结,跟随所属牛录的旗号行动。各部旗民的集结顺序如下:
两黄旗因为居住在安定门和德胜门内,集结地为地安门;两白旗居朝阳门和东直门内,集结地为东安门;两红旗居于阜成门和西直门内,集结地为西安门;两蓝旗居于宣武门和崇文门内,因此要经千步廊,集结于金水桥前;隶属于内府参领、佐领的护军营和骁骑营,则单独前往神武门外集结。
此外在京的宗室王公中,和硕亲王领披甲家丁15人,多罗郡王领10人,多罗贝勒领8人,固山贝子领6人,前往午门外本旗护军集结之处待命。闲散的宗室王公须率府内壮丁,于自家门前集结待命。而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的九门步军巡捕五营,则须立即赶往各处城墙环立,以备警卫。
当上述各旗在指定地点集结完毕后,带队的都统应立即前往午门听令,如正官外派出京或是员缺,则由副职代替。
炮声一响,皇城四门关闭,被困在军机处的仪郡王永璇和军机大臣王杰、庆桂三人就只能让大内侍卫在午门城墙上垂索传递信息,以便随时掌握外部的情况。
永璇此刻是真后悔,没事闲的来什么军机处啊,这下出不去了!
他前脚进宫,刚到隆宗门就听见炮响,四门随即关闭。身为军机处的坐纛王爷,他只得出面召集各处总管和副总管太监,让他们务必稳定宫里的秩序,同时还得时刻关注外面的情况。
令王杰和庆桂刮目相看的是,这位“崴脚王爷”真遇到事处理起来是雷厉风行,手段真不是盖的。当十几名惊慌失措的太监被他从重处置,各总管太监们也在他的命令下,带着手下在宫内分片巡逻;一众大内侍卫全都上了城头值守。不到半个时辰,紫禁城内的秩序就稳定下来。
别看乾隆曾经给永璇的评语是“举止轻浮,做事不识大体”,可那都是二十多年前了。已经四十八岁的永璇这些年性格越发沉稳,他平日所谓“沉迷酒色和性行乖戾”全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韬光养晦罢了。一个皇子跟周围人关系搞的那么好想干嘛?是不是想学当年的廉亲王?
历史上有清一代皇子所受的教育非常严格,甚至是苛刻;每天从早到晚要学10个小时,全年就休息五天。不管是皇子还是世子,胆敢在课堂上胡闹的,一律严惩不贷。在这样的宫廷教育下,庸才虽然有,但决没有废物点心,更别说耍心计的本事那都是一等一的。
过不多时,永璇三人便收到了午门外各部集结的情况。然而令他们诧异的是,怡亲王永琅和定亲王绵恩都没来,说是两人天不亮就被召进了园子;此外正黄旗护军统领丰绅殷德没来,而他那个大姐夫多罗贝勒永鋆也不见踪影。
坐在军机处里的永璇仰着头想了片刻,脸色逐渐变得铁青,语气肯定的道:“惺国公、树斋公,园子里怕是出事了!”
庆桂和王杰被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回事,永璇随即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敢情今天一大早城门开启后,永璇便照例前往圆明园请安。话说自打永琰去了西安,乾隆去了圆明园,京城里的诸多事务便交由他负责,尤其是他还兼着宗人府的宗令——也就是“大宗正”,所以每天都要进园子请示汇报。即便现在的乾隆状态时好时坏,他也不能自作主张。
不过令永璇感到意外的是,当他递了牌子,出来见他的却是和珅,对方说皇上今天心情不好,谁都不想见,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别看这位是乾隆的亲儿子,那他也不敢跟和珅争辩,强闯禁苑。万一对方给自己进点谗言,免不了又得挨罚,闭门思过都是轻的。如今的朝堂上下大家都明白,皇上跟和珅的关系连亲儿子也比不了。于是永璇只得站在对岸向九州清晏的所在来了个三跪九叩,悻悻而去。
听了这番话,庆桂和王杰对视一眼,目光交错中已经明白彼此的意思,此事有鬼!
若是永琅在,和珅为什么提都没提?难道亲儿子不能面圣,反倒是亲侄子能面圣?没这个道理啊!
就在三人疑惑时,一名二等侍卫又送来的一封午门外递来的书信。永璇接过也不先看了,直接打开摊在桌上,让庆桂和王杰一起看。谁料上面的内容让三人大吃一惊,冷汗唰唰直冒。敢情一直存放在衙门本部里的令箭居然没了!
按制,当信炮鸣放后,步军统领衙门应迅速派遣三名章京,各领四名官兵,持本部令箭,骑快马由西直门出城。其中一人直接赶赴圆明园,通知八旗护军营进入园内护驾,并严守圆明园外墙。另外两人分别赶赴蓝靛厂和香山,通知外火器营和健锐营迅速前往圆明园集结,并和护军营一起,护送乾隆回紫禁城。
可是眼下调兵令箭居然诡异的没了,这特么还玩屁啊!
“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告诉外头,立刻将衙门本部的人全部拿下,看押起来,交礼亲王严加审讯!”
永璇大声咆哮着,脸色涨得绯红,项间青筋绷得老高,看上去怒不可遏。那侍卫被吓住了,呆呆站着不动,庆桂皱着眉头喝道:“仪郡王的话你没听懂?快去!”
永璇咬着牙犹豫了片刻,拱手对庆桂和王杰道:“两位,如今皇上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如今没了令箭,要想调动城外的兵马,就只能强行动用军机处的印信了,而且本王和两位要一起署名。”
王杰道:“可是印匣钥匙在和中堂.”
永璇道:“砸开!”
王杰和庆桂不约而同的被对方的口气吓了一跳。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心急火燎的两人已没别的法子,眼下赶紧把乾隆接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于是起身向永璇拱手道:“谨遵王爷钧令!”
自雍正成立军机处以来,对印信管理极为严密。军机处的印信由礼部负责铸造,由奏事太监专门保管。当需要用时,必须报告皇帝予以批准,然后才能由军机大臣凭牌开启印信,在专人的监视下使用,以起到制约的作用。
然而此刻三人都顾不得那么多了,即便事后乾隆降罪,他们也认了。说干就干,王杰扯过公文纸,提笔就写了三道调兵的命令,检查无误后,首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在军机处的排名仅次于和珅,又署理兵部,名字在前应当应分。之后庆桂和永璇也都在调兵令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三人拿着写好的调兵令出了军机处,又叫上门外站岗的几名大内侍卫,直奔乾清宫西侧的懋勤殿而来。等到了地方,负责管理印信的奏事太监张明急忙下跪。
永璇板着脸道:“张明!本王乃皇上册封的多罗郡王、宗人府宗令!这两位都认识吧?”
“哎哟我的王爷!折杀奴才了,庆大人和王大人都是天天见的,奴才怎敢不认识。”张明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北海贼兵犯密云,白塔山鸣炮升旗。天子如今身在圆明园,为防惊扰圣驾,必须立刻调兵护送回城。现本王下令,调用军机处印信。”
“这!”张明惊讶的看着永璇,心说我的爷,没有皇上发的腰牌,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永璇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咬着牙,一脸狰狞的道:“你要是敢不听,本王现在就以‘扰乱宫禁’的罪名要了你的狗命!”
此时庆桂冲张明一拱手道:“张明,你且放心,事后仪郡王、王大人和我定会向皇上说明经过,保你无事!”
张明哪敢说不啊,面前这位可是皇上的亲儿子。从炮响到现在,他已经下令杖杀了十几名太监,把整个紫禁城都给镇住了。于是他哭丧着脸道:“既然是王爷和两位大人联名担保,奴才今儿就豁出去了!好叫三位知晓,只要是为了皇上,奴才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王杰当即从腰间取下军机处的金牌出示给对方,张明煞有介事的检查了两眼,便带着他们走进殿内。刚一进去,三人便不约而同的冲着当中的须弥宝座甩袖跪倒,一边磕头一边道:“皇上,臣等实在迫不得已。为了您的安全,只能出此下策了!”
没一会,张明便捧着装有印信的木匣走了出来,放在了西墙下的桌案上,随即退开。他只有看管之权,但没权力打开匣子。
永璇走到殿外,跟侍卫借了雁翎刀,回身走到案前,口中念道:“皇阿玛,恕儿臣不孝!”
说罢双手高举,用力向下一劈,精美的黄杨木匣子边缘立刻出现了一道刀痕。一旁的王杰见他劈砍无力,于是道:“仪郡王,让老夫也来一刀,咱们有难同当!”
别看这位是读书人,人家可是妥妥的陕西汉子。虽然年近七十,骨子里剽悍不减,要不也不会成为历史上扳倒和珅的干将。果不其然,老姜还是猛,王杰只砍了两刀,便将匣子彻底劈裂,露出了里面四四方方的银质大印。
庆桂随即上前,取出大印沾了朱砂,在三道调兵令上盖好,并装进提前准备好的信封里。永璇拿着信走到门口,对一名侍卫道:“拿上它速去午门,让礼亲王和睿亲王亲收,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嗻!”那侍卫对永璇今天的表现佩服的五体投地,随即单膝下跪,接过信封,又复述了一遍,起身头也不回的冲着午门方向跑去。
永璇又回到殿内,对苦着脸的太监张明道:“把印信收好!皇上没回銮之前,除了我三人联署,任何人不得动用!”
回到军机处的三人屁股还没坐热,之前送信的侍卫便回来了,并且又拿回一封信。永璇接过来打开才看了几行,不禁拍案怒道:“和致斋果然有鬼!”
王杰和庆桂凑上来一看,无不目瞪口呆,双目欲裂。尤其是王杰,连家乡土话里的粗口都喷了出来:“日!他这是要投贼!”
在这封由礼亲王永恩和睿亲王淳颖联名的信上说,派去和府的人回来禀报,丰绅殷德跟和孝公主没到中午就带着贴身下人坐车出门了,去了哪谁也不知道;此外和珅的老婆冯氏、并小妾长二姑等侍妾也全都没在家,刘全、呼什图、马八十三等一众管家和护院也全没了踪影。
此外多罗贝勒永鋆两口子和家里的管事也没在,据府上的人说,贝勒爷两口子上午就出门了,走的很急,说是去和府串门子,还说午晚饭都不用等。因为永鋆是和府的女婿,所以府上的下人也不疑有他。
如今两位王爷已经派人去询问德胜门和安定门的守门兵卒,消息还没传回来。
永璇和王杰撒完火,都是呆坐不语,心里都乱成了麻。庆桂默不作声的将信上内容看了两遍,皱眉想了片刻,突然眉梢一抖,语出惊人道:“王爷、惺国公,你们说,今天白塔鸣炮的事会不会是有人矫诏?”
“你是说?”永璇惊讶的抬起了头,随后又点头道:“不错,他有这个能力。”
王杰霍然起身,双目盯着庆桂,见对方微微点头,便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跺脚道:“如果他能做到矫诏鸣炮.皇上那里糟了!”
“惺国公,眼下咱们再急也没用。没皇上的旨意,咱们谁都出不去。我寻思着,他恐怕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此人真是好算计,他把全城人耍的团团转!”庆桂扶着王杰坐下,叹口气又道:“若是圣驾无恙,那就是天佑我大清,要是.怕是要早做准备为好。”
王杰一脸颓丧,说道:“看来得把十五爷请回来才行。”
庆桂听了心中一跳,不由自主看向左侧坐着的永璇。只见对方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过他敏锐的注意到,永璇的左手用力的攥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毕露,骨节捏得格巴响
就在整个北京城陷入混乱动荡之际,一辆由三十多骑夹护着的骡车,正飞快行驶在西直门外的青石板路面上。由于城内戒严再加上天色昏沉,此刻城外的道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能并行两车的石板路任由驰骋。
这辆骡车是栗壳漆打底,清油桐油挂面,大蘑菇头铁钉轮面,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物件。轿厢前后和两侧窗户都被帘子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里面坐了什么人。车两旁的数十匹高头大马上,一众看上去像是保镖护院的人物个个都是短打装束,看上去极为彪悍凶狠。
即使两匹膘肥体壮的大青骡跑的已经很快了,可车把式还是不停的挥舞着鞭子,在骡子的上方飘来飘去,试图让它们再快一些。
颠簸的车厢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朝对面坐在厚棉被上的人问道:“老爷,您说咱们这一走,还能回来吗?乍一离开,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对面那中年人哂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泼天的大事都做了,家里人都没事就好。”
“只可惜了那座楠木堂,当初老爷费了多大的心思,还让呼什图.对了!还有那座福字碑。唉!可惜了!”
“回首红楼繁华梦,玉京仙宇幻似真!”
中年人嘀咕了一句,然后闭着眼靠在车厢上,口中兀自道:“全儿,别想了。甭管往后罩在这座城上的云彩是姓爱新觉罗,还是姓赵,都跟咱们没关系了。以后能走到哪儿,就看咱们自己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