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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荧惑守心天丧予

    和珅带着家眷和豢养的心腹爪牙逃了。

    虽然事发仓促,可截止目前的进展还是让他很得意。当然了,只要没到安平港,整个逃亡计划就不算成功。他现在的第一个要完成目标的是前往通州张家湾,他的家人、和琳的家人以及心腹爪牙都在那儿,只等他到了就开船。

    另外马八十三已经带着几名护卫先行出发,他将前往昆明,给和琳报个信,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和珅断定京城的那些王公大臣们即便察觉有异,可出于对赵新和北海军的恐惧,今夜绝对不敢派兵出城,最多也就是让“外三营”(护军营、外火器营、健锐营)的人马把还剩半口气的乾隆接回紫禁城。而等到朝廷确认北海军入关不过是他导演的一场闹剧,至少也得是明天早上了。到那时,他已经坐着船到天津了。

    事实也正如他料想的那样。即便永璇、王杰和庆桂三人打破常规,联名发出了调兵令,可接到命令的“外三营”却不敢立刻集结兵马,原因就是掌印的定亲王没在,和珅也没在,九门提督的令箭没有,几个都统都不敢做主。别看军机处在外人眼里权力极大,实际上大家心里都门儿清,那不过是皇上的传声筒罢了。

    信使出发后不久,不放心的永璇又联系了礼亲王永恩和睿亲王淳颖,让二人率领五百骁骑前往圆明园护驾。当两位王爷得知“外三营”的情况后,决定兵行险着,带领手下打着火把强行进入圆明园。一番鸡飞狗跳后,终于在九州清晏殿的东暖阁里发现了处于昏迷状态的乾隆,以及被捆成了粽子的总管太监。

    心急火燎的永恩叫来当值太医给乾隆做了诊断,又是施针又是灌药,乾隆总算是醒了。可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八十三岁的他已经是口不能言,而且很快就陷入昏沉。用直白的话来说,就是大脑语言中枢受损而导致失语。就在永恩和淳颖犹豫着是否要将实情禀报给乾隆时,手下人来报,找到怡亲王和定亲王了;跟他们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传旨太监胡世杰。

    等四位和硕亲王碰了面,两位被捆了一天一夜的王爷将自己的遭遇大致一说,礼亲王和睿亲王听的冷汗直流。而当怡亲王和定亲王得知城内已经鸣炮总动员,也是大惊失色。

    永琅大口的喝着水,心有余悸的道:“得亏你们来了,要不我们叔侄俩得渴死。和珅这王八蛋,连口水都不给喝!”

    抱怨过了,水也喝足了,缓过神来的定亲王绵恩这才道:“我寻思,北海贼入关之事恐怕也是和珅搞出来的。”

    礼亲王永恩安慰道:“放心吧!兵部已经派人去密云了,是真是假,明天早上就有消息。”

    绵恩恨恨的道:“一定要抓住和珅,本王非活剐了他不可!”

    睿亲王淳颖道:“眼下要紧的,是你们二位赶紧去召集外三营的兵马,护送圣驾回銮。这园子不是久留之地。”

    永琅诧异道:“不是有令箭吗?何必还要我二人去?”

    淳颖扼腕道:“别提了,令箭找不到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俩也不至于跑一趟。”

    绵恩大怒道:“甭说了,这肯定也是和珅干的!我现在就去!”

    两位正管的亲王出场,外三营的都统们再也没了顾忌,擂鼓鸣炮,通知各营头集结。霎时间,夜色中的圆明园周围亮起了无数的火把,照的如同白昼;近三万兵马分成了二十多支队伍,从四面八方将整座圆明园围的水泄不通。

    深夜时分,被重兵护送的乾隆法驾终于回到了紫禁城。此时的京师内外大军云集,算上城内被动员起来的旗人,内外兵力加起来将近七万人。

    皇帝虽然回来了,可却无法理事。太医院的人连夜被召进宫里,诊断问脉后也开了方子,只说需要安心调养三五日,不能再受刺激;至于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谁也不敢打包票。

    永璇深知太医院的药方从来都是名实不符,位列“京师十大可笑”,连番逼问之下,几名吓破胆的太医只能不住磕头,连脑门都渗出了血。他终于确信,乾隆的身体怕是不成了,看来要早做准备。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仪郡王永璇心里翻滚过无数念头,如熊熊烈火,燎的他欲罢不能。然而也许是因为脚有残疾,再加上平素人缘不好,让他心里一直有些自卑,于是刚刚升起的雄心勃勃,很快又偃旗息鼓。

    虽然眼下的局面对他有利,他本人对皇帝宝座也有觊觎之心,奈何北海军犹如悬在头上的利剑,留在紫禁城的日子都得按天数了。永璇自问没有康熙和雍正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也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天天受折磨,最后当个亡国之君。

    “算了!既然老十五愿意背这口锅,那就让他背吧!皇阿玛没了,这大清朝.唉!”走出乾清门的永璇深深叹了口气,随即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

    “嗯?”

    此刻时间已经临近子末,天空上繁星无数,一颗散发着亮红色光芒的星星很快就吸引住了永璇的目光。只不过他惊讶的发现,那颗原本应该是从下往上运行的星星,竟然在运行到心宿最中间的位置时,如同到达抛物线顶点一般转而向下。

    “荧惑守心!苍天啊!”永璇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感到一阵心悸,整片天空的星光如同无数把利剑,向着紫禁城,向着乾清宫压了下来。永璇恐惧的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不敢再看。

    要知道在中国古代的星相学里,心宿五星最中间的那颗代表皇帝,代表明堂;而火星在心宿上停留逆行是最最最的大凶之象,昭示着皇帝要玩儿完,天下易主。

    《史记》上说,心为明堂,荧惑庙也。而在《甘石星经》上则记载说:“(火)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在其南、在其北,皆为死亡。”除此之外,还预示着“大臣为变,谋其主”的说法。

    关键是,上述解释无不与昨天京城发生的一切和如今满清摇摇欲坠的现状相对应,怎能让永璇不害怕?

    好吧,如果乾隆正好在场,他一定会狠狠踢这个傻儿子的屁股。扯淡的荧惑守心!法国人蒋友仁曾给乾隆介绍过哥白尼的“日心说”,专门讲过“荧惑守心”的道理,而乾隆听后也是深以为然。

    话说让古代中国帝王们最为恐惧的“荧惑守心”,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地球比火星离太阳更近,因此公转速度更快。当转的快的地球在超越外圈的火星时,从地面上观测火星的运行轨迹就像是在逆行;随着二者的距离拉开到一定位置,火星的运行轨迹又会恢复“正常”。

    当然了,火星逆行的现象会定期发生,而“守心”的情况只有在火星的运行轨迹正好位于青龙七宿第五心宿位置才会发生。

    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且精通天文学、地理学、建筑学,并设计了举世闻名的“圆明园大水法”的耶稣会教士蒋友仁,已经在二十年前去世了,而满清的下一代皇族们也再没兴趣学那些“蛮夷之术”。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奴婢给您叫太医吧。”

    随行打灯笼的太监见状,吓了一跳,急忙询问着。不远处当值的大内侍卫看到情况不对,也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不,不用。本王没事,扶我起来。”永璇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靠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大口喘着气。赶来的侍卫见他脸色煞白,急忙跑去值房给他端了杯热茶,又拿了个垫子。等永璇坐在地上喝了热水又歇了片刻,终于觉得缓过劲来。

    “本王没事了。”永璇沉着脸刚要迈步,又停住脚,从袖子里抽出两张见票即兑的银票,分别递给那名侍卫和太监,沉声道:“刚才的事跟谁也不能说,否则你们仔细着!”

    “奴婢(奴才)不敢!”

    回到军机处的永璇跟谁也没敢说自己方才看到的天象,他和守在隆宗门外侍卫值房的几位铁帽子王经过紧急商议,一致决定在嘉亲王回京之前,军事上由定亲王绵恩、军机大臣王杰、庆桂负责,政务上则由仪郡王永璇和礼亲王绵恩负责。为防肘腋之变,众人决定趁着全城宵禁之际,由定亲王绵恩和怡亲王永琅各领一千兵马,连夜查抄和府并抓捕其党羽,严加拷问。

    跟着乾隆一起回到紫禁城的,还有那本堪称肇事源头,由盛京将军舒亮发来的告急奏折。只不过当晚所有人的心思都专注于乾隆的病情和抓捕和珅余党,谁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一夜的北京城注定是躁动不安的,而被困在城内的董信臣和他的同伴则更是焦灼。从下午城门关闭,两人得知无法出城,就只能回到怡王府,之后因为净街,甚至连大门都出不去了。

    董信臣和同伴的第一反应就是乾隆死了,可接下来还有个事,崇文门外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来自情报局的同伴对北海军的各种制式武器都很熟悉,他从枪声一起就听出那是北海军的制式左轮。

    难道是自己人在城外发动了?不可能!董信臣很清楚上面曾向满清提供了几批军火,所以满清手里有制式左轮很正常。至于怡王府下人们说北海军攻打密云,那更是天方夜谭;北海军入关这么大的事,情报局无论如何也会提前通知。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海军情报局也被京师诡异的情况给惊着了,四个情报站的电报如雪片纷至沓来。

    最早发来电报的,是位于宣武门外琉璃厂的“泛古堂”,随后就是位于东便门外庆丰闸的那间酒肆。要知道和珅手下放的那场大火,几乎将整条花市街都烧成了白地;当火势最旺的时候,半边天都染红了,黑烟滚滚。

    如果只是火灾倒还没什么,关键是城内鸣炮戒严,外城流言四起,各家各户惊慌失措,纷纷抢购米面,都说北海军要打过来了。

    局长王长生接到手下人来报,觉得事情有些诡异。究竟是谁在造谣?目的何在?

    到了夜里,海甸那边的药铺发来电报,说清廷外三营的兵马大举出动,圆明园那边灯火通明,几里外都能看到。

    王长生这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了。眼下北海军东线部队即将发起对整个辽东的作战,赵新也亲临前线坐镇。为防有变,他随即就给东线司令部发了电报。

    赵新看到电报后同样是一头雾水。他倒是听说过清廷有“鸣炮聚将”的制度,不过具体怎么回事并不清楚。问题是他还没打算进关呢,满清这是要干什么?他让参谋找来最近一周前沿侦察队的报告又翻看了一遍,没什么异常啊!

    想了一会,他很快就放弃了;信息不畅,胡思乱想再多也是白搭。他连夜电告王长生,京城那边有什么新情况,要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就这样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下午,情报局发来了一份多达八千字的长文电报,其中既包括了李秋澄从宫里探听来的消息,也有从阮元口中获知的。至此,赵新才终于明白京城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好家伙!这可是满清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清廷内部已经炸翻了天。

    赵新将电报上的内容看了两遍,犹自感觉难以置信,心说和中堂够可以的啊,居然来这么一手!他这正琢磨着,邓飞从前线视察完回来了,一进屋看到赵新凝思苦想的样子,调侃道:“呵呵,伱这儿又打算坑谁呢?”

    “部队准备的怎么样了?”

    “连一级的动员会都开完了,士气高涨,底下战士问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进关。”

    赵新一指桌上的电报,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出什么事了?”邓飞随口问着,走过去拿起了电报,谁料刚看了开头几行字,便忍不住来了句“我靠”。等他将上面的内容全部看完,不禁啧啧感叹道:“死忠狗腿变奸臣,不可思议!对了,你年前去找他那回说什么了,是不是受刺激了?”

    “我没说什么啊。就是让他把地契房契交出来,否则”赵新突然一捂脑门,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哦买噶”!

    邓飞忍不住笑道:“我就说嘛,能让和珅心灵遭受重创的,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好吧,也许可能大概。”

    赵新在邓飞看电报的时候,已经想了很多,于是便问道:“老邓,换成你是和珅,你会去哪?”

    邓飞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考虑了片刻道:“说不好。哎,他会不会去云贵投奔和琳?”

    “怎么去呢?”赵新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指了指京城和昆明,继续问道:“两地相隔五六千里,带着一大家子,无论是走长江进四川,还是走海路到广西,想不露行迹根本不可能。你信不信?清廷肯定向各地督抚发了六百里加急,围追堵截。”

    邓飞道:“那你的意思是?”

    赵新笃定的道:“我觉得和珅不会让家人冒这么大的险,否则他也没必要把人都带走。除非和琳能率军打到广西南宁府,或者北上,把叙州、泸州和重庆府三地拿下来,这样走长江也还说的过去。问题是这么干的话,已经是扯旗造反了。他没那么笨。”

    “你是说”邓飞起身走到地图前上下看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问道:“安平港?”

    “对!这是他能脱离满清搜捕的最快路线。”赵新指着地图上的京杭大运河北段道:“从张家湾上船,出通州进天津府,在三岔河口走海河干流,到直沽码头换船出海。和府的管家马八十三,还有那个王平曾去过安平港很多次,这条路线他们应该很熟悉。”

    邓飞端详着地图,片刻后道:“怎么收拾他?贪了那么多民脂民膏,决不能让他带走!”

    赵新道:“和珅敢这么干,肯定谋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狡兔还有三窟呢,论耍心眼算计人的本事,你我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

    “呵呵,你现在驱虎吞狼玩的那叫一个熟练,乾隆也得捏着鼻子吞苦果,何必这么自谦呢?”邓飞调侃完,好奇的问道:“怎么着,还打算去安平港会会他?”

    “我可没那闲工夫,让情报局出面。”

    就在两人谈话后的第二天,北海军的夏季攻势终于拉开了序幕。

    1794年7月11日,天降大雨。傍晚六时,驻守在布尔图库门的潘秀成所部出动两个团,越过柳条边墙,对开原城发起进攻,杀的清军措手不及。城内的守将没料到北海军会冒雨攻城,吓得失魂落魄。

    清军在开原的守军仅有一千五百人,而这已经是比原来增加了一倍。面对铺天盖地落在城墙上的炮弹,担任守尉的满洲佐领和开原县令都是面如死灰。虽然北海军采用了围三阙一的打法,留出了南面,可因为大雨的缘故,叶赫河河水暴涨,根本无路可逃。到了晚上九时,开原县城便被拿下。

    当天夜里,北海军的两个营趁着雨势稍小,在侦察队的带领下,顺着叶赫河的北岸一路向西,直扑巨流河右岸的巨浪河城。到了第二天一早,另一个团则乘着早就准备好的大型冲锋舟,顺叶赫河向西,然后转入巨流河向南。他们的目标是辽河南岸的铁岭。

    也就是在同一天,山东方面的北海军动用了三个团的兵力,在盛海舟的指挥下,对黄县、招远、莱阳三地也发起了进攻,各地守军无不望风而降。孔绍安在胶东苦心经营了两年,又是惩奸除恶又是分田,深得人心,是以沿途百姓得知北海军到来,无不摆出香案,箪食壶浆。

    当山东方面的告急奏折如雪片般飞向京城时,1794年7月12日的中午,一条从北海镇开来的广式机帆船驶入了安平港,停在了军用泊位上。

    徐大用--这个在满清朝堂都挂上了号的北海镇情报头子,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头戴大檐军帽,配着中校军衔,带着几名手下走下了跳板。和前来迎接的本地情报局负责人相互敬礼后,便问道:“情况怎么样?”

    负责人道:“他们是三天前到的,人太多,包下了招待所最大的两座院子,还有不少人都住在了船上。饭菜都是跟柜台上订的,伙计只能给送到院门口。船上的都是自己买菜做饭,有几个还去了朝鲜人开的妓馆,闹的乌烟瘴气。女眷基本上没怎么露面,那位倒是天天带着几个手下到处转。”

    “他都去哪转了?”

    负责人道:“市场、仓库,还有船上。在仓库里呆的时间最多。”

    “他们登记的时候,有没有说住几天?”

    “没说。有个岁数大的管家模样的人说,他们要等人。”

    “呵呵,看来他们是在等我了。”徐大用头也不回的对带来的手下道:“走!咱们去会会那位‘中堂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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