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吧。”
朱祁钰咬牙道:“多分一些田土吧,朕对不起移民去的百姓啊。立三个卫所,包头卫、五原卫、云中卫。”
方瑛却指着中间榆林:“陛下应该重设榆林卫。”
“那岂不是说,整个河套,全是军户?”朱祁钰想用卫所包围河套,河套中心不设卫所。
“陛下,河套是新收复之地,草木皆兵才是。”方瑛不管百姓死活,以稳定疆域为重。
在朝堂眼里,万民如刍狗,不过是朝堂为了实现伟大的工具罢了。
方瑛就是这样想的。
“那就设四卫。”
朱祁钰目光下移:“延绥卫北移,驻守前套(包头),固原卫移驻后套(五原)。”
“陛下明智,此两卫,世受大明恩惠,不至于叛逃,移驻前后两套,完全可信。”
“再重建榆林卫和云中卫,云中卫在夹在大同镇和前套中间,出不了乱子。”
“榆林卫位于河套中间,可以京营兵丁为核心,招募本地原住民,充入榆林卫,在河套中间,不敢造反。”
“无论云中卫、榆林卫,有了乱象,其他两卫,以及长城内的延绥三镇,都能及时扑灭,不至于战火烧起来。”
方瑛目光灼灼。
“这样设计也好,朕会告诉范广,范广再针对河套具体情况,进行微调,朕就不管了,直接和兵部沟通便是。”
朱祁钰微微颔首:“朕新立西孔,迁居正一道、隆善寺,是为了用佛道儒,教化河西,化胡为汉。”
“方瑛,你说贺兰山,需不需要征募一支大军,守护西孔?”
儒教乃中华灵魂、统治基石,可改不可废。
而浇筑灵魂的养料,乃是佛道儒,缺一不可。
所以,天师道犯了大罪,他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就是不想坏了中华之魂啊。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可在宁夏设两个卫所,一支设在贺兰山,一支设在银川。”
方瑛斟酌道:“也可令西孔、正一道、隆善寺,招募一支卫兵……”
他话没说完,朱祁钰挥手打断:“招募容易,解散难,兵权岂能轻授?”
“微臣知错!”方瑛跪在地上。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方瑛在试探他。
意味着勋臣想试探他,皇帝放权,放到什么地步。
“接着说。”朱祁钰没让方瑛站起来,皇帝天心,是你能窥探的吗?
“微臣以为,可在贺兰山,设贺兰山总兵,护卫佛道儒。”方瑛小心翼翼道。
“总兵不必了,还是卫所吧,在银川设两个卫所就足够了。”
西北残破,银川支撑不了太多兵丁。
一个兵丁吃饱了肚子,就得有百姓饿死。
不能乱设。
“在贺兰山开垦一片农田出来,分田土给百姓,多分一些……”
朱祁钰目光闪烁:“朝堂出一批农具,发给军户,朕再想想办法,每百户弄一匹牛,分给军户们。”
“他们保家卫国,朕这个皇帝却不能为他们做太多了。”
“就一批农具,和一些耕牛,农具务必每家一把。”
“钱从内帑出,朕让军器局打造出来,解送过去。”
“至于耕牛……”
国内耕牛是有数的,给河套,就得从国内抽调,伤的是内地百姓,可不给吧,朱祁钰心里过意不去。
所以朱祁钰犹豫。
“陛下,河套牧民都有牛羊。”
“朝中可派驯养人,去驯养、培育耕牛。”
“而且河套土地需要养护,才能耕种,暂时不缺耕牛。”
“所以陛下不必赐下耕牛。”
方瑛帮皇帝解决了难题。
牧民养的牛,只能吃,是不能耕种的。
所谓驯养,都是扯淡,无非是给皇帝找个台阶下。
他看出皇帝犹豫,就是不想赐了,所以顺杆往下爬。
“也对,河套不缺耕牛,就算把耕牛送过去,以他们的财力,也养不起,便不赐了。”
朱祁钰颔首:“那就多送农具,二十户一套木犁,犁不需要养护,倒也省钱。”
“军户,再送一口铁锅。”
方瑛咂舌,皇帝这回可是大出血了。
铁锅呀,那是大明对外贸易的绝对畅销货,漠北诸族求一口而不得,拿到漠北,都是硬通货。
从边贸场中,漠北诸族买回去的铁锅,都拿来打造成兵器了。
而且,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铁器。
大明用铁尚且短缺,皇帝却一口气答应出去这么多铁农具、铁锅,绝对下了血本。
“嗯……”
见皇帝还要答应,方瑛赶紧磕头:“陛下,已经足够多了!”
“河套百姓,刚刚落户,用不了太多东西!”
“您一口气答应这么多,已是天恩浩荡了!”
朱祁钰止住话头,大明还是太穷了。
想多赐,也赐不下去啊。
“罢了,就先这些吧,朕会让军器局想办法,筹措足够的农具。”朱祁钰也犯愁,铁矿太少。
“再把齐民要术里的《相牛经》多抄几分,带去河套……”
朱祁钰话没说完,方瑛却拼命磕头:“陛下万万不可啊,齐民要术乃是我朝瑰宝,绝不能外传!”
方瑛是担心,有一天河套被攻占了,相牛经被草原民族学走了。
可是,大元入主中原近百年,相牛经真没有?
他们要是肯学,就不会被赶走了!
“无妨,河套丢不了。”朱祁钰直接定下来。
“此事就先这样,回去吧。”
朱祁钰盯着方瑛的背影,眸光闪烁。
之前,他身边危机丛生,迫不及待拉拢朝臣,甚至把唯一的公主,嫁给方瑛的次子,方涵。
都是为了拉拢住方瑛。
这人呐,有一就想有二,贪心太大了。
勋臣和文官泾渭分明,是你能够逾越的吗?
伱们互相撕咬,打破脑袋,朕才能安枕,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吗?
之前,他有意打破文武壁垒,所以朝臣在试探他,看他是不是真心打破文武壁垒。
却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他是什么处境?朝中勋臣式微,文臣势大,所以朕才和稀泥。
你们却当真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朕大权在握,不需要拉拢谁了,谁想获得权力,就得主动靠拢朕,对朕奴颜屈膝。
文武可合作、可转换,却不可联姻。
以文压武,乃是国策,岂能更改?
“传旨,方瑞性格跳脱,却有大将之资,去河套历练一番,回京自有重用。”
朱祁钰目光一闪,看向冯孝:“宫女儿训练得怎么样了?”
“回皇爷,许公公说已有训练完毕的了。”冯孝小心翼翼道。
“颜色如何?”
“自然是上佳的。”
“可还是楚儿?”朱祁钰问。
冯孝赶紧回答“是”。
皇帝是担心,这些宫女和太监对食,送出去,让官员恶心,两面不讨好。
“嗯,要清白的,对食过的都不要送去,省着让人家犯恶心。对了,可有家世?”朱祁钰又问。
冯孝禀报:“许公公送来的几个,家中父母尚在,又有兄弟姐妹,都在京中,没在京中的,许公公已经派人去接了。”
“嗯,许感办得不错。”
朱祁钰颔首:“在京中全都妥善安置,毕竟是宫里出去的,面子是要给的。”
“家在京中的,多送些银子过去,给她们兄弟谋个差事。”
“家不在京中的,在朝阳赐一座宅子,也给她们兄弟谋个差事。”
“想种地的,去京外挑块地赏给他们;想做小生意的,让东厂送个铺子,总之要给足了面子。”
“出嫁时,宫中多出嫁妆,丰厚些,要匹配郎君的官阶,不能让她们到了婆家吃亏。”
“都是朕的人,得有天家的颜面。”
“给足了好处,人家才能为你们办事,人之常情。”
“把她们父母兄弟看牢了,不老实的、嘴不严实的、不听话的,富贵不用享了,诛族。”
朱祁钰目光阴鸷。
“奴婢遵旨!”冯孝心里有数。
“挑几个颜色好的,让耿裕来挑,做他的续弦,若都喜欢,一起都赐了。”朱祁钰对耿九畴很不满。
越了线了。
但耿九畴是聪明人,很快就会进宫请罪的。
果然。
方瑛前脚刚走,耿九畴就来请罪。
朱祁钰懒得理他,用了午膳,便开始处置政务。
这天越来越热了,看一会奏章,便汗流浃背,房间里放了七八个木箱空调,尚不解暑。
他心情愈发躁动,不知是天热的,还是躁的。
“陛下,近来天气闷热,臣妾做了绿豆羹,给陛下解暑。”唐贵妃袅袅进来。
“爱妃怎么来了?”朱祁钰让人把绿豆羹放在桌上,他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谈允贤叮嘱他,不能吃凉食,性质寒冷的不能乱吃。
唐贵妃则凉食热做,是费了心思的。
朱祁钰瞥了眼冯孝。
冯孝担心皇爷气大伤身,所以请唐贵妃来劝劝陛下。
见皇帝看过来,他赶紧跪在地上。
“陛下,您别生冯孝的气,是臣妾叮嘱过他的,您的身子,是天底下第一要务,绝不能出了任何闪失。”
唐贵妃帮冯孝遮掩:“您可不能总生气了,谈妹妹说了,您甚至恢复得大好,若是气坏了身子,犯不着的。”
朱祁钰笑了起来:“是为了朕好,朕知道,起来吧冯孝。”
近来,他掌控欲越来越强,心思愈发阴暗,要改。
皇帝要表面光辉,心里阴暗,全都带出来了,心思早就被人猜透了,还当什么皇帝?去当小丑吧。
“拿过来吧,朕吃一口。”朱祁钰抻个懒腰,走了几圈,重新坐下。
唐贵妃拿起瓷碗,递过来。
冯孝用汤匙沾了一下,函在嘴里,跪在一旁。
等了半晌,朱祁钰才用了一口:“味道还成,是爱妃亲手做的吧?”
“臣妾学了几天,才会做,口感不如御厨做的,陛下见谅。”唐贵妃见皇帝吃出了她的心意,心思雀跃。
“朕吃的是爱妃的心意。”
朱祁钰吃了几口,便放在桌上。
用了热食,反而更热了。
唐贵妃从奴婢手中拿过扇子,给皇帝扇风:“臣妾没敢用冰块,担心吃坏了陛下的肚子。”
“嗯,这京中连日闷热,却不下雨,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收成啊。”朱祁钰心思全在天下。
朝堂最关心的就是粮食收成。
民以食为天,吃食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回皇爷,钦天监说近来就会下雨。”冯孝站起来,小声道。
“哼,钦天监的话,能信吗?”
朱祁钰冷笑:“老百姓天天盼着春雨,今年却迟迟不来,钦天监天天说明天下雨、明天下雨,朕都想砍了他们的脑袋!”
“今年春天便雨少,刚刚入夏,便热成这样!”
“冯孝,派人去田间地头去看看,庄稼长势如何?长得不好,朝堂抓紧想办法!”
“别成天尸位素餐的,全都等着朕发号施令!”
“全都等着朕来说,要他们干什么?”
朱祁钰大怒。
勤政殿上下跪地请罪。
“和你们没关系,都起来吧。”
朱祁钰收了怒容,挤出一抹笑容:“爱妃,朕说这些政事,影响了你的兴致。”
“不如朕让戏班子进宫,让后宫也热闹热闹?”
“朕最近解开了几本禁书,教坊司写了几个戏本子,朕看过了,有点意思。”
“爱妃看不看?”
朱祁钰皮笑肉不笑,嘴上和唐贵妃说话,心却跑到了田间地头。
“陛下,您还是忙着前朝吧,臣妾每日调教宫女儿,并不觉得烦闷,等陛下忙完了,再诏戏班子入宫。”
唐贵妃轻轻打着扇子,为他扇风。
“那就再等等,等天下诸王入京,有你忙的,等忙完吧,朕就让戏班子进宫,唱个几天。”
朱祁钰话锋一转:“朕听说你要给范广女儿赐婚?”
“臣妾来,就是想跟您商量的,臣妾不是中宫,可下不了懿旨,还得请圣旨的。”
唐贵妃没提太后懿旨,因为太后,完全是个摆设。
前朝后宫,都是皇帝一个人做主。
“范广的女儿和离才几个月,朕听说她的夫婿数次求到返家,想破镜重圆,你怎么看?”朱祁钰不动声色问。
“回陛下,臣妾以为过了这个村儿没这个店了!”
唐贵妃放下扇子,正色道:“陛下,当初您失势时,那家人瞧不上咱们,连范广也一起臭着!”
“您杀了人、也罚了!他们心里恨着呢!”
“如今看您大权在握,范广又荣膺伯爵,想吃回头草了?”
“做梦!”
“臣妾是个妇人,心眼小,可容不得这种势利小人!”
看着她的神态,朱祁钰很满意:“你给她挑的谁啊?”
“臣妾给她选的平江伯世子,陈锐。”
唐贵妃小心打量着皇帝神色:“陈锐前年丧妻,并未续弦,而且陈豫颇得您的喜爱,所以臣妾想着,让范广和陈豫亲上加亲,共同为陛下卖命。”
朱祁钰敲打着指尖,不动声色问:“就一个人选?”
“还有一个耿九畴家的耿裕,臣妾想着文武联姻,也是一件好事。”
她是已经知道了方瑛被朕处置了的事?才改了口?
还是不知道?
这乾清宫里,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朱祁钰也拿不准。
“嗯,耿裕不合适,方瑛侄女儿也看重了耿裕,但耿裕也同样是朕看重的可造之材,朕已经让他挑几个宫女儿回家了。”
朱祁钰道:“平江伯家倒是合适,陈豫是朕的肱骨,和范广成为亲家,能让范广快速融入勋臣阵营啊。”
可是,范广需要旧勋贵的扶持吗?
“陛下,臣妾也是乱点鸳鸯谱,只是范广的妻子在宫中哭诉,臣妾迫于无奈,才帮她物色人家。”唐贵妃把自己摘干净。
“爱妃,这是你应该做的。”
“勋臣、文官的家属,都需要你在中间斡旋。”
“很多话,朕这个男人不方便说,由你出面最是合适。”
朱祁钰沉吟:“但是,陈豫朕要重用,范广也要重用,若是成了姻亲……”
他担心,范广会融入旧勋臣,做不了他的纯臣了。
也担心,旧勋臣依附范广,让范广尾大不掉。
还有,把陈豫捆绑到了范广派,抗衡于谦派、方瑛派吗?
“陈豫家里怎么看的?”朱祁钰问。
“陈家自然是同意的,毕竟现在范广风头无两,封侯指日可待,陈豫家里巴不得娶了范广嫡女呢。”
唐贵妃小心打量他一眼:“陛下担心勋臣交结,形成党羽吗?”
见她说得痛快,朱祁钰直接点点头。
“陛下,一个好汉三个帮,不结党,如何做事?”
“朝堂互相结党,军中何尝不是?”
唐贵妃道:“况且,老勋臣不也是互结姻亲,彼此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
“臣妾只是妇人,胡乱说说罢了。”
唐贵妃知道,自己说得多了。
她很聪明,知道要向皇帝展示自己有用,也要会藏拙,不能事事显欠儿。
“你没胡说,是朕想多了。”
朱祁钰看着她,笑意盈盈:“没想到啊,朕的爱妃,居然也是个女中诸葛。哈哈哈,等朕无心理政的时候,便有你来帮朕……”
噗通!
唐贵妃吓得跪在地上,嘭嘭嘭磕头:“陛下,臣妾绝无做武则天之意啊!妇寺不得干政,臣妾说错了,说错了!”
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朱祁钰笑着把她拉起来:“朕就随口一说,好吧,朕不说了,爱妃莫怕,朕没有疑心你的意思。”
但是,唐贵妃浑身都在发抖。
整套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范广嫡女的亲事,就按照你说的办,嫁给陈锐,亲上加亲。”
朱祁钰笑道:“以后再接再厉,有好想法,都跟朕说出来,朕与你是少年夫妻,哪有那么多疑心?”
安抚唐贵妃几句,让她回宫换身衣服。
朱祁钰目中寒光点点。
“陈豫倒是会巴结,走贵妃的路子,娶范广离异的嫡女,这是想权力想疯了。”
朱祁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贵妃以为自己多聪明呢,还临朝理政,当武则天?”
“就你那点心思,到了朝堂,不得被这些人精玩死啊!”
“范广妻子哭诉?那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懂什么诡谲心思啊。”
“她八成是被陈豫妻子给说动了,才跑到宫中,求贵妃做主。”
“贵妃洋洋得意,以为自己为朕做了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旧勋臣和新勋臣结合,迟早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当出头鸟的是平江伯。”
“陈豫是仗着献上一颗柿子树,就以朕的心腹自居了?”
“哼!”
朱祁钰清了清嗓子:“冯孝,让内阁拟定圣旨,赐婚范广嫡女范氏,和平江伯嫡子陈锐的婚事。”
“奴婢遵旨。”冯孝如蒙大赦。
在勤政殿伺候,实在太难了。
“不看了!”
朱祁钰丢了奏章,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除了外衣,练了会铁索,出了一身透汗,然后去洗个澡。
重新坐回椅子上,看了会奏章。
“皇爷,耿大人还在宫外候着呢。”冯孝小心翼翼提醒,他发现耿九畴面如金纸,担心晒昏过去。
“倒是不经晒,宣进来吧。”
很快,耿九畴进来,有气无力的叩拜。
“喝盏茶吧。”
“微臣不敢喝,也不配喝!”
耿九畴不停磕头:“微臣不听圣训,意图结交勋臣,请陛下恕罪!”
“爱卿切莫自责,都是方瑞逼的,朕把方瑞打发去河套了,好好历练一番。”朱祁钰笑道。
但是,耿九畴更加害怕。
一个巴掌拍不响,方瑞有罪,他耿九畴就清白了?
方瑞被罚了,他呢?
“耿裕是朕看重的人,他发妻死了,续弦的事,朕也上着心呢。”
朱祁钰慢悠悠道:“宫中的宫女儿,朕挑了几个颜色好的,都是清白的,家世清白、人也清白,让他来宫里自己挑,看好的朕就赐婚,若都喜欢,都娶回家,做妻做妾的,随他。”
耿九畴瞳孔一缩。
皇帝要把暗探安插在天下百官的家中,虽然在前朝说了,但皇帝一直未付诸实践,都以为皇帝说说就完了。
却不想,皇帝第一个拿他开刀。
让他耿九畴带这个头。
他耿九畴敢说不吗?
方瑞被打发去河套了,难道他儿子耿裕,也要去河套遭罪?
虽说河套是快速升迁的好地方,但边地就是边地,哪有在皇帝身边,混个眼熟重要啊。
看看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放出去都是一方大员。
耿九畴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真是蠢了!
皇帝怎么可能让勋臣和文官结合呢?
那是取祸之道!
纵然皇帝本人他不怕,但他后世子孙呢?万一日后年少天子登基,会不会出现杨坚、赵匡胤等野心家?
皇帝在防这一手啊!
偏偏他耿九畴,想攀附方瑛,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陛下亲自调教的,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
“微臣同意了!”
耿九畴贱笑道:“但臣十分贪心,想都娶回家,侍奉臣的儿子,求陛下允准!”
这是个会腆的。
耿九畴知道,只要娶了宫女,才能让陛下安心,一个探子也是娶,几个探子也一样娶,干脆直接答应了,博取皇帝欢心。
“哈哈哈,你可真是贪心。”
“这些颜色好的宫女儿,都是朕精心挑选的,个个在宫中都出类拔萃。”
“又都十分清白,连朕看了,都心动呢。”
“你耿九畴一口气为你儿子要四个?”
“罢了,朕金口玉言,话都说出来,便允了。”
朱祁钰十分开心。
这些宫女儿,放在宫中伺候,他可不放心,但把她们训练成暗探,放在百官的枕边,他就放心了。
反正操心的不是他。
至于这些宫女儿当初都是谁的人,重要吗?
她们的家人、以后的生活、乃至她们子女的前程,都攥在皇帝手里呢,她们敢不听话?
“微臣谢陛下天恩!”耿九畴甘之若饴。
“你要不要也选一个?回去伺候你,省得你身边没个贴心的。”朱祁钰看向他。
耿九畴苦笑:“陛下,微臣都多大岁数了?娶个比耿裕还小的娘子,以后岂不被儿孙嘲笑?您可饶了微臣吧。”
“哈哈哈!”
朱祁钰爽朗大笑:“赐座,上茶。”
耿九畴上道。
又聊了几句,朱祁钰话锋一转:“耿裕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等江西事毕,朕打算整饬江西,把耿裕派过去,你怎么看?”
耿九畴脸色一苦,终究逃不过惩罚啊!
“微臣没有意见。”
朱祁钰笑道:“别这副嘴脸,朕也是做父母的,理解你的苦心。”
“但玉不琢不成器。”
“江西虽然不是边镇,却也是九省通衢之地,乃是南方的腹心。”
“你该知道朕的心思,而实现朕的伟业,江西是重中之重。”
“所以,把耿裕派去,那是要重用的。”
耿九畴跪在地上:“微臣理解,只是父子刚刚相见,微臣心里有所伤感罢了。”
“但陛下说的对,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被老父亲牵绊?”
“陛下,要如何整饬江西?”
说起正事,朱祁钰喝了口茶,让他坐下。
“江西之穷,首在诸王。”
“等除掉宁藩,朕打算裁撤卫所,让百姓休养生息。”
“再以江西之民,填充湖广。”
朱祁钰话没说透。
首在诸王,次在文官!
江西乃是钟灵毓秀之地,朝中多半人出自江西,这就直接导致了,江西土地兼并最是严重。
陈循老妻的土地官司,到现在也是一桩糊涂案。
连堂堂首辅,都被江西人状告,足见江西乡党根深蒂固啊。
所以,朱祁钰要移民,把江西百姓往外移,先坏了江西乡党的牢固统治。
然后再整饬文官的土地兼并。
把他们的家族,拆分,移走!
但这话不能直接跟耿九畴说,耿九畴是文官,自然维护文官的利益。
“陛下想以江西之民,填充湖广?”耿九畴何其敏锐,立刻意识到了。
“等朕腾出手来,要先治湖广,再治江西!”
朱祁钰目光灼灼道:“这一次,朕要让湖广任何人祸彻底平息,谁敢在湖广造反,朕就杀到他们怕!”
“正好,河套、辽东都缺丁口。”
“若是把朕逼急了,朕干脆把湖广所有能喘气儿的,统统移去辽东,冻死他们!”
“耿九畴,你说说,这湖广为何年年苗乱不断呢?”
朱祁钰看向耿九畴。
耿九畴正在喝茶,吓得浑身一抖,茶汤洒在外面。
刚要跪下,朱祁钰让他坐着说。
“微臣以为原因有三。”
耿九畴咬咬牙,这是让耿裕不去江西的好机会:“其一,乃湖广藩王幕后支持,湖广越乱,他们越赚。”
“其二,乃是云贵湘流官,对云贵湘土人逼迫过甚,导致民心不附。”
“其三,乃是军中将领,不愿意彻底平定湖广。”
猛地,朱祁钰瞳孔一缩:“如何不愿意?”
耿九畴知道,这话说出来,就是和勋臣武将彻底切割。
但是,皇帝可不希望看到,文臣和勋贵搅和到一起去。
当初皇帝说的那些话,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认真你就输了。
偏偏他头铁,当真了。
结果……
“微臣以为,军中将领想有军功。”
“但大明天下承平,想攫取战功,获得封爵,只能在原有的战场上做文章,所以苗乱屡屡不平。”
耿九畴小声说道:“陛下,每次平定叛乱,都会诞生一批军功者,久而久之,便封了爵位。”
“可他们,真的配封爵吗?”
这话说得够大胆!
也合他的心思。
朱祁钰嘴角翘起:“你看得倒是通透,历朝历代,养寇自重,皆是如此。”
“原来陛下洞若观火,是微臣看轻了陛下。”耿九畴拍马屁。
“少拍朕的马屁。”
朱祁钰笑道:“如今不一样了,朕的眼光对外。”
“封官得爵的机会,俯拾皆是,根本不必在湖广养寇自重。”
“有本事去辽东养寇自重!去西北养寇自重啊!”
“藩王的事,朕会解决的。”
“至于云贵川湘的流官问题,朕会想办法的,这些流官,去了当地,便是疯狂贪污,最后弄得天怒人怨。”
“朕都知道。”
“朕都会管的!”
“你说说,做好了这些,湖广是不是可以安定了?”
“以湖广之富,不出十年,便会成为大明粮仓,为朕远征,提供足够的钱粮!”
朱祁钰壮心不已。
“陛下,和江西比起来,湖广更重,当先荡清湖广,再理江西。”
耿九畴道:“因为江西,无论如何治理,都不如湖广富庶。”
为了你儿子不去江西,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届时耿裕去江西,你去湖广,岂不两全其美?”
耿九畴的脸色猛地僵住了。
他也要被踢出中枢?
这就是皇帝!
他赐你的,你才能接着,你想要也得忍着。
“微臣谢陛下天恩!”耿九畴不敢反抗。
反抗的结果,就是失去现有的一切。
“安心,你去湖广,也是挂着户部尚书去。”朱祁钰笑道。
蹦跶的太欢,该罚。
“微臣谢圣上隆恩!”耿九畴眼角垂泪,用肠胃换的官职,终究要还回去的。
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以为成了皇帝的铁杆,就能招摇过市了?
殊不知,想成为皇帝铁杆的人,如过江之鲫,你耿九畴算个什么东西啊?
“下去吧。”
朱祁钰打发他走。
耿九畴恭恭敬敬磕头,满腔痛苦。
他的一切,是皇帝赐的,皇帝也随时能拿走。
这就是皇权!
皇帝让你跪着,你就得永远跪着,让你站起来,才能站起来。
在你自认为最辉煌的时候,想拿走你的一切,就能拿走你的一切。
这才是皇帝!
“回皇爷,靖江王抵达京城了。”冯孝不敢打扰皇爷,见皇爷休息的间隙,才进言。
“朱佐敬?”
朱祁钰眼睛一眯。
靖江王,是太祖皇帝封的朱文正一脉,朱文正虽因造反被杀,太祖皇帝追忆侄儿,封了靖江王世系。
“是。”
“他一个人来的?”朱祁钰问。
“是和王妃沈氏一起入京的。”冯孝回禀,从袖兜里拿出锦衣卫的密奏。
朱祁钰看了一眼,丢在桌子上,语气不屑:“倒是识时务,毕竟血脉偏远,不识时务担心连个王爵都没了。”
冯孝猫着腰,安静地候着。
“没给你送礼物?”朱祁钰看了他一眼。
噗通一声,冯孝跪在地上:“皇爷,靖江王确实送了礼物给奴婢,但奴婢不许人开门,更不许人收礼,求皇爷明鉴!”
“别那么害怕,朕知道,他刚刚到京,便把礼物送给了各个府邸,连伯爵府、京城的小芝麻官儿都送了礼,你这个朕身边的红人,怎么可能没送呢?”
朱祁钰笑道:“收下吧,人家一份心意。”
冯孝松了口气,面露难色:“皇爷,奴婢以为不该收。”
“怎么讲?”朱祁钰问。
“这靖江王刚到京中便送礼,打着什么主意?”
“是想让奴婢帮他从中说好话?还是有旁的想法。”
“奴婢拿不准。”
冯孝小心翼翼道:“奴婢向来收礼便办事,办什么事收什么礼,都事先说好。”
“若是收了他的礼,以后没办事,奴婢的招牌可就砸了。”
“所以,奴婢不敢收,也不能收。”
朱祁钰瞅着他笑了:“你倒是坦荡,做事公正些是对的,收了礼便为人家办事,有了信义才好做买卖嘛。”
“皇爷,奴婢收的一分一毫,都记在宫中。”冯孝坦然道。
他没说,收来的银子送到内帑去。
因为他很清楚,将军不差饿兵,皇帝不差他这几个钱,他日子过得富足了,才好用心办差,总不能让所有人变成圣人吧?那只会逼所有人偷偷贪腐!
“无妨,该收的就收,日子没必要过得紧巴巴的,你是朕身边的人,日子过得阔些,也好。”
“奴婢遵旨!”冯孝松了口气,算是打消了皇爷的疑心病。
近来,皇爷的疑心病越来越重。
想来是跟天下诸王入京有关。
皇爷心里藏着秘密,可能和那匣子有关,他不敢知道。
朱祁钰继续看奏章。
深夜才睡,翌日早朝。
先讨论了在河套建立卫所,半农半兵,以此来守住河套。
群臣没有异议。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刘广衡走出一步:“昨日,靖江王入京,竟给老臣送了礼物。”
“老臣就纳闷了,老臣和他有什么交情?平白无故给老臣送礼,图个什么呢?”
“是靖江王太富了,还是老臣身上有利可图啊?”
刘广衡深恨诸王,他是江西人,虽是大家族,却从小吃过苦,知道民间疾苦,人情冷暖。
他宣德朝就上过奏疏,说天下贫困和诸王挥霍有直接关系。
虽然遭到先帝训斥,但先帝借机裁撤藩王宗禄。
“老臣也收到了,真没想到啊,老臣半辈子不收礼,收的第一份礼,居然来自靖江王。”
寇深想笑:“这靖江王可真是阔绰,听说满朝文武都收到了礼物,不知道宫中有没有收到啊?”
“两位爱卿说得对啊,朕还真没收到,倒是太监们收到了。”
朱祁钰笑道:“来人,把靖江王宣来。”
“这靖江王八成以为,这大明还是以前的大明,用钱开道,就能诸事顺遂。”
“哈哈,他想的倒是很多啊。”
“虽然他和朕的血脉偏远,终究是太祖钦封的诸王,永乐朝出京继藩。”
“朕还能废了他不成?”
朱祁钰大笑:“估计天下诸王都这么想呢,所以不敢入京,和朕过个团圆的端午节。”
“诸卿,你说朕能杀他们吗?”
本来轻松的奉天殿气氛,忽然凝固。
“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朕会杀了天下诸王呢?”
“建文是怎么没的?”
“朕还不知道吗?朕也是藩王继位,还不知道天下藩王是怎么想的?”
“朕今天跟你们说句实话。”
“朕没有杀光天下诸王的意思!都是朕的血脉兄弟,朕怎么能杀呢?”
但是,百官没有一个信的。
您连亲哥哥都想杀,何况那些叔伯兄弟呢?
正说着,靖江王到了。
朱佐敬穿着藩王冕服,行藩王之礼。
“靖江王,你给京中所有人都送了礼物,怎么偏偏没给朕送礼啊?”朱祁钰张嘴就挑理。
“回禀陛下,小王献给陛下的,乃是大礼,所以没有呈上来,也没报与宗人府!请陛下宽恕小王不敬之罪!”
朱佐敬长得仪表堂堂的,说话有理有据,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你这么一说,朕反倒好奇了,什么大礼啊?”朱祁钰懒洋洋问。
“陛下,小王从诸僮族中,挑出一百童男、一百童女,请送入宫中,侍奉陛下!”
朱佐敬以为送女,能戳中皇帝的敏感神经。
闻言,奉天殿内传出一片哗然之声。
“请陛下放心,这些童男童女虽然年龄尚小,但也都学会了汉话,个个长得俊美,小王为了进京献礼,精心准备了数年时间!”
“都多大年岁啊?”朱祁钰不动声色问。
“回陛下,俱是五六岁的童男童女,个个颜色好看,聪明伶俐,必然能得到陛下欢心。”
很多富贵人家,都会养几个颜色好的童男童女,做主人的干儿子、干女儿,其实就是做那是的。
朱祁钰目光愈发阴鸷:“都是从何而来的啊?”
“是归顺的僮族,知道小王要进献礼物给陛下,个个欢欣鼓舞,踊跃报名,将族中颜色好的,都送到小王的府邸,由小王带人训练,层层选拔,挑出极佳的,送到宫中的!”
朱佐敬颇有几分洋洋自得。
男人都好这口。
何况,他挑的都是异族,毕竟人都喜欢新鲜感嘛,这种更有意思。
“可有伤亡?”朱祁钰又问。
“回陛下,自然是有,蠢笨的留着也没用了,长途跋涉,送到宫中来,惹恼了陛下,他们哪里担待得起!”
朱佐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就是说,僮族送上来的,不是这二百人,这些是优中选优,选拔上来的二百人。
没选拔上来的,要么死了,要么被送给别人了!
难怪广西年年动乱呢!
土人为何作乱?
你们好好待人家,人家怎么会造反呢?
中枢给了土人多少好政策,到了土人身上,又剩下几分?
这不是广西一地坏的,而是整个西南,都是如此。
“陛下,小王这就让人送入宫中!”朱佐敬见皇帝没有异议,就知道送对礼物了。
皇帝富有天下,什么宝贝没见过。
就得送稀奇玩意儿。
他挑的这些,个个调理出来的都是极品。
等进了皇宫,等着君王不早朝吧。
他这靖江王的王位,也就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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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