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陛下贺!”郑王举杯跪下,诸王跟着跪下。
浑身痛得呲牙咧嘴。
“都起来!”
“这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
“朕罚你们,是爱你们,若是这些错拿到了朝堂上说,你们的王爵都保不住!”
朱祁钰指着他们:“来,这杯酒喝了!”
宴会采用的是御用斗彩杯,一杯约一两二钱,全是高度白酒,朱祁钰连喝六杯。
皇帝喝了六杯水,诸王喝了实打实的六杯酒。
一般人都醉了。
御前失礼,也是大罪,藩王们只能忍着。
但不得不承认,成年泡在胭脂水粉里的诸王,酒量都很好。
朱祁钰打个酒嗝:“朕不胜酒力,已经醉了,但心里明白着呢。”
“这是今天最后一杯。”
“明日接着喝!”
“鲁王叔祖。”
“您和仁宗皇帝是一辈的,是朕的叔祖。”
“鲁藩镇守山东多年,并无过错。”
“方才您跟朕提,说让于谦把封存的地契、铺面,都还给您,对不对?”
朱祁钰摇摇晃晃:“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于谦算什么东西?”
“他只是朱家的狗,叔祖您才是这山东的主人!”
“他凭什么喧宾夺主,抢夺主人的东西呢?”
“这条狗,不要也罢!”
“传旨,令京营出京,斩首于谦!”
朱祁钰打了个酒嗝,仿佛要快吐出来了。
胡濙立刻收到信号,跪在地上:“陛下慎言,于太保两次救大明于危难,乃大明之英雄,怎能这般辱没呢?况且,京营在于太保手里,京师兵力空虚,如何派兵诛杀于太保啊!”
“那就能让他随意欺负朕的叔祖吗?”朱祁钰爆喝。
鲁王却冷汗涔涔,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呢?
于谦,那是大明英雄啊,皇帝无数次在邸报中宣扬于谦的功绩,怎么转眼就骂于谦是狗?让天下人怎么看他鲁王?
他想说话,但插不上嘴啊。
“去杀!去杀!”
朱祁钰气得坐在地上:“朕这个皇帝说话没用了吗?”
“鲁王叔祖,朕赐伱刀,你亲自去杀!”
“安丘王、乐陵王、巨野王、东阿王、邹平王,都给朕进来!”
“朕赐你们刀,乱刀劈死于谦!”
“把你们的东西,都抢回来!”
“抢!”
朱祁钰扶着案几,慢慢爬起来,结果没爬起来,摔倒了,丑态尽露。
却没人敢笑。
总感觉这乾清宫里,莫名阴寒。
鲁藩六王跪在地上。
“陛下切莫动气,那些东西微臣不要了,不要了!”
鲁王及时抽身,可不能被皇帝揪住错处,周王的下场,历历在目。
“不要了?”
朱祁钰醉眼迷离地看着他:“为何不要?都是你鲁王府的家财,是太祖皇帝赐给你们的,如何能不要呢?”
“冯孝呢?滚过来,传旨给于谦,让他引颈就戮!”
“奴婢遵旨!”冯孝赶紧磕头,偷偷翻个白眼,皇爷您戏过了,别使劲大了,被人看出来了。
胡濙想笑,却憋住了。
王伟慷慨走出来,义正严词道:“微臣弹劾于谦,私吞鲁王府家财,微臣请陛下追根溯源,还鲁王一个公道!”
鲁王冷汗涔涔,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这朝堂群臣配合着,给他上眼药呢!
“什么弹劾不弹劾的?”
“这是家宴!”
“王伟,退下!”
“朕是朱家的族长,有人欺负了朱家人,朕就要管!”
“别说于谦封存的都是鲁王府合法家财,就算是侵吞强占的,那朕也得帮着鲁王说话!”
朱祁钰看向鲁王:“鲁王叔祖,朕知道你颇有贤名,不会做这等丧尽天良的坏事的!对不对?”
“是是是。”鲁王傻乎乎点头。
“那就全是于谦的不是!”
“把太祖皇帝赐给鲁藩的田土、铺面都给收走了!”
“尔等不必着急,朕杀了于谦,就把所有东西还给你们,都是血脉兄弟,朕再封几个王爵,补偿尔等!”
“把山东全封给你们,也只是朕一句话的事!”
朱祁钰大手一挥,恨不得把整个山东封给鲁藩。
鲁王激动地磕头:“圣上天恩,鲁藩感激不尽!”
“叔祖不必忙着谢恩。”
“提着刀去砍,去抢!”
“杀了于谦!”
朱祁钰嘿嘿笑道:“杀了于谦,朕把山东封给你!”
好像说出心里话了!
张凤王伟面面相觑,皇帝难道真的要杀于谦吗?
“不过!”
朱祁钰话锋一转:“鲁王系建藩兖州府,可你家的土地,怎么跑去济南府了?”
鲁王还沉浸在封赏的喜悦之中,答对道:“回陛下,微臣妾室傅氏是济南富户,济南府的田土是她的嫁妆,并不属于鲁王府资产。”
“朕没记错的话,玉碟里录的,此傅氏出身贫民啊,因颇有姿色,被你纳入王府的?”
朱祁钰问他。
“这、这……”鲁王没想到,这点小事,皇帝竟然记得这般清楚。
他刚才昏了头了,该说是济南富户投献的土地,以免麻烦。
“黄册里记载,永乐十八年,傅氏随父兄逃难至济南,落户于济南。”
“而你,在永乐二十年,向朝中请旨纳傅氏为妾,后傅氏于宣德三年,生下了邹平王朱泰塍,宣德四年,册封邹平王的圣旨里,提傅氏为侧妃。”
“你说这傅氏是济南富户,她家是入你王府前,富的?还是入你王府后,富的呢?”
朱祁钰目光恢复清明,语气愈发凌厉。
他做足了功课,对诸王家里如何,如数家珍。
被点名的邹平王浑身一颤。
鲁王没想到,皇帝记性这般好,连他的妾室,都记得这般清楚?
“陛下,何时富的微臣并不知道,但那些田土确实记在傅氏名下的。”鲁王又说错话了。
“记在傅氏名下?那是你的?还是傅氏的?”朱祁钰声调陡然提高。
“这……”
“这什么?回答朕!”朱祁钰陡然爆喝。
“是、是傅氏的!”鲁王被这一吼,脑子恢复了清明,赶紧应答。
朱祁钰却站起来,眸光如刀:“一会说田土是王府的,一会又说是傅氏的?鲁王叔祖,是喝糊涂了吗?”
“对对对,微臣喝糊涂了……”
啪!
朱祁钰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当着天子面前,信口开河,焉知欺君之罪?”
“微臣有罪!”
鲁王系藩王全都磕头。
第二代鲁王朱肇煇是朱檀独子,鲁藩五郡王,都是朱肇煇的儿子。
“邹平王,你来说,那济南的田土,是你家的?还是傅家的?”朱祁钰可不打算放过他。
邹平王浑身发抖:“是、是傅家的!”
“你外家倒是会经营啊,短短三十年,成了济南巨富。”
“拥有土地三十万亩,大大小小的铺面超过六百家,农庄不计其数!”
“这傅氏是点石成金啊,不如朕把傅氏家主诏入京来,让他管着朕的生意,说不定过几年,朕就真的富有四海了呢!”
陡然,朱祁钰爆喝:“还不说实话!”
邹平王吓了一哆嗦。
“凭一伙难民,哪来的万贯家财?当朕是傻子!还是当天下百官是傻子?”
邹平王张了张嘴,看向鲁王,不敢说话。
“是抢的!是夺来的!”
“你以为朕是司马衷吗?”
“山东巡按使年年上奏报,傅氏仗着鲁王府势力,在济南府巧取豪夺,难道朕不知道吗?”
“朕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没揭你的老底儿!”
“给你留着脸呢!”
“却把朕当傻子糊弄!有意思吗?”
朱祁钰爆吼:“传旨,傅氏满门抄斩,家资充公,废鲁王侧室傅氏位号,邹平王贬为庶人!”
“陛下不要啊!”
邹平王吓坏了,不停磕头。
可朱祁钰却不看他,而是看向殿中诸王:“朕掏心掏肺,把你们当成亲戚,你们可别不识好歹,拿朕当傻子!”
“朕不是司马衷,也不是司马德宗!”
“拖出去!”朱祁钰爆喝。
两个太监进来,拖着邹平王出去。
鲁藩瑟瑟发抖。
“陛下恕罪!”
鲁王不能看着儿子丢王爵啊,赶紧磕头道:“傅氏颇懂经营,又借了王府的势力,不少拼命投献于傅氏,微臣虽然是鲁王,但也管不了傅氏啊!”
鲁王一推干净,让傅氏担罪。
“收百姓投献?”
“鲁王,你好大的胆子啊,大明律是怎么写的?你没读过吗?”
“还跑到乾清宫来告于谦的刁状?”
“亏你想得出来!”
“朕问你,于谦收走的东西,确定是你鲁王府的吗?”
朱祁钰嘶声问。
鲁王听出皇帝的雷霆之怒,瑟瑟发抖道:“不、不是!”
“都是你鲁王,巧取豪夺来的!”
“傅氏仗着谁的势?”
“投献土地的百姓,是心甘情愿的吗?”
“你鲁王,享受着宗人府的宗禄,享受着龙子凤孙的待遇,却抢百姓的救命钱!”
“你还有良心吗?”
“良心被狗吃了?”
“也配当天潢贵胄!”
“还有脸跑到朕面前告刁状?”
朱祁钰语气凌厉:“传旨,济南傅氏,夷三族!鲁王侧妃傅氏,革除玉碟,赐死!”
“鲁王!”
“朕问你,你是罪人的亲戚,也是朕的亲戚,你说朕该怎么处置?”
皇帝发疯了!
鲁王没想到,皇帝夷了傅氏,还不够?
“请、请陛下夺、夺邹平王王爵,收朱泰塍全家入凤阳!”鲁王弃卒保车。
丢一个王可以,鲁藩不能灭!
“朱泰塍你怎么看?”朱祁钰看向朱泰塍。
朱泰塍嚎啕大哭,想骂皇帝,却不敢骂出口啊。
“母亲犯罪,微臣愿意承担!”朱泰塍哭个不停。
“哼,还算有些朱家子孙的担当。”
朱祁钰不屑道:“传旨,收回朱泰塍‘泰’字,贬为庶人,永不封爵,全家收押凤阳,无诏不得出凤阳半步!”
朱泰塍,不,现在叫朱塍了,绝望地闭上眼睛。
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还有父亲、哥哥们,若是他说错了话,皇帝会平了鲁藩的!
于谦大军就在山东,鲁藩绝对不敢造反!
朱祁钰慢慢看向鲁王,嘴角翘起:“鲁王,朕这般处置,满意吗?”
“微臣满意!”鲁王哭泣。
“那于谦收回的土地,有罪无罪?”朱祁钰问他。
怎么还过不去了呢?
鲁王趴伏在地上:“于太保按律办事,是微臣有罪!于太保无罪!”
“那污蔑于谦,又是什么罪?”
朱祁钰盯着他:“你可知,于谦乃是朕的肱骨重臣。”
“先不说朕是他迎立的!”
“朕与他,打了北京保卫战,扶大明江山于既倒!”
“今年年初,瓦剌举三十余万人叩边,于谦一战打崩瓦剌十万人,大明取得巨大胜利!”
“山东布政使裴纶,怨怼于朕,搞乱了山东,又是他,千里迢迢,奔赴山东,稳定山东局势!”
“你说说,这样的重臣,是你能污蔑的吗?”
朱祁钰盯着他。
“微臣知罪!”鲁王不停磕头。
“传旨,鲁王诽谤重臣,不知收敛,停发鲁藩宗禄,无限期停发!”
朱祁钰看向他:“鲁王,满意了吗?”
“微臣罪有应得,谢陛下成全!”
鲁王后悔啊。
他完全没想到皇帝的套路,会逼他杀于谦。
谁不知道,于谦是大明的脊梁,你皇帝能杀?
本来以为君臣和睦,装也得装着和睦啊,皇帝却张嘴就让鲁王去杀于谦,把鲁王给搞懵了。
又说了一堆好话,直接砸晕了。
结果被皇帝套路了。
鲁藩丢了一王,皇帝大获全胜。
朱祁钰叹了口气:“鲁王,朕不止是朱家的族长,还是皇帝。”
“若朕给你一个机会,允许你去杀于谦。”
“你可敢去杀于谦?”
鲁王吓坏了,您又套路我?
门都没有!
“微臣不敢!”鲁王怂了。
“连抢夺家财的人,都不敢杀!”
“鲁王,你真是丢尽太祖的脸啊!”
朱祁钰扭头看向仅剩的四王:“你们敢不敢杀?”
“臣等是藩王,不敢擅杀大臣!”安丘王等吭吭哧哧道。
“废物!”
“一帮废物!”
“愧为太祖子孙!”
“如此废物,如何设藩屏障于外?”
“太祖的苦心,都被尔等给浪费了!”
“区区一个于谦,有什么可怕的?你们要是说,敢去杀,朕直接下旨,让你们提着刀去杀!”
“怕什么?这江山是姓朱的!”
“你们都姓朱!是朕的血脉亲戚!”
诸王请罪。
朱祁钰不继续发疯了:“不敢就不敢吧,当个废物点心,丢祖宗的脸,保自己的命,是吧?”
鲁王算看透了。
皇帝就是有精神病。
您跟于谦有仇,您自己杀呀,总借刀杀人,算什么本事?
皇爷爷太祖皇帝就有精神病,伯父太宗皇帝也有精神病,听说仁宗、宣宗、漠北王三帝没有精神病啊,怎么到您这又遗传上了?
我也够蠢的,于谦收藩王的田土,自然是交换给朝堂,难道于谦还能私吞了不成?
这背后说没皇帝授意的,谁信呐。
他还傻乎乎的找皇帝讨公道,真够蠢的。
“微臣确实害怕,就想安心保命便是!”鲁王委委屈屈的磕头。
“废物!”
“人越老越是废物!”
朱祁钰懒得看他,环顾诸王:“你们,谁说自己不是废物的,站出来,让朕看看!”
诸王唯唯诺诺。
被太宗皇帝当猪养,被养怕了。
连近支的兄弟,都恐惧于皇帝,何况远支?
“哼,老朱家的人,都快成为笑话了!”
“一个站起来的都没有!”
“天下诸王,近二百人,竟一个有血勇之气的都没有!”
“朕这个族长,当得心寒啊!”
朱祁钰坐在案几上,吐出一口酒气,随手一指:“周王,你说,为什么?”
我就想看太医!
周王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还在苦苦坚持,是不想被御史弹劾殿前失仪,然后丢了周王的王位,那才悲催。
因为殿前失仪,丢掉王位的好几个,太宗、宣宗皇帝经常以此方式削藩。
“微臣以为,诸王被限制在封地上,所以缺少了血勇之气。”周王说些车轱辘话。
朱祁钰并不满意:“看来王谊的那刀,把周王脑袋砍糊涂了。”
“宁王,你说!”
宁王哭丧着脸,就知道皇帝会点名他。
他酒量不错,喝了六杯,没丝毫醉意。
此刻琢磨开了,皇帝诏诸王入京的目的,就是削藩,明目张胆的削藩!
一句话削了邹平王就看出来了。
至于问这血勇之气,皇帝怕是想以此为借口,把诸王留在京中,不许返回封地。
“宁王,想什么呢?”朱祁钰语气加重。
“启禀陛下,微臣在思索答案。”
宁王小心道:“微臣以为血勇之气乃是天生,非后天锤炼出来。”
“再者,诸王自幼学文,对武艺一窍不通,自然没有血勇之气。”
“若是品鉴诗画,微臣知道诸王之中,很多王爷精通此道。”
宁王够聪明的,一句天生,挡住了皇帝强留诸王在京的话头。
“诗画能治国吗?能治理一方吗?”
朱祁钰冷冷道:“太祖把诸王分封各地,不是去当猪的!”
“沈王,你说!”
沈王朱佶焞满脸惊恐。
他父亲是太祖皇帝第二十一子朱模,永乐二十二年,封为武乡王,宣德七年晋封为沈王。
他年少时居住在京中,对宣宗皇帝,十分恐惧。
“陛下,微臣以为宁王说得对。”
朱祁钰目光一阴:“你老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何管理沈藩?潞州交给你,朕如何放心?”
沈王建藩山西潞州。
“庆王,你说!”朱祁钰看向庆王朱秩煃。
庆王的父亲朱栴,是太祖皇帝第十六子,庆王一脉子嗣稀薄,这一代只有两个王,一个庆王,一个安化王。
“陛、陛下……”庆王说话直哆嗦。
“怕什么?”
“你不是想改封地吗?”
“你不是不喜欢宁夏嘛,想领略内地的花花世界?”
“既然想换封地,就照实说!”
朱祁钰盯着他:“说错了朕也不怪你。”
庆王越被看着,说话越哆嗦:“微臣以为强干弱枝,天下诸王无甚才能,陛下方能稳坐正中……”
啪!
朱祁钰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站起来:“朕是妒贤嫉能之君?”
“你们是朕的血脉亲戚,你们有能力,才能帮衬到朕!”
“难道朕天天防着自己的亲戚,像防贼一样吗?”
庆王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若是天天防贼,不如干脆一刀杀了!”
“何必这般费劲?”
“脑子里面都是屎吗?”
“太祖皇帝何其英雄,怎么有你们这帮蠢货后代!”
“朕杀了你们,难道以后还要杀光漠北王的子嗣吗?”
“让朕真做一个孤家寡人?”
“这江山如何维系?”
“一派胡言!”
“满嘴放屁!”
朱祁钰大怒:“庆王啊庆王,你还想着到内地享受,朕看你还是在宁夏吃沙子吧!”
“秦王,你说!”
被点名的秦王真的想哭。
秦王叫朱公锡,曾祖父是太祖皇帝次子朱樉。
他和朱祁钰是一辈的。
他辈分小,又就藩于西安,本应该是西北诸王的带头大哥,因为辈分小,又有两个叔叔兴平王和永寿王总给他使绊子,导致秦藩在西北威信扫地。
“陛下若希望臣等有血勇之气,也需要给臣等机会才行!”
秦王豁出去了。
“怎么讲?”朱祁钰反倒来了兴趣。
“陛下也说了,藩王在封地上,犹如养猪,臣等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秦王什么话都敢说!
但却说进了所有藩王的心里。
“臣等就算有才能,有用武之地吗?”
“既然没有,何必要学?”
“臣等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乃朱家龙子凤孙,天潢贵胄,但其实日子过得属实不如猪狗!”
“臣等也不想在家吟诗作画玩女人,臣等也想建功立业!”
“可是陛下,您能放心吗?”
秦王说完,匍匐在地上。
乾清宫内静悄悄一片。
胡濙偷瞄了眼皇帝,玩大了吧,玩崩了!
您直接处置几个人,打他们一顿,削他们的权威,顺势削藩,目的达到就完了,您偏偏要玩,出事了吧!
藩王也在看,皇帝会如何看待这番话?
朱祁钰收敛脸上的不屑,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亲手扶起秦王。
“这才是朱家的龙子凤孙!”
“秦王,你想要什么权力?”
朱祁钰盯着他:“跟朕说!”
秦王吃了一惊,这又是个圈套?
“朕说过了,若是杀你们,后世子孙如何看朕?”
“朕是真心想用你们!”
“真心是看着朱家人好!”
朱祁钰笑道:“秦王,直接说!”
“微臣想为陛下牧守一方!”秦王试探道。
这也是天下诸王的心思!
谁愿意当猪啊?
谁不愿意拥有权力,享用权力呢!
可诸王有了权力,就会有野心,同样的天潢贵胄,凭什么你这一支是皇帝?
而且,权力是有限的,皇帝、朝臣有了权力,如何肯分一杯给天下诸王?
“好!”
朱祁钰看向诸王:“你们有没有这个心思?直接说出来!”
诸王蠢蠢欲动。
可从太宗皇帝开始,就强迫将诸王当成猪养,因为太宗皇帝靖难起家,得位不正,所以惧怕天下诸王篡位。
而当今皇帝,是漠北王于关外被俘,被群臣推上皇位的,偏偏漠北王还活着,得位也谈不上多正统。
这样的人,会甘心分权力给诸王?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废除王位的邹平王……
这又是个坑!绝对的!
诸王不敢应答。
“天下诸王,不如秦王良多啊!”
朱祁钰赞叹道:“好,亲王想牧守一方,朕给你这个机会!”
“如今朝堂新收河套,再建河套!”
“既然亲王想牧守一方,朕便将秦藩移去河套。”
“朕允你秦王,参与地方政务!”
朱祁钰以为,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把藩王踢去边境,不给军权,一点一点外移,早晚移光!
既历练他们处置政务的能力,把他们当成屏障用,又不伤和气,等到大明地盘足够大了,就把他们踢去非洲、美洲当皇帝去。
可是。
秦藩却群情激奋。
“陛下不可啊!”
殿外的兴平王爬进来,哭嚎道:“朱公锡,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秦藩是你能做主的吗?”
兴平王叫朱志,是秦王的叔叔,祖父是朱樉。
“陛下可不能听朱公锡胡说八道啊,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读了几本破书,就信口胡说!”
永寿王朱志埴爬进来:“陛下万万不能听他的,秦藩绝无参政的野心,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当个富贵闲人啊!”
兴平王和永寿王是经过太宗、宣宗皇帝时代的。
那段经历,磨平了他们的棱角。
甚至夜里都会哭泣,为何生在帝王家啊。
先不说移藩,要去河套受苦。
就说皇帝,怎么可能放权给藩王呢?
他同意,大臣能同意吗?
难道还想靖难重演吗?
汉王造反历历在目,还想再来一次吗?
秦王也尴尬了。
他是想做事,但不想离开西安啊,西安毕竟是古都,有帝王气,秦藩又是西北诸王之长。
凭什么去河套那地方受苦去呀!
“陛下,微臣信口胡言,请陛下明鉴!”秦王也怂了。
却没注意到,朱祁钰整张脸阴沉似水:“你再说一遍!”
“请陛下恕罪!”秦王不想去了。
“你是嫌弃河套荒凉,还是担心朕在试探你?”朱祁钰问。
“请陛下恕罪!”秦王只重复这句话。
“朕想听你的真心话。”朱祁钰不甘心。
他不想杀人,尤其是诸王,不能杀光!
藩王有藩王的用法,去继续当大明的屏障,当沙包,多好啊。
可他们在逼他杀人呀!
“请陛下恕罪……”
嘭!
朱祁钰狠狠一脚把他踹翻:“朕让你回答,你却求朕恕你的罪,恕什么罪?朕为何要恕你的罪?”
秦王赶紧爬起来,还是重复这句话:“请陛下恕罪!”
嘭!
朱祁钰又踹了一脚:“刀来!”
“啊?”秦王吓傻了,皇帝难道真的要杀他?
长刀出鞘,放在秦王的脖子上。
冰凉冰凉的刀刃,让秦王浑身哆嗦:“陛、陛下……”
怎么没人劝劝皇帝啊!我要死了!
“回答朕!”朱祁钰声音嘶吼。
回答什么啊?
秦王都忘了皇帝问什么了。
但那刀仿佛在动,他打了个机灵,立刻道:“微臣受不了河套的苦,是微臣失言了!”
“原来是嫌弃河套贫瘠啊!”
朱祁钰吐出口浊气:“那你挑个地方,想去哪治理一方,说!”
兴平王和永寿王不断给他使眼色。
赶紧劝陛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你真去牧守一方,皇帝早晚罢了秦藩,你是亲王,是猪,不能有权力的猪!
最好的保命方法,是什么都不要,去当猪!
但秦王害怕啊。
那刀刃冰冷冰冷的,若是划下来,就没命了。
他也杀过人,刀刃轻轻一划,就什么都没了!
看皇帝那森然的眼神,就知道会杀人的。
“去、去江南!”秦王真的想去江南,领略花花世界,最好能去南直隶,那里又富庶又舒服。
啪!
刀背狠狠敲在他的脑门上!
鲜血流了出来。
秦王惊恐大叫。
“不许叫!”
朱祁钰凶厉地瞪着他:“江南承平,朕用你治理干什么?那么多天下进士,谁不能治理江南?”
“你口口声声的牧守一方,原来是去享乐啊!”
“亏朕刚才还夸你,天下诸王都不如你秦王?”
“狗屁!”
“你都不配做太祖的子孙!”
朱祁钰挥刀还要劈。
却被胡濙拉住:“陛下乃万金之躯,万不可动气。”
“老太傅,你看看,这才多少年啊,皇族都变成了这样一群废物!”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都臊得慌!”
“朕的脸都没地方搁!”
朱祁钰用刀指着秦王:“滚远点,朕不想看到你!”
秦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往后爬,真想爬出殿外,永远也不要见到皇帝。
脸上全是血,却感受不到疼。
感受更多的是恐惧。
“还有你们!”
朱祁钰猛地看向兴平王、永寿王:“你们都是他的叔叔,平时怎么不教导他?”
“嘴上说要牧守一方,实际上是贪图享乐!”
“这样的人,有什么用?”
“废物!”
“都是废物!”
“一窝废物,丢太祖的脸呐!”
朱祁钰气得把刀丢在地上,走上台阶,高声道:“朕跟你们直说,若是有想出来做事的,想做官、做将军的,都站出来,告诉朕,朕成全你们!”
“朕不怀疑你们!”
“也不怕你们造朕的反!”
“这也不是试探你们!是朕的真心话!”
“只希望你们有才能,能撑起咱们朱家!”
朱祁钰痛心疾首,颓然坐在案几上:“你们看看寻常百姓家,兄弟们相互依靠,彼此支撑,方有家业兴隆。”
“朱家的家业是整个大明!”
“你们怎么就不能站出来,帮帮朕,分担分担呢?”
诸王面面相觑。
皇帝真肯放权给藩王?不怕藩王造反?
怎么可能呢?
从建文开始,历朝历代都在削藩,您也不干净,登基八年,没少削藩。
诸王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不是你们这一脉希望的吗?
纷纷看向郑王、淮王、荆王,三个近支。
郑王也懵啊。
皇帝到底是真给权呢?还是当胡萝卜,逗大家玩呢?
荆王朱祁镐跃跃欲试。
凭什么皇位在你这一支手上传?
本王父亲朱瞻堈,乃仁宗皇帝第六子。
你庶子,我爹也是庶子,又都是一个爷爷,凭什么我们这支就不能有权力呢?
“荆王有话要说?”朱祁钰看到了朱祁镐。
这小子可不老实,吞没襄王一脉的财宝,都是他在背后使坏。
“微臣没有话要说。”荆王坏着呢,让其他王当出头鸟,他坐收渔利就好了,反正他们是近支,好处得可他们先来。
“诸王都不愿意和朕交心啊。”
“罢了!”
朱祁钰有些意兴阑珊:“明日南苑狩猎取消,诸王回府休息吧,明日朕举办家宴,还在这乾清宫里!”
本来打算去南苑狩猎,泛舟于太液池上的。
统统取消。
太危险了,南苑全是树林,安保无法面面俱到,干脆取消。
而泛舟……朱祁钰担心,会有黑手把自己推进水里。
还是在乾清宫里处置奏章吧。
这皇帝当得太累了。
诸王没想到,这结束得有点仓促啊。
“臣等告退!”诸王陆陆续续退场。
朱祁钰把胡濙、张凤、耿九畴等人留下。
也收敛了脸上的怒容。
演戏够累的。
“朕真想恢复太祖之制,给诸王权力。”朱祁钰令所有宫人退出宫外,叹了口气。
“陛下万万不可!”
胡濙脸色急变:“汉王造反近在眼前,岂能不防?”
“老臣说一句僭越的话,这天下诸王,有不臣之心者,不知凡几,若陛下稍加疏忽,恐怕引火烧身啊。”
张凤、耿九畴等人极力反对。
认为必须缩小诸王的权力,强干弱枝,中枢才能安稳。
朱祁钰盯着地图,幽幽道:“总不能把他们关在京城,关一辈子吧。”
诸臣语塞。
要论狠,还得看皇帝啊!
他们以为,诏诸王入京,只是敲打一番,顺势削藩,也就罢了。
皇帝却不打算让他们回封地了,全都放在京中盯着。
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假惺惺的假话?
我们都信了!
“放去塞外,更危险,若联合漠北,瓜分内地,朕岂不更头疼?”朱祁钰叹了口气。
嘶!
还是您狠啊!
难怪您没儿子,原因找到了。
敢情之前的话,都是放屁。
关键这是朱家人的事,他们这些外人,不方便开口。
“陛下,明日真请漠北王,面见诸王?”胡濙皱眉。
“自然。”
朱祁钰轻轻点头:“都是一家人,自然要见见的,皇太后也会出席。”
胡濙脸色微变:“用不用老臣作陪?”
这句话感动到了朱祁钰:“不必劳烦老太傅了,这点小场面,朕能处理。”
“诸卿,你们累了一天,又陪着朕演了半宿的戏,一定是非常疲劳了。”
“但是,再撑几天!”
“朕现在无心处置前朝政事,尔等阁部多加合作,和司礼监、军机处配合,所有奏章你们合计着处置便可。”
朱祁钰道:“诸卿,辛苦尔等了。”
“为陛下尽忠,乃是臣等分内之事。”胡濙叩拜道。
“朕就叮嘱这些,去休息吧。”
打发走阁部重臣。
朱祁钰盯着地图入神,移藩阻力太大,诸王不同意,他也不放心。
“传旨工部,阜成门外,建造成片的大宅子,按王府的规格建,暂且不要挂牌,不要对外声称什么。”
朱祁钰停顿一下:“多多建,告诉石璞,不许传出风声去。”
干脆,在京外建百王府。
把天下诸王,困在京城,再想办法解决。
“传旨于谦,快速犁清山东,等候白眊、背嵬二军抵达山东,二军抵达山东后,于谦率军北上,屯守辽东都司。”
“告诉于谦,鲁王的谗言骗不了朕,他做的事,是朕授意的,朕心中有数,放心即可。”
“奴婢遵旨!”冯孝跪在地上,派人写密奏传出去。
朱祁钰收敛心神,运动之后安枕。
翌日早朝上。
朱祁钰心不在焉,一些事处置得不尽如意。
朝臣得过且过,下朝时,朱祁钰叮嘱胡濙,请他全力操持政务。
请胡濙入军机处办公。
下了朝,他则派人去漠北王府,请漠北王入宫!
朱祁镇收到圣旨,嘴角翘起。
钱王妃的小产,得到了好处。
“王爷,本宫也去!”钱王妃脸色惨白惨白的,却让侍女画了妆容。
朱祁镇脸色微变:“爱妃,你身体不佳,太医说你尽量不要操劳……”
“孩儿没了,本宫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钱王妃眸中似血,盯着朱祁镇,语气斩钉截铁:“本宫是漠北王正妃,他也邀请了本宫,本宫偏要去!”
“这……”朱祁镇不担心她的身体,担心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能像以前那般,做事随便,把复辟挂在嘴边了。
现在,是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权力,蛰伏起来。
这段日子,朱祁镇想明白了。
凭现在的他,根本不是朱祁钰的对手,干脆蛰伏起来,如不倒翁一般,随他拨弄,任他羞辱。
他没儿子,是最大的硬伤。
就算有,能成年吗?
他朱祁镇就还有机会!
所以,现在就是熬,熬下去!
这是张軏临死前,给他做的新规划。
但钱王妃秉性刚直,又认为小产是皇帝害的,满腔仇恨,若这个时候去参加家宴,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反倒将把柄送到了皇帝手里,得不偿失。
“若不能去,本宫就先走一步!”钱王妃恨皇帝入骨。
她本来是个温柔可爱的人,当初还是皇后时,对朱祁钰十分关怀,那时候的她很爱笑。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俘之后,她开始变了。
笑容不再了,日哭夜哭,哭瞎了一只眼睛。
又因为常年跪着为朱祁镇祈福,导致残了一条腿。
功夫不负有心人,朱祁钰被她的执着感动了,把她送去南宫,和朱祁镇团聚。
但在南宫的日子,她脸上笑容渐渐多了。
她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
夺门失败后,她也怨怼过命运,但一个小生命,敲开了她的心房,从他出现那一刻开始,她就不恨任何人了。
哪怕朱祁镇再也无法登基,她也不在乎了。
只希望这个小小的生命,快些出生,陪伴着她变老,她就知足了。
可是!
命运跟她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孩子没了!
南宫上下都说,是她受了惊吓,导致小产的,那天是皇帝来了,逼她交出凤印、金册,所以受了惊吓,所以小产了!
她恨他!
我都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给你了,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孩子?
为什么?
钱王妃的眼眸如血:“王爷,本宫必须去!”
这语气,吓了朱祁镇一跳。
有些心虚地吞了吞口水,无奈点头:“便、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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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