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军中的火铳,是全铜灌制,由前膛、药室、尾銎三个部分组成,造型简单,铸制粗糙。
上有铭文,如宝源局制等等。
前膛长短不一,有短铳、中铳、长铳等,口径不一,大小口径皆有,前膛也跟着变长变短。
大者发用车,次及小者,用架、用桩、用托。
大利于守,小利于战。
前膛与药室相通,从药室到铳口逐渐变细。
药室为椭圆形空腔,室壁有一小孔与室腔相通,称点火孔。
点火孔上铸有长方形火药槽,槽上安装活动扣盖,称火门盖,装填火药后把火门盖合上。
保证药室内的火药不受风雨灰沙的侵蚀,保持干燥清洁。
尾銎中空,与药室不通,尾銎口沿稍大,呈喇叭形,可安装木柄,用来手持,单兵使用。
药室前后各铸一道加强箍,銎沿加箍,銎外壁.阴.刻铭文。
先将火药由铳口装进药室,再塞入木.马.子,然后将散弹装入前膛,用火绳通过点火孔点火,引燃火药。
战场上用三排轮放法:军中置火铳、神机箭为三行,列阵中,待象进,则前行铳箭俱发;若不退,次行继之;又不退,三行继之。
阿古看禁卫演示,眼里全是眼馋。
大元时,蒙人也用火铳,但被赶回草原,疯狂退化。
主要原因是漠北缺铁、缺铜,就算制成了火铳,也没有硝石,制不成火药。
再加上蒙人没有固定城池,没有工匠持续供应生产,也就无法量产。
战场上蒙人手里的火器,都是从大明走私来的,蒙人也想拿火铳和大明对射,奈何财力不允许啊,走私买的火器实在太贵了。
但现在,大明愿意出售火器。
等以后的战场上,蒙人也拿着火铳,对射明人,到时候看明人的城池,如何挡住蒙人铁骑?
阿古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买!
花多少钱都买!
从靶场回来,阿古想进入军器局内部参观。
遭到朱祁钰的拒绝。
“你也不懂制枪,进去干什么?”
朱祁钰指了指附近的凉亭:“过去坐坐。”
“外臣遵旨!”阿古磕了个头。
他倒是把大明礼制学得明明白白。
朱祁钰坐在凉亭的雅座上,叶盛肃立旁边,阿古则跪在地上:“外臣愿意购买火铳。”
“领你来,就是要卖给你的。”
朱祁钰笑道:“只要鞑靼出得起钱,一手钱、一手货,大明敞开了供应。”
“但是鞑靼退兵之前,是不卖的。”
这条很合理。
皇帝也不是猪脑子,现在把火器卖给人家,大宁城就破了,京师也有倾覆之危。
阿古恭敬地磕了个头:“陛下叔叔,鞑靼愿意倾注一切,采购火铳,价格能不能下调一点?”
朱祁钰瞟了眼叶盛。
伱老小子够狠的,从阿古手中刮下来一成的油水。
这钱一半入户部,另一半归叶盛自己了。
叶盛正义凛然,老神在在。
老臣在想,这笔钱该怎么花?
“价格就别谈了,说是卖,其实是朕赐给鞑靼的。”
朱祁钰笑道:“若非大明和鞑靼一衣带水,朕是不会赐给牧民火器的。”
“能否用畜生结算?”阿古满脸希冀。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再讨价还价,朕就把你丢进靶场里当靶子,一铳把你崩了。”
阿古浑身一紧。
那火铳的威力,一枪能打个窟窿。
能疼死。
听说大明又研制出新火铳,所以将淘汰的旧火铳卖给他们。
如果新火铳也买来几把,交给鞑靼工匠研制,说不定也能仿制出来。
别小瞧蒙人的工艺。
大元退出中原时,他们掳走了大批工匠,虽然这些年死伤殆尽,但技术还是保存下来的。
“请陛下赐一支新火铳给外臣。”阿古恭敬磕头。
“赐?”朱祁钰加重声音。
“买,外臣愿意购买!”阿古上钩了。
朱祁钰不说话。
“陛下说过的,大明万事万物都有价格,只要外臣出得起钱,您就肯卖给我们。”
“你在激朕?”
朱祁钰冷笑:“新火铳价格高得离谱……这样吧,带他去靶场,让他看看新火铳的威力。”
“奴婢遵旨!”万功明白了。
皇帝是要那批废品卖给鞑靼。
他让军器局的人去演示,火铳是手工制造出来的,制造的人更懂火铳,应该不会出问题。
待阿古离开。
“冯孝,把阿古说过的所有话,抄录下来,送去大宁,给于谦看,快!”朱祁钰觉得满都鲁是诈死。
但他还是将决定权交给于谦。
“参见陛下!”
一个面有菜色的匠人跪在地上。
他叫裴木头,早些年是木匠,火铳木托,他制造得最好。
后来改行配火药。
琉璃铅子就是他带着人生产的。
他亲手做的,是合格的,但他徒弟做的,全都不合格。
被皇帝罚了吃一个月猪食,截止到今天,吃了十一天了。
“裴木头,猪食味道怎么样?”朱祁钰眯着眼看他。
重建军器局,伙食太好。
裴木头胖了十斤,这十来天,又瘦回去了。
他赶紧磕个头:“回禀陛下,俺吃够了,俺不想吃了。”
“你想不吃就不吃?朕金口玉言,罚不了你?”朱祁钰喝问。
裴木头赶紧摇头:“陛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找到了火药新配比方式,威力比以前大了一倍!”
“火铳?”
调整火药配比,就得加大口径,把火铳变成火箭筒。
“不是火铳,用在火炮上。”
裴木头抓抓头发,他说不出来,只能请皇帝亲眼去看。
“等鞑靼人走了的,朕看看你说的,若你真的改良成功火药,就算将功补过,免了猪食。”
裴木头吞了吞口水:“陛下,那能不能让俺吃顿肉?”
“想得美!”
朱祁钰不乐意了:“那琉璃铅子,花了朕多少银子?是你吃几顿猪食,就能赚回来的吗?”
“还想吃肉,等你改良了大炮,或者火铳,再想着吃肉吧!”
裴木头吓得缩了缩脑袋。
低着头不敢吭声。
“那琉璃铅子,真就没法生产了吗?”朱祁钰心有不甘。
“回陛下,琉璃太脆,操作不当就容易炸膛。”
裴木头小声道:“俺也想赔皇帝爷爷的损失,但俺的想法,万公公不让俺去做。”
“你嘟囔什么呢?大点声说出来!”朱祁钰没听清。
裴木头小心翼翼看了眼万功,咬牙道:“皇帝爷爷,微臣有个想法!”
他的称呼叫得非常混乱。
一会俺,一会微臣,叫皇帝一会陛下,一会皇帝爷爷。
他爹是铁匠,在兵仗局制甲,他小时候却和师父学了木匠手艺,家传的铁匠手艺传给了他弟弟裴铁头。
因为木工精湛,他经常被工部调去干活,陈祥都动了收徒的念头。
结果进了军器局,因为吃得太好,听工匠们说皇帝重视军器局。
他直接舍了木匠活儿,转行去铸铳身,原因是想赚更多的银子,纳一房小妾。
做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军器局里最吃香的是配比火药的师傅。
火药师傅不会外传手艺,他就偷着学,做活儿的时候偷学,结果还真被他学会了。
就这样一个天才,却一个大字都不认识。
甚至人情世故都不太懂。
“有话快说,磨磨唧唧像个娘们!”朱祁钰瞪了他一眼。
皇帝满嘴粗口,却十分对工匠们的脾性。
这些工匠都不认识几个字,没啥学识,就知道赚钱纳小妾生儿子。
跟他们说诗书礼仪,他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跟他们聊妇人,他们聊十二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
都是贱胚,跟他们好说好商量,反而压不住他们。
没事骂他们几句,抽他们几鞭子,他们才甘之若饴。
“俺是这样想的。”
裴木头一说想法,就十分兴奋:“铳杆移到前方来,火绳夹向后,长度减半,固定钉以下的部份被切除。”
“加了一个东西链上,链结后再连上木头,木头后端连上一个能勾的东西!”
他做了一个手指头勾动的手势。
“扳机吗?”朱祁钰眼睛一亮,这不是扣动扳机的火枪吗?
裴木头不停点头:“对对对,就是扣动弓弩的扳机。”
“在发射的时候只要将扳机上压,木头后端会上移,前端下降,带动链结将铳杆往后拉下,接触药室。”
“当松开扳机时,木头下方弄个东西,将膛线前端推回原来位置,铳杆也自动归位。”
裴木头一边说一边演示。
这不就是火枪的原理吗!
“这是你想的,还是已经做出来了?”朱祁钰压制住激动。
之前他就胡乱指挥,迫切推动技术发展,结果发展成个四不像,反而不如袖手旁观,任工匠们发挥才智。
裴木头抓了抓头发:“俺确实偷偷做出来一个,但开火之后,不能自动推回去,需要手动上推。”
万功目光一寒,他偷材料私自制铳?
那是大罪!
从军器局建成之日起,就不许工匠私自制铳,这个裴木头活腻味了吗?
“拿来给朕看看!”朱祁钰没在意这点细节。
裴木头跑回宿舍去取。
为了方便管理,工匠家属都住在院子里,工匠是不允许出入军器局的,需要提督太监万功特批才允许。
朱祁钰看向万功。
万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爷,奴婢不是拦着他,而是他之前做错了,赔了很多钱,奴婢就想让他安分一点,好好做事,想更好的为皇爷效力。”
他没说裴木头私自铸铳的错。
因为他看得出来,皇爷是很心动的,就等皇爷走后再罚他,此风绝不可助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万一工匠私自制铳,刺王杀驾怎么办?
谁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朕建军器局时,就说过了,让工匠们创新发展。”
“赔了又如何?”
“成功是从无数次失败中总结出来的。”
朱祁钰目光闪烁:“这次朕放过你,但不准有下次,知道吗?”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万功不停磕头,脸上冷汗涔涔。
这时,阿古从靶场回来,看见这一幕,他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陛下,新铳威力之大、射程之远,外臣前所未见。”
本来阿古还想着,砸锅卖铁,也要把多多买火铳。
结果,看完了新铳。
他就知道了,自己多可笑。
难怪皇帝要把旧火铳卖给他们呢。
只要明军装备上新火铳,在鞑靼人傻乎乎往前冲的时候,刚准备举铳,还未进入攻击范围时,明军就拿新铳扫射,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这火铳,买了个寂寞。
而且,新铳能在雨天使用,一旦明军选择雨天袭营,他们手中的火铳就是烧火棍,都不如弓弩管用。
阿古算服了。
难怪皇帝愿意出售火器呢,人家的新火器十分厉害。
鞑靼要是买了旧火铳,就是韭菜。
送钱,还送人头。
“新铳实力确实好一点,但旧火铳也很强的,京师仓库里还有些存货,你直接拿钱就能拉走。”
朱祁钰对新铳绝口不提。
阿古咬牙道:“陛下,外臣愿意买新铳!”
“你买不起,别逞强了。”
朱祁钰坚决摇头:“而且,这新铳对操作水平要求很高,你们鞑靼人,连老铳都玩不明白,怎么用新铳?”
“听朕的,买老铳吧。”
老铳和新铳一比,老铳得扔。
那玩意拿到战场上去,也是被大明军队横扫,花钱交智商税干嘛?
“外臣还是想买新铳,请陛下开价。”阿古十分固执。
“使团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恐怕做不了主,回大宁,和你主子商量商量,反正新铳老铳都在这里,跑不了。”
听皇帝的意思,是不愿意出售新铳的。
也对呀,新铳是战场利器,等给明军装备后,威力大大增强,他买回去的老铳就成了烧火棍。
阿古下定决心,就买新铳。
砸锅卖铁也买。
鞑靼有钱,那些贵族抢了几百年了,家里都有金山银山,就算没有,那也有漫山遍野的牛羊,都是财富。
“今天就到这里吧,退下吧。”朱祁钰懒得废话。
阿古看了眼叶盛。
叶盛老神在在。
阿古却十分肉疼,这老倌儿又要宰一刀了。
“外臣拜别陛下。”阿古恭恭敬敬行礼磕头,才不舍地退去。
“上钩了!”叶盛露出笑容。
“蒙人退回漠北后,军政、经济、思想意识都在退化。”
朱祁钰笑道:“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有聪明人,也有局限性,诓骗容易。”
“叶盛,你很会做生意。”
“这不是贬义,朕要大用你。”
叶盛两眼放光,做官做官,不就是想位极人臣嘛。
“微臣谢陛下夸赞!”叶盛叩拜在地。
这时候,裴木头拿着一只火铳过来。
冯孝箭步冲了过去,把裴木头拦在火铳攻击范围外。
裴木头后知后觉,跪在地上,由冯孝检查后,亲手将火铳交给皇帝。
这就是一把火枪。
可以用双手持的火枪,发射时手部移动的距离较短,有助瞄准。
“陛下,这里缺个东西,微臣也没想好,该用什么东西能助推发射,还能弹回来。”
“弹簧片!”朱祁钰立刻想到了这个东西。
“何为弹簧片?”裴木头懵懵地看向铁匠张小六。
他家就是铁匠出身,没听过什么叫弹簧片的。
“你用铜片试试。”朱祁钰也不解释。
“哦。”
裴木头想着,自己打一个铜片塞进去试试。
只要将火绳装上铳杆,然后将铳杆扳到待发的位置,轻轻一压扳机就会将铜片释放,弹力会将铳杆压入药室。
“做得精巧啊!”
朱祁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高举这只火铳:“军器局,讲的是创新。”
“在前人的肩膀上,推陈出新!”
“而不是故步自封!”
“创新,哪有一蹴而就的?总要历经无数次失败,才能成功的!”
“朕之前就告诉你们,朕等得起,也愿意给你们施展才华的机会!”
“所以,不要害怕失败,要孜孜不倦的追求创新,求变!”
“裴木头,赏你一顿肉吃!”
朱祁钰心情愉悦。
“俺谢皇爷爷天恩!”裴木头激动得难以自制。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你回去后,就琢磨这弹簧片,研制成功了,就报到宫中来。”
裴木头不停点头。
大明的火器从永乐之后,就止步不前。
因为朝堂不想打仗了,所以停止了创新。
现在,他治政,他要打仗。
明人就不会停止脚步,发展创新。
“走,去靶场看看你研制的新火药。”朱祁钰觉得裴木头是个创新人才。
靶场外,建立一个高台。
高台能俯瞰整个军器局,这个高度和距离,大炮也是打不到的。
朱祁钰登上高台。
裴木头亲自演示,大炮炸响,泥土翻飞。
朱祁钰看向叶盛。
叶盛苦笑:“微臣不懂火器。”
朕也不懂啊。
“万功,威力增大了吗?”朱祁钰问。
“回皇爷,威力增大了不止一倍。”
万功回禀道:“但弊端也有,火药弹丸变大,不易填充。”
“而且打几炮之后,炮管温度过高,需要降温使用。”
“还需要拆解下来通管。”
弊端是有,但威力是增大的。
“不错,赏裴木头一枚铜符,他那把火铳做得好,这火药配比也调的好。”
朱祁钰笑道:“万功啊,像这样的人才要多多提拔,他做事出格些,能忍则忍,这样的天才千年难见。”
“但是。”
“支撑大明火器发展的,不止是天才。”
“更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工匠们。”
“万功,你管好他们,就是大功。”
“朕会让光禄寺提回原来的伙食。”
“奴婢谢皇爷天恩!”万功不停磕头。
又说了几句。
朱祁钰就返回宫中。
进入乾清宫,他开始处置奏章。
“回皇爷,方才工部来报,库房里的木料、石料全都用尽了,勤政殿正在建。”冯孝小心进来回禀。
朱祁钰皱眉:“用完了?已经用了多少银子了?”
“回禀皇爷,宫中计相记载,用了170万两银子,这里面不包括云南、辽东进献上来的木料。”
“这么多?”朱祁钰抬起头来。
冯孝吓得不敢看皇帝的表情。
皇帝多抠,他最清楚。
这一下子就用了170万两银子,仅仅是修葺被烧毁的大殿而已,新建的勤政殿尚且不算。
“把石璞宣来,蒯祥、陈祥一并宣来。”朱祁钰心疼了。
这么多钱,用在军中该多好!
朱祁镇一顿乱打,就烧了170万两银子啊!
把他烧干了卖油,连个零头都卖不出去来!
他见冯孝还不走,登时皱眉:“还有什么糟心事?一并说来!”
“启禀皇爷,建造百王府的钱也不够用了。”
“宫中还有多少现银?”朱祁钰问。
“回皇爷,现银都用光了,倒是有些珠宝古董,可现在市面上价格太低,没法典当出去。”
霍!
朱祁钰陡然站起来:“内帑一千多万两银子,都没了?”
“巡捕营月末时押解入库的五十万两,还有京师会馆送进来的银子。”
“都没了?”
朱祁钰难以置信。
冯孝吓得不敢抬头。
怪您大手大脚呀,这个进项归户部、那个进项裁撤,往这撒银子,往那撒银子的,可不就没得这么快嘛。
“回皇爷,现银只有680万两。”
“那也花得太多了!才几个月呀,花了六百多万两?”朱祁钰肝火大动。
冯孝却一笔一笔给他算。
钱还真都用在刀刃上了,没有乱花胡花。
“把董赐宣来,看看皇家商行,能不能有点进项。”朱祁钰满脸颓然。
真的怪他,把很多地方的钞关裁撤掉了。
先把皇店、皇庄割了,又裁撤钞关,内帑可不没有进项了嘛。
各地的脏罚银,都留在地方,用于地方建设。
内帑可不就空虚了嘛。
朱祁钰嘴里泛苦。
一夜暴富的钱,来得块,糟得也快,古人诚不欺我。
这时,石璞进来。
石璞脸上挂着汗珠,身上有灰渍,显然是从工地上来的。
蒯祥和陈祥身体都不太好,不停咳嗽。
“两位病了?”朱祁钰看向他俩。
“回陛下,微臣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在工地上呆了一个晚上,着凉了,就有点咳嗽,无伤大雅。”蒯祥磕头回禀。
“让太医给你们瞧瞧,小病大治,你们给朕好好的活着。”
蒯祥和陈祥二人感动。
“老尚书,钱用没了?”朱祁钰问。
“回禀陛下,慈宁宫、仁寿宫、文华殿、御药房全都修缮完毕。”
石璞跪在地上,肃然道:“又在仁寿宫前建慈庆宫,修缮东华门、徽音门、奉天门,又在奉天门下建军机处排房。”
“如今正在乾清宫两侧建崇先殿和勤政殿。”
“而圣母恭请回仁寿宫后,您又想在咸安宫旁侧起中正殿,用来礼佛敬道。”
朱祁钰一听就头大。
没错,这几处都是他后加的。
建中正殿,是为了归化朵甘和乌斯贜。
“礼佛敬道,就用慈宁宫里面的大佛堂吧,中正殿暂且不建了。”
朱祁钰道:“但勤政殿和崇先殿是要建的,你算算需要多少钱?”
“回禀陛下,需要17万两银子。”
“这么多?”朱祁钰吃了一惊。
勤政殿和崇先殿是小殿,也不是金碧辉煌的大殿,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
石璞满脸苦涩:“陛下,本来确实用不了这么多钱,但现在建嘛,确实得用这么多钱。”
“别绕弯子,直说。”朱祁钰不耐烦。
“陛下,这钱的大头是用来给役夫发工钱了。”
朱祁钰直接不说话了。
本来夫役是不给钱的,是徭役的一部分,京畿百姓义务承担。
但皇帝心软呀,想给百姓点赚头,就每人每天给三个铜板,为了抢进度,多时征召二十多万壮丁,每天就需要海量的银子。
壮丁是要吃饭的,饭钱由光禄寺承担,其实还是花的内帑银子。
修缮得这么快,就是因为花钱招人,征召的壮丁足够多,壮丁积极性高,才建造得这么快。
甚至,听说修缮皇宫有钱赚,附近的百姓都往京中涌。
本来按照蒯祥的计划,是需要三年修缮完毕的。
但皇帝有钱呀,使劲撒钱,六个月就大部分竣工,剩下些零散的活,两个月内基本完毕。
“就修缮紫禁城,就花了二百万两银子?”
朱祁钰肉疼啊!
为了皇家气派,就要维护这么大的紫禁城,多少家底也不够这么败的!
“这么多钱,够养多少军队?”
朱祁钰十分心疼:“能打多少个鞑靼、漠北啊!”
蒯祥、陈祥不敢说话。
石璞却道:“陛下,也有好的一面,京畿百姓生活富裕了。”
“怎么讲?”朱祁钰道。
“陛下,来干活的都能领三个铜板,比往年多了进项,百姓生活是肉眼可见的进步。”
这倒是真的。
其实就是搞基建,把国家的钱,变成百姓的钱。
靠基建再慢慢回本。
但紫禁城是完全赔钱的,就给皇帝一个人住。
总得想个办法盈利。
一直赔下去不是办法。
也不符合朱祁钰的性格,得赚钱。
“工钱继续给,朕想办法筹钱。”朱祁钰目光深邃,内帑没银子可不行。
没钱的皇帝,就是末代皇帝了。
而且,这工钱只要开了口子,就必须贯穿始终,否则百姓会怎么想?
聚集了二十多万人,拿锄头都能把紫禁城砸了!
再说了,朱祁钰也想让百姓过过好日子,这钱花了他不心疼。
“启禀陛下,宫中建筑还还说,主要是百王府负担太重了。”
“您要把宅子建得极尽奢华,每天都在烧钱呀。”
石璞满脸苦涩,抱怨个没完:“陛下,老臣数次催促云南,结果云南也找不到合适的楠木了……”
“等等,你说什么木?”朱祁钰打断他。
“楠木,宫殿建制都采用楠木,所采大木,长者至六七丈,围有一丈六、七尺,有的甚至更圆更粗……”石璞理所当然道。
“石璞,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朱祁钰生气了:“你给那些王爷,用什么楠木啊!”
“楠木抗朽,百年不烂……”石璞没听明白。
“老尚书啊老尚书,您先起来!”
朱祁钰被他逗笑了,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
把他扶起来:“朕给你捋一捋,咱们把诸王扣在京中,为了什么?”
“让地方恢复活力,免去诸王的盘剥,让百姓富裕起来。”
“诸王的王府,朕是说了要建的极尽奢华,但没说,非要按照十王府的规制建啊。”
“楠木存量不多,进献上来,留着建宫中大殿,不香吗?”
“那些王府,用杨木、柳木、杉木等等乱七八糟的木头,糊弄糊弄就算了。”
“只要表面看上去极尽奢华,至于用料,他们也不懂,您说是楠木,那就是楠木。”
“总不能他们把金柱拆开,检验一番,然后跑到朕这里告状吧?”
“就算告状,裁判是朕啊,朕说是什么木料,就是什么木料。”
“老尚书啊,您就太老实了。”
石璞嘴巴张得大大的,您这不是骗人嘛?
皇帝把他往黑心开发商的路上引。
这年头的人太淳朴,啥都来真的,要学会变通。
“五十万两,能不能把百王府建好?”朱祁钰问。
“陛下,这未免太少了吧!”石璞给的报价,超过120万两。
“老尚书,您想想办法呗,只要看上去奢华就好了。”
朱祁钰道:“那地基打三十丈干什么?七八丈就够了。”
“万一塌了……”
“只要他们住进去,塌了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跟工部有什么关系?”朱祁钰满脸无辜。
明白了!
石璞明白了,皇帝巴不得百王府全都塌了,把诸王都砸死,再不济也都砸成残疾。
“五十万两,连带着各级将军府,全从这笔钱里面出。”
又缩减了?
您干脆别建地基算了,就在方面搭房子,一场大风就塌。
正好成了您的心思。
“老尚书,有问题吗?”朱祁钰笑眯眯问。
“没、没。”
石璞也不敢有啊:“那勤政殿……”
“朕住的,你敢偷工减料?”朱祁钰目光一寒。
噗通!
石璞跪在地上:“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的意思是,用从百王府裁减下来的木料可否?”
“陛下,那些都是上好的楠木。”
石璞赶紧加了一句,担心皇帝多想。
“那无妨。”
朱祁钰淡淡道:“紫禁城的每一块砖,都要刻下造砖者、建造者的名字,每一块木头都要有名字。”
“出了差错,一概诛族。”
“明白吗?”
石璞立刻磕头:“陛下是天下最尊贵的,老臣绝不敢出现任何错漏。”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起来吧。”
“老尚书,有些时候要会转弯。”
“内帑银子也不是无限供应的,你也要学会给朕省点银子啊。”
石璞刚起来,又跪在地上:“老臣知道。”
皇帝是抱怨他花多了。
他心里也委屈,先前您让我敞开了花的,这时候又怪我。
“入冬之前,宫中要建造完毕。”
“微臣遵旨。”
打发走石璞等人。
董赐小心翼翼进殿:“奴婢给皇爷请安!”
朱祁钰问他皇家商行经营得如何?
“回禀陛下,毛纺已经成型了。”
董赐神情激动:“羊毛确实能纺织成线,但还是粗糙扎手,奴婢正在派人用材料,将其软化。”
“不过穷人皮子贱,保暖就好,没那么多讲究。”
“至于如何纺织成衣,奴婢不懂。”
“但织娘手巧,奴婢将线团交给那些织娘,许以重利,让她们回家研究去。”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编织成功。”
朱祁钰一听,脸上露出笑容:“成本如何?”
“非常低,羊毛忽略不计,织机是商行自己改制的,织工也是我们自己的人,没什么成本。”董赐回禀。
朱祁钰站起来:“只要纺织成衣,百姓就都能穿得起御寒的毛衣了。”
“该赏!”
“改制织机、编织成线的匠人,赐铜符!允其一子参加科举!”
“以后,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第一个发明出来的,就按照这个规制赏。”
“董赐,你做的不错啊,要再接再励,继续研制织机,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皇家商行赚钱是第二位的,引领商户的潮流,才是第一要务!”
朱祁钰其实把皇家商行当成科研所看待。
“奴婢遵旨!”董赐磕头。
“朕诏你来,是想问问,商行账面上有多少钱?”
“啊?”
董赐一懵:“回皇爷,账面上的银子,都被奴婢拿来扩大规模了,账面上几乎没什么现银。”
朱祁钰脸色一黑。
那朕该从哪拆借出一笔钱呢?
“那你可知,何人愿意接手古董?”朱祁钰忍痛割爱。
“皇爷是遇到困难了?”董赐小声问。
“没什么,内帑里存放些珠宝古董,朕想出手一部分,却找不到合适的买家。”
朱祁钰不会说自己没钱。
“春闱在即,字画古董在京中盛行,好些生员家中巨富,挥金如土,若有字画被看重,多少钱都愿意出的。”
对呀!
京中还有肥羊啊!
朱祁钰嘴角翘起:“这个办法好,朕打算办个诗会,请些生员品鉴字画。”
“皇爷,奴婢可代为出面。”董赐不会放过腆皇帝的机会。
“不必了,那些有钱的生员肯定在会馆里醉生梦死,就在会馆里办,到时候朕亲自去看看。”
董赐一惊,皇帝出宫可伴随着危险。
“无妨,朕不会露面,再说了,那是厂卫的地盘,出不了岔子的。”朱祁钰笑道。
董赐磕头。
又说了些纸和颜料的问题,才放董赐出宫。
“冯孝,去把金忠宣来。”
“皇爷,金公公一惊出京了。”冯孝提点。
朱祁钰一拍脑门:“朕忘了,现在会馆谁在管?”
“回禀皇爷,是锦衣卫千户管尧。”
朱祁钰道:“宣他进宫。”
“朕要在会馆里办一场诗会,去内帑取几件字画交给他,办得热闹一些。”
“先不卖,多办几场,吸住了文人的眼球。”
“再慢慢卖。”
冯孝明白,先造势,商贾很常见的办法。
再找几个托,哄抬物价。
皇帝为了赚银子,也是煞费苦心。
“可是皇爷,那样能赚几个钱呀?”冯孝苦笑。
工部缺口七十万两银子,靠卖些字画能赚几个?
“别急,字画慢慢变现。”
“会馆能靠诗会,积累起口碑来,进项也是不少的。”
“还有巡捕营,每个月都往内帑里送银子。”
“银子确实缺。”
“但还能坚持一段日子。”
朱祁钰慢悠悠道。
冯孝纳闷,这不符合皇爷的性子啊。
皇爷性子急,做什么事都恨不得唾手可得,这次怎么一点都不急呢?
等等!
字画、文人!
皇帝是用字画钓鱼啊,钓那些从江南来的傻鱼。
这回乐子来了。
朱祁钰瞅冯孝乐了:“朕可能微服私访,到时候你最好安保。”
“皇爷,您出宫是不是太危险了?”冯孝并不放心。
“朕总要出宫去看一看啊。”
朱祁钰叹了口气:“都说宫外欣欣向荣,朕想亲眼看一看。”
“百姓田地里的秧苗怎么样了?”
“百姓过得生活如何?”
“朕都该知道的。”
“所以朕只信你,你为朕遴选卫士,多多增加护卫,朕也不说话、不露面,应该没事。”
朱祁钰按捺不住出宫的心。
当然,在出宫之前,他还要让厂卫在京中清洗一遍。
正好舒良在京中,让他做完就走。
“告诉舒良,朕可能微服出宫,让他扫清障碍。”朱祁钰目光闪烁。
“奴婢遵旨!”
朱祁钰继续处置奏章。
到了晚间,他没诏妃嫔侍寝。
胡濙建议他七到十天一次,他遵循医嘱,睡觉。
……
而此时。
大宁城内。
于谦看着宫中传来的消息,眉头皱起。
“胡豅,你怎么看?”于谦给胡豅看。
于谦十分欣赏胡豅。
胡豅剑走偏锋,思维跳脱,正好和他相补。
虽然胡豅心里对他不屑一顾,起码表面要装一装的,于谦全都看在眼里,他就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傲气。
“回太保,麾下以为满都鲁是诈死!”胡豅十分确定。
胡豅看完,递给于康看。
最后看的是提督太监齐卓。
按理说,齐卓应该最先看,但齐卓跟随于谦出京,一路上极尽隐身,完全是个透明人。
从不干涉于谦的任何决定,也不频繁上奏给皇帝,仿佛宫中对于谦信任至极。
“于康,你怎么看?”
“回大帅,标下以为是诈死!”于康说话言简意赅。
历练几个月,他也成熟多了。
齐卓也跟着点头,表示认同。
于谦嘴角翘起:“蒙人也会耍计谋了,可惜碰上了更高明的陛下。”
“满都鲁诈死,想让陛下急功近利,强令本首辅出城野战。”
“可他没想到,陛下非但不下旨,还在回奏中告诉本首辅,一切战机尽掌于本首辅之中!”
“陛下如此信任,本首辅唯有用一场大胜,报恩于陛下!”
于谦真的被感动到了。
皇帝在回奏上,亲笔写下:无论胜败,京师由朕来保,太保随意施为。
足见皇帝给他的自主权。
领兵打仗在外,最怕的就是中枢指手画脚。
皇帝不但放权,还给他撑腰,哪怕是战败了,京师他亲自来守,绝不怪罪于谦。
就这份雄心,于谦感动至极。
“太保的意思是?”胡豅讶异。
“将计就计。”
于谦抚须而笑:“满都鲁不过是莽夫罢了,本首辅亲自教他用计。”
胡豅和于康对视一眼,十分不解。
满都鲁是诈死,鞑靼实力未损。
倘若开城野战的话,不正中满都鲁下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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