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懵的。
大宁卫指挥使邱祥虎挠了挠头发:“请大帅细说。”
“满都鲁诈死,目的是什么?”于谦笑眯眯问。
“自然是希望我们打开城门,和鞑靼野战。”于康道。
“没错。”于谦点头。
胡豅接着说:“打破了大宁城,鞑靼就能兵进京师,满都鲁想效仿也先事,包围京师!做真正的鞑靼大汗!”
“不会的!”
于谦笑道:“你把满都鲁想得太厉害了。”
“满都鲁不会想着包围京师的。”
“原因很简单,也先对瓦剌拥有无与伦比的掌控力。”
“但满都鲁只是把鞑靼部族强行捏合到一起而已。”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把大明这只猛虎.逼急了,而是在想如何从猛虎身上割肉,壮大自身而已。”
“所以,打破大宁城后,会拔除掉蓟州镇这颗钉子,让大明的北方无险可守。”
“鞑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进而威胁京师,逼迫大明签和约。”
于谦眯着眼笑道:“满都鲁苦心造诣,就是想让咱们出城。”
“咱们何不成全他们呢?”
于谦将计就计。
“大帅不可!”
邱祥虎跪在地上:“大宁是京师门户,绝不能随意开城,置京师于不顾!”
邱祥虎是员虎将,于谦很欣赏他。
他多次在给皇帝密奏中,夸奖他看好的人才,也算是向皇帝举荐人才。
皇帝来者不拒,全都重用提拔。
“邱总兵说得对,只要咱们不开城,鞑靼就拿咱们没办法,耗个几个月,鞑靼自然就退了。”于康也反对。
齐卓也支持于康。
耗下去,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胡豅沉默不语,沉闷道:“大帅想放弃大宁,赌鞑靼去打蓟州,想一网打尽?”
于谦眼睛一亮,这是兵行险招之策。
万一鞑靼往京师走,去包围京师,他所有布局都毁之一旦。
这是赌博。
绝不可取。
“绝不能把鞑靼放过大宁!”
于谦语气郑重,也不问他们了,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满都鲁能诈死,咱们就不能诈出城吗?”
“陛下派人送来一批火炮,和大量炸药。”
“咱们就遂了他们的意,出城打野战,吸引鞑靼兵靠近城池,然后用火炮轰他们!”
于谦笑道:“昨天本首辅试过炮了,威力翻倍,陛下送来十四门炮,二百多颗炮弹,足够用了。”
“你们说,够不够鞑靼喝一壶的?”
“可就凭几门炮,也没法大规模杀伤鞑靼兵啊!”胡豅泼凉水。
“只能拿炮轰吗?”
于谦反问他:“去找几口棺材,把炸药密封进棺材里,沉进护城池里面,等鞑靼兵过护城池的时候,直接把护城池引爆!”
“那咱们的人就……”于康说不出下去了。
没错,出去诈败的兵丁,也活不了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是重活过来的于谦,唯一的感悟。
“标下愿意出城引战!”邱祥虎跪在地上。
“好!”
于谦毫不犹豫:“本帅给你一万五千人,步骑协作,开城野战。”
“于康,本帅也给伱一万五千人人,你在后面压阵!”
“标下遵命!”于康跪下领命。
于谦这是一碗水端平。
邱祥虎能去送死,他儿子也能出去送死。
大宁城只剩下六万六千人,被围城二十多天,双方都有消耗,大明死伤近万人,器械损失不计其数。
如今,一口气把精锐的三万人派出去了。
于谦却看向胡豅。
胡豅咬牙跪下,他出京的目的,不就想博一场大富贵嘛!
机会近在眼前!
他愿意博一场。
“请大帅吩咐!”胡豅跪下。
“满都鲁诈死,本帅就让他真死!”
于谦掷地有声道:“本帅将火铳兵都交给你,再给你一千死士。”
“你提前出城,绕到鞑靼大营后面,一旦鞑靼大败,大营一定会北移。”
“而鞑靼各部是满都鲁强行捏在一起的,打胜仗的时候,他们尚且能齐心协力,一旦打败仗了,他们就会内讧。”
“这个时候就是你立功的好机会!”
胡豅知道,这个任务,在生死之间,一旦鞑靼战胜,他这支穿插到大营后面的军队,就是无根之萍,早晚被鞑靼灭掉。
“你们出城时,全都拆分成千人队,穿插出城,务必迷惑鞑靼。”
“胡豅带人在张家峡这个地方分兵。”
“这个地方地势险峻,你带人先潜伏下来,等着大部队离开,天黑透了,你们再向营盘后方穿插。”
“记住,以四千人为一队,拆分成三路,以防万一。”
“你昼伏夜出,穿插到后方藏起来。”
“本帅给你们准备五日的口粮,火药一定要注意防潮。”
“先打几场小仗,帮助你们顺利出城。”
于谦一口气给胡豅一万两千人。
“标下遵命!”胡豅领命。
于谦看向齐卓:“齐公公,你也是个汉子,本帅也给个立功的机会!”
“大帅,城内只剩下两万四千人,守城都困难。”于康惊呼。
这里面还有布置陷阱的人呢。
守城兵丁会寥寥无几。
“无妨,孔明唱空城计,本帅也唱一出空城计。”
于谦淡淡笑道:“何况,既是演戏,也要演的像才行。”
于康想说,万一战败了该怎么办?
可战场上向来是这样,战机稍纵即逝,抓住战机,就是千古名将,战败了,就是历史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请大帅安排!”齐卓躬身道。
于谦指着河水:“鞑靼的船支囤积在此,此地附近,地势高,本帅猜测鞑靼的物资会囤在这附近。”
“齐公公,本帅给你三千人,你随胡豅一起,穿插到后方。”
“不一定非要烧毁一切物资。”
“但这些船支,一定给本帅烧掉,不惜一切代价!”
烧掉船支,就能延缓鞑靼后撤的速度。
就给胡豅抓敌酋充足的时间。
“标下必不负大帅期待!”齐卓也以于谦标下自居,可见其心里对于谦之功绩心悦诚服。
“派人通知蓟州镇,派出两翼,随时接应大宁军。”
于谦未胜先虑败。
一旦战败,他必须收拢手上的有生力量,退回京师,防守京师。
战争,就是一场赌博。
“可大宁城中……”齐卓担心大宁城。
大宁城是边关大城,和长城连在一起建造的,瓮城就有两道,所以需要大批兵丁守城。
“不必担心,本帅坐镇大宁,关闭城门,鞑靼是打不进来的。”
于谦认真道:“胡豅、齐卓,你们先去准备,邱祥虎和于康留下。”
“今天是六月十一,明日开始,日日鏖战,让胡豅、齐卓顺利出城,穿插到敌军后方。”
“真正执行任务时间是六月十五!”
待胡豅和齐卓走后。
于谦指着地图,进行细致部署。
交代他们该怎么打,何时该退,何时该进,诈败的时候如何装得像。
“本帅不令你们火铳兵。”
“因为陛下卖给鞑靼一批火铳,约莫七八千支……”
于谦话没说完。
邱祥虎瞪大眼睛,朝堂怎么能做拖后腿的事情呢!
“听本帅说完!”
于谦瞪了他一眼,邱祥虎赶紧低头。
“陛下在密奏里批复写着,这批火铳有问题,使用时会炸膛。”
“记住了,一旦对方上火铳兵,你们就玩了命似的往前冲,千万不要害怕,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一旦鞑靼不用火铳兵,你们注意点小命,别傻乎乎地往前冲。”
邱祥虎明白了,朝堂是坑鞑靼。
没错,阿古返回鞑靼后,鞑靼立刻同意,斥重金从大明购买来大批火铳。
并且承诺立刻退兵。
鞑靼确实退了,只退了一天,火铳到手,又把大宁给围了。
据说皇帝在奉天殿骂了娘。
“本帅的伏击点,不会放在一个地方。”
“这座大宁山,也是一个伏击点。”
于谦用毛笔画了个圈:“大宁山一直在咱们手里,本帅屯守大宁时,就派韩松在大宁山上建寨。”
“城池被围之后,大营就失去了对大宁山的联系。”
“但鞑靼退去的那一天,本帅派人送些物资上大宁山,大宁山还在韩松手中。”
“本帅会趁乱和他取得联系,让他布下陷阱。”
“张家峡,也是伏击点之一。”
“本帅会提前构建陷阱,你们到了张家峡,千万别往山上跑,千万记住。”
“进了峡谷,往山下跑,本帅会在山底挖一些坑洞,上面用杂草掩盖,你们往里面钻就行。”
“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往山上跑。”
“这条小溪也要注意。”
“千万不能喝小溪的水,本帅已经派人制好了毒药,六月十五,本帅会派人将毒药洒在小溪里。”
“这条河水,也是伏击点。”
“别看河水水深,但这里安全,本帅已经派备倭军屯守在上游,会派小船在水上游弋。”
“记住了,不能喝小溪水,可以往河边跑,跑不动了就往树上爬。”
“千万不要在地上等着。”
“这个季节正式汛期,备倭军会掘开河水,记住了!”
“还有……”
总共二十几处偷袭点,一看就知道不是临时起意。
“既然是兵败,士卒四散而逃,才最像。”
“所以你们兵分几路,有的往城里逃,有的往水里跑,有的山上逃,有的往峡谷里面钻。”
于康和邱祥虎目瞪口呆。
“父亲,这陷阱是何时开始布置的?”于康失声之下,叫错了称呼。
于谦瞥了他一眼。
“大帅!”于康赶紧行礼。
“从本帅入驻大宁时,便开始了!”
于谦表情淡漠:“将军从来没有什么惊才绝艳,只是想得面面俱到罢了,想到敌人想不到的地方,就会取胜。”
“到时候,你们要管束好兵卒,不能胡乱逃窜,那样谁也救不了他们。”
“标下遵命!”于康和邱祥虎单膝跪地。
于谦打发他们走。
眼睛依旧盯着地图:“还差一环,若是再多一万人就好了!本帅就能横穿漠北,挡在他们的归路上,送他们下黄泉!”
他让胡豅拆分成三路,是防范鞑靼战败后逃窜的方向。
齐卓去烧毁船支,延缓他们后退的速度,给胡豅充分的追击时间。
他于谦来唱空城计。
引诱鞑靼分兵来攻取城池。
难道城池里,就没有陷阱了吗?
于谦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满都鲁,你以为就你想掠取中原?本帅就不想攻掠漠北吗?”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本帅也要去看看。”
六月十五,未时。
大宁城封闭二十多天的城门缓缓开启。
大批次军队从城中涌出。
顿时惊动了鞑靼营盘。
鞑靼营盘中有人站在高楼上眺望,立刻向大营中禀报。
本该死了的满都鲁,却抱着美人,喝着美酒。
“大汗,这是在打仗,不是在你的温柔乡里!”一个矮壮的大汉闯进大帐,嘶吼喝问。
“毛里孩,大汗做事还问你吗?”满都鲁的儿子岱钦冷笑回应。
“你个蠢材!你懂什么打仗?”
毛里孩是翁牛特部酋长,势力极大,和孛来的喀喇沁部不相上下。
他对满都鲁很是不满,但满都鲁用财货收买了他的部族权贵,逼着他为满都鲁效力。
岱钦和他互骂。
巴郭站出来和稀泥。
巴郭是永谢步部的首领,也先就死于巴郭的手里。
他父亲布库索尔逊因为泄露俘获朱祁镇的消息,被也先杀死,后来巴郭报仇杀死了也先,也顺利成为永谢步部的首领。
“巴郭,你已经丧失了杀死也先时的英勇!”
毛里孩大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居然和这样的懦夫同流合污!”
满都鲁戏谑地看着毛里孩。
“毛里孩,这里的一切都是大汗说了算的。”巴郭劝他。
毛里孩很不爽地坐下。
满都鲁非常明白,毛里孩的暴怒,不是冲着他宠幸妇人。
而是冲他,他收买了翁牛特部贵族,导致翁牛特部愿意为他卖命。
他吞并了太师癿加的乜克力部,实力壮大。
在鞑靼内部,已经形成三足鼎立的情况,他和毛里孩、孛来是鞑靼最强三部。
而他满都鲁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只有他才有资格成为鞑靼的王。
“大家别争了,城里的于谦可不好对付。”
“打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来我往,我们讨不到半分便宜。”
“甚至打野战,咱们也占不到便宜。”
说话的是阿苏特部的首领阿里玛。
阿苏特部实力不强,永乐朝臣服于大明,后来被瓦剌逼降。
阿苏特部的公主,摩罗札嘎图嫁给了朱祁镇,说起来和大明关系比较近。
“那叫什么野战?”
“在他们城墙根底下打,打不过就跑。”
“什么野战!”
“有本事去空旷的草原上,让勇士用最干净利落的方式决战,那才是打仗。”
岱钦满脸不屑:“不过,大明君臣都是傻瓜,父汗一个计策,就耍得大明君臣团团转。”
“阿古,本王子说的对不对?”
岱钦看向阿古。
因为阿古很得满都鲁汗的喜欢。
所以他对这个私生子很有看法,做什么都想跟阿古比一比高下。
“小王子说得对。”阿古地位尴尬。
说他是满都鲁的人吧,其实他是癿加培养出来的,结果癿加死了,他却成为了满都鲁的人。
在明廷,他又成了朱祁钰的好大侄。
好在他挖空了鞑靼各部的金银财宝,从大明买来了八千支火铳,回来试火后,得到汗庭上下的赞许。
这也稳住了他在汗庭的地位。
各个部落还因为火铳配比,差点杀起来。
到现在,满都鲁都贴身藏放一支铳,这种新火铳,风靡鞑靼高层。
毛里孩冷笑,于谦多厉害,连也先也得说一句服。
到你嘴里,却说于谦屁都不懂,看着吧,于谦会给你上生动的一课。
这时,士卒来报,明军离开城池,似乎有掠营之意。
“难道明廷真的相信大汗死了?”阿里玛怀疑。
蒙人不在乎生死,所以直言不讳。
满都鲁把妇人推走,看向阿古:“明廷相信了吗?”
“回禀大汗,微臣猜测是半信半疑,于谦最近日日开城门鏖战,应该是想试探一番。”阿古恭恭敬敬道。
马屁精!
毛里孩最讨厌繁文缛节。
那是汉人才有的,蒙人就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哪怕明天死今天也照常享乐,活在当下,而不像汉人悲春伤秋,贪生怕死。
但他容忍不了在打仗的时候,还和妇人作乐。
他是战争疯子,打仗要比在塌上更爽!
“大宁城像是清剿而出啊。”巴郭问传令兵的人数,人数在三四万人左右。
“嘿嘿,那不正好,咱们去攻打大宁!”岱钦冷笑。
这蠢材!
毛里孩瞟了他一眼,真的没救了。
他理解也先了,扶持这样愚蠢的黄金家族后人,不如直接抹脖子自杀更痛快,难怪也先要自立为汗呢!
等摆脱了满都鲁,他也要当大汗!
也先能当大汗,他毛里孩差什么?
“岱钦,咱们废这么大的劲,就是想和明军野战,咱们的勇士不会攻打窝囊的城池!”
巴郭站起来请战:“大汗,永谢步部愿意打前锋!”
满都鲁十分满意巴郭。
阿里玛也出来请战:“阿苏特部愿意出战!”
孛罗忽济农部也出来请战。
诸多小部落纷纷请战。
唯独毛里孩不吭声。
满都鲁就想借机除掉毛里孩,顺势吞并翁牛特部,成为鞑靼势力最强的部落,恢复祖先的荣耀。
奈何毛里孩就是不理他。
“毛里孩,你怎么看?”满都鲁目光阴沉。
“不怎么看,这是于谦的诡计!”
毛里孩一针见血:“论玩计谋,咱们谁也玩不过明人,你想诈死骗明人野战,哼,于谦肯定将计就计。”
“你才是蠢货!”
岱钦受不了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叱骂道:“论野战,大明还打不过我们呢!”
“都已经打开城门野战了,管他是不是诈,打一仗再说!”
“败了,大不了回漠北,赢了,咱们就去北京当皇帝去!”
这话惹得不少部落首领点头。
千辛万苦把明人钓出城,不就是想打野战嘛。
事到临头,反而不敢打了,算什么英雄好汉?
“哼,老子看你是傻鸟!”毛里孩懒得跟他争辩,让翁牛特部当炮灰,想都别想,除非老子死了!
岱钦抄起一只酒壶,朝着毛里孩冲过去。
毛里孩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避开砸过来的酒壶。
转身一脚,踹在岱钦的胸口。
然后一屁股坐在岱钦的身上,扬手一拳,轰在岱钦的脑袋上。
“废物!”毛里孩一边打一边喝骂。
丝毫不把满都鲁放在眼里。
满都鲁脸色黑如锅底,看着毛里孩打自己的儿子。
却一句话都不说。
他要看看,毛里孩要跋扈到什么地步!
巴郭、阿里玛等人把毛里孩拉开。
呸!
毛里孩狠狠一口吐沫,喷在岱钦的脸上:“靠你爹的废物,老子让你一只手,都能打死你!”
“大汗,你们想打就打。”
“翁牛特部概不奉陪!”
毛里孩拱拱手,掀开大帐出去。
出去后,他脚步加快,确定没人来杀他,快速回到自己的大帐里,把心腹召集起来:“机会来了!”
“满都鲁那傻子要中计了!”
“咱们收敛自己的部民,告诉他们,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许往前冲!”
毛里孩看似莽撞,实则心机深沉:“等满都鲁战败,咱们就收编各部落的人,老子也要当大汗!”
“首领,万一大汗胜了呢?可得找咱们秋后算账!”手下担心道。
“怕什么?”
“算账就算账,老子怕他?”
毛里孩目光阴沉:“他们和于谦打上一场,就算胜了,损失也会不小,不一定是咱们的对手。”
“大不了老子回漠北去,让他们去找,咱们往西迁!照样称王称霸!”
他的部下有点怕他。
“怕什么?于谦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们是猪脑子,你们也蠢是不是?”
“也先都怕的人,忘了?”
毛里孩呵斥道:“记住了,收拢其他部落的人,若不听话的,统统杀掉!”
大帐里。
满都鲁铁青着脸。
毛里孩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根本不把他这个大汗放在眼里。
岱钦罗里吧嗦说个没完:“父汗,毛里孩有不臣之心,应该把他杀了……”
啪!
满都鲁狠狠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大战在即,你让本汗杀自己的人?不争气的东西,滚出去!”
这个岱钦,根本就不是他儿子。
是他的侄子。
自幼被他收养,成为他的儿子。
但部落内认为岱钦不是弟弟的血脉,而是他那个不安分的弟媳,和哪个不知姓名的家伙,生的私生子。
本来他只是个吉祥物,被太师癿加等人把持朝政。
所以这个岱钦,是太师癿加硬塞给他当儿子的,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如今他掌控了朝局,自然对这个假儿子心里厌恶。
偏偏岱钦乐于表现,想成为大汗的继位者。
想得美,本汗怎么会生不出儿子?
一想到此事,他眸中无比怨毒,是癿加给他灌了药,导致他生不出儿子来!
那些该死的家伙!
看着岱钦怨毒的眼神。
满都鲁懒得理他:“传令,鞑靼各军准备出战!”
大营里传来欢呼声。
没人在乎明人是不是用计了。
反正打野战,谁也不怕明人,何况还有全新的火铳在手,明人就是他们盘里的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再说了,这几天就打了几场,鞑靼军明显占优嘛。
“记住,火铳珍贵,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准用火铳!”
满都鲁千叮万嘱。
他想把火铳留在攻打京师时候用。
他开始做梦,效仿也先,也抓个大明皇帝来,奠定他的汗位基础。
“遵令!”大营上下肃然。
“出军!”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鞑靼军如流水般出营,马蹄声响彻整片大地。
明军步骑相间,每个兵卒的脸上写满了悲凉,谁都知道,打野战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可是,军令如山倒,大帅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敢有疑问。
只能在阵中站着。
甚至有的兵卒双股打颤,尿液随时都能涌出。
却还在忍着。
马蹄声越来越近。
于谦的战阵,让三万大军散开,令千户管着千人队,分散在战场上。
前有邱祥虎,后有于康。
看见明人的阵。
巴郭直接笑了:“于谦到底会不会打仗?咱们的骑兵随便一冲,他们不就散了?”
“别小瞧明人的战阵。”
阿里玛是亲自随也先打到过京师的,他亲眼看到也先脸上的无奈,至今仍历历在目。
那于谦的战阵,变化多端。
盾牌后面,有弓箭手、长枪手、火铳手、火箭手……
有的盾牌后面还会有陷马坑和绊马索等等,层出不穷的手段。
一旦杀进战阵,反而骑兵吃亏,逼骑兵步战,下了马鞑靼军可打不过明军。
“给老子先冲!”
巴郭拍马:“永谢步部,跟老子冲喽!”
巴郭经历的是土木堡之变,他在土木堡捡人头捡得很爽,没经历过北京保卫战,他一直认为是人生中最大的缺憾。
今天就弥补那个缺憾吧。
果然,巴郭率领部族进了战阵就吃亏了。
战阵里面变化多端。
高大的盾牌需要几个人同时顶着,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城池,盾牌一层一层,永远不知道盾牌后面有什么。
巴郭吃了大亏。
但是。
鞑靼兵多,约莫六万骑兵投入战场。
“给老子稳住!稳住!”邱祥虎亲自上阵。
一面盾牌要倒。
他立刻冲上去,以双臂的力量,撑起一面重百斤的盾牌。
直到有三个兵卒替换他撑起盾牌,他才跑到后面去。
他在战阵中来回奔波。
他当不好一个好统帅,他只能做个将军。
于康居中调度。
明军三万人全都投入战场。
三万骑步混杂军,对上六万骑兵,只有被砍杀的份。
好在明军选的战场是斜坡,骑兵冲上来有阻碍,再加上战阵的功劳,也就顶了一个时辰。
“退!往后退!”
还在维持的军阵只剩下十几个,有条不紊的后退,往城里退。
被攻破的军阵四散而逃。
有的逃往大宁山,有的逃往张家峡。
鞑靼大营的高台上。
满都鲁身披铠甲露面了,眺望战场。
蒙人军阵中爆发出欢呼声,都是他的怯薛军在欢呼,其他部族的人对他无感。
黄金家族的荣光早就过去了,蒙人的强盛时代也过去了。
以前的一蒙杀十汉。
现在一换一都困难,还得仗着胯下马,真步战的话,明军单挑蒙人,明人准胜。
“战线前移!”满都鲁下令。
压迫明军的战场空间。
“令翁牛特部堵住明军入城的路,顺便去攻打大宁城!”满都鲁也担心有陷阱,干脆让毛里孩去当炮灰。
“逃跑的明军,不要派人去抓!”
满都鲁目光看向大宁城,充满贪婪:“明人的宝贝都放在城里呢,去攻城,把明人的宝贝都抢出来!”
他亲眼看到,大宁城中堆积如山的物资,都是从各地转运过来的。
所以他真正的目标,不是城池,而是城里的物资。
明军这边。
“满都鲁没死!”各军传来一片哀鸣。
于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开始命大军徐徐后退,往城池方面靠近。
邱祥虎已经溃败了,带着残部往大宁山上逃。
可战场上的鞑靼军,没有分兵去追缴的意思。
于康扭头看了眼城池,他就明白了,父亲的真正陷阱,是自己!
溃败的大军,只是诱饵。
把大宁城内的军队派出去,让鞑靼相信,大宁城就是一个空城。
引诱鞑靼人去攻城!
诸葛亮的空城计,是吓唬司马懿。
但于谦的空城计,是拿自己当诱饵,逼鞑靼攻城。
炸药究竟埋在了哪里?
于谦从来没说过。
他只是设下二十多处陷阱,等着鞑靼掉进去。
这一瞬,于康才明白,那些陷阱,是准备给溃败的鞑靼军的,等攻城失败后,大营炸开,溃不成军的鞑靼军就会四散逃窜。
到时候,那些陷阱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
而他们这些败部,新的任务,就是追击鞑靼军!
难怪派齐卓去烧毁船支,所谓的延缓鞑靼行军速度,是给后军追击的时间。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可是,于谦给自己预留后路了吗?
没有!
一旦大宁城破,于谦会第一个自杀殉国。
真正的诱饵,是他!
于康的眼泪盈满了眼眶,他抹了把眼泪:“让开城池,往张家峡方向撤!”
“指挥使……”手下不解,难道不该回城吗?
咱们的后背就是城池,入城多方便啊,去张家峡却要穿过战场……
“执行命令!”
于康必须保证有生力量,等着追击鞑靼残部。
张家峡,位于大宁城南方向。
想往这个方向去,就要击穿鞑靼前锋,从侧翼撤离战场,才能通往张家峡。
“本指挥使带头!”
于康做出了让鞑靼军费解的做法。
徐徐退避的军阵,竟然迎难而上,不畏骑兵的冲锋,往前推。
无数明军倒在路上。
于康也挂了彩,但还是杀穿了鞑靼军前锋,从侧翼撤离战场。
“这是放弃了大宁?往蓟州跑了?”
站在高台上的满都鲁看在眼里,内心费解,为何要放弃大宁城呢?
大宁城连着长城,地势险峻,以边关城池建造。
瓮城就有两层,虽然年久失修,最近抢修了城池,但凭借鞑靼军还是很难打进大宁城的。
可是于康部为什么要放弃大宁城呢?
双方的兵力,都在打明牌。
于谦丢出来三万人,手里剩下不到四万,只够守城用。
难道是往大宁山的山寨而去,或者退回蓟州?
不对劲!
“全军停止攻城!”
满都鲁下令,他觉得不对劲,所以立刻传令,停止进攻,撤回大营。
“蠢物,坏我大事!”
站在城头上的于谦大怒:“自作聪明的蠢物,为什么从侧翼撤离战场?”
“你们明明应该回城的!”
“难道担心被炸死嘛!”
“蠢物!坏了本帅大事啊!”
于谦脸色铁青:“哪怕是我于谦的儿子,临阵不听命,也该杀!”
却在这时,听到了对方的鸣金声。
“回大帅,鞑靼大营下令退兵!”传令兵来报。
嘭!
于谦一巴掌拍在城墙砖上:“坏吾大事!”
在他的构想里,这三万大军都是诱饵。
只有他们回城,才有理由打开瓮城,鞑靼人才会发疯似的往瓮城里面挤。
为了让鞑靼人相信大宁城内都是好东西。
他特意转运大批物资入城,还从内地不停补充,可以说大宁城内的物资堆积如山。
从一开始,他就在布局。
就等着今天炸药爆炸,令大宁城成为鞑靼人命陨之地!
结果于康那个蠢货,自作聪明,居然杀穿了鞑靼前锋,从侧翼退出战场,肯定是去张家峡了。
人家鞑靼人是猪脑子吗?
你连自己的城池都不回,却往张家峡跑,不就明摆着告诉人家那里面有诈嘛!
蠢货!
于谦气疯了。
三万人的诱饵都扔出去了,就差一哆嗦!
毁在这个蠢货的身上。
完了。
放到大营后面的胡豅和齐卓的一万五千人,也回不来了。
一战损失了四万五千人啊!
都怪他的儿子于康,不听命令!不按计划行事!
于谦的胸腔都要炸开了。
“大帅,攻城了!”
却在这时,传令兵来报。
“鞑靼大营不是鸣金了吗?”于谦喝问。
“回大帅,大营确实在鸣金,但鞑靼大军并没有听大营的命令,正在攻城。”
于谦都傻了,运气这么好吗?
“传令守瓮城在指挥使,且战且败,往内城里面退,两个瓮城都不要了!”
于谦往城墙的高台上走。
部下说太危险,站得太高了,容易成为敌人攻杀的靶子。
于谦是元帅,调度整个战场,他绝不能有失。
但于谦不亲眼看看战场,他始终不放心,因为计划出现了偏差,他必须时刻观察战场,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登上高台,眺望战场。
如蚂蚁般的人影,密密麻麻地往护城河里面填。
攻城战打了近一个月,护城河被填满了几次,每次填满,于谦都会命人在夜间疏通护城河。
结果就是打了一个多月,双方损失都不小,偏偏鞑靼连大宁城的护城河都没打通。
“胳膊上扎个黑巾的是哪个部的?”于谦问。
他估摸着,不听大营调令的约莫有两万来人,胳膊上扎着黑巾,应该是一部的人。
“回大帅,像是永谢步部的!”
“巴郭?”
于谦隐隐看到鞑靼大营里人影攒动。
还没看清,一道箭矢擦着他头皮过去。
幸好他及时缩了脑袋,否则这枚箭矢正中面门。
他趴在高台上,不敢抬头去看。
整个战场上的灵魂是他,他绝不容有失。
“放弃第一道瓮城!”
于谦迅速下令。
而攻打瓮城的巴郭,也发现了大宁城空虚。
因为守瓮城的明军也就五六百人,箭矢虽然充足,奈何人少,伤害并不大。
“告诉大汗,大宁城空虚,儿郎们往里面冲啊!”
巴郭憨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可不想给满都鲁当狗。
满都鲁为人太抠,吞食别人部族的时候,一点汤都不给别人喝,跟着这样抠门的大汗,实在没什么前途。
所以他想着,把大宁城攻克后,他就守大宁城里。
独享大宁城里的金银财宝。
不往京师打了。
大宁城里的财宝,足够他们永谢步部挥霍一段时日了。
谁让大宁城太富了呢。
他们每天都能看见有大批物资转运进来,他怀疑大明京师都未必有大宁城富裕。
这个大宁城老子要定了!
可是。
就在攻克一道瓮城,推开第二道瓮城城门的时候。
无数兵丁涌入瓮城城门。
忽然之间,他看到了火光!
“不好,火药!”
轰隆隆!轰隆隆!
城门直接就炸飞了。
而在两座瓮城里的兵丁,全都被崩飞了。
巴郭眼睛里只剩下火,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一时之间,整个瓮城之中全是爆炸声和惨叫声。
而在鞑靼大营里。
满都鲁正在叱骂毛里孩自私自利。
竟不听从大汗的命令。
毛里孩还在反驳,说这是于谦的计策。
“计策个屁啊!”
“巴郭刚刚传来消息,说大宁空虚,他已经攻克了第一道瓮城。”
“城墙上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在守城!”
“于谦在唱空城计!”
满都鲁气坏了。
他还在怀疑于康往张家峡的方向,那个方向肯定是陷阱。
结果巴郭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压根就没有陷阱。
快进来抢宝贝啊。
“那个于康为什么不退回城池,却往张家峡方向跑?”
毛里孩压根就不信于谦,那是个可怕的对手,连也先都束手无策的人,他何德何能。
“巴郭会骗你?”
“你个谨小慎微的蠢货,你就是被于谦吓破了胆子!”
“还骂岱钦是废物,本汗看你是废物!”
“本汗这就命令你,去攻打大宁城!”
满都鲁话音未落。
轰隆隆!
振聋发聩的巨响,从大宁城中传出。
他们看到了通天的火光。
满都鲁忽然张大了嘴巴,半天也合拢不上。
炸了!
真是陷阱!
可那个于康为什么往张家峡方向跑呢?
来不及想了,快撤快撤!
满都鲁脑海里就剩下一个念头,回漠北,大明有毒,不来了,不来了。
毛里孩看着通天的火光也吓傻了。
我说几次了,你们就不信!
于谦不是人,那是个也先都望之生畏的对手!
我们何德何能,敢和他对战啊?
于谦一日不死,一日就不能打大明!
惊恐之余,毛里孩极为庆幸,他部落的五万精兵,都好好在大营里。
巴郭带去的两万人,估计回不来多少了。
那么大营中的兵力优势,开始向他倾斜了。
毛里孩眼中闪烁着野心。
猛地,看向了满都鲁。
若他死了,鞑靼又会四分五裂。
汗位就是能者居之。
翁牛特部就是鞑靼中最强的,再不济也是和孛来分庭抗礼。
不,孛来敢侵犯大明,估计也回不去了。
他就是鞑靼中最强的……
想成为鞑靼大汗,应该先杀了他!
毛里孩看着满都鲁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意!
求订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