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军器局。
朱祁钰正在观看试铳。
裴木头带着人,仿制出来一批。
他认为铅子配比不佳,火药燃烧率低,所以又调整了火药比例,威力进一步提升。
但还是无法突破铅子不耐潮、雨天不能用的桎梏。
试铳后,试炮。
又和缴获的佛郎机炮进行对比。
一轮轮比对之后,得出结论,汇总到皇帝手上。
“仪铭,你怎么看?”朱祁钰特意把仪铭带来。
仪铭行礼后,道:“回陛下,微臣不懂军械,此火器确实威力强大,但微臣却想请问,造价几何?”
这是个懂军事的。
铳、炮再好,那也得用得起才行。
朱祁钰招手让裴木头过来。
裴木头详细介绍造价,他本以为皇帝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不感兴趣的,却不想皇帝听得入神,还让太监记录下来。
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
顺便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很多,皇帝却不嫌他烦,认认真真听完,还鼓励他几句。
“造价还是偏高。”
仪铭皱眉:“如果铳管能沿用我们的就好了!只要将军中旧铳回收,回炉重造便是。”
“回禀仪大人,铳的威力变大,铳管也要加固加大。”
裴木头抓了抓头发:“仪大人,咱们的铁矿,和佛郎机的铁矿不太一样。”
“怎么讲?”仪铭还是第一次正视这样一个工匠。
裴木头不修边幅,身上散发着火药味,虽然穿着官袍,却没有半丝官威,更像田间地头的老农民。
在仪铭眼中,以工匠之身踏入官场的,应该是蒯祥、陈祥那样的才对。
可裴木头这般老农民的模样,着实是另一番景象。
偏偏,裴木头满脸认真的样子,却让他仪铭愿意认真聆听。
当沉浸在裴木头知识海洋里时,他会自动忽略掉裴木头的长相,心里敬佩,这是个一心为火药而生的匠人。
“咱们的铁矿,杂质较多,需要经过几次提纯,所以成本高,造出来铳管却还不如佛郎机铳耐用呢。”
裴木头认真道:“反观佛郎机铳,铁矿天然纯度高,锻铁工艺比咱们高明,造出来的铳管比咱们的强很多。”
仪铭露出震惊之色。
铁矿啊,是一个国家军器的根源。
漠北为什么兵力强,却翻越不了长城,就是因为缺铁啊,铁矿资源被大明垄断,所以大明再烂,也能挡住漠北诸族。
可以说,铁的发达程度,就能折射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
“陛下,佛郎机竟这般强大?”仪铭大惊失色。
朱祁钰面露苦涩:“据佛郎机俘虏交代,在欧罗巴,佛郎机不是第一强兵……”
仪铭倒吸一口冷气。
“那欧罗巴距离我大明究竟多远?”仪铭又问。
“那俘虏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们是从东面来的,而佛郎机在我们的西边,他们离开佛郎机是景泰六年。”
仪铭再次倒吸冷气。
郑和七下下西洋,这个时代的人,是知道海外的,更知道环球旅行有多么困难。
可小小的佛郎机已经完成了全球航行。
其实,佛郎机俘虏压根就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是朱祁钰审讯之后判断出来的,他们应该是从美洲过来的。
“陛下,就算欧罗巴距离我大明需要一年的时间,我大明也绝不能怠慢!”
仪铭跪在地上:“微臣愿意请陛下,再练强军,防备西夷!”
“朕正有此心。”
朱祁钰让他起来:“但是,朕造船,就有人烧船厂,朕要伏击海盗,两广就叛乱。”
“这里面有什么事,你比朕更明白。”
“总不能把造船厂迁到京师,放在朕眼皮子底下盯着吧?”
“就算能造,入海之前也会被烧。”
“治标不治本,没有用。”
仪铭浑身一颤。
这事儿,皇帝还没过去呢。
广西已经有四个本地大户,自杀了。
皇帝还不满意,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遭殃。
“陛下!”
仪铭再次跪下:“请陛下效仿太宗皇帝,强征沿江沿海船工,分成四厢。”
“一厢工匠分工制造船木梭橹;二厢工匠制造船木铁缆;三厢工匠是修补旧船;四厢工匠制造棕篷等物。”
“重启南京龙江造船厂和太仓浏河等造船厂。”
“打造海船!”
朱祁钰眯着眼看向仪铭:“可有些人,不希望朕出海啊。”
“陛下,再不出海,大明就要亡国了!”仪铭悲呼。
仪铭在朱祁钰监国时期,就曾弹劾王振,史书上形容“叫号莫辨人声”。
这个人,认死理儿,死心眼,一旦认准的事情,他咬死不放手。
作为天朝上国的兵部左侍郎,他有着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他认为放眼四海,大明仍是天下第一。
可是,这场梦被瓦剌击碎了,漠北强大,鞑靼、兀良哈欺负大明,他也认了。
可偏偏在遥远的西方,一个弹丸小国,那佛郎机俘虏说佛郎机面积都没有大明京师大,但军事实力强悍到让他恐惧。
仪铭的天朝上国梦彻底破碎了。
所以,他希望国家强盛起来,恢复永乐盛世,再创大明辉煌。
“可有些人,不同意朕出海啊。”
朱祁钰扫视靶场,又回身看了眼扈从,目露思索。
“请陛下诛杀此等不良用心之人!”仪铭旗帜鲜明的站在皇帝这边,就如当年易储风波,他倒向皇帝是一样的。
“仪卿你真是这样想的?”朱祁钰面露喜色。
“以前大明强,无须担心宵小之徒。”
“今日方知,我大明坐井观天!”
“海外尚有强国,这些强国虽然距离我大明遥远,但绝不可不防。”
“那佛郎机就算今天不打过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呢?我们的子孙总要面对来自佛郎机的威胁!”
“与其那样,不如我大明先灭了佛郎机!”
“永绝后患!”
仪铭高声道:“为子孙后代,开创万载盛世!”
“好!”
“我大明尚有板荡忠臣!”
朱祁钰哈哈大笑:“朕以前不想出海,因为漠北未平,天下未定。”
“但现在不一样了。”
“于谦一战打崩了鞑靼,漠北已经成为大明的跑马地。”
“重建漠北,需要海量的钱粮,所以朕需要吸海外的血,建设漠北,维系大明统治!”
“那么朕的目光,自然要转向海外。”
“永乐朝,郑和下西洋,煊赫大明国威,何其伟大!”
“朕也想下西洋!”
“但朕不止是煊赫国威!”
“朕还要攻伐不臣!”
“我大明宝船一路行驶之下,莫有不臣服者!”
“不臣服者,一概杀光!”
朱祁钰面露凶光:“在国内,谁敢阻止朕开海,朕就杀了他们九族!”
“太宗有永乐盛世,朕要有景泰盛世!”
“微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仪铭高声道。
裴木头却抓了抓头发,这什么意思?
仪铭是兵部左侍郎,又是老臣,而且仪家乃山东高密大族,树大根深。
只要他支持,仪铭在朝中的小朋党就会支持皇帝。
想开海,要一手刀子,一手利益。
还要慢慢拉拢,给投过来的官员利益,那些不愿意过来的人,统统杀掉。
等于谦清理了喀喇沁部,等他有了儿子,他就能亲自坐镇南京,强行开海。
“起来。”
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下西洋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漫长的时间准备,正好我大明还需要收拾北方鞑虏。”
“只要陛下雄心未灭,微臣便等得!”仪铭躬身道。
他今年六十三岁了,真不知道哪天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伱有生之年,朕一定让你看到,船队回到大明!”朱祁钰无比认真道。
“微臣谢陛下厚爱!”
仪铭竟有些哽咽。
他担心,子孙后代时,国力下滑,佛郎机用火炮轰开大明的国门,到时候北方有强虏,南方又出现新的强敌,国朝如何延续下去?
试铳圆满成功,朱祁钰让裴木头继续改革火器。
再派人去搜集优质铁矿,批量制造佛郎机火器,装备军中。
银子只能内帑出了。
户部还在筹措钱粮,边境往北推,全都需要钱。
他和朝臣约定两年时间,若不能完全让漠北自给自足,就要舍弃漠北,谨守九边。
回到乾清宫,胡濙却等在宫中。
“参见陛下!”胡濙跪拜行礼。
朱祁钰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才道:“移民得怎么样?”
之前他就下旨,令天下士绅,迁出一庶脉,充实辽东。
“回陛下,老臣已经安排下去。”
胡濙跪着,知道皇帝对移民速度并不满意。
但天下士绅又不是都听他的。
想强拆一脉填充辽东,总要让渡一些利益的。
这些是没办法摆在台面上,和皇帝说的。
“加快速度,于谦移镇辽东,喀喇沁部不过冢中枯骨罢了。”
“只是时间问题。”
“朕相信,用不了多久,于谦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到时候,天下士绅就要填充辽东,不许给朕找借口,朕不听。”
朱祁钰打开奏章:“起来吧,赐座。”
“朕已经让宋杰出京了,孙原贞也暂时别回来了,留在万全都司。”
“宋杰率军沿路往北走,跑马圈地。”
“愿意留下的部族,都留在大明领地,归化便是。”
“朕已经下旨,令于康和吴遵,将俘虏押解至京中,老太傅,朕想将俘虏打为军户,令人把俘虏锤炼成新兵,您意下如何?”
朱祁钰问。
胡濙目光一闪,皇帝想继续扩大兵权。
“陛下,若京中有大军压制,几万俘虏是翻不起风浪的。”
“可您派宋杰率两万兵出京,京中本就空虚,忽然进来几万俘虏,万一俘虏哗变呢?”
胡濙目光微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如找个借口,坑杀了便是!”
朱祁钰瞳孔微缩,士大夫怎么不讲仁义道德了?
“陛下,老臣决不许京中出现丝毫危险。”胡濙担心,这些俘虏哗变,大明可就危险了。
朱祁钰能理解。
“都杀了太可惜了。”
“但也不能放去漠北,那是放虎归山,哪怕漠北要成为大明领地了,也不能放他们去漠北。”
朱祁钰目光闪烁道:“不如打散了拆分掉。”
“归入各镇一部分人,再从各镇调来相应的人,充实京营。”
“老太傅意下如何?”
胡豅微微一怔。
皇帝要抓住九边镇的兵权了。
美其名曰是替换,实际上是往里面掺沙子,让自己的人进去。
进而抓住九边的兵权。
“老臣没有意见!”
胡濙有点害怕皇帝了。
皇帝现在拿没儿子当武器,疯狂乱咬,疯狂收权。
“会试让白圭给朕盯紧了,再出了事,朕就诛了他九族!”朱祁钰眼眸一阴。
胡濙脸色微变,匍匐在地:“老臣遵旨。”
皇帝就是跟他说的。
别再出幺蛾子,再耽搁了会试,朕就要杀人了。
打发走胡濙。
朱祁钰脸色不善,处置奏章,广西迟迟没传来大捷,方瑛倒是一天一道奏疏,只是夺回了廉州府和雷州府。
侯大狗反而攻克了浔州府,占据半个梧州府和浔州府。
方瑛猜测,侯大狗占据大藤峡后,就会把兵力集中在大藤峡内,让明军无法清剿。
“冯孝,你说能否放火烧山呢?”朱祁钰忽然问。
“回陛下,很难,因为此时是夏季,广西气候潮湿炎热,咱们的火油点着了很快就会熄灭,不可能大规模烧掉森林。”冯孝回禀。
朱祁钰目光闪烁:“若有防潮的铅子就好了。”
科技,需要时间累积。
急不来的。
朱祁钰接着看其他奏章。
广西有方瑛、朱仪、朱永,乱不起来的。
会试三天,七月一号才正式落幕。
评阅试卷的流程极为严密。
一、考生答卷完毕后,将试卷交给受卷官,经过吏员的弥封、糊名,再由受卷官收回,盖上戮印后,送至弥封所。
二、弥封官将试卷折登、弥封、糊名、编号,交誊录所。考生试卷经过统一誊录,很难留下作弊暗号。
三、誊录官将考卷用朱笔誊录后,交对读所校对。对读后,交收掌所收藏。
四、批改卷开始,试卷先交同考试官评阅。同考试官看中的试卷,向主考试官推荐。
五、主考试官再将这些被推荐的试卷进行评阅。
整个过程,由都察院监督。
为了确保公正性:其一,试卷被评阅后,必须由评卷人员签名并写下评语;其二,一份试卷不由一人评阅,而由三至四人评阅。
评阅试卷没有标准答案,就需要横向比较,采用对比评阅法、词句评阅法、证据考察评阅法、经义衡量评阅法等。
评阅结果,并不是得分,而是评出等级,依据等级排出名次,最后确定中试或淘汰试卷。
试卷的等级也不是简单地划定几个等次,而是由考试官对试卷给出批语。
考试官对试卷的批语,字数不等,少则两个字,如典雅、精结、明确、得体等。
但此次,还要进行一次横向对比。
在评出名次之后,还要进行一次对比,和上一次考生答卷,进行横向对比,确定该考生是否真才实学。
评选出来的试卷,同时送到皇帝手中一份。
朱祁钰批阅奏章之余,也会看一看考生的才学。
“这个黎淳真是写了一手好文章啊!”
朱祁钰对比着两套试卷,黎淳的文章辞藻华丽,语句优美,而且想法天马行空,极有文采。
“只是缺了几分踏实,过于追求华丽了。”
朱祁钰翻了一页过去。
放在黎淳下面的,竟然是徐茂的文章。
“这个徐茂,是毕玉门下的?”朱祁钰问冯孝。
“回皇爷,是的,此人受过毕家资助。”
“文章写的属实一般,可见毕家无人欣赏才华。”朱祁钰放在一边。
但这个徐茂的文章,是冯孝特意放在黎淳下面的。
因为舒良恨透了毕玉,徐茂也得跟着吃瓜落,就找冯孝,让冯孝帮帮忙。
徐茂文章,没那么差劲,只是和黎淳一比,直接被比下去了。
看了半个下午,却找不到一篇符合心意的文章。
尤其对孔家的看法,大多都含糊其辞。
“这一科没有御史之才!”
朱祁钰十分失望:“放去民间,也是尸位素餐的蛀虫罢了!”
乾清宫没人敢说话。
至于宗室里的将军作答的试卷,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就他们能写出个屁文章来啊。
不过给他们安排个门路,省着吃闲饭。
“江南的文人,可都全部入京了?”朱祁钰问。
“回皇爷,早已全部入京,尚未入京者,无人敢忤逆圣旨!”冯孝回禀。
“明日宣进宫来。”
朱祁钰把试卷丢在一边:“让内阁酌情录选吧,不必烦朕。”
“皇爷,人才是磨练出来的,而不是天生就会的!”
冯孝在旁劝说:“像岳王爷、于太保这样的神将,乃上苍派下来的,百年难遇。”
“没错,人才是要磨练出来的。”
“朕该多几分耐心。”
“就让阁部认真挑选,挑那些能做实事的官员,不要那些追求华美辞藻的人。”
“朕不需要清谈客,当官是要给大明做事的!”
朱祁钰最近性情暴躁,如何也压制不住:“宣谈氏过来给朕请脉,嗯,晚上就留她侍寝吧。”
他近来朝政也懈怠,基本看了三个半时辰,就是在看不进去了,每天都会留下一些奏章没看完。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不是怠政了,而是单纯的心情郁结。
太阳落下山,朱祁钰开始锻炼。
晚饭后他不做剧烈运动,而是打太极,慢慢的舒展身体,然后在宫里溜达一会,便洗澡休息。
乾清宫内,烛光氤氲。
朱祁钰跨进大殿,看见谈氏娇美的容颜,脸上露出笑容:“朕近来冷落了你,不会怪朕吧?”
“陛下以国事为重,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谈允贤也学会了虚伪。
朱祁钰拉住她的手,她手心儿都是汗。
这热天,她仍一身盛装,身上全是密集的汗珠。
女人的汗珠并不算难闻。
朱祁钰帮她宽衣:“这热天,你穿这么多也难为了你,在朕面前,放松些便是,朕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但手却不老实。
谈允贤却跪在地上:“请陛下息怒!”
朱祁钰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表情微微僵硬,旋即笑了起来:“你今天不方便就算了。”
后宫里终究只有两个女人,实在不方便。
该纳新人了。
“陛下,臣妾确实不方便。”谈允贤认真道。
这话可就让人生气了。
朱祁钰像是一团火,你非但不水火交融,反而给人家的火扑灭了,还踩两脚。
“嗯。”朱祁钰有点生气。
谈允贤眼珠上瞄,看了眼皇帝,掩嘴轻笑。
“笑什么?”
朱祁钰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先给朕诊脉吧。”
“朕近来火气太大,定力也大不如从前了。”
“每天批三个半时辰的奏章,就没心思了。”
“以前连着批阅五个时辰,朕也不觉得累。”
朱祁钰有些无奈。
“陛下这是心病,心病尚需心药治。”
谈允贤这话,可就让朱祁钰脸色阴沉起来了。
你也笑话朕没儿子吗?
不对!
谈允贤怎么会说话这么放肆呢?
她已经学会了虚伪,学会了虚与委蛇,怎么忽然这般不懂规矩呢?
她还在轻笑。
朱祁钰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肚子。
忽然抱起她:“爱妃,你、你有了?”
朱祁钰满脸紧张。
真怕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更怕是一场梦。
“陛下轻点!”谈允贤尽量不让肚子被挤压到。
朱祁钰赶紧松开她,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塌上。
“爱妃,你真的?”朱祁钰极致的紧张,真怕这是一个梦,马上就会醒来。
谈允贤轻轻点头。
“怀孕?”朱祁钰看着她的肚子,想摸,却又不敢。
“回陛下,臣妾这个月的月事没来。”谈允贤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她知道,自己这是怀孕了。
但诊脉的话,还不会发现的。
“可有不适?”朱祁钰想问,有没有孕吐。
他真的担心是空欢喜一场。
“臣妾还早,身体尚未有不适,但臣妾可以确定,是怀上了!”
这就是谈允贤给皇帝开的一剂心药。
最近,她不是没给皇帝挑理身体,奈何皇帝跟炮仗似的,动不动就炸。
用药根本就没用。
只有后宫中有一位妃嫔怀上身孕,皇帝的病自然就好了。
“真的?”朱祁钰眼角湿润。
谈允贤要跪下。
朱祁钰赶紧按住她:“以后你免礼,什么礼都不用行。保胎要紧,这是朕苦盼良久的孩子!”
他又希冀地看向谈允贤:“能知道是男女吗?”
谈允贤笑容微僵,摇了摇头。
“那也无妨,只要能证明,朕是能生育的,天下人也可安心了!”
朱祁钰刚想放声大笑。
立刻就忍住了。
他抓住谈允贤的手:“爱妃,你怀有身孕的消息,暂且不要对外透露,一切如常,朕会安排人妥善伺候你。”
谈允贤微微一愣:“陛下担心,宫中会有人对臣妾不利?”
“不可不防。”
朱祁钰目光阴冷:“但你放心,朕能护住你和你肚中的孩儿。”
“只是,这个时候要以妥善为主。”
“如今后宫很乱。”
“都怪朕,为了稳定前朝,反而把一堆麻烦引入后宫,还得请皇太后出来稳定朝局。”
“不过你放心,朕的烂摊子,朕来收拾。”
朱祁钰想让吴太后出山,稳定后宫。
“谈氏,只要你生下孩儿,朕就册封你为妃。”
朱祁钰后话没说。
只要是男孩,就封你为皇后!这个孩子就是太子!
谈允贤眼睛一亮,她不争似争。
朱祁钰激动得难以入睡,不时就睁开眼睛,摸一摸谈氏的肚子,还想听一听新生命的心跳。
奈何小生命还没孕育成型。
他动作轻柔,没有惊醒谈允贤。
但谈允贤还是醒了,看见皇帝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的嘴角弯起一抹笑容。
翌日早朝上,他神采奕奕。
暴躁的朱祁钰,一去不复返,回到了稳如老狗的状态。
“启奏陛下,于太保报大捷于朝上!”
王复启奏:“喀喇沁部被围歼,五万精兵,尽殁于辽东!”
奉天殿随之一静,旋即议论纷纷起来。
又赢了?
全歼喀喇沁五万精兵,却远远不如打崩了整个鞑靼更震动朝堂。
只讨论了一会,便开始商讨封赏名单。
朱祁钰倒也没有特别激动。
上一仗打得实在惊才绝艳。
这次反而是顺理成章,如果于谦败了,才是值得激动呢。
“曹义封丰润伯,赐世券;”
“施艽追封耀州伯,其子袭职同知;”
“李贤加授太子少傅;吕原加授太子少保。”
“一应人等,皆官进一级,赏赐若干,阁部商议,再交给朕定夺便是。”
朝中讨论片刻,便退朝了。
打光了喀喇沁部五万精兵啊,朝中竟然这个反应?
稀松平常。
胡濙看在眼里,竟幽幽一叹:“大明的信心,回来了!”
永乐朝,莫说灭了五万人,就是把漠北给推平了,大家都不会有什么特殊赞美之情,因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在景泰八年之前,边疆打了大胜仗,人头才一百多个。
若拿下五百个人头以上,那就是天大的战功,都敢和徐达、常遇春、蓝玉、张辅相提并论。
可现在,那是五万精兵啊。
景泰朝上下,都表现出不屑一顾。
这才是天朝上国应有的模样。
而且,今天皇帝特别开心,眉角掩饰不住喜色,难道就因为灭了五万兵?
进了乾清宫,于谦的密奏也呈了上来。
于谦用坑杀俘虏自污。
朱祁钰哂笑两声:“回复于谦,朕不疑他,朕要千古一帝,他就是朕的徐达!”
“朕自然会信他,他想做武勋,朕封他国公;”
“想做文臣,朕封他为太师!”
太师,是文勋的顶端。
绝不轻授。
一旦做到这个位置上,于谦基本上难以独立领兵了。
“传旨,封朱骥章义伯,于氏为一品夫人。”
朱祁钰先加封于谦的女婿。
于谦封无可封,可以封他的儿子、女婿,他的族人。
至于于冕。
暂时不能封,看看于谦,想不想做武勋。
虽然他传递出来的信号,是想改做武勋。
但是,文官是不会同意的,于谦是文官里最大的那杆旗帜,他们不会允许于谦转投皇帝的。
至于于谦的族人,让于谦挑几个能用之才,留在身边培养便是。
赏赐太多,反而以后赏无可赏。
就国公起步吧,还有向上的空间。
“喀喇沁杀得好!”
“孛来还想当大明的侯爵!”
“也不照照镜子,大明缺你这种苟且偷生的废物?”
朱祁钰冷笑:“传旨于谦,立刻兵出塞外,边境向北推。”
具体位置,他还要斟酌。
这时,胡濙、叶盛等人入殿拜见。
“免礼。”
朱祁钰盯着地图,没有抬头:“诸卿过来看,咱们的辽东边境能推到哪里呢!”
“回陛下,微臣等正是为此事而来。”叶盛率先开口。
朱祁钰讶异。
“陛下,微臣担心兀良哈会占据喀喇沁部的牧场。”叶盛指着地图上兀良哈的位置。
朱祁钰皱眉。
大明打了胜仗,又便宜那些狗鞑子?
“你怎么看?”朱祁钰问。
“陛下,辽东贫瘠,咱们只要辽河套,守住康平、庆云沿线即可。”
“然后把整个空虚的漠北,丢给兀良哈和女真。”
“让他们狗咬狗。”
叶盛分析道。
从永乐朝至今,兀良哈羸弱不堪。
一直压榨他们的喀喇沁部被打崩了。
兀良哈一定会图谋喀喇沁部的草场,吞并附近小势力,试图壮大自己。
但是,兀良哈早就废了,一匹老弱的狼,能吃掉年轻的老虎吗?
被淘汰了就得承认。
“你想用喀喇沁部的牧场当根骨头,吸引兀良哈和女真狗咬狗?”朱祁钰在思考可行性。
“陛下,女真部一直缩在长白山里,咱们去打,他们退入朝鲜。”
“咱们不打吧,人家就劫掠辽东。”
“实在让人头疼。”
叶盛冷笑:“与其和他们兜圈子,不如引蛇出洞。”
“让他们主动出来。”
“咱们偷偷在边境囤积大军,等到他们在草原上打得血流成河的时候。”
“就兵出辽东,打烂兀良哈和女真部,迫使其怀柔!”
“不听话的,统统杀掉!”
叶盛的想法,是阁部重臣商量出来的最佳对策。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在北面还有其他部落呢,他们会不会也来分一杯羹呢?”
没错,更北面,还有很多部落,例如察哈尔部。
察哈尔部也参与了围攻大宁城,但是,该部损失很轻,其部落大本营里应该还有五六千兵。
按照于谦的预估,鞑靼境内,应该还剩下五六万精兵,这是他们最后的家底。
大明边境往北推,他们只会避其锋芒,向北,或向西退去。
“陛下,既然是钓鱼,自然浮上来的鱼越多越好。”叶盛笑道。
朱祁钰了然。
他略微沉吟,便点了点头:“就令李贤收复辽河套,改辽东都司为辽宁省。”
“曹义继续做辽宁总兵官,商辂做辽宁巡抚。”
“辽宁往北,设吉林都司。”
“李贤做吉林都司督抚,官员架构,阁部安排吧。”
朱祁钰说完。
胡濙看着地图,半晌才道:“陛下,吉林都司的边境在哪?”
“一直往北,全是吉林都司,都是我大明领土!”朱祁钰又耍赖了,反正自己的地图,想怎么标就怎么标。
胡濙翻个白眼,就让皇帝痛快痛快嘴吧。
“陛下,李贤上书,他身体不佳,请求回京静养。”胡濙忽然道。
朱祁钰眼眸一阴。
李贤是知道于谦要改做武勋,所以就想回京制衡朕?
想的美!
“吉林缺不得李贤。”
“于谦回京后,辽宁新收复的领土,以及庞大的新都司,都需要李贤操心。”
“其他人没这个能力。”
“朕也不信他们。”
朱祁钰淡淡道:“朕派去两个太医,为他调理身体,就让他在辽东为国朝效力吧。”
“此事就先这样吧。”
“其余的阁部讨论,呈交给司礼监盖印即可。”
他本想把曹义也调回来。
但辽东百废待兴,后续还要接收各地移民,需要曹义这个懂辽东的人,继续镇守。
“陛下,那曹义功利心太重,此战胜局板上钉钉,他却损失了近三万人!”
姚夔高声道:“微臣弹劾曹义!为了自己的爵位,枉顾士卒生命,其心可诛!”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嗯,曹义为了功劳,不计后果,确实该罚,就把世券罚没吧。”
姚夔没想到,皇帝竟然听进去劝谏了。
转瞬又明白了。
皇帝还要用曹义,又不想给曹义封侯。
干脆罚没世券,让他把辽河套收复下来,治理一段时间后,再赐下世券,把他调回京中,养老便是。
姚夔看透皇帝的心思,微微一怔,难道曹义得罪了皇帝?
皇帝已经在扶持武勋了。
为什么不扶持曹义呢?
胡濙看了他一眼,你还没看清皇帝的目的?
曹义多大岁数了?
年近七旬,其子嗣又不出类拔萃,难当大任,皇帝当然弃之如敝履。
何况,曹义这个爵位是怎么来的?
是用兵卒人命填出来的,皇帝真不在意吗?
胡濙叹了口气,姚夔此人为了施展才华,却丢了脑子,功利心太重。
却在这时。
冯孝小跑进来:“皇爷,孔家人来京中告御状来了,已经引起士林震荡!”
姚夔惊呼一声,告御状是去通政司,他是通政使啊。
这回完了!
朱祁钰眸光微寒:“孔家人,怎么入京的?”
姚夔刚要说话,立刻闭嘴。
朝堂上还真没人敢帮孔家说话。
皇帝做事狠辣,为孔家说话的,都去伺候先帝了。
“奴婢不知!”冯孝跪在地上。
朱祁钰看向姚夔。
“微臣也不知道啊!”姚夔跪在地上。
“焦氏兄弟,怎么看管的?”
朱祁钰目光阴冷:“去,抽焦礼三十鞭子,废物!”
他把孔家交给焦氏兄弟,多么信任焦氏兄弟啊!
偏偏他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
上一次,孔克昫天天上书叫苦,他只能安抚,盖州上下却一点都帮不了他。
这次,孔克昫居然自己上京告状来了!
“让他们直接入宫,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朕的名声,还不够烂吗?”
朱祁钰暴怒:
“就因为他家,朕现在被人戳脊梁骨骂!”
“他娘的!”
“现在又偷偷从盖州跑出来,来京中告御状!”
“他不是向朕告御状!”
“而是向天帝告御状,告朕呐!”
朱祁钰眸中杀意爆棚。
“求陛下息怒!”
胡濙立刻道:“陛下,北方虽然边患尽去,但也需要忍耐,孔家就是瞄准这个机会,来试探您的!”
“朕忍不了!”
“于谦打了大胜仗,朝野弹冠相庆的时候。”
“却冒出来几颗老鼠屎,坏了朕的好心情!”
朱祁钰目光森寒:“老太傅,诸卿,此事你们不必搀和进去。”
“臭,就让朕一个人臭!”
“再传旨,把在京文人,聚集在西华门前,告诉他们不许闹事!”
如果他不召集这些人来。
他们肯定会跑到西华门哭谏的。
到时候丢脸的还是朕这个天子!
孔家人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是天昏地暗啊,让朕下不来台!
群臣瑟瑟发抖。
都感受到了皇帝的怒意。
胡濙却最了解皇帝,这点小事,是动不了皇帝心田的。
皇帝心如铁石。
这个孔克昫当年能和孔彦缙对喷,关键此人在孔氏辈分极高,是孔彦缙的叔祖,而孔弘绪只是孔彦缙的孙子。
他入京,最多是讨要点好处,怎么可能让皇帝这般恼怒呢?
皇帝肯定有别的打算。
究竟是什么事,需要皇帝敲山震虎呢?
“陛下……”
“老太傅不必再劝,朕心意已决。”
朱祁钰目光灼灼:“人到了,就宣进来,孔家人逃出来几个,都给朕宣进来几个!”
“再传旨去盖州,焦胜、焦谦每人抽三十鞭子,停职查看!”
“这点事都办不好,活着干什么?”
“告诉他们!”
“再跑了一个人,朕就从他们焦家人里面抓阄出来一个,杀了!”
乾清宫内一片战栗。
但胡濙却看到了深意。
皇帝处罚焦胜、焦谦。
焦胜兄弟可不敢怨怼皇帝,只会把怒火发泄在孔家身上,看着吧,盖州这回热闹了。
皇帝没提四平城的事,显然孔家有把柄攥在皇帝手里。
等等!
把柄!
皇帝手里有孔家的把柄,所以才有恃无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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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