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克昫精神矍铄,他比当代文宣王孔弘绪大了七辈儿。
他带来的都是孔家各房长辈。
多是希字辈的老人,比孔弘绪大了六辈儿。
孔克昫六人入宫。
进了乾清宫,叩拜十分认真,遵循礼法叩拜,礼节漫长冗杂。
朱祁钰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事说事!”
“陛下,礼不可废!”孔克昫年愈八十,循规蹈矩。
朱祁钰阴沉着脸,任由他继续行礼。
朕像你似的,闲的天天遛鸟遛弯?
朕有这功夫,不去处置奏章?跟你在这扯闲篇儿?
“礼的确不可废,但朕的话,你就可以不听了吗?”朱祁钰语气愈发阴冷。
孔克昫浑身一颤,这才想起来,入京的目的。
“晚生有罪!”孔克昫停止行礼。
“说事!”朱祁钰不耐烦。
提及孔氏被强迁,孔克昫眼中流出泪水:“陛下,我家苦啊!”
然后就哭,哭个不停。
朱祁钰就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
却还是忍着道:“朕知道,在盖州委屈尔等了,等辽宁平定后,就重建四平城,委屈不了多久的。”
“陛下啊!”
“一点生活上的难题,我孔家人不在乎。”
“圣人曾云: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但辽东,乃蛮夷人居住之地,民风粗鄙,不知进学。”
“尤其那盖州守备焦胜,心里没有圣人,对我孔氏族子苛待至极。”
“我圣人门楣,不和他计较。”
孔克昫颠倒黑白:“可晚生却还要入京告状,主要原因是,那焦胜、焦谦、施艽三人,打着我孔家的名头,和漠北诸族做铁器走私!”
朱祁钰瞳孔微缩。
安坐的胡濙,却想通了,皇帝手里的把柄,是走私啊!
“走私?”朱祁钰讶然。
没错。
曹义能封爵,靠的并不是战功,而是他给皇帝送上来的小本本。
关于孔家走私内幕,曹义怀疑走私的背后是李贤。
朱祁钰也认为是李贤,在给孔家撑腰。
“请圣上阅览!”孔克昫递上一本奏章。
朱祁钰看了一眼。
却和曹义呈上来的,完全相反。
孔克昫说,焦胜等人打着孔家的旗号,和漠北走私铁器,从山东走私了一批铁锅。
他怀疑喀喇沁部,就是因为和焦胜等分赃不均,才引兵攻打辽东的。
曹义却说,孛来亲口供述,是孔家引喀喇沁部攻打辽东的,到了孔克昫嘴里,变成了分赃不均。
孔家是会祸水东引的。
“伱是怎么知道的?”朱祁钰把奏章递给冯孝,冯孝则呈给胡濙。
“回陛下。”
孔克昫苦笑道:“晚生对被安置在盖州,确实不满意,所以天天上书陛下诉苦。”
“但陛下让孔家做什么,吾等绝不敢有二话。”
这话也他自己都不信。
看他入京路上,四处散播皇帝苛待孔家的谣言,就知道,此行的目的,是返回山东。
孔克昫道:“而这个时候,竟有鞑靼人来盖州联络孔家。”
“您是知道的,文宣王年龄小无法理政,孔氏是由几个长老组成长老院,共同决策。”
“这鞑靼使者刚登门孔府,便被焦胜给带走了。”
“当时晚生便开始怀疑。”
“一来二去的,经过连番探查,在城禁之时,终于知道这个惊天秘密!”
孔克昫恭敬地跪在地上:“所以,晚生抗旨入京,就是想揭露焦胜、焦谦、施艽的真面目!”
他义正严词。
可他入京的路上,四处散播皇帝苛待孔家的谣言。
还说孔家被迫安置盖州,有十几个人因水土不服死亡,又有人被当地百姓用石头打死,被兵卒欺负死的,比比皆是。
如今,孔家上万人,却挤在狭窄的盖州,一人只住一间房子,一顿才四个菜,连仆人丫鬟都不如。
对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盖州卫视若未见,还指使百姓用石头砸孔家人,流血事件时常发生。
中枢对此不闻不问,云云。
反正就是孔家处境十分凄惨,若老祖宗睁开眼睛,一定会流出泪水。
不然怎么会引起士林群情激奋呢?
“告御状,也是这事?”朱祁钰又问。
“回陛下,晚生没有官职,无法面君,只能任由士林发酵,去通政司告御状,求陛下垂青!”孔克昫处处为皇帝着想。
你不能面君,却能天天给朕上奏章,可笑不?
告御状,是想用天下士林的嘴,逼着朕把私.通外敌的锅,扣在焦胜三将的头上。
施艽为国战死!
你却连个死人都不顾!
朱祁钰给冯孝使个眼色,让冯孝把曹义上的密奏,给胡濙看看。
胡濙直呼好家伙。
朱祁钰咬了咬牙:“此事朕自会调查,朕听说你们在盖州,和当地百姓闹得很不愉快?”
“回陛下,那些无知百姓,粗鄙不堪,竟然拿石头砸吾等!”提及此事,孔克昫就怒不可遏。
朱祁钰却抬起眼皮子:“你家就没半点错处吗?”
“吾家乃圣人之后,一心教化万民,自然不会和此等劣民一般见识。”孔克昫优越感十足。
朱祁钰眼眸阴了阴:“可朕却听说,你家强占百姓宅子。”
“导致那家百姓刚出生的婴孩夭折。”
“所以才找你家理论,结果被你家家丁打死。”
“有这事吗?”
焦胜给孔家安置的地方,是半个盖州。
但孔家上下,住不了这破县城,又嫌弃百姓屋舍残破逼仄,一个人才住一间房子,何等拥挤?
所以就干脆,把整个盖州的百姓驱赶出去。
驱赶过程中,有一家百姓,女人刚生了孩子,孩子不能见风,被他家强制丢出屋舍,婴孩夭折。
女人家去找孔家理论,结果全家被打死。
“陛下,此事绝对是谣言!”孔克昫死也不承认。
朱祁钰压着火:“焦胜禀报,你家有些纨绔子弟,騒.扰百姓家良善女儿,导致投井自杀两个,四个被虐死,可有此事?”
“回陛下,吾家乃圣人之家,此事绝对是污蔑!”
孔克昫疾声道:“一定是那焦胜,知道晚生察觉到了他的秘密,故意栽赃陷害给我家呢!”
又绕回来了。
朱祁钰已经一忍再忍了。
孔家仅住在盖州不到一个月,就闹出了十几条人命,这才是视人命如草芥啊。
“走私了一千口锅。”
朱祁钰沉吟问道:“孔克昫,那你搞没搞清楚,一千口铁锅,出自哪呢?”
“回陛下,出自山东。”
“半年前,焦谦从坐船去过山东公干。”
“所以晚生推断,就是在那个时候采购的。”孔克昫早有应答。
“那你知不知道,一千口铁锅,需要多少铁呢?”朱祁钰又问。
孔克昫还真知道。
一口二尺铁锅,需要十二斤生铁铸成!
一千口,就是一万二千斤铁!
这就出现了漏洞了。
焦胜三将,去哪采购这么多铁啊?
如今市面上卖得好的是广锅、潞锅、淮锅、无锡锅等等。
盖因这些地方,都产铁。
山东产铁吗?
孔克昫蠕了蠕唇,意识到了什么!
皇帝是怎么知道是一千口铁锅呢?
喀喇沁部不是被全歼了吗?
脑袋都被筑成京观了,他出京的时候,亲眼看到了的!
可皇帝不但知道孔家在盖州犯下的事,还知道铁锅的数量,还知道铁锅是从山东来的?
山东正在被犁清,孔家的势力衰减,会不会露出消息出来?
孔克昫暗叫不妙,立刻想办法找补。
“陛下,此事也只是晚生怀疑。”孔克昫立刻退了一步。
“怀疑?区区怀疑,就能抗旨不遵喽?”朱祁钰可不管他退让不退让。
既然辽东平定了,外患一去,朕也该清理一些老鼠了。
尤其这只老鼠,太遭人恨!
本来,他拿了孔家那么多东西,挺不好意思的,想网开一面,杀几个人就算了。
但孔家人实在不要脸!
把朕当软柿子捏?那朕就让你们断了手!
“求陛下恕罪!”
孔克昫反倒不解释了。
说得越多越错。
匍匐在地请罪。
朱祁钰冷笑两声,看向胡濙:“老太傅,您怎么看?”
“大明律严令,走私十斤铁,便是死刑!”
胡濙跪在地上:“老臣请陛下严查!”
孔克昫脸色一变。
胡濙乃大明朝定海神针,皇帝极为倚重他,这样的重臣,怎么能当皇帝的走狗呢?
睁开眼睛看看,我姓孔!
“晚生也认为该查个水落石出!”孔克昫附和道。
“查,自然要查的。”
朱祁钰胸有成竹,换个话题,问他:“孔家对辽宁可还满意?”
当然不满意了。
孔克昫却没法说,之前把话说死了。
他本以为,用走私案邀功,然后趁机提出来,孔家返回山东。
结果,他认为自己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自己处处是漏洞,这智商,难怪孔家衰落至斯呢。
“怎么不说话了?”
朱祁钰看向孔家其他人:“孔希塬,你说。”
孔希塬比孔克昫小了一辈,那也是孔家的老祖宗。
“回陛下,老臣不敢说。”
“说!”朱祁钰不想兜圈子。
孔希塬道:“回禀陛下,孔家想回祖地照料祖祠,请陛下成全!”
才是孔家冒死入京的目的。
不然,入京的路上,怎么会散播皇帝苛待孔家的谣言呢?
正因为散播谣言,等着士林发酵,孔克昫六人入京速度才慢了一些,这恰恰给了朱祁钰辗转腾挪的机会。
“为什么?”朱祁钰明知故问。
“陛下,孔家的根儿在曲阜,离开了曲阜,我孔家便是无根之萍,如何立足呀?”
孔希塬哭泣道:“人们都讲落叶归根,我们都不想做异乡鬼啊。”
“那王爵不要了?”朱祁钰问。
“求陛下收回王爵,我孔氏后人,能封公爵,已经是祖先遗泽了,吾等不敢浪费先祖遗泽!”
孔希塬豁出去了。
他是偏支,选他来说这番话,就是当成了弃子。
一旦皇帝发怒,死的也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若做成了,他就是家族功臣。
“你们说不要就不要了,那朕的脸往哪搁呢?”
朱祁钰手肘拄着案几,喝问:“山东、辽宁,大费周章几个月,你现在说一句想回家,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
“朕已经下了中旨,封你们一脉一王一侯,现在你们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们在打朕的脸吗?”
“是不是!”
朱祁钰忽然爆吼。
孔家六个人匍匐在地。
“那些文人戳朕的脊梁骨,骂朕刻薄孔家!”
朱祁钰慢慢走过来,喝问:“你们说,朕刻薄过你家吗?”
“没、没有!”孔希塬赶紧摇头。
“那你们入京,告什么御状!”朱祁钰暴怒。
“晚生等是检举罪臣……”孔克昫立刻道。
啪!
朱祁钰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亏你说得出口!”
孔克昫被打蒙了。
完全没想到,皇帝会对他动手。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靠山李贤,皇帝也不是没揍过,你们算个屁啊。
“谁是罪臣?”
“看看!”
朱祁钰把奏章丢在地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孛来亲口供述的!”
“还想蒙朕?”
“朕是信你,还是信辽东军啊?”
孔克昫翻开奏章,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署名曹义。
供述人是孛来,字迹清楚,还有孛来的血手印。
“污蔑,陛下,这是污蔑啊!”
孔克昫赶紧匍匐在地,颤颤巍巍道:“陛下,那焦胜、焦谦、施艽,都是曹义手下将领!”
“还有,京中尚有焦礼和施聚,那都是曹义的心腹爱将啊!”
“曹义为他们遮掩罪状,乃顺理成章!”
“晚生不服,这是污蔑之词!”
孔克昫早就防这一手呢。
靠这本奏章,扳不倒他。
“上万斤铁,你说朕能不能查出来源头?”
“又是从山东运到辽宁,难道就没一点漏洞?”
朱祁钰冷冷问:“朕没查,是给你们孔家面子。”
“孔克昫,别给脸不要脸!”
“晚生无愧于天地,孔家无愧于苍生!”孔克昫坚持道。
孔克昫是咬定了,皇帝查不出来。
起码今天查不出来。
这就是他的底气。
不然没法吃人血馒头。
可是,他们却忘了,密奏到达京师的速度,是比他们入京快得多的。
“不见棺材不落泪!”
“朕本想给你们脸,你们却自己不要脸!”
朱祁钰从案上找出一本奏章出来,举起来:“孔克昫,今日,朕就将你五马分尸!”
啪!
奏章砸在孔克昫的脸上。
这是林聪上的奏章。
朱祁钰收到辽东奏报后,就下旨令林聪调查这批铁器的源头。
林聪是亲自清理孔家的,已经和孔家结了死仇。
自然想一心扳倒孔家,对孔家事极为上心,很快查到了这批生铁的源头,连铁匠铺都被查封了,证据确凿。
“这,这……”
孔克昫张了张嘴巴,不对,皇帝从一开始就设个局,等着孔家往里面钻呢!
曹义的奏报,随着大捷一起送入京的。
朱祁钰收到后,不动声色的派人去查,刚好他又收到盖州奏报,声称孔克昫等人入京告状。
所以,朱祁钰张开了大网,等着孔家往里面钻呢。
“来人!把他拖出去,五马分尸!”
朱祁钰目光凶厉:“去西华门前分尸!”
“啊?”
孔克昫吓傻了,不停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朕不想放过你吗?”
“你们私自入京,朕并没责怪你们忤逆圣旨的死罪!”
“你诬告焦胜三将,朕不断退让,装傻充愣,当做不知情。”
“朕这般忍让,在你们眼里,却视为软柿子,朕退,你们进,把朕当成什么?”
“再传旨,孔克昫欺君罔上,私.通外敌,满门抄斩!”
朱祁钰凶厉地看着孔克昫:“这回满足了吧?”
“陛下不要啊,不要啊……”
孔克昫整个人都吓软了:“老太傅,老太傅,帮忙说说情,说说情啊!”
胡濙却偏过头去。
私.通外敌,引鞑靼兵攻打辽东,这是叛国罪啊。
知不知道,辽东百姓家家都死了人啊!
朝堂想重建辽东,需要二十年的时间啊!
辽东军,死了多少兵卒啊?建制都被打垮了!还要花钱重建!
这一仗,中枢花了多少银子啊!
就因为你们一丁点私心,就将大明置于水火境地!
难道,死了还不活该吗?
“不止这些!”
“施艽是为国战死!”
“是大明的英雄!”
“朕岂容你等腌臜货,污蔑朕的英雄!”
朱祁钰厉喝:“他孔克昫五马分尸,都是朕法外开恩!”
整个乾清宫,瑟瑟发抖。
过了片刻。
朱祁钰幽幽道:“传旨,施艽有功于国,在盖州铸施艽雕像,建庙为施艽受万世香火!”
“盖州战死将士,皆入庙受香火!”
“大宁城、辽宁各城,皆按此例,为我大明将士建庙受香火!”
他要为国家立英雄!
让明人,争相做大明的英雄,这样大明才有希望!
“老臣为辽东受难军民,谢陛下天恩!”胡濙叩拜。
朱祁钰则看向孔希塬等人:“知道朕为何对你们十分宽容吗?”
“因为,朕对尔等心中有愧。”
“朕把你们暂时安置在盖州,导致你们被敌军包围,所以才有愧疚。”
“可你们!”
“不识好歹。”
“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朕的愧疚,逼迫中枢,跟朕讨要功劳。”
“甚至,不遵圣旨跑来中枢告御状。”
“朕看你们应该去天上,去天帝面前去告状,告朕!”
“告朕,把你家迁出了山东!”
“告诉天帝,朕有罪!”
朱祁钰怒不可遏。
孔希塬等人吓傻了,匍匐在地,一声不敢发出来。
孔克昫乃孔家辈分最大的人了。
皇帝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皇帝真的在乎被文人戳脊梁骨吗?
他在乎吗?
孔家剩余五人瑟瑟发抖。
“朕问你们,朕哪点对不起你们了?”
“告御状就告御状,为什么非得闹得天下士林皆知?”
“导致京中士林沸腾!”
“就一个晚上,骂朕的人,俯拾皆是!”
“骂朕的诗词,数之不尽!”
“为什么?”
朱祁钰目光阴冷:“孔希塬,你告诉朕,朕哪错了?”
“晚生有罪,晚生有罪!”孔希塬吓坏了。
“你确实有罪!”
“走私铁器,里通外敌,攻打我大明领土,残害我大明百姓!”
“罪不容诛!”
“去!”
“把他,拖出去,也五马分尸!”
“把他这一脉,杀光!”
朱祁钰厉吼。
“陛下,这跟我没有关系啊!”孔希塬疯了。
凭什么啊,这是孔家长老院的决定,我又不是长老院的人,我是被挑选出来的死士啊!
等等!
他发现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皇帝等得就是孔家人叫屈!
孔克昫为什么不断请罪,却不敢说和他无关,宁死也要保住孔家。
因为皇帝压根就不想杀一个人。
而是要不断削弱圣人的权威,把脏水往孔家人身上泼,破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中神。
他孔希塬说无罪,就得把有罪的人供出来。
皇帝,等的就是这份供状!
“说!是谁做的?”朱祁钰问。
孔希塬吞了吞口水:“陛下……”
“朕不听废话,你再说一个字的废话,朕就把你也五马分尸!把你这一脉,统统杀光!”
朱祁钰眸光凌厉:“包括你嫁出去的女儿、孙女儿,统统都要杀掉!”
孔希塬面露惊恐,但其他几人不断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说。
“是长老院,长老院决定的!”孔希塬不想死。
全家都去了辽东了,何必还要和皇帝抗衡呢?
老老实实当个王爵,不香吗?
“冯孝,让他签字画押!”
朱祁钰又看向其他四人。
那四个人腿都软了,立刻磕头:“求陛下饶命,吾等愿意出首!”
很快。
一份供状形成。
孔家的长老院名单,都被列举出来。
孔家如何里通外敌,把铁锅送给孛来当见面礼的经过,全都写了出来。
朱祁钰递给胡濙。
胡濙整张脸都是苦的。
皇帝就是拿他当挡箭牌的。
“叛国,理应诛九族!”胡濙跪在地上。
朱祁钰接过名单,交给冯孝:“让李贤去做,统统杀了,人头腌制好了,送到全国各地,一个城门挂一个!”
“再晓谕天下!”
“所有城门,人头之下,把供状贴上,让天下百姓看看这孔家,到底要干什么!”
孔希塬浑身一抖。
皇帝这是要把孔家人,当成筏子,震慑天下不臣啊。
这时,秦成从外面进来:“皇爷,那些文人拦着,不许奴婢杀人!”
“废物!”
朱祁钰目光凌厉:“把禁卫叫来,冯孝,为朕披甲!”
“传旨,京中宵禁!”
“宋伟、陈韶入宫护驾!”
“朕看这些人是要造反了!”
胡濙猛地睁开眼眸:“陛下不可!”
皇帝这是要事件扩大化。
把孔家里通外敌坐实不说,还要敲打天下文人,让他们闭上嘴巴,不该说的不要说。
朱祁钰凌厉的眸光看向他。
“陛下,这些人应该不明所以,请陛下给老臣一点时间……”
“朕看他们是目无尊上!”
朱祁钰厉喝:“去,拿朕的圣旨宣人!”
“令钟鼓司敲钟,有人造反,入宫勤王!”
朱祁钰回身进入内宫。
这些江南文人,心里没有半点对皇帝的敬重。
今日,朕就让你们知道,这天是谁的!
当宫中钟声响起。
整个京中鸡飞狗跳。
五军都督府立刻行动起来,宫门率先封闭。
九门提督府关闭城门,京中宵禁,并把漠北王府、诸王所等要地看管起来。
养马军和侍卫军入宫。
李瑾继任九门提督之后,养马军总兵便由陈韶继任。
宋杰卸任侍卫军总兵后,由宋伟继任。
朱祁钰一身铠甲,扶刀坐在御辇之上。
侍卫军率先入宫,养马军把西华门围住。
当西华门开启。
侍卫军涌出来,御辇出现在门洞之中。
西华门外,一片肃杀。
所有文人都被兵卒压在地上。
这些文人都被弄懵了,他们只不过阻止太监残忍杀害孔克昫,怎么就被大军压住了呢。
“朕要看看,是谁要造反啊!”朱祁钰森冷的声音传出来。
文人们更懵逼,左顾右盼,谁造反了?
“陛下救命啊!”有胆大的文人朝着皇帝呼救。
“孔克昫死了吗?”
朱祁钰当做没听到,问秦成。
“回皇爷,还活着呢!”秦成小心翼翼回禀。
“废物!”
朱祁钰骂了一句:“立刻五马分尸,陈韶呢?你去做!”
“微臣遵旨!”陈韶跪在地上领旨。
陈韶是勋臣,和文官本就属于两派的,他又是皇帝忠犬,没那么多顾忌。
秦成被骂了,反而得意洋洋,仿佛得到了夸赞一般。
想想看,他要是把孔克昫杀了,还会有这场大戏吗?
上千文人被压制在地上。
亲眼看见,孔家辈分最高的孔克昫,五肢被套上了马。
孔克昫满嘴污言秽语,先求饶,后大骂,把朱家十八辈祖宗都给骂了。
咔嚓!
场面血腥无比。
最让文人们懵逼的是,那孔家辈分最高的人,竟对皇权没有半分尊敬,竟敢骂皇帝的祖宗!
他们还为这样的人,背负造反的骂名?
值得吗?
就这么一瞬间,所有人都后悔了。
“孔克昫,朕杀了!”
“谁不服?”
“站出来!”
朱祁钰凌厉的声音传出来。
等了半晌,都没人站出来。
废话,都被压着呢,谁能站起来啊。
“你们不是为孔克昫聚众造反吗?怎么事到临头了,害怕了呢?”
冯孝见皇帝吼了半晌,都没人回应。
立刻提点宋伟、陈韶,挑几个领头的带上来,别让皇帝尴尬。
“陛下,冤枉啊!”
带头的文人叫罗子昂,号称江左第一诗才。
“求陛下宽恕,吾等不过不许阉竖污蔑圣人之后,绝不敢有造反之念啊,陛下!”
罗子昂认为自己十分正义,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这是哪?知道吗?”
朱祁钰自问自答:“这是西华门,是皇宫!”
“你们在皇宫外,忤逆朕的圣旨,又聚众騒.乱,不是造反是什么?”
“是跟朕开玩笑吗?”
“杀了!”
噗!
罗子昂话没说完,脑袋就被剁下去。
这些江南文人,还把皇帝当成以前的软柿子,想写酸诗骂两句就骂两句,想为所欲为就为所欲为。
可一刀下去。
把所有人的梦斩碎了。
“你说!”
朱祁钰又指了一个:“你们聚众西华门外,要干什么?”
那文人愣神。
噗嗤一声,一颗大好头颅,掉在了地上。
朱祁钰又指了一个。
这回把人吓坏了。
“是陛下召集吾等在此的!”那文人立刻道。
“你自称什么?吾?在朕面前,你敢自称吾?”朱祁钰目光凶厉。
噗!
又一颗脑袋落下。
“你该自称什么?”朱祁钰厉喝。
“晚生,该自称晚生!”被带过来四个人,就剩下一个人了。
“晚生,你也配?”
朱祁钰话音方落,又一颗脑袋落下。
带过来四个,全都死了。
冯孝给陈韶使眼色,又带过来四个文人。
这四个人,已经被吓尿裤子。
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皇帝挑中。
“一群没种的废物,杀了!”
朱祁钰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孔希塬等五人,瑟瑟发抖。
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才是真的皇帝,视人命如草芥。
他想杀谁,便可杀谁。
这才是真的皇帝!
他们五个人,此刻无尽后怕,能活到现在,真是皇帝法外开恩。
又拖过来四个文人。
这四个文人如烂泥一般,身上没半分力气。
只看着地上的血浆,就能吓死个人。
“刚才,是谁阻拦太监杀孔克昫的?”朱祁钰扫视被按在地上的文人。
“站出来,杀掉!”
“如果不自己站出来,就把所有人杀掉!”
朱祁钰语气凌厉:“连朕的圣旨,都敢忤逆?”
“揪出来,诛九族!”
此言一出,文人们尽皆恐惧。
这才明白,皇帝和大帝的区别。
以前的皇帝,他们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因为上面有人为他们撑腰,皇帝没有皇权,只能暗自苦笑,当个扎在草垛里的野寄。
现在的皇帝,皇权在手,天下人谁不可杀?
朱祁钰坐在门洞子里,看着外面瑟瑟发抖的文人们。
当刀斧加身的瞬间,文人们醒悟了,开始胡乱攀咬。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说的就是他们。
很快,那几个为孔克昫说话的人,被揪了出来。
“记下来,诛九族!”朱祁钰懒得折磨他们,也不拷问,直接削首。
西华门外的文人们,都被吓尿了。
但是,刀子却迟迟没落下来。
“你们说,你们该不该死?”朱祁钰问。
“晚生等该死!”文人们直接哭了。
“为什么呢?”朱祁钰问。
您说我们该死,就该死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啊。
“晚生等聚众闹事,该死!”有文人脑子聪明,很会揣测皇帝的心思。
“为了这孔克昫,你们心里连皇帝都没有吗?”朱祁钰问。
没人敢说话。
噗!
被抓到前面的四个人,有一个人的脑袋被剁下去。
还剩下三个人。
“回陛下,有,有……”他含糊其辞,也被剁了脑袋。
冯孝是懂皇帝心思的。
只要皇帝不满意,就有人,人头落地。
不需要皇帝给眼色。
“陛下,我们读的是圣贤书啊,孔克昫乃孔圣后人,晚生等自然要为他们发声啊!”
这个文人看见地上的两个脑袋,哆哆嗦嗦说出了实话。
“读书尊圣,理所应当。”
“但你们知不知道,是谁让你们读书的?”
“换言之,你们读书的环境,是谁提供的?”
朱祁钰问。
当然我爹妈喽?
噗!
又一刀,一个文人的脑袋掉在了地上。
“是朕提供的!”
“没有朕,没有大明,你们还在蒙元的铁蹄下瑟瑟发抖呢!”
“没有太祖再创中华,你们读个屁书!”
“有书可读吗?”
“元人让你们读书吗?”
“动动你们的狗脑子!”
“连你们妻妾的初.夜.权,也不属于你们!你们生下的儿子,是谁的都不知道!”
“还读书,梦里呢吧!”
“哼!”
“是太祖再创中华,恢复汉人衣冠!”
“是朕,允你们读书,让你们参与科举,为官做宰!”
“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大明赐予你们的!”
“没有大明,没有朕,你们屁都不是!”
朱祁钰缓了口气:“可你们竟不知感恩!”
“处处和朕过不去!”
“学了一身学识,不为朝堂效力,也就罢了。”
“在家写几首酸诗,天天讽刺朕,朕也忍了。”
“可你们竟然敢插手朝政?”
“活腻味了!”
“哼,你们知道,朕为何要车裂孔克昫吗?”
朱祁钰咬牙道:“朕告诉你们!”
“因为孔家勾连外敌,喀喇沁部就是因为收了孔家一千口铁锅,才攻打沈阳的!”
“这一战的源头,就是孔家!”
“知不知道,这一战,辽东军民死伤几十万!”
“辽东想重建,需要二十年!”
“朝堂为了筹措军饷,朕已经一个月没吃过肉了!”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蠢货!你们这群蠢货!”
“竟为叛国贼说话!”
朱祁钰暴怒:“简直该死!”
文人们则全都懵了。
孔家叛国?
可能吗?
但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
孔家是有前科的。
问问山东百姓就知道,每年劫掠百姓的山贼,都是谁?
大元时,首鼠两端的,又是谁?
“为了这样的人!”
“你们竟在西华门聚众.騒.乱,真的好笑啊。”
“如果朕和孔克昫同时掉在水里,朕不用问,都知道,你们一定会去救孔氏后人的!”
“不会救朕!”
“君君臣臣不知道,孔圣人的后人却知道得了如指掌!”
“都他娘的读圣贤书读傻了!”
“统统杀了!”
朱祁钰懒得废话。
不止要杀他们!
江南文人,一个不留!
大明就读书人多,再不济全都杀光,倒退一百年,也不能任由这些王八蛋,败坏了大明江山!
孔希塬直接吓晕过去。
皇帝连天下文人都可杀,孔家算个屁啊!
只要孔家不听话,皇帝就立刻举起屠刀的。
以前皇帝处处掣肘,那是因为边疆域不靖,现在不一样了,鞑靼没了,瓦剌跑了,大明的强大肉眼可见。
皇权之盛,刺瞎眼睛。
“请陛下息怒!”
胡濙赶紧出来,匍匐在地:“这些人无非是管束不严,恣意妄为。”
“请陛下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重新做人!”
“求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宽恕这些孩子吧!”
朱祁钰阴着脸看着胡濙:“老太傅救他们,却忘记了,他们是如何辱骂您的!”
“老臣不在乎!”
“江山社稷,需要人付出!”
“老臣愿意鞠躬尽瘁,愿意背负骂名!”
“只是,老臣已经耄耋之年,又能为陛下效命几年呢?”
“可这些文人,才是未来的朝堂中流砥柱,能为陛下效命的!”
胡濙和皇帝一唱一和。
“哼,朕还指望着这些人效命?”
朱祁钰冷笑:“都是一群公子哥,读了几本破书,就自以为很了不起!”
“殊不知,脑子里面装的都是屎!”
“朕一忍再忍,他们却视法令于无物!”
“这等人,留之何益?”
“朕已经法外开恩了,没有诛其九族!”
朱祁钰就是不松口。
胡濙不停规劝。
但文人们都被吓傻了,皇帝弹指杀人,着实令人惊恐。
完全没意识到,皇帝是不可能把这么多人全杀了的。
他们是文人啊,是识字的,都是有用的人。
“那他们聚众造反,也能宽恕其罪吗?”朱祁钰厉喝。
“求陛下宽恕!”
胡濙将官帽放在地上:“老臣愿意用一切,保证这些人,能为朝堂所用,为陛下所用!”
“不出十年,便是一千个,几个千个胡濙,为陛下效力!”
“求陛下开恩!”
胡濙一头磕在地上。
不少文人偷偷抹眼泪。
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劫后余生。
朱祁钰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既然老太傅,为尔等作保。”
“朕就高抬贵手一次。”
“传旨,今日在场所有人,只准为吏,不许为官!”
“更不许吟诗作画,不许参与任何聚众活动,一经发现,诛族。”
“其家族,全部贬为贱籍,全部迁入万全都司。”
“抗旨者,一概诛杀九族!”
“再传旨孔家,拆分出七十房,填补汉州、捕鱼儿海、吉林都司,不可忤逆!”
“再传旨,令江南再征召文人入京!不得有误!”
朱祁钰慢慢坐回了御辇里:“每人抽三十鞭子,留下伤疤,让他们记住了今天。”
“记住了,你们的命,是朕赐下来的!”
“今天朕能允你们活命,明天就能取你们九族的命!”
“行刑!”
朱祁钰看着打。
但是,和死了相比,他们觉得无比幸福。
不就是疼啊。
疼几天就过去了,可真死了,就全完了。
命啊,比什么都重要。
“狠狠的打,让他们长长记性!”
“读几本破书,就自居什么狗屁文人!”
“朕看你们就是高抬自己!”
“朕读的书多,还是你们读的书多?”
“朕都不敢以文人自居,你们算个屁啊!”
“无非家里有几个臭钱,被青.楼里的姑娘哄骗着,充当什么文人!”
“你们有李杜的诗篇吗?”
“有苏辛的词藻吗?”
“这么多年了,朕连一首入耳的诗词都听不到,你们还忝居文人?要脸吗?”
“想写诗作词,可以,你们写出名垂千古的诗词,朕不拦着你们!”
“什么都写不出来,写什么诗词?”
“浪费什么纸张!”
“你们配用纸吗!”
“朕看,都是有钱烧的!”
“传旨,令其家,每家往内帑捐献一千两银子,捐不出来的,就用命填!”
朱祁钰瞅着这帮废物就生气。
啪!啪!啪!
鞭子声此起彼伏。
却没有一声惨叫,因为嘴巴被塞住了。
皇帝驯话,他们敢叫出声来,岂不找死?
“哼!”
“读了书,会写诗作画,为什么不为朝堂效力?”
“为什么不参加科举?”
“朕看你们都有反心!”
“不为朕效力,却天天窝在勾栏瓦舍里面骂朕,朕看你们都居心叵测!”
“要不是老太傅帮你们说话,现在,你们已经到阎王爷那报道了!”
“以后都记牢了!”
“你们的狗命,是朕赐给你们的!”
“好好为朕效力,别惹得朕不痛快。”
“省着到时候,朕就把你们的狗命,收回来!”
朱祁钰骂上瘾了:“到了地方上,别端着文人的架子。”
“把自己塞进泥土里,你们不比别人高贵,因为你们都是贱籍!”
“哼,老老实实完成朕的办差,还可能恢复籍贯,否则,就当一辈子贱户吧!”
“回去后,把朕说的每一句话,都默写下来!”
“吃饭之前,念三遍,再吃饭!”
这些文人,当然不能全杀了。
新建三个都司,都需要人呐,正好把这些人都踢过去,让他们去治理地方,死了也不心疼。
有时候,死了反而是解脱。
活着,才是痛苦。
朱祁钰目光凌厉:“传旨,令林聪督抚河南。”
“奴婢遵旨!”冯孝跪在地上。
胡濙看着坐在御辇上的皇帝,幽幽一叹。
遏制不住了。
如今皇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遏制不住了。
本来于谦和他在一起,双剑合璧,遏制皇帝。
但于谦,功劳实在太大了,只能变成武勋来自保,自动变成皇帝的基本盘,他胡濙还能如何?
皇帝最妙的是,用李贤杀孔家人。
李贤沾了孔家人的血,如何做文臣之首?
皇帝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命啊。
一环扣一环,让人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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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