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良不在京,龚辉负责主持东厂大小事务。
收到皇命后,东厂率兵净街。
东厂番子皆抽出腰刀,凡事不听命令的,直接动刀。
曹吉祥本在保定府,收到密旨后匆匆入京。
带着巡捕营协助东厂净街。
养马军总兵陈韶,是皇帝铁杆,也在协同。
整个京师,瞬间陷入肃杀的恐惧之中。
而在京外。
胡濙正在主持招工。
董赐打着皇家商行的旗号,也在京外协同。
当看到京师城门关闭,就知道皇帝要动手了。
民夫本来住在工部安排的简易房里面,但最近来京民夫越来越多,京师无处安排,就安排在阜成门外。
京师大门忽然关闭,聚拢起来的民夫一阵骚乱。
石璞站在高台上:“慌什么?还想不想做工了?”
“听本官说!”
“皇城修缮完毕后,京师只剩下百王府需要建造。”
“用不了这么多人!”
“但是,陛下关怀万民。”
“特意在热河建城,招募尔等去热河做工,工钱比京师高一些!”
石璞说话,下面有人传话,一层一层传递。
围拢在高台附近的人,密密麻麻。
但并不混乱。
“去热河还能回来了吗?”有人起哄。
石璞却看向他:“为何回不来?朝堂年年征夫役,谁死了?”
“不想去热河的,就留在京师。”
“你们是夫役,今年圣天子施恩于天下,愿意给尔等钱财,明年可就不一定了。”
“京师的工程只有百王府,肯定用不了这么多人。”
“过两个月就要秋收了,尔等必须返还原籍,是留下、去热河、还是回家,自己想。”
“都散了吧!”
石璞本不想露脸,昨晚他已经把各个帮领头的召集起来,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还让他们回去自查,把煽动的人送上来。
五千驻军散布在阜成门和西直门,防止有民夫攻城。
在石璞看来,这是多此一举。
其实,从这些夫役入京开始,他便让夫役按照地域划分成各个帮,互利互助,更方便朝堂管制。
出了事,石璞就去找帮派的老大,该杀该抓,他一句话的事。
所以,京师云聚百万民夫,并没出什么乱子。
“大老爷,那热河在哪啊?要走多远啊?”有个中年人跪在地上问。
“热河就在北面,没多远,路上官府管饭。”
“到了该秋收的时候,官府会发放口粮,遣返尔等回家秋收。”
“等来年还要来热河建城。”
石璞解释道:“大明打了胜仗,整个漠北都要建城。”
“所以工活是不缺的,钱照发,全是工部来发!”
“陛下十分重视尔等。”
“谁敢克扣你们的工钱,陛下就杀了他们!”
“本官向你们保证。”
石璞掷地有声。
“既然大老爷保证了,咱们照做便是,都散了,都散了!”那个中年人是保定帮。
他在配合石璞演戏。
石璞走下高台,对着胡濙深深一礼:“老太傅,闹事的都已经抓起来了。”
“石尚书颇有经验啊。”胡濙笑道。
“不敢当,不过是和百姓多些打交道,多了些经验罢了。”
石璞笑道:“如今圣君在朝,对夫役多有宽恕,今年又发放了工钱,人人心里都一杆称,知道谁真心对他们好。”
“自然。”胡濙不想说太多。
石璞颇有谈兴:“老太傅可知,下官抓到了几个人?”
胡濙看向他:“何意?”
石璞笑而不语。
但胡濙人老成精,知道石璞抓到了什么小辫子,登时面皮抽动一下:“老夫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斜。”
“老太傅勿恼。”
石璞笑道:“的确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胡濙看着高台下乌央乌央的人群。
再看看这个皮肤黝黑,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笑容的工部尚书,竟有些不寒而栗。
“伱想栽赃老夫?”胡濙立刻领会道。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石璞脸色瞬变:“老太傅,您攀咬下官未免太过下作了,下官已经将所有口供报送入宫,请陛下圣裁!”
胡濙怔怔地看着石璞:“石仲玉啊石仲玉,真没想到,是你啊!”
“老太傅在说什么?”
石璞慌了:“老太傅不能为了自己脱身,攀咬下官啊!”
胡濙却盯着他:“石仲玉,老夫以为你是一心为国,却没想到,你肚子里全是弯弯绕绕!”
“明明是你……”
“闭嘴!”
胡濙厉喝:“石仲玉,若你与老夫面谏于君前,你说陛下会相信谁?”
当然是你了!
你两个儿子都有本事,尤其是胡豅,获封侯爵,手握大军在辽宁,皇帝自然信你了,不信也得信!
石璞看着胡濙,登时哈哈大笑:“难怪老太傅能位极人臣,原来就靠的这一手把水搅浑啊!”
“但是!”
“下官已经将一切都禀报入宫!”
“陛下能谋善断,一定会揭开你的真面目!”
石璞咬牙切齿厉喝。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胡濙语气淡淡。
石璞竟然百口莫辩。
而在京师。
养马军装备了火铳。
东厂和巡捕营把京师切分成两半,东厂负责东城,巡捕营负责西城。
养马军也被拆分。
曹吉祥先把秦老汉给抓了。
秦老汉自称已经服毒。
“吃了毒药?”
曹吉祥打量这间糖舍一圈,笑眯眯问:“怎么还没死呢?”
秦老汉一愣。
你不审问我,反而盼着我死,你也是坏的?
“既然你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京师,想必家人都不在京师。”
曹吉祥拿着一罐糖霜,蘸了一点,放进嘴里:“本督是威胁不到你了。”
“糖霜很白,味道不错,售价很高吧?”
秦老汉点了点头,确实贵。
“既然服了毒药,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曹吉祥勾勾手指:“把这店里的伙计都抓起来,把跟他有关系的一切人,全都抓起来,丢进巡捕营诏狱,本督慢慢审。”
“营督,他该怎么处理?”刘玉问。
“分尸吧。”
曹吉祥不舍地把糖罐放在架子上,直接走出糖舍。
秦老汉都懵逼了,大明朝堂就这么审案子?
“啊!”
秦老汉惨叫,他一条胳膊被剁下去了。
又有一条胳膊离开了手臂。
“你这药效有点慢啊。”
曹吉祥笑了起来:“大腿不好砍,也没带工具,就用刀子一点点割。”
“不要啊,不要啊,我都招了!不要折磨我了,我没服毒啊!”秦老汉嚎啕大哭。
“没服毒?”
曹吉祥回眸:“你敢骗本督?剁他一条腿!”
刀子在大腿上割,割不断骨头,就来回磨。
巡捕营很有手段,剁完了还用要敷上药,保证人暂时不死。
秦老汉听着骨头声,哆嗦个不停:“招了,招了!”
“你说不说无所谓,只要本督想查,就算你家的家人藏在石头缝里,本督照样能揪出来!”
曹吉祥露出快乐的笑容:“到时候,岂不更好玩。”
秦老汉哭个不停。
“本督没工夫和你浪费时间,带回诏狱,慢慢审!”曹吉祥冷哼。
秦老汉却懵了。
朝堂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抓我吗?
怎么抓了我,还不审,还要干什么?
曹吉祥懒得理他:“其他人全部带走。”
皇爷要用鲜血震慑人心。
一个人的血,够吗?
你一个商人有罪,就让天下商人和你一同担罪吧!
京师有多少商人,所有情报,都送到曹吉祥手中。
曹吉祥按图索骥。
嘭!
巡捕营的人直接踹开一座大宅子。
开门的家丁啰嗦,被曹吉祥一刀劈了。
“他娘的,一个商贾住得寨子比本督还阔气,上哪说理去!”曹吉祥直接走入正堂。
然后坐在主位上,如这家主人一般,翘着二郎腿品茶。
而这家的主人,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家是哪的?”曹吉祥喝着茶问。
“回大人,我家是浙江的,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那家主人哆嗦个不停。
“本分生意人,能住这么阔气的宅子?”
曹吉祥冷笑:“在这个地段、这么豪华的宅子,没个几十万两是下不来的,估计得小百万两,说说,你家是做什么的?”
“小人叫薛峰,家是松江府的,做纺织生意!”
“薛峰?松江薛氏,那是大商贾啊。”曹吉祥能不知道?
“对对对,大人,我家就是松江薛氏,和魏国公家里有亲戚,和西宁侯府也有亲戚,请大人高抬贵手。”薛峰偷偷递过来一张银票。
是皇家票号的银票,出手就是十万两。
曹吉祥轻轻一捏,就知道数字。
登时笑了起来:“西宁侯府,宋伟还是宋杰啊?”
薛峰一愣,这太监竟敢直呼西宁侯的大名?
那两位可是皇帝的心腹之臣啊。
“是西宁侯嫡子宋诚,太细的东西,小人不敢多说。”薛峰见太监收了银票,心放回肚子里。
啪!
曹吉祥一巴掌抽在薛峰的脸上:“宋诚算个什么东西!”
“就是宋伟、宋杰来了!”
“你看他们敢保你吗?”
曹吉祥目光阴鸷:“出手就是十万两,本督看你有大问题!”
“来人,抄了!”
“大人,大人!”
薛峰脸上出现一道五指山,赶紧道:“小人真的是合法经营生意……”
“还他娘的嘴硬!”
曹吉祥瞅了眼刘玉。
刘玉拿出一个秤砣,捏开薛峰的嘴巴,把秤砣塞进去。
薛峰脑袋嘭的一声砸在地上,下巴差点坠断了。
“你敢吐出来?”刘玉抓起他的脑袋,反手两个耳光。
“大人饶命啊!”
薛峰没想到,祸从天降。
我家真的是本分生意人啊。
曹吉祥摆摆手,让刘玉别折磨他了。
“本督问你,为何要贿赂本督?”曹吉祥问。
你们这些巡捕营的,来谁家不就是为了敲诈勒索嘛!我们敢不给吗?不给的下场更惨。
薛峰却不敢说啊。
半个时辰前,他就收到了圣旨,商贾家庭闭门不许擅动,然后巡捕营就来了。
该不会皇帝又缺钱了吧?
“为什么?”曹吉祥问。
薛峰嘴巴上都是血,却摇着头说:“大人饶命啊!”
“本督只问你,为什么贿赂本督?”
“却说不上来!”
“还说什么正经商人!”
“哼,只要你屁股干净,就不会贿赂本督。”
曹吉祥慢慢站起来:“他家和西宁侯府有关系,记下来,呈报给陛下,他家全都抓入诏狱,严审!”
薛峰直接天塌了。
凭什么啊?
但没人理他,他家所有人都被人粗暴抓走。
走出薛府,曹吉祥去下一家。
“营督,这样速度太慢了,陛下会不满意的。”刘玉小声谏言。
“你也想出去做?”曹吉祥歪头问。
刘玉的心思瞒不住他。
“出去可以,但有些钱不能伸手,明白吗?”曹吉祥提醒他。
“标下明白!”
刘玉就是看到了曹吉祥收了十万两银子,这才心动。
“本督看你不明白。”
刘玉毕竟是他的家臣,曹吉祥提点他:“这是皇命。”
“皇爷是要查的,而且有东厂和养马军盯着呢。”
“你敢伸手,明日你九族遭殃!”
“别怪本督没提醒你!”
刘玉吓了一跳,赶紧跪下。
“本督可以给你们机会,但要记住了规矩!”曹吉祥也觉得太慢。
干脆把手下拆分成十几队。
迅速收割商贾。
发现可疑的就丢入诏狱,其他的就该罚罚,把钱财解送入宫即可。
东城。
龚辉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站在一座宅子前。
“抄了!”
龚辉压根就不审问。
先抄了,再把全家丢进诏狱里,再慢慢审问。
等审问无误,再将把人丢出来,退还家产便是。
龚辉做事粗糙,不具美感。
被擢升为副指挥使的范青可就不一样了。
范青做事缜密,富有逻辑。
他单独带队。
“东厂查案!”
范青打开商贾家的大门,不会杀人,也不会仗着威势就居高临下。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进了正堂,先向宅子主人拱手:“本官乃东厂副指挥使范青。”
那商人受宠若惊。
东厂哪有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尤其这两个月,龚辉主事之后,东厂的名声迅速败坏。
一听是范青,他又了然,整个东厂里,最好说话的就是这个范青,但谁敢骗范青,下场一定非常惨。
“小人不敢受指挥使大人的礼!”那商贾跪在地上。
“楼满凤,山西人。”
范青看着他:“你家人都在这里了吗?”
“小女尚未出阁,不便见人,其他人俱在这里。”楼满凤回答。
范青点点头:“本指挥使的记录里,你家里有十八口人,怎么只有十四口呢?你有几个女儿啊?”
楼满凤一愣:“回大人的话,小人的大儿子回老家收取材料去了,我家是做颜料生意的,需要去乡下收一些矿石……”
“几日出城的?”范青认认真真听完。
“前日。”
范青让人记录下来:“你家开的山西会馆,经营颜料生意,还算老实,交十万两银子,便无事了。”
“啊?这么多啊?”
楼满凤一惊,哭丧着脸问:“为什么要交这么多钱啊?”
范青眯起眼睛,语气发寒:“没有吗?”
楼满凤差点哭出了声:“我、我家是正经生意人啊,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怎么要交这么多钱啊?”
“本指挥使问你,有,还是没有?”范青问。
“没有!”楼满凤不问清楚,绝对不会交的。
山西土财主,都有一个共同点,抠儿。
“带走!”
范青懒得废话。
“大人,为什么啊!”楼满凤哭嚎。
“下通告,抓捕他在逃的大儿子。”范青淡淡道。
楼满凤一惊,立刻改口:“我交,我都交!”
“你家不是没有吗?”范青回眸问。
“范大人,我家是有,但都是血汗钱啊,一分一分攒的啊,我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啊!”楼满凤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血汗钱?”
范青眯起眼睛:“正统十二年,你大儿子狎寄闹事,杀了人,太原府是怎么判的?”
“忘了?”
“景泰元年,你家因为收矿石,打死了乡人三个,怎么了的此事?忘了?”
“景泰五年,你家走私军器去漠北,失忆了?”
“用不用本官帮你全都记起来啊!”
范青目光凌厉:“让你交十万两银子,是保你全家的命!”
“你不领情!”
“那就去死吧!”
“抓走!”
“抄家!”
楼满凤目瞪口呆。
他家做了什么,怎么东厂都知道啊!
那都是山西老家做的事情啊,来京之后,他家可是本本分分的,就是偶尔缺斤少两,那也没犯罪啊。
范青挑的每一家,都有罪,都是作奸犯科的奸商!
本想令其破财买平安,但这家人不听话啊。
不想活命啊!
难怪龚辉懒得废话呢,就是因为有些人不值得救。
“冤枉啊,冤枉啊!”楼满凤哭嚎。
“冤枉!看看你家的大宅子,靠卖颜料,能卖这么多钱?”
范青厉喝:“抄了!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范青留下人,继续下一家。
他收敛怒容。
敲响了下一家的门。
这家身份特殊,乃是山西辽州郡望,和辽王府有亲戚,现在叫荆州王。
姓丁,是当代荆州王的母族。
皇帝圣旨,令宗室直系亲属,全部迁入京师,他家也被迁入京师。
“什么人啊?”家丁语气狂横。
“东厂。”范青回答。
堂堂东厂副指挥使,敲门还得亲力亲为。
他在东厂里,也没架子,为人和善,下面的人都喜欢他。
“什么东厂西厂,没听说过,滚!”家丁十分豪横。
范青后退几步,看了眼城门,强行闯入肯定没门。
“翻墙进去。”
范青先上。
丁氏有家丁几百人,闻听圣旨后,紧锁家门,加强巡逻。
范青跳进墙里,就被人围住了。
他眼睛一眯,有人持刀,不说人手一把,起码有二三十把刀。
“你们哪来的刀?”范青目光凌厉。
“少啰嗦,做了他!”
有个凶悍的家丁持刀劈砍范青。
范青身材颀长,蜂腰猿臂,一副好身材,看着像是不会武艺的,其实他自小便在军中熬练,一身硬本事。
啪!
他避开刀锋,抽出腰刀,反手顶在刀锋之上。
同时踹出一脚。
他腿长,踹到那人的腿上。
但丁家家丁人多势众,纷纷手持利刃,劈砍过来。
范青作势一滚。
所有刀刃劈了个空。
他鲤鱼打挺般跃起,踩墙借力飞起来,一刀劈下去。
有个站得靠前的家丁,被一刀劈中。
东厂番子陆陆续续跳进来,全都抽出腰刀,站在墙头上的养马军举起火铳。
“快撤!”
家丁们迅速后撤,动作凌厉有序。
一看就是练过战阵的。
能练战阵的地方,就是军中!
“开火!”范青摆手,示意所有番子贴在墙上。
养马军则骑在墙上开火。
啪啪!
有人倒在地上,惨叫个不停。
更多的家丁消失在大宅子里,速度极快,且训练有序。
番子要去追。
范青摆手:“不对劲,这些人是军中把式!小五,你持本指挥使指令,去宫门口禀报入宫!快!”
“大人,还没了解情况,贸然禀报宫中,会不会给厂公带来麻烦?”小五小声问。
范青一想也是。
仅凭他看出来的军中把式,就断定丁家人造反吗?
“你去找陈总兵,请陈总兵过来!”
范青十分谨慎,抬头看了眼养马军火铳兵:“兄弟几个,暂且不要入府,等陈总兵到来!”
这时。
火铳声惊动了丁全,丁全匆匆赶来,看见范青的官服,吓得双腿发软:“可是东厂大人?”
“在下东厂副指挥使范青!”范青给小五使个眼色。
小五翻墙出去。
丁全瞳孔缩了缩,想派人去追,又不敢。
“原来是范大人,下人不懂事,小人给您赔礼了。”
丁全请范青入堂喝茶的时候,趁机塞给他一张银票。
范青没有拒绝。
顺着人往大堂而去。
丁全试探范青,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都是家里不听话的,早几年在军中呆了几年,没有耐性,厌倦了,就脱离了军中。”
丁全把私役说得清新脱俗。
私役,就是军户逃亡,然后这些军户被各家大族收为家丁,变成了黑户。
这也是明军战斗力迅速崩盘的原因。
从宣德朝便是私役成风,宣宗皇帝和漠北王无力阻止,到了景泰元年,军户几乎全盘崩溃,只能用银子招募新兵。
而那些精锐,全都打散进入士绅家族里了,变成家丁。
“丁老先生。”
范青笑道:“你家可曾经商?”
“没有!”
丁全斩钉截铁:“范大人应该知道,我家姐姐乃是故辽简王侧妃,所以家中也算是富贵,不会从事贱业。”
范青颔首:“丁先生家世,本官自然清楚。”
“只是敢问丁先生,京师中的钱氏酒业,可是丁先生的产业?”
丁全面皮抽动一下:“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不打扰了。”
范青站起来。
丁全却拦住他:“范大人造访就是这个目的?”
“自然,那丁先生以为呢?”范青反问。
丁全干笑两声:“在下家中绝不会从事贱业,那什么酒业和我丁家毫无关系。”
范青也不纠缠。
丁全松了口气,若能破财免灾,再好不过了。
范青带着人,被丁全一干人等送出了大宅。
而在大门口,看到了面容果毅的陈韶,登时回眸:“丁全!把那几个犯上作乱的人,交出来!”
丁全一下子就懵了。
这范青翻脸也太快了吧。
但看到陈韶率领近千人围住丁家,他就知道坏事了。
“范大人……”
啪!
范青一个耳刮子抽在他脸上:“别啰嗦!交出来!”
陈韶看着范青表演,不动声色。
“大人,都说了那是家里不懂事的孩子……”
范青一把揪住丁全的耳朵:“还在骗本官?”
“都是军户,怎么成了你家孩子了呢?”
“京师不许人窝藏刀剑,你家怎么有刀剑呢?”
范青手里加大力度,狠狠一扯!
“啊!”
丁全惨叫一声。
范青直接把他一只耳朵撕了下来。
他捂着流血的耳朵惨叫个没完。
范青则丢掉耳朵,抽出腰刀:“再叫,本指挥使剁了你的狗头!”
“大人,我家和辽王府有姻亲……”
“辽王已被陛下降格为荆州王,你还自称辽王,要干什么?”范青在他脖子上划了个口子。
丁全被吓到了,只要他敢说错话,这个范青一定会杀了他的。
就知道,东厂的人个个狠辣。
当时就该直接令家丁扑杀了东厂的人,然后迅速逃离,不要了身份又如何!
悔之晚矣啊!
陈韶听说有人私藏兵器。
若是别人家,也就罢了,偏偏这家是荆州王的嫡系血亲,荆州王要造反吗?
他立刻带人冲入丁府。
丁全看着全副武装的大军冲入府邸,就知道彻底完了。
宅子里传来火铳声,不多时便息了。
不多时,被押上来一百多个壮丁。
丁全只感觉天旋地转。
“这么多?”范青吓了一跳。
陈韶浑身是血,走了进来:“不止私藏刀剑,还有弓弩,火铳手损失了十几个。”
范青吃惊。
养马军可是陛下亲军,兵卒能吃饱饭,一天练三次,可谓是精兵。
陈韶也很善战,对付一些家丁,损失这么多?
“丁全是吧?”
陈韶蹲下来,薅起他的脑袋:“说吧,你家里藏了五百兵,要干什么?”
五百兵?
范青吓了一跳。
这回牵出大案了。
一定要捅破天了。
陈韶说是五百兵,不是五百壮丁。
丁全下意识去咬舌头。
但陈韶却拿他的脑袋磕地:“你敢死,本官就把你全家凌迟!”
“说!”
“谁指使你的?在京师屯兵五百,你们要干什么?”
但丁全不肯说。
脑袋上面全是血,也不说。
陈韶丢下他的脑袋,交代一句:“别让他死了!”
“范大人,此事太大,本官必须入宫禀报。”
“劳烦你动些手段,让他快些招认。”
范青哪敢不答应啊。
丁全是荆州王的血亲,却在京师豢养兵卒五百,要干什么?学李隆基造反吗?
陈韶匆匆出府,骑马入宫。
奉天殿上。
足足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朱祁钰一声不吭。
朝臣都给赐座了,毕竟岁数大了,跪出个好歹来,得不偿失。
这时,陈韶被特许在宫中狂奔。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奉天殿上,跪在地上:“陛下,查出大事了!”
“说!”朱祁钰让人给他倒一杯茶喝。
陈韶顾不上喝茶了:“在丁家,微臣查出了五百兵卒,有利刃有弓弩,个个都是军中好手,微臣怀疑此人有不臣之心!”
哗!
奉天殿内一片哗然。
朝臣对视一眼,都看出了震惊之色。
朱祁钰站了起来,面露惊色:“丁家?哪个丁家?”
军中兵卒,成为私役,他早就知道。
但他登基后,无数次下旨,强令各家不许私藏利器。
“回陛下,是荆州王的母族,山西辽州丁全,丁家!”
陈韶喝了口水,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好啊!”
“荆州王不满于朕,蓄谋造反啊!”
朱祁钰面容凶厉:“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朕还以为这些都是顺臣呢!”
“结果一查,都是逆臣!”
“他们要干什么?”
“学李隆基,率五百虎士入宫造反吗?朕不是李旦!”
“传旨,令侍卫军出宫,令宗室所有人,跪在奉天门外!缺一不可!”
“陈韶!”
“给朕查!看看京中哪个府邸,还敢蓄私兵!谁敢私藏利器!谁敢藏弓弩,敢藏火器!”
“都给朕查出来!”
“京中所有府邸都要查!”
“一座一座的查!”
“今天查不完,查到明天!”
“这个月查不完,查到下个月!”
“所有人,都给朕查出来!”
轰!
整个奉天殿直接炸了。
这一查,不查出鬼来才怪呢!
可胡濙和于谦不在奉天殿,谁敢劝皇帝啊!
而且,陈韶已经查出私军了。
区区荆州王的姻亲,就招募了五百兵卒,都是见过血的兵卒,若放任下去,坐在奉天殿上的,还是皇帝吗?
这个时候,谁敢说不,皇帝就会将其满门抄斩,绝不犹豫。
“微臣领旨!”陈韶磕头。
“令曹义,从九门提督府里面调人!”
朱祁钰面容凶厉:“传旨,开放讲武堂,令任礼、陈友亲自领兵,为朕查清楚!”
“叶盛!耿九畴!白圭!仪铭!”
“你们也随军出宫,各领一军,为朕去查!”
“朕允你们调二十六卫!”
“都知监太监,随尔等出宫!协助调查!”
五百私兵啊。
当年李隆基就凭借五百兵,推翻了老爹李旦和太平公主,成功登基。
虽然现在是大明,但若是有五千人呢?五万人呢?
朱祁钰也不放心让文臣领二十六卫。
二十六卫是朱祁钰的基本盘,所以让都知监的太监做监军,辖制文臣。
“传旨出京,令于谦快速入宫!”朱祁钰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有些人想要朕的命!
正好啊,朕也想用你们的命,震慑天下呢!
迎接朕的儿子出生!
“再传旨,令屯守三关将士入京!”
“令护漕军入京!”
“热河、辽宁、山西、河南、山东各军,暂时停止调动,等朕命令,随时入京!”
朱祁钰发疯了。
京中兵卒不是不够吗?
那就诏!
从京外诏!
“所有宫门紧闭,各宫封门。”
“任何人不许出宫入宫,不许与宫外私通消息。”
“凡有宫人靠近城墙者,皆杀!”
朱祁钰厉喝:“朕倒要看看,谁敢造朕的反!”
“臣等有罪!”奉天殿内跪伏一片。
良久。
朱祁钰神色渐松,摆摆手:“都起来。”
“有人要朕的命。”
“朕就在奉天殿上等着,看看谁能取走朕的命!”
这皇宫里,团团围住。
内有强军,外有大军,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中,谁能造反啊?
而且,皇帝还有底牌没动呢。
“冯孝,去让西厂动起来!”朱祁钰翻动第一张底牌了。
“给朕查!”
“谁和丁家有任何关系,都给朕抓起来,严审!”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再令缇骑,入奉天门外,管束宗室!”
“谁敢不听命,杀!”
第二张底牌翻开了。
奉天殿内瑟瑟发抖。
都知道皇帝要借题发挥了。
曹吉祥还在勒索各个商贾,却忽然收到新的圣旨,令巡捕营搜捕京师所有府邸,一座都不许放过。
“发生何事了?”曹吉祥给传旨太监塞了块银子,大概二两。
“范指挥使从丁全家里,发现了五百私兵。”
曹吉祥一惊,又问:“丁全是何人?”
传旨太监搓了搓手指。
曹吉祥又塞了块银子给他,有些肉疼。
别看他权力这么大,但他不敢贪,连日子都过得比较朴素,生怕因为贪污,被皇帝一刀砍了。
“乃荆州王舅舅,丁全的姐姐丁氏,乃故辽简王侧妃。”
曹吉祥惊呼:“荆州王要造反?”
“那咱家就不知道,得靠公公您来查了。”传旨太监掩嘴而笑,得了四两银子,赚大了。
曹吉祥却想得更深。
荆州王就是原辽王,他是辽简王第四子,是庶子,根本不可能登基的。
再说了,荆州王没有这个本事。
那么他舅舅丁全豢养私兵,目的是什么呢?
或者说,是给谁养的呢?
曹吉祥立刻想到了漠北王,转瞬又驱散了这个念头。
藩王对皇帝这一脉都恨之入骨。
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帮漠北王造反的。
再说了,漠北王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的。
没人打开皇宫宫门,不让二十六卫、养马军、侍卫军失去指挥,是不可能打入皇城的。
梦都不敢这么做,当初夺门,那是二十六卫失灵,又有人给开门,结果还失败了呢。
不是漠北王,那么会是谁呢?
在诸王之中,身份足够,又有号召力的。
“走,咱们去会一会宁王的亲戚们。”
曹吉祥想到了不老实的宁王。
宁王这一脉,一直都不老实。
但不老实的根源,追根究底是太宗皇帝。
当年太宗皇帝靖难,答应过宁王,皇帝轮流做,结果太宗皇帝耍赖了。
不但耍赖,还把人家软禁了二十多年。
要不是宁王朱权智谋出众,连南昌的封地都没有,这封地还是仁宗皇帝登基赐下的。
所以后世宁王,都燕王一脉恨之入骨。
几代宁王,都有造反的念头,尤其是朱奠培,就差把造反写在脸上了。
天下人都知道。
好似就宁王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筹谋造反,多么隐秘呢。
娄氏,乃宁王妃母家,被强迁入京,正好就住在东城。
曹吉祥率先造访他家。
娄氏的父亲,娄太公可不简单,是南昌郡望,是当地有名的智者。
“请曹大人坐在主位上!”娄太公很懂事。
曹吉祥也不客气。
坐下后,品着茶。
“曹大人,天已经晌午了,兄弟们是不是还没用饭?不如就在寒舍用饭吧。”娄太公很会说话。
“那就劳烦太公了。”曹吉祥也不客气。
确实饿了。
折腾一上午,大家都没吃口热的。
“可不敢担曹大人一声太公,叫老朽娄忠便可。”娄太公很聪明。
但这点糖衣炮弹,是打不到曹吉祥的。
曹吉祥就等着。
等娄太公给他送钱。
但娄太公也不是傻子,主动送钱,那不是承认自己有错了嘛,等于送把柄给曹吉祥。
两个人就这样闷着喝茶。
曹吉祥肚子咕咕叫,有点忍不住了:“太公和丁全可有联络?”
“哪个丁全?”娄太公一脸茫然。
“荆州王舅舅丁全。”曹吉祥直说。
这时,仆人送上来一份饭菜。
都是朴素小菜,没有大鱼大肉。
“不认识。”
娄太公苦笑道:“家里条件一般,让曹大人见笑了,请曹大人切莫嫌弃便是。”
这是个聪明人。
从一开始,就管曹吉祥叫大人,而不是叫公公。
太监也幻想自己是个正常男人。
被叫公公,难免会觉得低人一等。
娄太公又请巡捕营上下吃饭,又不拿出来好吃的,彰显家族淳朴。
“不认识?”曹吉祥也不嫌弃,端起米饭,吃了一口。
“确实不认识,大人慢些吃。”
曹吉祥吃饭速度很快。
三两下,就把一碗饭吃光。
曹吉祥抹了下嘴,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劳烦娄太公了。”
噗!
他张开嘴,把嘴里的菜叶吐出来,吐在娄太公的脸上。
登时,娄太公的脸色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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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