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永乐朝开始,京师就有了养鸭子的传统。
京师的鸭子全身羽毛洁白无瑕,叫白河鸭,或叫蒲鸭。
正统朝曾在玉泉山散养白河鸭,还独创了填鸭之法。
所谓填鸭,就是把粥状饲料用手工填入鸭食道内,快速催肥鸭子的办法。
但到了景泰朝,因为饲养价格高,又脏又臭,原主不喜欢吃鸭肉,所以就不再玉泉山养殖了。
“你可知鸭绒?”朱祁钰问那养殖户。
养殖户这辈子连知府都没见过,第一次见到皇帝,紧张可想而知:
“回、回皇爷,鸭毛中最精华的就是鸭绒。”
“用来做衣服的。”
朱祁钰诧异,难道羽绒服早就有了吗?
“如何做衣服?你跟朕说说,不要害怕,就是说说家常。”朱祁钰安抚他。
他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另一个养殖户说:“皇爷,羽毛都卖给大户人家的。”
“听说是用来做衣服和被子。”
“小的家中贫困也用不起呀,也不知道是怎么做成衣服的!”
冯孝却知道,就是用鸭毛做的白色羽衣,有些贵人是穿的。
鸭绒则挑出来,做成一副被子,或做成褥子。
鸭绒褥子比较常见。
朱祁钰心里有谱了。
给两个养殖户一两银子当做赏赐,就打发他们两个出宫。
“冯孝,去针工局,挑两个手巧的绣娘,宣过来。”
朱祁钰又道:“对了,让尚食局挑出几斤鸭绒出来,朕要用。”
“奴婢遵旨!”
冯孝立刻去办。
朱祁钰则看着董赐说:“天快黑了,陪朕吃完晚饭再出宫。”
“奴婢谢皇爷恩典!”董赐跪下谢恩。
“你说,让国人穿如毛衣般的短衣,如何?”朱祁钰忽然问。
“啊?”
董赐吃了一惊:“皇爷,毛衣虽短,但是内衣,不露出来的,若都穿短衣,岂不成了胡人?”
难怪明朝没有羽绒服呢。
羽绒服特别长的话,羽绒会往下堆,穿几次就都掉下面去了。
而且,钻毛问题特别严重,很难解决。
“其实毛衣可以更短一点,护住前胸即可,给兵卒织的话,可以没有袖子,方便操练。”
朱祁钰脑洞大开。
“皇爷,您感觉到没有,毛衣穿几天,就变得特别硬,特别扎。”董赐小声道。
因为不能软化。
朱祁钰却没感觉到:“冯孝,朕有几件毛衣?”
“回皇爷,您一共有六件,被洗坏了一件,已经补上了。”
冯孝回禀:“您每天换一件,换下来的都要清洗。”
所以朱祁钰感受不到。
“董公公说得没错。”
“毛衣穿两天便扎得慌。”
“清洗需要很小心,否则就会洗坏。”
“奴婢的一件浣衣局洗后袖子断了。”
“还有一件穿着时候没问题,结果走路的时候,忽然就开线了,害得奴婢闹了个笑话。”
冯孝笑着说。
就是说,毛衣是消耗品,造价可就提高了。
“技术需要进步啊,何时大明的毛衣能和丝绸一样,有口皆碑,畅销全天下,才证明毛衣成功了!”
说话间,尚功局司制引领着四个针工局女工进殿。
“朕打算做一件羽绒服,用鸭绒填充,能做吗?”朱祁钰直接问。
“回皇爷,能做的。”司制刘氏是女工出身,心灵手巧,才一步步爬到了尚功局的位置。
宫中大部分宫女被放出去,她却被特意留下,因为她一手极为漂亮的针线活,宫中无出其右。
朱祁钰走到案前,提笔画了个衣服样子。
短衣,贴身式的。
“以前有做过这种羽绒服吗?”朱祁钰问。
“回皇爷,奴婢小时候见过母亲做过。”
“但这种衣服不经穿,稍微一动弹,就会开线、断线,羽绒就会钻出来,很是浪费。”
“又不易清洗,浑身鼓鼓囊囊的,很不美观。”
“所以,民间皆将其卖掉,赚些钱买匹布制衣才好,所以奴婢母亲便不再做了。”
刘司制没敢说,还有股挥之不去的鸭屎味,贵人是不会穿的。
制成褥子,躺在上面也难受。
就像蹲在鸭圈里一样,味道难以忍受。
朱祁钰笑道:“有困难解决便是,鸭子能扛过冬天,靠的就是这身羽毛,若能它的羽毛为人类所用,百姓的冬天就好熬了。”
“皇爷怜悯百姓,乃社稷苍生之福!”
刘司制年过五十了,她宫外没有家,想得个安稳晚年,就得寻个靠山,最好的靠山,不就是皇帝嘛。
“伱尚功局也无甚事要做。”
“就由你领着针工局的织工,把这羽绒服制成。”
“你说的问题,你来解决。”
“制成之后,每人都有大赏,有家人的还可封官,没家人的朕封她们做女官!”
大明越来越冷了。
想继续开拓北方,就需要足够的保暖措施。
而且,鸭子浑身是宝啊,吃虫子,能下蛋,肉好吃,羽毛能制衣。
只要羽绒服能制成,就让百姓家里全养鸭子、大鹅,过几年就都能穿上棉衣服了。
“奴婢为皇爷效命,肝脑涂地,不图回报!”刘司制磕头。
朱祁钰脸色一缓:“朕记得,朕刚入宫时,你就在宫中伺候,入宫多少年了?”
“奴婢十二岁入宫,距今已有四十二年了。”
刘司制磕头。
“宫外可有亲人?”
“回皇爷,老家有个侄子,前些年总跟奴婢要钱,也不知道孝敬奴婢,近几年便断了联系,至今便没有亲人了。”
朱祁钰颔首:“你把羽绒服研制出来,朕封你命妇,宫中给你养老送终,不让人欺负你。”
这就是刘司制想要的。
她磕头道:“奴婢必为皇爷效死命!”
打发走刘司制。
朱祁钰继续处置奏章,很多地方今年秋收不理想啊。
希望今年没有人饿死。
“皇爷,广东急报!”门外有太监送进奏章来。
朱祁钰接过来一看,是欧信的求救信。
“去把逯杲宣来。”
该让缇骑出京了。
与此同时。
曹吉祥正在审问袁彬。
对朱祁镇忠心的人有很多,但最忠心,只有袁彬。
但朱祁镇对得起所有帮过他的人,唯独对不起袁彬。
也许是因为,袁彬见过他最丑陋的一面。
所以朱祁镇可以给任何人富贵,唯独不给袁彬。
在漠北当俘虏的时候,袁彬一直陪着朱祁镇,照顾他、开导他、还帮他捂脚。
要论忠心,袁彬当属第一。
无出其右。
此刻,他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刑架上,但没什么外伤,只是精神非常差劲。
三天没睡觉了。
“袁百户,最近本督学个好办法。”曹吉祥笑意盈盈。
袁彬撑开眼皮子,面露嗤笑:“不让我睡觉吗?”
曹吉祥本来是漠北王的人。
结果呢?
背叛了漠北王,成为皇帝的狗。
这种人是他袁彬不齿的。
曹吉祥嘿嘿怪笑:“有请袁百户的母亲。”
袁彬的父亲叫袁忠,是锦衣卫校尉,正统四年,其父病重辞职,袁彬袭职。
一个老妇人被押着,慢慢走进来。
袁彬已经三天没睡觉了,猛地看到母亲进来,眼珠子瞪得溜圆:“你要干什么?曹吉祥,你非要做如此下作的事情吗?”
“本督哪里下作了?袁百户是不是想多了?”曹吉祥让人端进来一匹木驴。
“曹吉祥,你还是不是人!”
若亲眼看到五旬老母坐在木驴上,他袁彬还有何面目存活?
袁彬玩命挣扎,不停嘶吼:“你要报复我,就冲我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叫一声,就他娘的随你曹吉祥的姓!”
吐沫星子隔着几尺,喷到曹吉祥的脸上。
“本督可没你这么混蛋的儿子!”
曹吉祥怪笑:“才刚开始,你媳妇王氏还没来呢!”
袁彬啊啊啊厉叫。
“哈哈哈!”
曹吉祥得意大笑。
“老太太,请吧。”曹吉祥指了指木驴。
袁彬母亲脸色惨白。
上刑她不怕。
但当着儿子的面,上这种刑罚,她真想一头撞死。
“别想着死,想想你的小孙子,你老袁家就这么一根香火呀,断了可就断子绝孙了。”
曹吉祥拍拍手。
一个营丁拎着个孩子进来。
“啊啊啊!”袁彬母亲撕心裂肺痛哭。
“曹吉祥,槽你娘!”袁彬目眦尽裂,青筋暴流。
“本督的娘已经死了,可你袁彬的娘就在这里呀,若袁百户喜欢这口,那本督也能满足你!”
曹吉祥怪笑。
他就喜欢折磨人。
“啊啊啊!”袁彬怒吼。
“老太太,千万别让本督的人动手,他们都是烂人,什么娘们都喜欢。”
曹吉祥打量一番:“也许,他们也喜欢岁数大的呢?”
袁彬母亲扑倒在地:“儿啊,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吧,让他们给咱们娘俩一个痛快吧!”
袁彬怔怔地看着,大脑停摆。
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
他的忠心,在一点点瓦解。
“娘给你磕头了,娘求求你了!”老妇人懂什么忠义呀,她就不想丢人。
若这样死了,去了那边,她也抬不起头的。
民间人都知道,人死的时候什么样,去阴间就是什么样子,死前的记忆还会反复重放。
“娘!”
袁彬真是冤枉。
他能扛过最毒的打,却抗不过朱祁镇的背刺,也扛不住母亲的哭求。
“我说!”袁彬招了。
深夜时,名单送入宫中。
朱祁钰在乾清宫睡觉,毛选侍伴驾。
“陛下,出了何事呀?”毛选侍睁开眼眸。
“无事,你睡吧。”
毛氏是毛胜的孙女,乖巧懂事。
跟着爬起来,伺候皇帝穿衣。
“你继续睡吧,朕过会儿就来。”
朱祁钰亵衣外面罩上常袍。
走去前殿,大殿里烧着炭火,十分暖和。
贺知恩跪在地上:“皇爷,巡捕营急报。”
他身上寒,不敢冲撞了皇爷。
冯孝过来取走密奏,送到朱祁钰手上。
是名单!
朱祁钰瞳孔微缩:“怎么有他?”
石璞!
他竟然是宣宗皇帝埋在朝堂里的暗探,他是宣宗皇帝的人。
最可怕的是,各个王府里都埋了钉子。
这就导致了由各王府卫队组成的镇国军,成了个筛子,什么消息都往出漏!
如果名单在手,他收拾宗室,岂用这么麻烦?
“这么多人吗?”
朱祁钰本以为,宣宗皇帝就埋了几个暗探。
可没想到,他在宫里宫外,埋了这么多人,多达三百多人!
“难怪朕当了八年皇帝,说被夺门就被夺门。”
“这皇宫,这天下,从未被朕掌握过!”
“漠北王藏得太深了。”
朱祁钰超级后怕。
幸好他当时够狠够绝,清理皇宫,把所有人全都赶出宫,这才躲过了算计。
那时的皇宫,里里外外,超过上百个探子。
整个皇宫,就是个筛子。
只有死路一条。
他把所有人赶出宫后,局面才逐渐掌握在自己手中。
“冯孝,让许感按着名单去抓,放出去的宫人也都抓回来,严审!”
冯孝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名,被吓到了。
好在这些人,基本上都被放出宫了,宫女被嫁出去了,太监都被打发去南京了。
即便有星星点点在宫中的,也被敢去做粗使活计了。
宣宗皇帝在主要部门,都安插下了钉子。
然后用这些钉子,监听天下。
这份名单,传给了朱祁镇,所以朱祁镇能用这份名单,在南宫照样监听天下,寻觅机会,一举翻盘。
“不对呀,都是官署的人,没有商贾啊。”
朱祁钰皱眉:“让曹吉祥再审,名单不全。”
“请老太傅入宫,朕有秘事相商,派撵架去接。”
他也没了困意。
三百多人的名单,还不全呢。
通过这三百多人,不知道还会挖出来多少。
这时,太监符渊来报:“皇爷,毛选侍问您,何时安枕?”
“让她先睡吧,朕稍后便去。”
朱祁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把灯吹了,别浪费蜡烛。”
“去取一套明纳纱绣云纹护膝,老太傅膝盖不舒服,等他离宫时拿给他。”
冯孝打发人去取。
这时,撵架回来,胡濙在门口咳嗽一声,进了乾清宫,跪在地上行礼。
“深夜叨扰老太傅,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朱祁钰睁开眼睛:“老太傅,近火盆些,莫要受了伤寒。”
“陛下,老臣从外面进殿,身上阴寒,莫要冲撞了陛下,是以老臣在这里即可。”
胡濙恭敬道。
“再搬一盆火炭进来,给老太傅取暖。”
该省的要省,不该省的地方不能节省。
“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钰又慢慢闭上眼睛:“把大殿点亮,然后就都出去吧。”
乾清宫前殿重新灯火辉煌。
伺候的宫人全都退出去。
朱祁钰走过来,把名单递给胡濙。
“这是?”胡濙触目惊心。
“这是先帝留下的暗探名单。”
朱祁钰道:“老太傅,可还记得您和石璞争执的事吗?”
“自然是记得的。”
胡濙苦笑:“当时老臣和石尚书在城外安抚民夫,石尚书言语中露怯,老臣稍加试探,便发现其人不对劲。”
“奈何当时情况紧急,只能避重就轻。”
“陛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呢?”
胡濙以为,石璞被赶出京,已经是受了惩罚了。
没必要再追究了。
“您看看名单里有谁。”
胡濙真没细看,细看之后,竟看到石璞的名字。
“石尚书是先帝的人?”
胡濙明白了。
皇帝疑心又起,所以找他密谈。
“以前是先帝的人,现在是漠北王的人。”
难怪京畿云聚百万民夫。
工部竟然不知道呢。
石璞就是在装傻,想火中取栗。
幸好朱祁钰足够警觉,没有被他得逞。
“之前老臣就发现他怪怪的,老臣戳破他时,他反咬老臣一口,把水搅浑,事后又绝口不提,真是大奸似忠啊。”
其实。
胡濙早就复盘过石璞了。
石璞是永乐九年的举人,正统初年被重用的。
这个期间,积累治政经验的同时,也在寻找门路,而宣宗皇帝恰恰是永乐九年被立为太孙的。
很有可能,这枚钉子是太宗皇帝留给宣宗皇帝的。
难怪朱祁镇复辟后,石璞得了句“纯臣”的美誉,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坏了,他去浙江,浙江的暗探就查不出来了!”
“浙江没有暗探,整个江南都没有暗探。”朱祁钰道。
“不可能!”
胡濙语气坚决:“宣宗皇帝曾想再下西洋的,不可能……”
他止住话头,因为朱祁钰目光闪烁地看着他。
就知道,你个老东西有秘密!
胡濙叹了口气:“陛下,老臣是臣子,哪敢置喙皇帝呀!”
“这只是朕与你之间的私密谈话。”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说完了就过去了,朕不会怪罪你的。”
朱祁钰又加了一句:“先帝不会怪你的。”
胡濙叹了口气,知道不说不行了。
退后两步,跪在地上:“陛下,宣德九年,宣宗皇帝想再下西洋的!”
“实录为何没记载?”朱祁钰问。
“只是有这个念头。”
“一来是船队需要休整;”
“二来是洪保和王景弘还没回来。”
“需要等他们回来,预计是宣德十年,进行第八次出海。”
胡濙说道。
第八次下西洋?
“可宣德十年正月就出事了,天塌了!”
胡濙哽咽道:“此事便就此搁浅,再也无人再提,实录也就没有记载。”
“就算先帝驾崩,正统朝照样能下西洋啊,为什么不下呢?”朱祁钰问。
这是逼胡濙做出选择。
“不能下!”
“陛下,天下清理干净之前,老臣劝您,打消出海的念头!”
“否则老臣也护不住您!”
胡濙交实底了。
果然,跟出海有关系。
难道单纯的因为钱吗?
不。
因为出海损害的是士绅的利益,哪怕士绅跟着船队屁股后赚钱,他们也会坚决反对朝堂出海。
原因很多,归根结底就是:阶层下降。
一来,导致士绅社会地位下降,海商地位提高,地位不保。
二来,市场上钱变多了,士绅手里的钱贬值了。
三来,下西洋皇帝吃独食,渐渐脱离了士绅的掌控,而且士绅会被新崛起的海商阶层取代,会像门阀一样被踢出历史长河。
四来,人心思变,一旦海上容易讨生活,他们家里伺候的家丁丫鬟,就都有了别的心思;甚至种田的佃户,也想去海上讨生活。
五来……
原因实在太多了,不胜枚举。
所以,准备第八次下西洋的宣宗皇帝暴毙身亡了。
本来掌握天下的宣宗皇帝,不至于如漠北王一样,刚提起下西洋就闹出了土木堡。
还有一层重要原因。
宣德九年九月。
宣宗皇帝巡边回京,认为天下私役甚重,想要彻底整顿军中。
导致勋贵惊惧,抛弃了宣宗皇帝。
皇帝连基本盘都丢了,死得不冤。
而宣宗皇帝把这些密探交给朱祁镇,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猜中了结局,所以希望用这些钉子,保护朱祁镇。
那宣宗皇帝亲生母亲,张太皇太后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她执政七年,从未提过下西洋。
而勋贵的快速堕落,私役成风;
军队战斗力迅速下降;
文官逐渐掌权;
都是从她执政开始的。
她是意识到宣宗皇帝的错误,开始用放开私役来弥补勋贵吗?也用海上的利益换取文官的妥协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是个坏的!
“朕有了孩子,却有了致命弱点,对吗?”
朱祁钰慢慢退回椅子上,目光深邃。
“陛下,您做事太直白了,旁人不用猜,就知道您的心思。”
胡濙苦笑:“您心思纯粹,不代表天下人都纯粹。”
想当皇帝,就得比天下人更聪明;
比天下人更阴损;
比天下人更坏,才是好皇帝。
“胡濙,朕装了七年,也想做一个守成之君。”
“想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昏君。”
“起码让朕享受个几十年吧?”
“赵构还享受几十年快乐呢,朕不配吗?”
“结果呢?”
“朕想做昏君,他们也不同意呀!”
“非得让朕死!”
“那朕还有什么选择呢?”
不装了,摊牌吧!
朱祁钰缓缓道:“既然朕不管做什么都会死,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去死呢?”
“带着他们所有人去死!”
宣宗皇帝的死,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必须抓一头,打一头。
绝不能两边全得罪。
他想整饬士绅,就必须抓住武勋的心,同时,还要和文官做妥协。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至理名言。
“陛下,您不能总将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
“风马云车,肃焉徘徊。”
“神灵无处不在,您要要多说吉祥的话,神灵听到会生气的。”
胡濙苦笑道:“只要您不开海,就有缓和的余地,不碍事的。”
说白了,勋贵也收了海商的贿赂。
一旦皇帝强行开海。
瞬间就会被勋贵抛弃。
什么军功阶层,全都会背叛皇帝。
朱祁钰就成为孤家寡人了。
也怪七下西洋做得太绝了,不给朝臣、百姓一点甜头,导致朝堂、民间都反对开海。
就算朱祁钰想承诺,谁会信呢?
得慢慢来啊。
“就算想开海,没个十年也做不到啊。”
朱祁钰苦笑:“说这些太早了。”
那您还整饬江西和广东?
这不就是要开海的兆头吗?
胡濙叹了口气,只要没有大建远洋的海船,就是有缓和余地的,应该有的。
一旦兴建海船,士绅和皇帝必有一战,拳拳到肉,必有一方倒下。
“老太傅,您说先帝埋了这么多钉子,为什么还是驾崩了呢?”
这才是朱祁钰最想问的。
宣宗皇帝厂卫抓得这么严,怎么还把自己玩死了呢?
他也大肆组建厂卫。
会不会重蹈覆辙?
胡濙磕个头,回禀道:“陛下,人心难测啊。”
忠心,也是有个度的。
就是说,他既然重用武勋,就要不断让渡利益给武勋,让武勋满意,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大杀特杀。
“那亲情,也不可信吗?”朱祁钰在问,张太皇太后是暗杀先帝的人吗?
宣宗皇帝可不是朱祁镇。
他掌握着天下,就算士绅极度厌恶他,钉子反叛他,也不可能一招制敌的。
宫里一定有内应,这个内应级别极高,能让宣宗皇帝乖乖听话的那个。
这宫中真有两位,一位是薨逝的张太皇太后,另一位就是圣母皇太后。
前者是获利最大的那个。
陛下,您疯了吧?
张太皇太后是宣宗皇帝亲母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胡濙惊得张开了嘴巴,赶紧磕个头:“请陛下切莫他想,宫中风平浪静,没有人敢暗害先帝的!”
“风平浪静,先帝却忽然暴毙。”
朱祁钰在掂量,胡濙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敢说呢。
倒是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
“罢了,不说先帝了。”
胡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咳嗽了,风寒被吓好了。
“老太傅,您说这些钉子能为朕效命吗?”朱祁钰问。
“陛下。”
“这些人本就该为陛下效命的,只不过他们是被漠北王操纵了而已。”
“您只要找到他们,他们必然会乐意为您效命。”
胡濙讨个巧。
这种人,是不能留的。
但他不说。
“可朕不放心呐。”
朱祁钰幽幽道:“罢了,既然老太傅求情,那就严审之后,将这些人组织起来,为朕出使西域吧。”
您才是真狠啊,自己不杀,丢去西域给您卖命,累死他们。
“您认为名单还缺多少?”
胡濙凝眉:“老臣以为,先帝龙驭宾天之前。”
“心心念念的一是开海,二是整顿私役。”
“所以南浙商贾中必然有钉子,还有就是勋贵府中。”
和朱祁钰猜的差不多。
袁彬够聪明的呀,拿出一部分没用的人。
把重点部分留下来。
而在巡捕营。
曹吉祥双目发赤:“去,把袁彬的母亲提出来!”
袁彬也被提出来:“营督,名单我已经交上去了,我知道的也都说了,您还要干什么呀?”
他三天没睡觉,被丢回囚牢,就睡着了。
当他看见,自己的母亲也被抓出来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干什么?陪你好好玩玩!”
曹吉祥又被皇帝申斥,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袁彬母亲被除了衣衫。
站在袁彬面前。
袁彬闭上眼睛,凄厉惨叫。
老太太想撞墙自杀,却被营丁抓回来,按在木驴上。
“扒开他的眼睛!让他看着!”曹吉祥厉喝。
“你他娘的不是人!不是人!”袁彬眼球充血,眼珠子差点迸出眼眶。
“本督是太监,就是个贱种。”
曹吉祥嘿嘿怪笑:“等你的母亲表演完毕,就轮到你的妻子了,啧啧,你的妻子长得不怎么样,但妾室长得不错嘛。”
袁彬嗷嗷厉啸。
回应他的,是他母亲的惨叫声,和羞辱至极的哭泣声。
“我什么都交上去了,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
啪!
袁彬话音方落,曹吉祥一鞭子抽在他身上:“还敢胡说?交什么了?”
“名单啊!”
啪!
曹吉祥又一鞭子抽过去:“你他娘的还敢骗本督?”
啪啪啪!
他玩命似的抽。
袁彬根本不怕严刑拷打。
“把他妻子拉出来!”曹吉祥怒不可遏。
袁彬却愣住了:“不、不可能的,是在我家地板下三尺的匣子里,上面有个柜,你是不是找错了?找错了?”
“本督把你家全都翻遍了,掘地三尺,就找到一个匣子!”
被骗了!
袁彬瞪圆眼睛,被骗了!
他被漠北王给骗了!
漠北王给他的名单,就是有缺的。
原来,他一直都被漠北王利用了,自己却不知道。
袁彬惨笑:“我说,我只有这一份名单,你信吗?”
曹吉祥气疯了:“挑几个脏东西进来,让他们享受享受百户大人的妻子!”
嘭!
却在这一刻,袁彬的母亲趁着营丁松懈时,狠狠撞向了墙壁,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娘!娘啊!”袁彬嘶吼。
整个人都疯了。
然后崩溃大哭。
袁彬的父亲,袁忠,就是先帝挑好的暗探。
他袁彬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效忠于皇帝的,所以漠北王挑了他做护卫的。
从生下来那一刻起,父母就教导他忠君报国,不断灌输。
他做到了。
受了很多很多苦,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使命。
但,今天,他受到了第二次背刺!
他效忠的那个人,第二次抛弃他了。
第一次抛弃他,他能理解。
但漠北王却给了他一张不全的名单,踢他出来当替死鬼,他根本理解不了。
为什么啊?
在漠北一年,他极尽照顾;
回京六年,他备受屈辱;
他图什么啊?
夺门夜里,他没有参与,所以躲过一劫,但他为了漠北王做了一件又一件惊险的事。
结果,得到了什么?
母亲被蹂躏至死!
妻子还在惨叫。
他也快命丧黄泉了!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
“哈哈哈!”
袁彬惨笑:“为什么?为什么?”
但你能背刺我,能出卖我,但我不能不忠!
他将舌头放在牙齿下,使劲用力。
下辈子,绝不做这样的人……
啪!
曹吉祥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想死?没那么容易!”
“说!真名单在哪?”
曹吉祥不打他,而是让人提他的儿子进来。
“我手里只有这一份名单!”袁彬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一个小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
袁彬却被绑着,看着这副惨剧。
这才是人间最残忍的事情。
“真的,真的!”
袁彬哀求:“营督大人,求求您,不要让我儿子看了……太、太残忍了!”
“你还知道残忍?”
曹吉祥指着他儿子:“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袁彬一儿一女。
他最害怕的是,他那个不满十岁的女儿啊。
她的笑容那般纯真。
“真的,我手里只有一份,没有其他的了!”袁彬想死都不行,只能忍受着这一切。
愤怒在他胸口积蓄。
这种做什么无济于事的无奈感,快要把他点燃了。
而在湖北,孝感。
年富正在此地巡视庄稼收成情况。
两湖都被减免税赋。
但百姓太少,需要大量人口填充。
诸王被强征入京,倒是释放出一批人口来,但远远填不满湖北。
押解银子的船队,需要沿途运送补给。
这点事本来不用年富亲自做的。
但年富收到了朱仪的信,对狼兵很有兴趣。
皇帝昭告天下的圣旨,都收到了,广西土兵被称为狼兵。
船队在沦河与马溪河交汇口的港口停泊。
年富骑马赶到时,天已经擦黑。
朱仪请他登船,双方见礼后。
“押解银两入京,本官不便下船,还请年督抚莫要见怪。”朱仪道。
寒暄一番后。
“成国公,广西有多少人口,湖北都能吃下来。”年富胃口够大的。
湖北连年遭灾,年年叛乱,导致原本富庶的湖北,如今一片荒凉。
“督抚大人,狼兵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朱仪苦笑道:“说不定在湖北下船,会霍乱湖北呢。”
“那不怕,咱湖北媳妇长得漂亮、又贤惠能干,娶上一个,保准他们都不想要爹娘了。”
年富哈哈大笑。
来湖北小半年,年富一直在安抚流民。
但湖北匪盗甚多,他手里没足够的兵力,只能一点一点剿,怕是剿十年都剿不完。
所以非常眼馋狼兵。
朱仪忍俊不禁:“陛下既然赐名为狼兵,就是希望他们离开广西,填充各省。”
“如今广西平定,方总督也着急把这些烫手山芋送走。”
“本官看湖北天气转凉了,若安置人口过多,怕是徒耗钱粮啊。”
年富倒是高看朱仪一眼。
难怪这位能从皇帝屠刀中逃过一命,的确有两把刷子。
“成国公所言甚是。”
“那本督抚就跟你直说了,湖北卫所兵实在烂透了,难以为战。”
“所以本督抚缺兵,狼兵是最好的选择,足够本督抚平定多如牛毛的土匪了。”
年富很难啊。
朱仪却道:“年督抚可别把狼兵想得太美好,这些兵确实能打仗,但祸害老百姓起来,那是一个比一个狠。”
“一旦被中枢知道,怕是您也要吃瓜落儿。”
“还是需要有强兵压着,不听话的就直接杀,杀到他们怕了为止。”
“否则呀,他们可个个是刺头儿,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根本就不是人,都是畜生。”
年富抚须而笑:“谢成国公提醒。”
朱仪才想起来,皇帝能把一省交给年富,说明此人是极具才能的,这点小事人家会不懂?
“倒是本官班门弄斧了。”
“哈哈哈,成国公好心提醒本督抚,本督抚自然领情的。”
年富心情不错,提议小酌一杯。
朱仪也馋酒了,军中不许饮酒,他很久没喝了。
“押运银两极为重要,不敢饮酒啊,还请年督抚见谅。”朱仪拱手笑道。
“可惜了。”
年富问:“这船上可有一万人?”
“有的。”
“等成国公回程时,能否将这一万人留下大部分人给湖北?事后必有重谢。”
年富是真缺人啊。
看见个人,眼珠子都发蓝。
“重谢不敢当,请年督抚上书给陛下,陛下允诺即可。”朱仪不担心年富镇不住这些土人。
“成国公爽快!”
年富喜笑颜开,心里盘算着,有了七八千狼兵,再从卫所兵里优中选优,凑齐一万两千人。
就能把城池附近的山头先剿了,明年再剿偏远的。
最多两年,湖北就没有匪类了。
把这些匪类变成农户,湖北也就安定下来了。
正聊着呢。
有传令兵匆匆进来:“大人,江上好像有江匪!”
朱仪登时皱眉:“可看清楚了?”
“天黑了,看不太清楚,但听声音是没错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
朱仪看向年富。
“不对呀,这附近的江匪,都被清扫了呀,本督抚亲自打得这一战啊。”
年富立刻意识到:“莫不是你从江西带来的?”
这话提醒了朱仪。
朱仪看向年富带来的人,眼神怀疑。
“放心,都是本督抚的人,绝不是探子。”年富十分肯定。
“那他们可真能忍啊,出了江西这么远,才敢过来?”
“本官还以为他们有什么特殊能耐呢,原来只是劫掠啊!”
听朱仪这口气,像是早有准备啊?
“哈哈哈,不瞒年督抚。”
朱仪笑道:“出港之前,本官就和金提督约定好了,本官船上的银子,就是诱饵,钓他们上钩而已。”
年富却觉得朱仪有些轻敌。
“若是江匪,必善水战,狼兵战斗力虽强,但在江上双腿发软,如何打仗?”
年富没说错。
船队之所以这么慢,就是因为有土兵晕船厉害。
虽然从广西过来,也是行船。
但土兵就是晕船。
真要打水战的话,十个土兵都打不过人家一个水鬼。
“这不是靠岸呢嘛……”
朱仪话音未落。
就有传令兵匆匆进来:“大人不好了,有船支被凿沉了!”
朱仪脸色微变:“刚报的,没靠近船队的吗?”
年富一拍脑门。
水战当然先派水鬼来凿船啊,这点常识都不懂?
这朱仪就是个草包!
“快,召集孝感卫所的兵卒,快!”年富临危不乱,心里琢磨着,如何把敌人引上岸,利用狼兵的优势。
可朱仪却跟傻了一样,好像还在乐。
这蠢货……
年富都不想吐槽他了。
地图更新了,打仗地图,重新划分的地图,包括作者在漠北起的名字,都更新了,在彩蛋章里,以后写到一地,我就先把地图更新出来,之前没想到,抱歉。前面缺的地图,这几天作者都会补全的。欠一千字,记着呢,后面会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