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船支漏水了!”
传令兵又来禀报。
“有船支搁浅了!”
“江匪杀上船了!”
坏消息如雪片般传来,朱仪却不慌不忙,让狼兵下船,组织水兵反击,有条不紊。
年富招来孝感卫,水兵才二百人。
两军合并,年富领兵,组织水战。
“开铳!”
年富身披盔甲,站在战船上,迎风猎猎。
别看他年过六旬,须发尽白,但腰不弯腿不瘸,身材挺拔,十分威武。
此刻,江面漆黑一片。
明军看不清匪类,匪类也看不清明军。
但铳声响起,惨叫声传来,明军立刻知道江匪防卫。
行船的艄公驾驶着战船,靠近惨叫声。
装弹,发铳。
有条不紊。
站在坐船上的朱仪,算是看出来了,难怪年富能督抚难度系数极高的湖北,此人允文允武,能力极强。
江上打夜战,不点火,就用铳,靠惨叫声辨别方向,倒是别具一格。
很快,江匪那边节节败退。
年富点燃火箭,用火油、火箭点燃船支,照亮江面,江匪的方位完全暴露。
年富率军乘胜追击,大获全胜。
而朱仪眼中却露出失望之色。
开始派人打捞沉船。
当一箱子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暴露在江滩之上,军将们全都瞪圆了眼睛,真想抢一波就跑。
被凿穿了十二艘船,一个人没死,一箱银子没丢。
年富驾舟而归。
看见军卒的异样,登时厉喝道:“这是朝堂的银子,谁敢动歪心思?”
“督抚大人廉正强直,文武兼备,本官十分佩服。”
朱仪称赞道。
“土鸡瓦狗而已。”
年富并不在意夸赞,转而看向所有军将:“敢私吞官银者,诛九族!”
他让人把银子装船。
朱仪却苦笑道:“年督抚,船支有限,怕是这些银子要暂时留在孝感了,等下次再运时方能运走。”
“本督抚必妥善保管。”
这些年湖北纷乱,是以没有造船厂,年富手里也没有足够的船支支配。
留这也不错,以皇帝的性格,八成会交给湖北支配。
然后又交谈片刻,便就此分别。
朱仪补充了足够的粮食,翌日天刚亮,就从孝感出发,走九里关,绕圈子走息县、新蔡入京。
昨晚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导致兵卒心中躁动。
谁不知道银子好啊。
问题是,抢了也没用,不能下船,也不会操舵驾驶船支,只能干眼馋。
船队进入河南地界。
在新蔡需要一次补给。
河南的天气明显冷了许多,水面有结冰的架势,朱仪犯了愁了,北直隶的河流肯定结冰了,如何运送银子啊!
嘭!
忽然,坐船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大人,撞到了锁链!前方有埋伏!”
传令兵急匆匆进来。
“调头,回航!”
结果后面的船支打出旗语,也撞到了锁链,难以回航。
而且,这段水路江面狭窄,又是枯水期,不利于行驶大船。
被夹在锁链中间,进退不得。
“这是哪条江?”朱仪问。
“回大人,在汝水上,往北没多远就是新蔡了!”
正说着,岸堤两旁传来叫喊声。
甚至,还有火炮的声音!
朱仪从船舱里出来,岸边竟有人在点燃火炮。
“大人小心!”
亲卫护住朱仪。
炮弹发射过来,有船支中招,对岸传来喝彩声。
“登岸!”
朱仪阴沉着脸。
“大人,这伙贼人目标就是船上的银子!”
亲卫周才道:“一旦登岸,咱们手里的土兵,怕是也控制不住了!”
“贼人一定没足够的炮弹,轰几炮也就没了。”
“派小船去向新蔡卫所求助。”
“咱们就在江上漂着,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他说的是正确的决策。
这些土人可不管大明律法,他们早就想抢银子跑路了。
“登岸!”
朱仪也不解释。
周才欲言又止,认为这样会导致官银被劫,谁也吃罪不起。
但朱仪一意孤行。
打出旗语,令所有船支靠岸。
战船打头,冒着炮火,向岸上射箭,靠近了就用火炮。
看见船支靠岸,把土匪给整懵了,这什么操作?
“愣着干什么,钱送上门来,哪有不要的道理?”
一个独眼龙撮着牙花子:“都准备好了家伙儿事,让狗官军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抢了银子,一人分一百两,拿出去随便玩!”
“大当家的你就瞧好吧!”土匪喽啰们发出喝彩声。
朱仪迅速靠岸,令兵卒全部上岸,也不留人驻守船支。
而在江岸的另一边。
还藏着一伙人,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一袭黑衣,戴着草帽,密切关注着对岸的情况。
“少爷,就说了该先下手为强,这回便宜了黑风寨了,咱们寨子吃什么啊!”
朝堂运送大批官银入京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整个江湖绿林,不知道多少人密切关注着朱仪船队的动向,都想怎么打劫这批银子呢。
这批人也是土匪。
公子哥冷笑两声:“凭他们?切!”
家丁觉得少爷太托大了,打劫朝廷的银子啊,杀头的买卖,却让黑风寨先去蹚道,他坐收渔利。
“放心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公子哥冷笑道。
家丁琢磨琢磨也对。
南方绿林好汉估计都埋伏着呢,就算黑风寨抢了,也会被人抢走。
不当出头鸟才是好事。
“你可看清楚了,那天打捞出来的,都是银子?”公子哥又问。
“绝对没错!全是银子!”家丁十分肯定。
“那就没问题了,等着看好戏便是。”
公子哥吊儿郎当的。
结果,当他看见广西狼兵下船,如宰鸡屠狗般冲杀掉了黑风寨的土匪,眼睛差点没掉出来。
半盏茶的功夫,黑风寨一个喘气儿都没了!
狼兵连汗珠都没出。
“这他娘的是官兵?”
公子哥吓得脸色发白,这他娘的是绿林好汉?
家丁见多识广,但此刻也是两股战战,惊惧得磕磕巴巴:“好、好像不是官兵,像是哪来的土人。”
“用土人押送银子?哪来的土人啊?”公子哥完全懵逼了。
还有和他一样懵逼的。
汝水两岸,真的埋伏着各路绿林好汉。
都想打劫朝堂运送的银子呢。
结果,都被狼兵一战,给吓到心态崩溃了。
若是这支狼兵去剿匪,他们只剩下哭爹喊娘的求饶了。
官兵这么能打?
我们之前看到的都是假官兵?
他们不知道的是,卫所兵和狼兵的差距,也不知道狼兵和京营的差距。
就这样的狼兵有一百五十万人,朝堂都没地方安置。
但是。
那些狼兵打完仗,却盯着船上的银子喘粗气,眼珠子都红了。
现在就差一个挑头的。
只要第一个敢抢,所有人都会跟着反了。
朱仪心里惴惴,千万不能考验人性。
“大人,不好了,船被凿沉了!”一声嘶吼,惊醒了红了眼的狼兵。
他们亲眼看到,那些穿着银子的船支,不断下沉。
“保护银子!”朱仪立刻慌了。
然而,在对岸的公子哥,却骂了一声:“槽,被当猴儿耍了!”
“少爷,怎么了?”
公子哥却无法从容下去了,脸色惊恐道:“你说朝堂丢了银子,会去哪找?”
“当然是两岸搜查了……”
家丁说不下去了,满脸恐惧。
他们就是饵啊!
银子丢了,朱仪一定会率军在河南搜查的,那么这些被银子引来的绿林好汉,就是官军的发泄对象。
再想想狼兵的可怕战斗力,他们还能活吗?
“快跑!”
公子哥当机立断,快跑吧。
而当朱仪率军护住银子的时候,江面上射来无数箭矢,阻挡朱仪的回程之路。
然后从南面行来一片楼船,斩断铁索后,将一艘艘装银子的沉船挂在楼船上,大摇大摆的离开朱仪的视线。
派兵去追,就被箭弩射回来。
根本无法靠近楼船。
眼睁睁看着楼船抢走银子。
“完了!”
朱仪目眦尽裂:“给本官追!把船追回来!”
但他率领的都是土人啊,这些土人走山路可以,走平原估计会迷路,而且河南冷啊,他们适应不了河南的寒冷。
只能眼睁睁看着沉银消失在视线中。
“是谁敢打劫官银!”
朱仪嘶吼:“给本官找出来,杀无赦!”
他指挥狼兵沿岸清扫。
绿林好汉们都不是傻子,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做局给坑了。
当听见朱仪的嘶吼声,他们下意识就逃,这么一逃,动静闹大了,狼兵快速赶到,迅速绞杀。
汝水两岸,被鲜血染红了。
很多好汉被杀怕了,跪地求饶,结果被狼兵一筅戳死。
狼兵也憋着一股火。
本想抢了银子就跑的,结果银子自己跑了。
他们还不能回家,在这死冷死冷的地方受苦。
都是这些人害的!
统统该死!
公子哥带着寨子里的人一路狂奔。
当他回头看的时候,他的人倒在狼筅之下,那筅尖就距离他那么近,差点就戳瞎他的眼睛。
幸好自己跑得快。
关键这些狼兵很擅长奔跑,他都跑不过狼兵,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他的优雅全都不见了,就想活命!
而且狼兵不收俘虏,全都杀光。
绿林好汉一个个哭爹喊娘,哪有英雄好汉的壮烈啊,简直个个怂包。
丢了银子的朱仪,竟然坐在岸边,嘿嘿傻笑。
官银被劫的消息迅速扩散。
河南督抚林聪,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晕厥过去。
本官咋就这么命苦呢?
银子偏偏在河南地界丢的!
入阁没多久,就被皇帝一脚踹去了山东。
在山东也挺好,关键来了个朱英,什么都跟他争跟他抢。
结果皇帝又把他踢去了河南。
督抚河南,距离京畿这么近,也是好事啊,结果运送官银的船队被洗劫了,几百万两银子丢了!
林聪真想一头撞死,本官就这么点背?
活该走霉运?
天生倒霉蛋?
伱朱仪也是,有近路不走,非要绕远走汝宁府,距离南直隶近在咫尺,不丢才有鬼呢!
你要是长点脑子,就该从襄阳走新野,走南阳府,又近又没有危险!
可你偏偏往南直隶走!
脑袋有病吧!
盼着银子丢吧?
但你能连累我啊,我林聪冤枉啊!
林聪丢下手头上所有事,心急火燎地从开封去新蔡,因为部分江面结冰,足足走了三天,终于见到了朱仪。
朱仪竟然在喝酒,新蔡县令战战兢兢的伺候。
据说新蔡的监牢都装不下人了。
整个南方绿林,几乎被一扫而空,杀死四千多人,被抓起来的也有四千多人。
一个个哭爹喊娘,求求狼兵别杀了。
狼兵也是杀累了,主要是追的累,每个人只捅一筅,活着的就命大,死了的就死了。
还剩下四千多,全都有伤。
朱仪也不给医治。
关在监牢里,让狼兵看着,不许哭嚎,疼也忍着。
那些平时讲义气的好汉们,也没人敢劫狱。
甚至全都缩了起来。
整个南方,全都消停了。
“这么多劫匪藏在岸边,你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朱仪灌了口酒,怒气哼哼:“那么多楼船,从新蔡过去,然后就消失了!”
“你竟然说什么都没看到!”
“你的眼珠子是泡吗?留着有什么用!”
新蔡知县低着头,眼泪不断往外流。
我真是命苦啊。
任内怎么遇到这种事呢,我不求保住官帽子,能不能保住性命啊?我不想死啊!
朱仪骂个没完。
这时,林聪风尘仆仆进来。
看见是林聪,朱仪总要给三分薄面的。
不是林聪官职高,而是林聪的孙女,怀有身孕,万一诞下长子呢?总要给点面子的。
林聪也不敢端国丈的价值,见礼之后,赶紧问,官银的事情。
朱仪叹了口气,指着新蔡知县:“您问他吧,几百艘楼船,说消失就消失了!”
林聪眼前一黑!
这不废话吗!
你看看地图!
只要船队过了新蔡,就是江岔口,往西走就是汝河,去汝南,往北走就是去上蔡。
继续往北,就是郾城,过郾城往西走就是项城,然后就去南直隶了。
去哪找啊!
完了!
林聪跌坐在凳子上,血压有点高,让本官缓缓。
歪头看见朱仪还在喝酒,呵斥道:“成国公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喝酒呢!”
“几百万两银子啊!”
“一旦丢了,你全家都得遭殃啊!”
林聪心急如焚,又站起来:“本官这就派人沿途打听,几百艘大楼船,不可能长翅膀飞了的,一定能找回来,一定!”
“六天了,拿什么找啊?”
朱仪叹气道:“这就是命,陛下要杀我朱仪全家,就杀吧!这都是我成国公府的命啊。”
林聪真想锤死他。
你不怕死,别连累我好不好!
可是。
朱仪是不怕死的人吗?
绝对不是!
等等……
林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让新蔡知县出去,把房门关上。
而楼船船队。
从郾城向西,途经商水、项城、沈丘,从界首进入南直隶。
在颍州打捞沉船。
看着一箱子一箱子银子被捞上来,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抚须而笑。
你金忠抄多少银子出来,那也是便宜我们!
这是第一批,后面的银子,会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金忠,谢谢啊。
“家主,一共一千四百箱银子,丢了七十五箱,有四十四箱破损,其他的无碍!”
毕竟在拖在水里走的,总会有损失的。
中年人并不在乎,都是小钱。
让人开箱。
箱子打开,银灿灿的银子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芒。
还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太美妙了。
中年人走到银箱子前,看着银灿灿的银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都是钱啊,都是钱啊!哈哈哈!”
楼船上的船丁都看傻眼了。
一千四百箱银子啊!
都是钱啊!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啊。
每个人的心里的野兽在翻腾,都想抢他娘的。
中年人叫沈瑄。
在浙江经商,他是北人,却在南方经商近二十年,除了偶尔会说出北方口音外,其他的完全看不出是北方人。
他拿起一锭银子,放在鼻子下闻闻,钱的味道,真他娘的好闻!
这些银子,都是他的了。
后面还有几千万两银子,用这个办法,都能拿下来!
做生意赚几个钱,算个什么!
哪有抢钱来得快啊!
抢钱的滋味,实在太爽了。
爱死了这种感觉。
闻不够啊,放在嘴里,使劲一咬……
牙疼!
沈瑄把银子拿下来,对着阳光看,发现银子上没有牙印。
金银比较软。
咬一下就会有印的。
不对呀?
啪嚓!
他把银子使劲砸在地上,银子应声断裂,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泥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沈瑄拿起银子,银子里里外外都是一个颜色啊,怎么会是黑的呢?
像土不是土。
好像是制瓷的土。
沈瑄又拿起一锭银子,狠狠砸在地面上。
又断了,还是黑的。
“怎么会这样?”
沈瑄手下也慌了,纷纷上手,把银子砸开,发现都不是银子。
每一箱都不是!
每一箱砸了一锭,全都是土!
全是土做的,外面刷了银漆!
沈瑄一把薅住一个手下:“你不是亲眼看到,银箱子打开,全是银子的吗?告诉我,银子哪去了?”
“是啊,小的亲眼所见!”
那人也懵了:“真的看到了,都是银子啊,怎么会不是呢?”
在孝感,朱仪打捞银子,那么多银箱子打开,全都是银子啊。
虽然距离远点,但看得真真儿的。
不会有假的。
“家主,不止小的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那人难以置信。
“都看见了?都看见了吗?”沈瑄厉吼。
其他人也傻傻点头。
他们还担心,运银船里可能不是银子。
所以出了江西,就派兵佯装攻打,其实是想验证真假。
凿穿的船支也是随机选择的。
然后有人在暗处观察,沉船打捞上来,好多银箱子打开,在火光的照耀下,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他们还清楚得记得,那些押运银子的兵卒,一个个都眼红,那样子他们至今难忘。
可银子怎么会变成土呢?
那个手下则看向楼船的主人:“是不是你们调包了!”
只有这个可能!
他们百分百确定,看到的就是银子!
船老大也哭着说冤枉,船丁都可以作证的,到了南直隶才打捞沉船,之前没人动过手脚。
沈瑄目光灼灼:“你真没动手脚吗?”
船老大打死也不敢承认啊,他偷了六十多箱!
沈瑄可不是善茬。
一旦知道他偷了,一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定是真银子,我们不会看错的,一定是真银子!”沈瑄的手下喃喃自语。
船老大咬定了,他没动过沉船,一定是假银子。
在船上看热闹的船丁们,看见如此戏剧的一幕,一个个都懵了,他们打劫官船抢回来的银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瑄也很凌乱啊。
这是什么手段?
“再说一遍,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的银子?”沈瑄拿起一锭银子。
实在太像了。
他放在鼻子下,都没发现,这不是银子。
可再次放在鼻子下,他却闻到了烧制的味道,像是烧制出来的瓷器,然后刷的银漆。
等等!
沈瑄好像明白了。
从金忠做出决定,押解银子入京,到装船航行,有过一段时间的。
而且,这段时间内金忠消失了。
而金忠在饶州府,景德镇就在他手中。
他完全可以让景德镇的工匠,制造出假银子,然后运去鄱阳,装船启航。
从一开始,这就是假银子!
而朱仪为了让他们上钩,故意选择夜间在孝感停靠,就是担心白天被看出端倪。
结果,自己的手下,这些傻子就上了钩了。
看见银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公之于众,让所有偷窥的人,看得真真儿的。
他们还认为自己很聪明,制造一场抢银子的打劫。
其实就是想查验银子真伪。
结果被朱仪反算计了。
运银船慢悠悠的,特意选择了距离南直隶更近的汝宁府路线,大摇大摆的等着他们来抢。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把银子抢到手了。
结果被朱仪狠狠地嘲笑了一波。
“都别争了……别争了!”
沈瑄厉喝,打断手下和船老大的争论。
“让老子静静,老子要静静!”他蹲在银箱子旁。
思绪有点明确了。
可金忠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戏呢?
难道还有一支船队,偷偷往京师运银子?
亦或说,运银子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局?
目的何在?
颍州的阳光有些刺眼,沈瑄逆着阳光,扫向每一个人的面庞。
金忠设局的目的是什么呢?
忽然,眼睛传来灼痛感。
自己!
沈瑄立刻意识到了,金忠在引蛇出洞,在钓自己出来!
“坏了!”
沈瑄下意识要走。
可是,这海量的银子怎么办?
还有那些被打捞出来的沉船,如何处置?
就算自己现在跑了,这些人都见到了自己的脸,还能藏得住吗?
却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快、快,上船,快跑!”
沈瑄明白过来了,金忠没从江西派人来抓他,而是用南直隶的人抓他!
从一开始,他就掉进了金忠的算计。
甚至,连他在哪里打劫官船,哪里停靠都算准了。
沈瑄招呼人上船。
而在新蔡。
林聪张大嘴巴:“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官?”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朱仪笑道:“还请督抚大人见谅。”
他给林聪倒了杯酒:“以这杯酒,敬督抚大人,还请勿怪。”
朱仪把他金忠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给了林聪。
人是要逼一逼的。
本来金忠也就是中人之姿,但极致愤怒,逼出了更好的金忠。
计划都是金忠制定的。
但打劫地点,打捞沉船的地点,却是朱仪猜测的,全部料中。
“成国公,可还有另外一支船队入京?”林聪忍不住好奇。
朱仪轻笑道:“当然有了,算算时间,此刻应该就在河南。”
明白了。
真正的运银船队,走的是襄阳、新野、南阳一线。
出发时间要比朱仪晚了十天左右。
而且是静悄悄出发的。
运的银子量应该是不大的,大部分是战船,一来是运银,二来是兜底朱仪。
朱仪船队最大的弱点是土兵,一旦土兵哗变造反,朱仪再好的计划也没用的。
所以,后面的船队给朱仪壮胆。
一旦计划被土兵给破坏了,就派兵出来救朱仪。
“那需要本官做什么?”
林聪是聪明人,朱仪设下此计,除了抓人、掩饰真运银船外,还把他调到新蔡来,就是需要他的帮忙。
“督抚大人,确实有一事需要您的帮忙!”
朱仪认真道:“金提督的意思是,本官不入京,只把银子运送到开封,然后由您运送入京。”
因为开封往北已经结冰了。
银子要尽快运,否则就得拖到明年了。
“金提督果然是算无遗策啊。”
林聪苦笑:“这运银可不是个好活儿啊!”
没错,押运银子非常危险,不但防备匪类,还要防备自己人,吃力不讨好。
尤其走陆路,消耗时间长。
中间的变数就越大。
“但银子必须入京,不得有失!”朱仪认真道。
“本官尽力而为吧。”林聪就知道,没好事。
朱仪站起来,恭敬拜谢。
而在养心殿。
啪的一声,朱祁钰把奏章砸在御案上,嘶吼道:“这才刚入冬,热河就有人冻死了?”
“等进了寒冬,还能活着几人?”
“传旨,令天下煤矿加速采矿,往热河多运一些,钱朕来出!”
“还有,进了冬季,热河便停止建造,民夫给钱返乡,不愿意返乡的就住在热河,让吕原妥善安顿。”
朝臣跪地,高呼万岁。
“林聪奏报,开封往北的河流已经完全封冻了,往南的河流也陆陆续续结冰了。”
“运河的运力大大加重。”
“京师囤积的粮食,可够过冬的啊?”
朱祁钰看向耿九畴。
“回陛下,今年京仓又修建了两座,为了应对灾年,如今粟米充裕,若省着点吃,应该是能勉强过冬的,应该是能撑到明年的。”
耿九畴特意说,节省,勉强,靠撑。
朱祁钰颔首,他已经派都察院和监察司,去巡视京仓了。
“今年年头特殊。”
“一来是京畿人口暴增;”
“二来是今年秋赋收成太低了。”
“朕已经让各地酌情减免税赋,让老百姓度过今年这个灾年,最好别饿死人啊。”
朱祁钰斟酌道:“传朕旨意,即日起,京畿禁止酿酒,禁止饮酒,违令者杖责三十,流放西北。”
“京中大户,不许浪费粮食,不许养猫狗等畜生,按照够吃的标准做,不许吃剩,不许扔掉,不许浪费,一经发现有浪费粮食者,轻则鞭刑,重则夺官夺爵,甚至流放。”
“禁令执行到明年新粮下来。”
“朕以身作则,宫中不许浪费,朝堂不许浪费,民间更不许浪费。”
“希望今年不要饿死人啊。”
王竑出班,跪在地上:“陛下。”
“粟米之珍贵,不啻于金银。”
“浪费粮食之行为,为先圣所不齿,世人所不容。”
“老臣以为,陛下惩罚太轻了!”
“当用輮刑!”
就是说,剁手剁脚。
“王卿严重了,今年是特殊情况,所以勒令百姓不许浪费,不许酿酒。”
“等明年粮食丰收了。”
“百姓够吃了。”
“禁令也就取消了。”
朱祁钰可不想搞得风声鹤唳,昭告天下时要讲明原委,是今年粮食不够吃,所以要节省。
明年不在此列。
“陛下,浪费奢靡之风,已经悄然盛行于世,陛下当掐住这股势头,不许蔓延!”
王竑坚持道。
像他这样吃过苦的官员,如今朝堂上太少了。
尤其从宣德年间,皇帝带头玩,权贵自然跟着玩,上行下效,奢靡浪费之风盛行。
好的风气难以推行。
但坏的风气,稍微一点拨,迅速变坏,迅速堕落。
人性本恶。
“王卿之言甚是。”
朱祁钰斟酌道:“但若用法令掐住奢靡之风,朕认为很难做成啊。”
“人心不古,朕也很难恢复淳朴之风了。”
王竑一肚子空谈之话。
但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
因为他在家里管教自己儿子,都管教不了。
让他不要去吃喝玩乐了,甚至不许家中给他钱,但他儿子还是偷跑出去。
有多是狐朋狗友给他儿子钱花。
根本无法管教。
他犹然记得,自己儿时连饭都吃不饱,一心学习,发愤图强,现在的人怎么变得这么堕落啊?
朝臣纷纷侧目,皇帝竟说如此丧气话,确实罕见。
“诸卿,奢靡之风朕堵不住,徒呼奈何啊。”
朱祁钰认为,生活水平提高了,必然是要奢靡的,不然社会是没办法继续发展的。
但这个奢靡,不是没有限制的奢靡。
“人心难测,朕控制不了。”
朱祁钰道:“但朕能控制天下,能让奢靡的东西涨价,限制他们高消费。”
朝臣一愣,您把薅羊毛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吗?
不过转念一想,皇帝可把京畿的会馆,全都攥在手心里。
京师倒是有人也开小会馆,但花魁质量太次了,根本无法形成优势,京中的公子哥们还是愿意去会馆消费。
最近,京师又开了一家女子会馆。
卖些女人的玩意儿。
不许男人进入,经营的也是女子。
据说背后是西厂,来往经营的都是从青.楼退下来的妇人,年老色衰,不能以瑟娱人了。
转而做了女子会馆的掌柜的。
一时之间,女子会馆在京中风靡。
里面的一些衣物甚至有趣,胭脂水粉也是最新的,吸引了大量京中妇人去选购。
已经开了第三家了。
至于里面究竟卖什么的,朝臣还真不清楚。
因为自家女儿基本都入宫伺候了,在京师消费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听说宫中也开了家分馆,给官小姐们开的。
可谓是日进斗金。
所以,皇帝真能拿捏京畿的奢靡之风。
又讨论了一些事。
下朝后,朱祁钰乘坐御辇,返回养心殿。
于康侯在殿门口。
“来了?”
朱祁钰进殿,站在火炉旁烤了烤身上,驱驱寒气,又喝了口姜茶。
“给他倒一杯。”
“谢陛下。”于康捧着姜茶,滋溜地喝了一口,有些烫。
“在九门提督府适应吗?”朱祁钰问。
“回陛下,微臣叩见,就是有事禀报。”
于康放下茶杯,就势要跪下。
“坐着说。”
朱祁钰跟冯孝说:“把火炉搬这来,靠近点他。”
“陛下,微臣有两件事禀报。”
“第一,九门提督府新招募的兵卒,身体素质不太行,需要用大量肉食喂养,才能成军。”
朱祁钰打断于康的禀报:“兵卒质量怎么这么差?”
当兵的肯定是身强力壮,才适合拼杀。
身体素质是第一关。
而且征兵是募兵制,是给钱的,子女是不变成军户的。
所以应募者云集,招募的时候也要精挑细选的。
“陛下,西宁侯应该禀报过,因为多次征兵,京中身强力壮者都被征召入伍。”
于康禀报道:“为了缓解京畿人口压力,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坐着禀报十分不舒坦。
如坐针毡。
毕竟说正事,没有坐着禀报的先例,他当了侯爷,可不敢骄傲。
若被御史弹劾,不是闹着玩的。
“坐着不舒服呀?就跪着吧。”
朱祁钰笑了笑,歪头问冯孝:“宋杰禀报过吗?”
“回皇爷,西宁侯禀报过的。”冯孝回禀。
“嗯,那就吃点肉吧。”
这样有点亏呀。
于康苦笑道:“陛下,这肉价格贵呀,您的军饷能不能再提一提?”
“提吧。”
朱祁钰道:“告诉太仆寺,明年多多养猪羊,鸡鸭鹅,都要多多养。”
“太仆寺养马养不好,这些畜生总能养好了吧?”
冯孝吓得跪下:“奴婢这就去传旨!”
“告诉太仆寺卿,及太仆寺内所有官吏。”
“明年让朕还不满意,就流放去西北填充人口吧。”
“不能做事的,就把位置让出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朱祁钰语气不善:“罢了,让他们滚过来,朕亲自跟他们说!”
“去外面跪着,让冷风吹吹,都精神精神。”
“以前就是朕对他们太仁慈了。”
于康低头,不敢吭声。
“跟你无关,继续说。”朱祁钰心情不好。
因为给兵卒吃肉,除了花钱外,是要增加百姓负担的。
宫中拨款去采买,那也是大部分落入某些人的口袋,落入百姓手上的,少之又少。
这种事杜绝不了的。
百姓是被迫低价卖,宫中是被迫高价买。
“继续说啊。”朱祁钰催促他。
于康不敢说了,支支吾吾道:“第二件事,微臣听说军器局研发出了新铠甲,想求着陛下,优先给九门提督府先装备。”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
“先给他们,冬天也能操练演武吗?”
于康不敢说话。
九门提督府的兵卒确实质量不行,需要慢慢养着,但精气神不错,都是想当兵的。
宋杰征兵,可不是谁都要的。
这一点于康自愧不如。
“军器局的这批铠甲,是给南方用的。”
朱祁钰语气微缓:“等九门提督府需要上战场的时候,朕自然会给其装备的,不用担心。”
“这些朕心中有数。”
“于康,九门提督府,掌管着京师城门,极为重要。”
“冬天来了,你也要不停操练。”
“人体质不好,也是能慢慢磨练出来的。”
“重要的是精气神,这才是重中之重。”
“有了精气神,才不怕苦不怕累,才能上得了战场。”
“才能打得了苦仗,打得了难仗,打得了胜仗。”
说着,朱祁钰站起来:“有些兵,就算身强力壮,若是本心不愿意打仗,怕是也上不了战场的。”
“上了战场,也打不了硬仗的。”
“这一点你该很清楚。”
于康磕头:“寒冬腊月,微臣也一定操练不辍,请陛下放心。”
朱祁钰颔首:“你做事朕放心。”
“对了,你也回京了,范广也在京中。”
“干脆就把喜事办了吧。”
“朕让宗录司挑个黄道吉日,把喜事办了,争取明年抱个孩子。”
“以后和朕的皇子皇女作伴。”
朱祁钰在暗示他。
要和他结亲。
这是在收买于康,让于康用心卖命。
于康赶紧趴伏在地上:“微臣的孩儿能伴皇子皇女,乃微臣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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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