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慈母之心,漠北王深有感触。”
朱祁钰笑道:“朕呢,也是感激皇太后的。”
“朕虽不是您亲子。”
“但您一手将漠北王拉下皇位,扶立朕登基。”
“虽然八年过去,但朕的心里,一直都暖洋洋的,是感激皇太后的。”
孙太后脸色一变,皇帝在挑拨离间。
“都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孙太后偷瞄朱祁镇,发现他眸中闪过恼怒。
“哪里呀,若论亲疏,您还是跟朕亲近一些的。”
朱祁钰笑容如花:“自幼便是,您总是疼爱朕多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朕的亲生母亲呢。”
好毒的小子!
你自幼养在宫外,谁见过你呀!
孙太后刚要找补,忽地想到,她刚才说了,是疼爱朱祁钰多一些的。
而皇帝也承认了。
实锤了。
关键亲儿子朱祁镇听了肯定会心中不快的。
换做以前,他不会这么脆弱。
但现在,朱祁镇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连儿子朱见深、朱见潾都背叛了他,钱王妃惨死,周王妃势利,他仅剩的心灵支柱就是母后了。
可母后的心,似乎也不在他的身上……
朱祁镇的心正在崩溃。
“朕呢,自幼也跟您亲近。”
“所以呀,当年在大明危难时刻,您挺身而出,力排众议,扶立朕登基称帝。”
朱祁钰继续挑拨:“当时民间便有传言,说朕才是您的亲儿子。”
“当时朕听了,心里还暗喜很久呢。”
“如今想来,朕与皇太后,母子之情,早就种下。”
当时确实有这种传言,但都是原主放出去的,想舔人家,但人家不理他,传言就不攻自破了。
孙太后百口莫辩,说什么都不对,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是以今日,朕奉您为亲母。”
“哪怕您想坐朕的位子。”
“朕都不以为意,因为您在朕的心中,实在是太重要了。”
朱祁钰言语肉麻至极。
孙太后则看了眼朱祁镇,发现朱祁镇脸色铁青。
原来你们在宫中母慈子孝!
我却在南宫受苦!
那我算什么!
我是您的亲生儿子吗?是吗?
朱祁镇胸中一团怒火在积蓄。
“陛下与圣母皇太后,母慈子孝,乃大明之福,乃社稷之福啊!”蜀王恭声赞扬。
伱不会说话就闭嘴!
她是我娘!是我娘!
朱祁镇阴鸷地扫了他一眼。
而诸王却都高声吹捧,谁会在意他的感受呢?
孙太后被架在火上烤,她轻轻一笑:“皇儿,你肯跟哀家说这些知心话,哀家心里是高兴的。”
“为娘的自然希望你们兄弟都好。”
“你哥哥犯错了,天下都不饶他,但当弟弟的总要宽恕哥哥的。”
“曾经哥哥为你遮风挡雨。”
“如今也到了你护庇哥哥的时候了。”
孙太后特别擅长借势,把挑拨的话语,变成了帮助朱祁镇获得新生的理由。
而且说得言真意切,肝肠寸断。
“钰儿。”
孙太后抓起朱祁钰的手,慢慢拉近和朱祁镇的距离。
又拉起朱祁镇的手,将两只手试图放在一起。
又被化解了?
“为娘的是妇人,不懂什么家国大事。”
“只知道,兄友弟恭,兄弟和睦,才是为娘最希望看到的。”
孙太后却玩命打感情牌:“钰儿、镇儿,你们兄弟能重新和好,是为娘最希望看到的!”
你朱祁钰不是说要孝顺嘛?
那哀家就提要求!
让你护庇哥哥,若不答应,你说的话,岂不都是废话?
朱祁钰作茧自缚了。
玩心眼,他真玩不过孙太后。
难道非得掀桌子吗?
“唉!”
朱祁钰眼珠一转,叹了口气:“在朕的心里,朕早就和兄长和解了。”
“骨肉至亲,怎么说断就能断的呢?”
“何须劳烦皇太后操心呢?”
“只是,朕是皇帝呀,朕心里原谅了他,但天下万民、祖宗先灵,如何能原谅他呀?”
看吧!
原形毕露了吧?
孙太后立刻松开他的手。
但朱祁钰却反手握住:“皇太后勿恼,只要漠北王入太庙,乞求祖宗原谅,朕便下诏,给兄长封邦建国!”
孙太后瞳孔微缩,封邦建国?这筹码太大了?
你朱祁钰能说话算话吗?
“他是朕的亲兄长呀!”
“没有他,朕如何登基呢?”
“难道朕还舍不得区区一块地盘?”
“就算朕不为了他,也得为了您呀!”
“让您开心,是最重要的事。”
朱祁钰握住她的手,眼泪流了出来,情真意切:“是您,迎立了朕;”
“是他,让位给朕。”
“又都是朕的血脉至亲。”
“朕如何忍心一家人骨肉离散呢?”
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呢?
像埋汰人。
孙太后心花怒放,反手握住朱祁钰的手。
和朱祁镇的手,放在一起。
她的手则放在两人手掌外侧,紧紧握住,不肯松开。
“这才是亲兄弟,这才是一家人呀!”孙太后呜呜痛哭。
朱祁镇备受感动:“母后!”
原来母后是爱他的。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诸王也跟着落泪,仿佛被感动的。
但有心人,却发现了一个漏洞,皇帝是说,求列祖列宗原谅漠北王,才能封邦建国的。
关键列祖列宗都死了呀,怎么原谅他?
朱祁钰有点想吐,演不下去了。
孙太后却顺杆往上爬:“陛下,漠北太远了,哀家不希望你们兄弟离哀家太远,哀家是为娘的,会想念儿子们的。”
她知道,江南肯定不会封给朱祁镇的。
退而求次,她看重了辽宁。
那地方距离京师近,又是养兵的好地方。
不消十年,就能拉起十万铁骑,横扫京师,夺回皇位。
“您嫌漠北太远,极西之地也太远,安南国又有是毒瘴之地。”
“都不适合哥哥。”
朱祁钰苦笑:“您不是看好了倭国吗?朕也觉得倭国合适。”
倭国在哪?
孙太后一脸懵。
朱祁钰挣脱她的手,走到地图前,地图是大明地图,他指了指海的对面。
“可是倭寇之地?”孙太后眼前一黑,就知道这个废人没有好心思!
那遍地是倭寇,不是找欺负去了吗?
“皇太后莫急。”
朱祁钰笑道:“这倭寇呀,其实都是明人,倭国国内如今正值战乱,彼此纷争不休……”
见孙太后不耐烦,笑道:
“不信您问漠北王,这倭国呀,可是天选之地。”
“那里的人呀,女子热情,男子开明,甚有奴性,极好统治。”
“洪武朝曾来访京师,向中原皇帝俯首称臣。”
“太祖感其诚心,将其列为不征之国。”
“朕为了漠北王,愿意违背祖制,挥师征讨倭国,平定倭国后,就将漠北王分封在倭国,当倭王。”
“皇太后意下如何?”
孙太后脑子有点乱,也不知道倭国到底好不好,又问:“那、那倭国离我大明多远?”
“乘船也就十几天,再从山东登陆,也就十几天就能入京,一来一回的也就一个月!”
朱祁镇狂翻白眼。
您说的是广州吧!
唐史记载,倭国来朝,需要一年的时间,还需要一年时间返回,若赶上风浪,还有翻船的风险。
可在皇帝嘴里,好似是国内,眨眼即到。
“一个月还好。”
孙太后脸上露出笑容:“几年便能看见镇儿一次,等哀家百年之后,镇儿也可来京师为哀家奔丧。”
“陛下,若封镇儿为倭王,是如周王分封?还是如现在这般?”
她担心,封了倭王,结果只是换个名字,还是被囚禁在南宫。
那就白费唇舌了。
“自然是去做真的倭王啊!”
朱祁钰大笑:“既然说了封邦建国,自然是要做真王。”
“只有对朕时,你才是臣子。”
“在倭国里,你就是皇帝!”
朱祁镇瞪圆了眼睛,还有这好事?
那我去,那我去!
十年后,本王回来取你皇位!
“可倭国人不通语言,可否从内地移民过去?”孙太后玩命给朱祁镇争夺好处。
“那是自然的,想要多少人,随便移过去。”
反正都是骗你的,怎么说都无所谓。
孙太后被皇帝的大方,震到了:“陛下,您莫不是在诓骗哀家?”
“那朕这就下旨,改封漠北王为倭王,皇太后意下如何?”朱祁钰笑容不减。
“不是戏言?”孙太后问。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孙太后喜笑颜开:“哀家就说了,哀家有两子,俱是好孩子,不枉哀家疼爱你们一场啊!”
“那朕就传旨了?”朱祁钰又问一遍。
“传,传!”孙太后开怀而笑。
朱祁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传旨,改封漠北王为倭郡王,待大明平定倭国后,允倭郡王朱祁镇封邦建国!实控倭国!”
圣旨说出来,孙太后直接就傻了。
您这是改封?
这是降封!
把亲王降为郡王!亏你想得出来!
你个废人,就知道你没有好心思!
殿中气氛凝固,诸王心中瑟瑟发抖,连曾经当过皇帝的朱祁镇,都被降格为郡王,他们有什么资格,还当亲王呢?
皇帝这招阴损啊。
地图炮,打击面太广。
“陛下,说错了,是倭王,乃亲王也。”孙太后纠正。
“皇太后怕是不知道吧?”
朱祁钰解释道:“朕之前就有旨意,凡是外藩诸王,只封郡王,不封亲王!”
这谁知道啊!
你这是文字游戏,玩赖。
孙太后立刻拉住朱祁钰:“那就等实控倭国之后,再封,如何?”
把好好的亲王爵给搞没了!
谁受得了?
“皇太后,您想让朕出尔反尔吗?”朱祁钰语气微寒。
“圣旨还未传出去,如何不能更改?”
孙太后也急了:“先帝在时,只要圣旨未昭告天下,就可以随时更改的。”
“皇太后在教朕如何做皇帝吗?”
朱祁钰叹息一声:“罢了,皇太后爱朕甚多。”
“恩养之情,难以回报。”
“那朕便听命于皇太后。”
“请皇太后坐上这皇位!”
“朕退位让贤!”
“由皇太后来颁布圣旨,朕俯首听命便是!”
朱祁钰满脸坦然,躬身后退。
“你!”
孙太后指着朱祁钰,气得直哆嗦:“你、你岂能视皇位,如此儿戏?”
你这是让皇位吗?
你这是让哀家去死啊!
“孝道和王道难以两全,朕不敢违逆皇太后之意,求皇太后责罚!”朱祁钰再退后两步,在朱祁镇之后,躬身下拜。
孙太后脸色铁青。
这是让哀家继位吗?
这是送哀家去死!
亏你想得出来呀朱祁钰!你实在太阴损了,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句句有坑,全是圈套!
孙太后身体在抖,咬牙切齿:“陛下,切莫嬉闹。”
“朕不敢嬉闹,更不敢将皇位视为儿戏。”
“只是母命难为,孝道与王道难以两全。”
“朕虽是皇帝,但也徒呼奈何!”
“为了让皇太后开心,朕甘愿退位让贤,请皇太后登基,坐在这皇位上,发号施令!”
朱祁钰寒声道:“朕这就让内阁草拟退位诏书,然后请皇太后登基称帝!”
孙太后浑身在抖。
眼睛一闭,只能咬牙昏厥过去。
关键她倒下的时候,没人扶她,最应该扶她的人是朱祁镇,结果朱祁镇还傻着呢。
导致孙太后直挺挺地摔倒。
嘭的一声,全面着地!
本来是装晕,结果摔倒实在太疼了,她痛呼出声。
“快,快宣太医,皇太后怕是不行了……”
朱祁钰厉喝,顺势跪在地上:“求上天怜悯,为皇太后延寿。”
“正统十四年,大明危难之际,皇太后扶立朕登基,挽救大明于水火!于国有大功!”
“而景泰八年,皇太后认为朕操纵权柄,无德无道,试图废立朕而逾举登基,效仿吕雉武媚。”
“朕以孝道为先,不敢忤逆,欲自废皇位,求皇太后登基称帝!”
“奈何天降雷霆。”
“劈中养心殿,余波击在皇太后身上,导致皇太后身体不虞,薨逝在即,朕心中有愧……”
孙太后瞪圆了眼睛,不止要杀了哀家!
还要让哀家承受万世骂名!
你朱祁钰好狠的心啊!
她想说话,问题是当皇帝跪伏在地时,所有人全都趴伏在地上,没人敢抬头。
有人抬头时,皇帝忽然回眸扫视一眼,所有人吓得不敢看。
然后,皇帝,就捂住了她的嘴,捏住她的鼻子,欲使其窒息至死。
孙太后双手想去抓朱祁钰的脖子,但胳膊短,抓不到,只能凌空摆动。
“朕对不起皇太后呀。”
“她扶立了朕,有大恩于朕。”
“朕还未尽孝,便遭此横祸,可谓是祸从口出啊。”
“若她说要逾制登基时,朕拒绝了。”
“也许太宗皇帝,就不会降天罚于她!”
“她也不至于就此遭殃啊!”
朱祁钰眼泪潸然而下:“太宗皇帝呀,孙儿知错了,请饶恕皇太后吧!”
泪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孙太后的脸上,孙太后眼珠子瞪得溜圆:你他娘的净满口胡说,太宗皇帝在哪呢?哪来的天降雷霆,哀家是自己摔的,自己摔的!
你是皇帝,口含天宪,嘴里能不能有一句真话?
明明是你捂死哀家的!
能不能……别捂了,哀家不想死啊!
但进气越来越少。
“皇太后遭此恶劫,皆是朕之缘故啊!”
“太宗皇帝!”
“您若降天罚,就谴责孙儿吧!”
“孙儿知错了!”
朱祁钰泪流满面:“求求太宗皇帝,饶了皇太后吧,孙儿愿意代母受罚!求太宗皇帝怜悯!”
外面只有风雪,没有雷电。
但是,朱祁钰说得有模有样的,仿佛养心殿真的被雷劫劈中了一般。
然后把皇太后给劈死了。
大家都有点信了。
“孙儿乃太宗皇帝亲自挑选之人,大明唯一皇帝,承嗣于太宗皇帝之派位前!”
“天命所归,万物所承!”
“再也不敢戏言,将皇位拱手让人了!”
“孙儿知错了!”
朱祁钰使劲按孙太后的嘴,让她快点死!
“敢问太宗皇帝!”
“正统皇帝朱祁镇,土木堡之变,兵败被俘,丧权辱国。”
“如今他已知错,能否宽恕于他?”
话音方落!
一股凉风吹进了殿内。
把诸王吓了一跳,难道太宗皇帝真的显灵了吧?
朱祁镇身体一软,趴在地上,太宗皇帝不会亲自降临凡间收拾他吧?
朱祁钰也吓惨了,不会应验了吧?
谁让他乱说话来着,惊扰了英魂?
结果,门外传来太医的声音:“微臣参见陛下!”
原来是太医啊!
朱祁钰松了口气,脊背上全是冷汗,嘴上却道:“谢太宗皇帝告知,孙儿知晓!”
他借机松开孙太后,然后恭敬地对着虚空叩拜。
你知道啥了?
朱祁镇小心翼翼抬起头,借着殿里的亮光,他发现母后脸色铁青,脸颊上后青紫痕迹,像是被憋的!
难道是皇帝,当着诸王的面,弑杀皇太后?
他怎么敢啊?
“快进来,皇太后怕是不行了!”
朱祁钰满脸惊慌:“太医,若治不好皇太后,朕便杀你满门!”
看见连皇帝跪着呢。
太医哪里敢走进来呀,膝行进来,然后一路磕头。
“快点滚过来!”
朱祁钰大怒:“磕什么头!”
“若皇太后有个三长两短,朕就砍了你的狗头!”
朕捂了她那么久,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所以样子得做足了。
立孝心人设嘛,不磕碜。
太医吓惨了,赶紧爬过来,打眼就看到了皇太后脸上的手掌痕迹,这是捂的呀。
而且,手成爪状,说明昏迷前剧烈挣扎过的。
双腿成不规则形状,说明剧烈挣扎过。
无一不在说明,皇太后是被掐死的。
“请将皇太后放到塌上,地上凉,怕是寒气入体。”太医磕头道。
人都死了,地上凉怕什么,地下更凉。
有太监要过来搬运。
此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朱祁钰站起来,挥斥太监,亲自将孙太后抱起来,进入内殿,不许人进来伺候。
“嗷!”
刚把孙太后抱起来。
孙太后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道声响。
然后扶住朱祁钰,剧烈咳嗽起来。
朱祁钰吓了一跳,以为是诈尸了呢,差点把她丢出去。
这样都没死?
他大概捂了五分钟,已经不动了,应该死了呀。
孙太后余光看见朱祁钰抱着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大喊大叫。
“再说,朕就掷杀你!”朱祁钰疾喝。
好在孙太后剧烈咳嗽,说不出话来,否则就露馅了。
快步进入内殿,把她放在塌上。
孙太后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眼神怨毒地看着朱祁钰:哀家没死,找你索命来了!
太医爬过来诊脉,不敢看皇帝和太后。
“你看到什么了?”朱祁钰看着太医。
太医浑身一抖:“微臣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方才太宗皇帝显灵,降劫于皇太后,是以才是你看到的模样。”朱祁钰解释。
“微臣知道,微臣知道!”太医自然不信的。
孙太后欲言又止。
想说,又不敢说。
憋死哀家了。
差一点点,哀家就命丧黄泉了,去陪伴先帝了。
皇帝心太狠了,竟然要捂死哀家,还说什么太宗皇帝降雷劫,这都下雪了,怎么会打雷呢?
哪来的雷?
冬天打什么雷?
“皇太后身体如何?”朱祁钰问。
“圣母气闭逆行,微臣开个方子,用心调理即可。”太医满脸是汗,拿掉皇太后手腕上的绣帕,使劲磕头。
朱祁钰全程站立,他可不敢坐在床上。
“冯孝。”
他给冯孝个眼神,这太医不能留了,他看见了。
“奴婢遵旨!”
冯孝秒懂皇帝的意思,引领着太医出去,刚出殿,就被一个太监捂住嘴,拖走了。
“皇太后,方才太宗皇帝显灵,您看到了吗?”朱祁钰又故弄玄虚了。
“没有!”
孙太后脸色潮红,脸颊有两道淤青痕迹,面色却苍白如雪。
还在咳嗽。
幸好晚上没什么东西,否则再吐出来,和气息顶住,可就神仙难救了。
“你该看到了的,是太宗皇帝降下神罚,处置于你,记住了吗?”
朱祁钰在她面前,动了动手掌,做捂的手势。
孙太后下意识往里面缩。
“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朱祁钰走出内殿,装作感动的模样:“天可怜见,朕的孝心感动了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决定放皇太后一条生路。”
“但皇太后受了惊吓,太医已经开方子熬药去了。”
他坐回椅子上:“朕也被吓到了,以为、以为……再也不能尽孝道了!”
诸王也有点回过味来了。
太宗皇帝真显灵了?
还是皇帝在故弄玄虚?
只有朱祁镇看到了,母后脸上的青痕,明显是被人勒的,当时只有皇帝距离她最近,能做这种事的,只有皇帝!
刚才,皇帝要置母后于死地!
幸好是太医进殿,救了母后一命,否则他在皇宫中最后一根支柱,也就断了。
如果皇太后死了,皇帝一定会让他陪葬的。
皇帝就是个疯子!
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要捂杀当朝太后!
简直是疯了。
“倭郡王,若皇太后走了,朕与你可该怎么办啊?”朱祁钰声音悲戚。
但仿佛在说,她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朱祁镇不寒而栗,赶紧磕头:“只求一应祸患,全由罪臣承担!”
“朕和你是亲兄弟呀。”
“自然是心脉相通。”
“方才太宗皇帝显灵,你可有看到?”
朱祁钰需要证人。
总不能自己唱独角戏吧?
“太宗皇帝显灵于殿中,罪臣是看不到的。”
“因为罪臣有罪,太宗皇帝不想见到罪臣这个不孝孙儿!”
“所以不许罪臣去见。”
“但隐隐约约的,罪臣感受到了太宗皇帝的气息。”
朱祁镇语气悲戚:“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叨扰祖先英灵,只求用余生还清罪孽。”
这是个聪明人。
作为太宗皇帝的嫡亲曾孙,都没看到,诸王算个鸟呀,能看到太宗皇帝显灵?
只有英明神武的皇帝,才能和太宗皇帝沟通。
又多了层神秘色彩。
“微臣虽是太宗皇帝孙儿。”
“但终究是庶孙。”
“微臣自幼时,太宗皇帝便不喜爱微臣。”
“是以微臣是没资格面见祖先英灵的!”
郑王也是聪明人,立刻跟进,讨好皇帝。
说这话的时候,差点吐出来。
可不敢吐的,他那是吐太宗皇帝,被贬谪成废人,都是轻的。
但皇帝这般明显,反而说明,是皇帝自导自演喽?
目的何在呢?
诸王没看见孙太后的惨状,当然不知道目的。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祖先英灵!”
朱祁钰走到殿门口,对着太庙的方向,三拜九叩:“不孝儿孙朱祁钰,必不敢再以皇位为儿戏,必不敢辱没祖宗英灵,必不敢让大明再受人欺辱!”
“不孝子孙朱祁钰在此起誓,愿重开大明辉煌,愿让大明国祚万年,愿让祖宗之英灵,永远安息!”
“不孝子孙朱祁钰敬拜!”
朱祁钰恭恭敬敬行礼。
所有人全都调转过来,跟着皇帝叩拜行礼。
装神弄鬼的大戏到此结束。
差点收不了场。
“诸王也累了,天也不早了,下去吧。”
诸王如蒙大赦。
但心里却拔凉拔凉的,连朱祁镇都被降格为郡王了,怕是谁的亲王位都保不住了。
皇帝心里没有半分宗室的地位,难道要效仿曹魏吗?
曹丕视宗室如猪狗,结果便宜了司马家。
诸王慢慢退去。
跪了这么久,大家腿部都没知觉了,退得十分慢。
带诸王退去后,朱祁镇却很聪明:“罪臣愿意将名单,呈给陛下!”
“倭郡王,你真想外封吗?”
朱祁镇脸色一苦,皇帝难道又要翻脸了?
“陛下已经下了圣旨,难道还要出尔反尔吗?”而在殿内躺着的孙太后,踉跄着走出来,低声质问。
说完,又咳嗽起来。
“皇太后怎能起身呢?”
朱祁钰对门外大吼:“太医的药呢!”
孙太后却脸色一白,这药,是送哀家上路的药吧?
朱祁钰猛地看向她,你想让朕丢丑吗?
可他发现,孙太后以绣帕遮面,而脸上又扑了粉,遮盖大半,又披头散发,几乎看不出异样。
扶着红柱,摇摇欲坠,像极了重病的人。
朱祁钰快速过去,扶住她:“皇太后切勿伤神,朕只是舍不得哥哥而已。”
“许感,请倭郡王去偏殿。”
他则扶着孙太后进后殿。
孙太后低着头:“若陛下一意孤行,哀家豁出性命,也要拉着陛下下地狱。”
“皇太后说什么呢?快,躺下!”
朱祁钰俯视着她:“朕只是担心倭郡王而已,皇太后怎么不信朕呢?”
药送来了。
朱祁钰亲自端起药碗,打发走太监:“朕亲自服侍皇太后服药,以尽孝道。”
看着皇帝手中的玉碗。
孙太后眸中闪过惊恐:“若哀家死在养心殿,你是脱不了干系的。”
“皇太后想多了?来,张嘴。”
侍奉母亲汤药,是要跪着侍奉的。
朱祁钰也豁得出去,也跪着侍奉。
但汤勺放进孙太后嘴里后,使劲使劲地按住她的下牙膛:“你再敢给朕惹事,朕就戳死你!”
“这是养心殿,哀家死在这里,陛下是说不过去的。”孙太后说话含糊不清。
朱祁钰使劲抽出汤勺。
孙太后惨叫一声,嘴唇特别疼。
又蒯了一勺,怒气汹汹地塞进她的嘴里:“朕对你已经足够优容了……”
“优容?你差点捂死哀家,这叫优容!”孙太后目光充斥恨意。
“是你来瞎搅和!”
“若有下次,朕就直接捂杀你!”
“不给你重生的机会!”
朱祁钰使劲抽出来。
孙太后嘴唇剧痛,而汤勺抽出的时候,又磕在牙齿上,牙齿也跟着疼。
“这就是陛下侍奉母亲汤药的态度吗?”孙太后咬牙切齿。
“你也配!”
朱祁钰恶狠狠一勺,又塞进去。
孙太后忍着喝。
“朕最后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没有下次!”
“明日你就宣称病了吧。”
“等朕什么时候气儿消了,你再主持后宫吧。”
朱祁钰冷冷道:“给脸不要脸,既然病了,也不要来回走动了,在宫中好好养着,别闹得真薨逝了!”
“到时候朕不把你放进景陵里,看你能怎么样?”
孙太后脸色一白。
刚刚修复好的关系,彻底破裂。
只要她再敢有异动,就直接弄死。
她慢慢闭上眼睛,不予抵抗。
而漠北王被改封为倭郡王的消息,在宫外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臣连夜入宫。
在广东,此刻人心惶惶。
方瑛回防。
段思娥收到命令,率军镇守零丁洋。
而西半段交给方瑛协防。
欧信则堵住福建、江西和湖南的道路。
将整个广东围起来。
但势力未成。
惠州府的驯雉里土司造反,打开乌禽峰和南岭的通路,北上和南下,瞬间惠州府烽烟四起。
而惠州府北邻江西。
叛军兵锋向北,击溃欧信留守的军队,打开了江西通往惠州府的道路。
消息传到广州。
逯杲整个人都傻了,因为他的失误,导致皇帝满盘算计皆输,他必然是以死谢罪。
“本督也想知道怎么办!”
刘震海也懵了。
惠州府造反,明显是为江西放开道路的,这样一来,江西就出现一个大缺口。
金忠在江西如何围堵,也围不住了。
逯杲满嘴火泡,急得直跳:“都怪我,都怪我!”
“现在怪谁有什么用!”
刘震海也急啊:“要堵上惠州府啊!”
他手中兵力有限,若去惠州平叛,广州可就无兵可调了,这样一来,广州更危险。
广州乱起来,广东就完了。
“我犯的错,我去解决!”
刘震海拉住他:“你去顶个屁用,靠你手里的二百番子吗?”
“那能怎么办?”
逯杲真想抽死自己,都怪自己大意,导致局面变得极为被动。
他想去战场上死。
而不是死在监牢里,太憋屈了。
重点是他害怕被严刑拷打。
“传信给欧参将,让欧参将率军平定!”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问题是,一旦欧信离开潮州府,那么福建的通道也会被打开,江西人可借道平远,走福建,照样逃脱江西牢笼。
整个广东牢笼,漏洞百出,还把江西给害了。
“刘大人,可否调动广海卫?”逯杲忽然问。
“绝不可能!”
刘震海掷地有声道:“哪怕是广州被打破了,广海卫也不能动。”
“那是造船厂,若造船厂再被烧了。”
“咱们都死了,也无法平息皇爷之怒!”
逯杲使劲捶打自己的脑袋,去哪调兵呢?
“不管那些,先传信给欧参将,请他自行决断。”
而欧信,也收到了惠州府叛乱的消息。
欧信手里兵力短缺。
按照他剿匪的速度,从西到东,起码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彻底绞杀藏在深山里的土司。
因为逯杲的失误,他不得不一路往东,分兵驻守而已。
导致广东整个北部沿线,全都是漏洞,这才有了惠州府造反,若给他时间,那些土司自然不攻自破。
欧信目光凌厉:“仲阿思,你留在这里守着潮州府,老子率领军队去平定惠州府叛乱!”
他不顾军将们疲累,乘坐船支,途经梅州,从水口隘入惠州府。
好在水口隘还在明军手中。
途经兴宁,赶到长乐。
长乐千户禀报,叛军正在攻打老龙埠。
欧信顾不得休息,乘坐江船而下,远远的已经听到了喊杀声。
“兄弟们,这一战,老子打头阵!”
“若有人嫌累嫌苦,可以留下,看守船支便是!”
“想建功立业的,跟老子走!”
“这一仗,并不强迫尔等!”
欧信知道,带领一支士气低落的军队打仗,很容易不战自溃。
所以,干脆把没有战心的兵卒留下。
他率领想建功立业的去。
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只有二百多人,愿意随他一战。
“走!”
欧信率领二百多人,一路奔行。
当看见城池时,天色渐黑,而城池已经摇摇欲坠。
城池上守军寥寥无几,战力也不足,好在下面的都是乌合之众,人数虽多,但也仅仅是人多而已。
“冲!”
欧信率领二百多人,先停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然后,欧信带头往前冲。
他还瘸着腿呢,医者反复告诉他不能过度劳累,尽量要静养。
但此刻哪里管得上那么多呀。
嘭嘭嘭!
靠近后直接开铳。
火铳打了一轮。
然后只见欧信持刀往前,见人就劈,状如凶魔。
本就不成建制的叛军,被火铳和冲杀彻底打蒙了,如鸟兽状崩溃。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欧信厉喝。
站在老龙埠城头上的守卫,都看傻了。
这是人吗?
上万人围城,转眼就破了。
欧信一身是血,瘸着腿走到城池下,高举腰牌:“本官乃广东参将欧信,速开城门!”
上面的兵丁很仔细,反复核对验证印信后,才予以开城。
欧信看了眼那守军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林锦。”
林锦本就是军户,父死子继,他只是千户所里的一个小兵,把守老龙埠的城门。
“跟着本官吧!”
欧信看重他的认真和稳重。
林锦没想到,自己的谨慎,居然会被欧信看重。
“大人,能不能也带着小人!”和林锦形影不离的叫冯升。
冯升是广西人,被调到惠州府来的。
他和林锦一样,都是想做出一番功绩的年轻人。
“跟着吧。”
欧信进了城,卸下护具,腿部箭伤有再次化脓的趋势。
让大夫来医治的同时,他开始询问叛军占据多少城池。
“回大人,据小的所知,龙川还在据守。”
林锦回禀道:“这股贼人是来自永安城的,永安城破,无数百姓遭了殃了。”
“永安城破了?”
欧信让人打开地图:“河源呢?”
“河源尚无消息,但、但八成也被攻打中。”
欧信觉得问题十分严重。
这伙叛军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北上,打开通往江西的道路。
“可有叛军越过龙川江北上?”欧信问。
“回大人,远的不知道,蓝口也破了,怕是已经北上了!”
欧信看着大夫治伤,面容扭曲一下:“来不及休整了,去龙川!”
“大人!”冯升道。
欧信偏头看他,冯升回禀:“大人,这天马上就黑了。”
“夜间行军危险,不如先招募俘虏,身强力壮的征召入军。”
“明日天亮后,率领他们去扑灭龙川的叛军。”
欧信听进去了:“依你说的做。”
林锦和冯升,都是总兵之能。
捡到宝了。
欧信瘸着腿出去。
医者刚要劝,欧信摆摆手:“给些银子,去吧。”
此刻只能依靠自己。
欧信走出公堂,骑马出城。
俘虏已经被关押好了,总共收了三千余人俘虏。
“带老子去!”
欧信一瘸一拐的,进了俘虏营,他直接抽刀:“为什么造反?”
他们都看见欧信杀敌的一幕,才被吓破了胆子。
此刻看到欧信提刀而来。
全都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说着乱七八糟的方言,都是请罪的意思。
“你们,罪孽深重!”
“想赎罪,就得跟着老子平定叛乱!”
“明日跟着部队走!”
欧信本想杀几个人立威,结果这些反贼像绵羊一样老实。
翌日天刚亮。
欧信就率军赶往龙川。
而龙川的叛军已经收到了消息,当看到海量的船支顺江而下时,顿时吓破了胆子,纷纷向西退去。
欧信解了龙川之围,也不下船,直奔蓝口。
蓝口已经被打破了。
尸体枕籍。
惨状难以叙说。
欧信面露凶光:“追!”
往河源方向走。
叛军终于不逃了。
因为河源盘踞着三万多人,加上退过来的叛军,超过五万人。
欧信手里区区八千人,还有三千俘虏。
“随老子上岸!”
欧信废话没有,直接就是干。
叛军多是以土匪、土司寨兵为骨干,加以各地百姓临时组建起来,成军之日甚短。
没有精锐武器,都是乌合之众。
欧信不放在眼里。
而在河源县城里,知县正在和一伙人商议着。
“你们就退了吧!”知县叫卜新,和侯臣是一伙的。
“退?凭什么退?”
“河源已经是老子的了,新丰近在咫尺,捷报马上就要报过来。”
一个身穿锦袍的男人,满脸霸道:“狗皇帝不给老子活路,老子也不给狗皇帝活路!”
卜新差点晕厥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你真要造反?
“尚先生,尚先生!”
卜新赶紧说:“外面的人也禀报过了,带兵的是欧信,在广西赫赫威名的欧信啊!”
尚先生冷笑:“欧信算个屁,老子如今拥兵十万!整个广东,谁是敌手?”
这人有病吧!
卜新叹息道:“尚先生,听本官一句劝,咱们的目的是打开江西的道路,而不是和朝堂硬碰硬啊。”
“你懂个屁!”
“老子既然反了,就没想过再当狗屁顺民!”
“不称王称霸,活着有什么意思?”
尚先生的话,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广东天高皇帝远的,狗皇帝压根就管不到,何不他们登基称帝?
你他娘吃脑残片长大的吧?
方瑛是两广总督,拥兵上百万,凭你那十万连兵器都没有的乌合之众,打谁呀?
等方瑛回到广东,必然是清算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销毁证据,然后伪装成平民,躲避即将来的灾难。
而不是想着什么称王称霸,多脑残啊。
方瑛手里有上百万大军,都不敢有这个想法,你们区区商贾,还想当皇帝,疯了吧?
卜新是真后悔啊,就不该开城门,把这帮傻子放进来。
“尚先生,当务之急是打开北进的路……”
但卜新的话没人听。
尚先生的手下却谏言道:“不如让咱们的人退了,打开城门,把欧信迎进来,趁机做掉欧信,岂不皆大欢喜了?”
卜新直接闭上眼睛,等死吧,别挣扎了。
欧信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能信你这等圈套?
你可真是井底之蛙呀,看不到天空的广阔。
盟里也是的,怎么挑这样的人来造反啊!
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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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