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
转眼到了元宵节。
除夕火锅宴、固安公主被贬斥、军中运动会,成为京师文人热议的话题。
尤其是火锅宴,很多文人赋诗提画。
汤胤勣写了两句“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惹得一片喝彩声。
成为会馆里最靓的仔。
还有人画了幅邢国公火锅宴图,谄媚于谦。
一时之间,京中开了二十几家火锅酒楼,红火的有十几家,但都吃不到麻辣火锅,一时为遗憾。
但火锅意外流行起来,肉食、海鲜消耗量巨大,麻酱品牌就诞生了四五个。
固安公主被贬斥,最丢人的是在讲武堂学习的方涵,笑他要娶个母老虎。
也有文人写诗讽刺皇帝教女无方。
至于朝堂上的新年愿景,则有很多文人辱骂皇帝不知民间疾苦,只为自己丰功伟绩云云。
京师很乱,各种声音充斥于酒楼、会馆、报纸之中。
澹台藏书阁闭阁,也被文人骂个狗血淋头,甚至还产生了将皇家画卷公之于众的声音。
倒是理学宗师吴与弼,悄悄地抄书、收徒,没有声音。
却遭到了强烈嘲讽。
有的文人,甚至去吴与弼的住处泼粪。
好好的理学大宗师,一桶大粪淋头,整个人都傻了,那滋味别说都酸爽了。
然后吴与弼闭门谢客,在府中默默舔舐伤口。
年前搭建的灯棚,派上了用场。
灯棚耸立于街衢,与周围楼宇齐高,由四层灯彩堆叠而成,通体由松、柏一类的翠绿枝条覆盖。
每层都挂满了各式花灯,如华盖灯、球形花灯、多面宫灯等,和神仙、人物图像点缀其间,下开六门,正门横楣榜题“鳌山”二字。
六门及鳌柱以上,主体灯景分为三层,下层为八仙像,中层设佛、道教神像六尊,最上层立一小亭,象征海外仙山上的金台玉宇。
夜幕降临,鳌山灯点燃,表演戏剧、杂技、滚灯、烟火,通衢委巷,星步珠悬,皎如白日,喧闹彻旦。
鳌山灯月照人嬉,宣德门前万玉姬。
这句元末诗人的诗句,描述的就是欢庆元宵的鳌山灯景象。
朱祁钰不喜奢侈,但鳌山灯却不吝花费,教坊司的戏班子,在鳌山灯下,表演到正月十七。
你方唱罢我登场,每日唱七个时辰,各种小班、小戏,各种唱腔的都粉墨登场。
看戏不收费,也没有雅座。
舞台设在鳌山灯下,百姓拥簇着舞台。
为了谨防有人闹事,锦衣卫派人维持秩序。
足足唱了十七天大戏。
场场围得水泄不通,掌声雷动,京师百姓是过足了戏瘾,民间小班也跑来偷师。
教坊司倌人不再接客,奉銮由宫中女官担任,反而成了戏曲圣地。
将民间传说、话本改编成,又由改编当成戏曲,再由教坊司编排出来。
那些犯官家眷多是识字的,由她们演唱、表演,或者写成、话本等等,传到民间。
就如景泰九年的正月,教坊司女官组织唱戏,唱的多是新曲,皇帝不设限制,各种小调百花齐放。
民间艺人偷师后,改编成自己家乡话的曲调,拿回去赚钱。
甚至,民间艺人可以去教坊司买一本戏本,戏本上详细写着编曲人,作词人,话本改编人等等。
名字都是女人。
有的只有姓,没有名字。
皇帝还下了圣旨,给教坊司中在书籍中留下名字的妇人赐名,然后就有了戏本上的名字。
皇帝还特许教坊司办个小报,写些新曲、新词,作词人、作曲人的人物小传。
教坊司奉銮将信将疑,结果小报卖疯了。
人们低估了八卦的传播力,看看京中小报,卖的最好的,一定是朝中名人的八卦,最好卖的就是于谦。
但书籍上刊印妇人名字,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但都被皇帝压下去了,认为才能不论男女,俱可传世万代。
皇帝有了新外号,妇女之友。
除夕夜里,皇帝又下恩旨。
允教坊司内,作词、作曲、改编、演唱者去奴籍,归于民籍,三年后可择良夫嫁人,其夫君不许鄙视之。
所以,正月里,唱戏的人这么卖命,就是想去奴籍,得到民籍。
看到这道圣旨,民间戏班子泪如雨下,感叹皇帝深知民间疾苦,唱戏的终于不是下九流了。
而听戏,也成为京师潮流。
听不懂的也得听,听不懂的就是土老帽。
会馆里唱戏的也逐渐显贵,文人墨客,也开始唱两句戏,也跟着填几首诗词,各种方言的小调、戏曲,互相碰撞,互相融合,形成一个个新的流派。
而随着三国、水浒的流行,各种戏曲从中改编,形成一个个经典片段,演绎成各种戏剧。
大明已经出现了热。
有些不得志的文人,在家里开始研习,一时之间,各种粗制滥造的,充斥着报纸。
甚至,某种不可言说的大行其道。
还传到了宫中。
啪!
“这是?”
朱祁钰丢在案几上:“朕看是滟.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去,把这家报纸抄了,人都流放!”
“把这本的作者也抓了,流放去琼州府!”
“皇爷,这点小事,不值当动气的。”冯孝看得尿出来了,还是这玩意刺激。
“民间文人,都这种货色?”
朱祁钰怒不可遏,他发展,是希望出三国演义、红楼梦这样的精品,传世佳作。
不是让这种垃圾大行其道的。
“该设一报纸局了,没有监管,可真是无法无天啊。”
朱祁钰冷冷问:“是不是也有在骂朕啊?”
冯孝吓得跪在地上。
京中文人不都骂您呢嘛,您不是不知道。
“皇爷,今儿是上元节,不该动气的。”
朱祁钰摆摆手:“鳌山灯,朕就不去看了。”
“去把汤胤勣和苏平、苏正、晏铎、王贞庆、沈愚、蒋忠都宣来。”
冯孝吓了一跳,皇爷要动手了。
毫无征兆,却选择在元宵节动手。
元宵节,杀人夜。
“奴婢遵旨!”
朱祁钰则打开奏章,看天下事。
正月十七,就过完年了。
天下也该步入正轨了,他正在看边永上的奏章,边永已经到了湖北,在武昌府写的奏章。
估计这个时候,他已经到广西了吧。
朱祁钰看得仔细,边永将一路上所思所想,全都写下来,呈报皇帝。
看完后,朱祁钰合上奏章,轻轻敲动指尖:“冯孝,朕欲扶持些通往安南的商贾,你可有人选?”
“皇爷,您是想用间?”冯孝秒懂皇帝的意思。
用商人行间,先秦时代便有。
“表面行商贾之事,暗地里为朝堂打探东南诸国的动向,把地形、风土人情、环境、朝局形势等汇聚成情报,再进行渗透,为朕收复东南诸国,做好准备。”
之所以用收复。
因为明承元制,东南诸国,本就属于大元版图,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地图可画进去了。
而且,永乐皇帝在东南亚设三宣六慰,把身毒部分都划进去了。
那么,东南诸国的法统,就在大明手里。
“皇爷,打探外事情报,怕是需要专门的系统运转,而且商贾也要自己培养,民间的商贾,未必能忠心王事。”
朱祁钰颔首:“朕欲用缇骑,改制成外事情报局,负责安南、占城、暹罗,三宣六慰、朝鲜、倭国、吐鲁番、哈密、瓦剌、鞑靼、兀良哈、撒马尔罕等等外事。”
“先用用看逯杲吧,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培养商人没有必要,和煌煌大明比起来,这些都是弱国。”
“大明是能以强兵横扫的,但朕珍爱明军战力,体恤兵卒,不想有太多伤亡。”
“国内犁平后,按罪流放的商人中,挑出一批来,将其家眷控制在京师,单设一城安置,不许内外沟通,作为人质,令其在国外为朕效命。”
“江西抓到的商人里先挑。”
“遴选后,统统进入缇骑,家眷入京安置,为朕卖命。”
冯孝跪在地上:“皇爷怜悯苍生,乃天下之福。”
“杀人只能解一时之气,让人像驴子一样,为你卖命,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朱祁钰让怀恩写成册子。
发现怀恩没在殿内伺候,让符渊过来写。
“缇骑改制,还得斟酌一番,改日请阁部重臣参详参详。”
朱祁钰叹了口气:“吏治要大改,如今加了很多部门,部门之间彼此混乱,无法协作。”
“这几日朝臣也没议出个结果来。”
“明日下朝后,请朝中重臣来养心殿一议,议出个章程来。”
“奴婢帮您记着。”
正说着呢,汤胤勣等人进殿。
汤胤勣是汤和的曾孙,其人很有才气,周忱、胡濙都举荐过他。
苏平兄弟、晏铎等人也都是大才。
奈何其人虽有才,但都口臭。
不调教就不能用。
朱祁钰不再说话,而是继续看奏章,让他们在殿中跪着。
汤胤勣等人冷汗涔涔,皇帝这是翻旧账来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
朱祁钰抬眸:“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是伱写的?”
“回陛下,是草民所写。”汤胤勣磕头。
“你是草民吗?你曾祖父是东瓯王,当朕不认识你呢?”
朱祁钰沉喝:“去,抽他两个耳光,长长记性!”
啪!啪!
冯孝拿着戒尺,左右各一下。
汤胤勣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戒尺打在脸颊上,牙齿磕到腮帮,溢出鲜血。
“微臣知罪!”汤胤勣忍痛磕头。
“你是谁的臣啊?”
朱祁钰丢掉奏章,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软塌上,正视着汤胤勣。
汤胤勣吓得浑身发抖:“微、微臣是陛下的臣子!”
“朕敢有你这样的臣子吗?”
“朕区区无道昏君,敢让你这位大贤俯首称臣?”
“哼,朕看呀,当初不该太祖皇帝登基称帝,该让你祖先汤和登基呀,你这种大贤才能做当世明君啊!”
朱祁钰阴阳怪气。
汤胤勣浑身颤抖:“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先祖对太祖皇帝,更是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心!绝对没有!”
这是要把东瓯王从棺材板里抠出来的节奏呀。
太祖皇帝对老兄弟很好,汤和死了,都没给后人封爵,也不许继承爵位。
要说汤家心中没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一起打江山,凭啥你老朱家做皇帝,我老汤家连汤都喝不着呢?何况要是没有汤和,你朱元璋还是个小和尚呢!
“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地骂朕吗?”
朱祁钰冷笑:“别人骂朕,也就罢了,人家毕竟没受过皇恩,你家是什么人家,忘了?”
忽然,爆吼!
汤胤勣身体哆嗦成个蛋:“陛下,微臣没有骂过陛下,也绝对不敢辱骂君父,不、不敢!”
“当朕是瞎子吗?就你读过书,朕没读过吗?”
朱祁钰面露凶色:“读了几本破书,就敢诽谤君父了?朕若是给你一把剑,是不是要弑杀君父啊!”
“微臣不敢!”汤胤勣惊恐哭泣。
其他几个文人,都吓尿了。
拿着笔杆子时候是勇士,放下笔杆子都是怂蛋。
“是太祖皇帝没让你祖上袭爵,所以心中有怨怼吧?”
“过了这么多年,朝堂对尔等不闻不问的,心里不爽吧?”
“所以,才将心中的怨怼,发泄在朕的头上?”
“天天骂朕,好玩吗?”
朱祁钰冷笑:“哼,如此怨气,用不用朕给你开太庙,让你进去,骂太祖皇帝一顿啊?”
“啊!”
汤胤勣现在就想死,立刻死。
汤家虽没封爵,但也是大家族,家族口子上千人,若因为他而被流放,他就是家族罪人。
“看来你是想去骂呀!”
朱祁钰嗤笑出来:“真没发现,汤和的后人,竟要出个反贼!”
“微臣绝对没有啊!陛下,微臣愿以一死,自证清白!”汤胤勣真想一头撞死干净。
陛下您不能总冤枉我呀!
没有的事,您非要往我脑袋上扣!
朱祁钰不逗他了,看向苏平兄弟:“你们几个,读了那么多书,会写几首酸诗,就把自己当成谁了?”
“当自己是李商隐?是罗隐了?”
罗隐经常骂皇帝,但当时已经是唐末了。
所有人都吓尿了。
从被宣诏入宫开始,就证明皇帝的反击来了。
“怎么不说话了?”
“大才子们!”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骂朕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怎么到了朕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了呢?”
真不敢放,怕放屁把您熏着。
“臣等有罪!”
“承认了?”
朱祁钰冷冷问:“朕都不知道,究竟哪里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
“朕自认这个皇帝做得还算合格,怎么到了你们的嘴里,朕就是无道昏君了呢?”
“好。”
“既然你们骂朕是无道昏君!”
“那朕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无道昏君!”
朱祁钰冷笑:“把衣服扒了,挂在午门上,让他们的仰慕者看看,他们都是何等风采?”
汤胤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比杀了他们,更狠。
“谁也不许死,你们敢自杀,朕就诛你们九族!”
朱祁钰调整个姿势:“挂着的时候,也给自己写一首诗,要应景,要精彩,朕要看!还要记入史书!为尔等扬名!”
他一挥手。
太监们把几个才子拖下去。
苏平、苏正都八十岁的人了,却还要丢这个脸。
还不能死。
被剥光了挂在午门上,然后写一首诗,流芳千古。
他们以后就不是景泰十才子了,而是景泰十犬,钉在历史耻辱柱上了。
“传旨,缉拿所有辱骂朕,讽刺朝政之人!”
“奴婢遵旨!”
消息传出宫中,厂卫出动。
京中欢庆元宵,节日气氛浓烈。
但厂卫番子忽然被召集起来,如猛虎出匣。
锦衣卫管尧、卢谦带队。
东厂是范青带队。
会馆就在厂卫手上,士子们说些什么,会馆里的姑娘了如指掌,他们直接先扫自己的会馆。
元宵节,宫中侍卫休假。
也都泡在会馆里,这里面的姑娘,曲艺双绝者不计其数,却都是清倌人,看得到摸不到,想摸到,得加钱。
会馆里玩法多样,天天都有节目,各个小房间里还有小节目。
偶尔还会请教坊司的戏班子来唱戏,热闹非凡。
小房间里开了小节目更劲爆,清倌人身着薄纱,热辣跳舞,舞姿曼妙。
能进来的,可不是有钱就行,那得是有地位的。
京中一般权贵都看不到,只有寥寥数人,被姑娘看上,当入幕之宾,才能进小房间观赏节目。
“他娘的,老子花了这么多钱,连个娘们的手都摸不到!”
“就在这里干喝酒!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一个粗犷汉子满脸愤懑:“还是以前好,老子花个几两银子,那些娘们都得舔老子的脚指头!”
“现在倒好,弄个会馆,老子想找姑娘都找不到!”
他的兄弟跟着附和:“是啊,大哥,京师又取缔了青楼,只能来会馆,干啥都要钱!就是哄抬比价!真他娘的晦气!”
“几位老兄,你们说的都是老黄历了。”
在一楼的散台里,几个粗汉坐一起吃酒,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
一个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拿着扇子,过来坐下,端起酒杯,也不嫌弃地喝了一口:“你们看,这会馆有六层楼,这第一层呀,就如你我一般的穷散客。”
“别说见着花魁了,连个像样的姑娘都没有,都是些残花败柳。”
“咱们坐在这,就如以前打茶围,写几首酸诗哄骗姑娘。”
“现在则不一样了,一切向钱看齐。”
“谁出的钱多,那些残花败柳就看上谁,让谁进去。”
“你们看,这一楼四周全是小房间,能进去的,都是充大头的傻子,倾家荡产见一些残花败柳,还不自知。”
“你们以前见的那种货色,早就没了,要么转行了,要么转去地下了。”
“呵,就这些残花败柳,也都是你们眼中的神仙人物。”
说着,夹起一枚花生米,放进嘴里。
“这位公子,我们几个都是跑船的大老粗,不懂这里面门道,您仔细说说。”一个莽汉给他倒了杯酒。
公子哥笑道:“那本公子就跟你们说道说道。”
“这第二层呀,都是曾经红极一时的花魁,虽然过气了,但也是风采伊人,美轮美奂。”
“上二楼,那得有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食指。
“一百两银子?”一个莽汉问。
“切,一百两?你在一楼都没人瞅你。”
公子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哪来的土老帽,加重声音:“一千两银子!”
“直接掏一千两银子?”那个咋咋呼呼的莽汉被吓到了。
“区区一千两,对达官显贵算个屁啊。”
“人家要的是一个雅,追求的是一个情趣,玩的是一个意趣。”
公子哥夹颗花生米:“但人家会馆也不会贪这一千两,只要不满意,全额退款。”
“但你们想呀,能掏一千两上二楼的,那都是什么人呀?要的就是一个面儿!”
“谁会因为一千两银子,被人笑话呀!”
公子哥喝了口酒:“但人家会馆也不白拿钱,想住多久住多久,想吃多少吃多少,哪怕呼朋唤友来,小的们也给招待得好好的,若运气好,被哪位姑娘看中,啧啧,那可就美了。”
“公子,您不是说上面都是过气花魁吗?怎么就美了?”莽汉问。
妇人,当然越年轻越好呀。
“瞅瞅你们这脑子,想的是什么呢?”
公子哥嫌弃道:“这叫雅,不是你们想的肮脏事,那点破事,人家缺吗?人家家里随便一个丫鬟,不漂亮吗?”
“来这花银子,追求的是雅,是情趣,是面子,是人脉!”
“懂吗?”
莽汉们还真不懂。
花这么多钱来这地方,不就是想那点事嘛。
“还真不怕告诉你们,哪怕是过气的花魁,那也是极美的,人老珠黄,也比你家黄脸婆好看得多。”
公子哥吃了粒花生米。
“公子,那里面有什么好玩意,能让人如此沉迷?”有个汉子问。
“那里面的花样,你想都不敢想。”
公子哥满脸回味:“跟你们说了也不懂,反正只要你们进去了,肯定乖乖把钱拿出来,还觉得那钱花的值!销魂呐!”
“那三楼呢?不得要一万两银子呀?”莽汉问。
“瞧你这就不懂了不是?”
公子哥冷笑:“上三楼,分文不取。”
“但可不是谁都能去的,满城的达官显贵,也得分级别,分权势,才能上三楼。”
“去年的状元公,春风得意高中时,才被邀请上三楼。”
“你们呀,这辈子都别想。”
“为啥呀?花钱还不成吗?”汉子问。
“都说了,在这地方追求的是情趣,是意趣,总提钱干什么?”
“那腌臜物,在这里没那么好使。”
“你花一万两银子,都不如某个顽主,说一句话管用。”
“所以呀,钱没用,看得是人脉,是圈子,是面子!”
公子哥又喝一口:“我跟你们说,三楼的姑娘,那叫一个绝,长相自然都是万众挑一的,每个人都有一样绝活儿。”
“琴棋书画兵武茶,肯定有一绝。”
“想上三楼,贵客也得有一绝,不绝,不许上去。”
“甭管是达官显贵,谁来了都不行,这是规矩。”
莽汉们吞了吞口水,没想到小小的会馆,竟有这么多说道。
“至于这四楼,哼哼,更了不得了。”
“四楼是邀请制。”
“只有被四楼邀请的,才能上四楼。”
公子哥夹个花生米,就着酒咽进去:“跟你们说个趣事,正月初八,荆王在二楼喝多了,想去四楼转转,结果被赶出来了。”
“荆王,那可是陛下的宠臣呀,大明藩王啊,四楼照样不给面子。”
“整个天下,最漂亮的花魁,都在四楼。”
“甭管南直隶的还是山东的,山西的还是浙江的,甭管天下哪里的花魁,只要扬名了,就得来这京师会馆,按颜色挑选,最顶级的才能进四楼。”
“你们说,花魁呀,多少人魂牵梦萦呀。”
“都在这四楼呢,指不定她们放屁时,咱们也能听到,闻闻味也值了,哈哈哈。”
公子哥自己都说乐了。
他这边说着,不少散客都凑过来,问:“那五楼呢?”
“五楼和六楼不对外开放,暂时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四楼已经那样了,你们说说五楼、六楼该是何等模样?”
公子哥一边说,一边喝酒,一酒壶都喝光了。
会馆里的酒可不便宜。
就这一壶,要五十两银子,只是单纯喝酒,没人伺候。
喝得几个莽汉都心疼,他们就买了一壶,舍不得喝,就在这里蹲着,像个土老帽似的看着。
那个莽汉哈哈大笑:“那肯定是皇帝老爷住的!”
这话引起大家哄笑。
说不定,这五楼六楼,就是给皇帝老爷留的。
皇帝老爷睡六楼,大臣们睡五楼,齐活。
忽然。
一群番子进入会馆。
本来这就是锦衣卫的会馆,番子出入司空见惯。
但是,领头的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大步走过来:“你刚才说什么?皇帝老爷?”
莽汉忽然收声,僵笑道:“大人听错了。”
“诽谤君上,是什么罪?知道吗?”卢谦语气冷厉。
莽汉再傻也知道这个罪名很大啊,赶紧摇头说:“都是他说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卢谦顺着莽汉手指看过去。
那个公子哥美滋滋地喝着,压根不理卢谦。
“张敷华,你敢诽谤君上?”卢谦推开莽汉,跨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张敷华,父亲叫张洪,死于土木堡。
他本人则被荫入国子监。
但不着调,空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却沉溺于酒肆,喜欢和人吹牛打屁,会馆兴起后,他就天天泡在会馆里。
三年不读书,却得先生称赞,就是天生奇才,却不用在正地方。
京中三家会馆,天天都有他的身影。
“原来是卢副指挥使呀?”
张敷华撑开眼皮子,被人出卖了,也不生气:“本公子在此喝酒,碍着你锦衣卫什么事了?”
他和卢谦是老相识。
卢谦父亲卢衡也死于土木堡,被卢忠发掘,诏入缇骑,但被金忠带入锦衣卫。
“诽谤君上,就关乎锦衣卫的事!”
卢谦懒得理他:“带走!”
张敷华把酒壶里的酒喝干净,舔了舔手指尖上的酒,屏退番子:“慢,何人诽谤君上呀?”
“你!”
卢谦不想跟他废话,丢人现眼!
张敷华却不依不饶:“卢副指挥使,这位老兄不过是皇帝老爷住在五楼、六楼而已,哪里诽谤君上了!”
霍然!
卢谦猛地看向那莽汉,目光凶厉。
莽汉吓尿了,文人的嘴,杀人不见血。
来而不往非礼也。
“还说你没有诽谤君上?带走!”
卢谦也不废话,走到张敷华面前:“陛下让你入国子监,是希望你效仿先父,为国效力,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玩乐上!张敷华,你好自为之!”
卢谦的父亲可不如张洪。
他人也蠢笨,不如张敷华聪明,从小学了六年经义,却一事无成,自知科举无望,才弃文从武,寻机荫入缇骑。
只是张敷华不用,浪荡不羁,偏偏喜欢往下九流里面钻。
着实是浪费天赋。
卢谦走上二楼。
伺候的龟公吓了一跳,纷纷退避。
张敷华压根听不进去劝,可惜了,傻子被抓走了,没人给买酒喝喽。
醉眼迷离地看着卢谦,若有所思。
“张公子,那位还没结算酒钱,您看这钱?”龟公过来讨账。
张敷华脸色顿时僵硬:“你去找他们要,找我干什么?老子没钱,你别逼老子啊,老子去找卢谦拼命!”
“不敢不敢。”龟公被吓了一跳,只能报以苦笑。
张敷华仗着先父遗泽,在会馆里混吃混喝,偏偏拿他没办法。
这欠账,只能找买酒那莽汉要。
而二楼之上,临窗雅室内,传来品鉴诗词的声音,有文人在开诗会,不时传来喝彩声。
卢谦带着番子,直接打断诗会进程。
一个头戴文人冠帽的青年冲卢谦拱手:“大人,吾等在此开诗会,不犯法吧?”
“自然不犯法,只是本官想查一查,尔等写的诗?”卢谦道。
这话顿时引起一片哄笑声:“吾等写的诗词,你们看得懂吗?”
“看不太懂。”卢谦真不是读书的料。
他开蒙后,读了六年经义,竟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好,而张敷华基本不看,却提笔就来,下笔如有神。
顿时哄笑一片。
卢谦随手拿起一张诗稿:“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何如买取胡孙弄,一笑君王便著绯。”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些诗,本官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那个冠帽文人惊呼:“这、这不是我们写的诗!你、你这是污蔑!”
第一句和第三句是李商隐讽刺皇帝昏庸无能的诗。
第二句是罗隐借古讽今,用唐僖宗封赏耍猴伶人,比喻自己怀才不遇。
可是!
纸上的诗明明是:“歌舞楼台事可夸,昔年曾此擅豪华。尚余艮岳排苍昊,那得神霄隔紫霞。废苑草荒堪牧马,长沟柳老不藏鸦。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拨琵琶说赵家。”
这是瞿佑的诗,他在永乐朝因诗获罪,宣德八年去世了。
他最著名的是新编《剪灯新话》。
“当本官不识字吗?这是瞿佑的诗!”
卢谦厉喝:“你们是同情瞿佑吗?”
“谈何同情瞿佑,不过感叹瞿佑诗才之高,吾等望洋兴叹罢了!”那青年解释。
“那你知道,这首诗是瞿佑何时所做吗?”卢谦质问。
那青年微微一愣。
这首诗是瞿佑被贬时,流落汴京时所做的。
其中有无怨怼?
“你、你也懂诗?”那青年万没想到,一介锦衣卫,竟然还懂诗词?你说可笑不?
“哼,本官不懂诗,但懂人心!”
卢谦冷冷道:“你们在读瞿佑的诗,借古讽今,讽刺当今圣上吗?”
噗通!
那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你慌什么?”卢谦厉喝。
会馆里任何事物,都逃不过锦衣卫耳目。
这个青年叫章庄,据传是章纶幼子,因为李玠和其交好,故而传言是章纶幼子。
“卢副指挥使!”
一道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一个眉目如星,剑眉入鬓的青年站起来:“过分了啊!”
“你是?”卢谦还真不认识他。
“陈兄救我!”章庄求饶。
他站起来,朝着卢谦行礼:“卢副指挥使,在下陈和,家舅乃河南督抚林聪,家外甥女在宫中侍奉。”
林妃的家人?
卢谦觉得难办了,拱了拱手道:“陈先生,本官尚有公务在身,不便多礼。”
陈和皱眉:“卢副指挥使,请借一步说话,在下蒙舅父之恩,也在宫中当值。”
这是拿权势压人。
卢谦犹豫的时候,有番子进来,小声道:“大人,管副指挥使已经端了一伙人了,请您加快速度。”
卢谦远不如管尧,他做事畏首畏尾。
殊不知做锦衣卫,首先就得得罪人,不得罪人的狗,皇帝会养着吗?
陈和以为自己的身份吓住了卢谦,笑着拿出一张小面值银票,塞进卢谦的手里:“规矩我懂,请兄弟们喝杯茶。”
“本公子跟着毛伟,毛伟你该知道吧?那是毛妃的弟弟,是陛下信赖的人。”
“你也是陛下的心腹。”
“要不咋说,咱们是一家人呢。”
啪!
话没说完。
卢谦忽然一个耳光,抽在陈和的脸上:“跟谁套近乎呢?”
陈和被一巴掌抽懵了。
整个诗会上,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陈和是林聪的外甥,和李玠是八拜之交,这样的人物,竟然被甩了一个耳光!
“你、你不知道本公子是谁?”陈和指着卢谦。
“不知道呀!那你告诉本官,你是谁呀?”卢谦也压着心中的恐惧。
“本公子的舅舅是林聪!林聪!”
陈和嘶吼。
啪!
卢谦又一个耳光甩过去:“敢称呼林督抚名讳?本官就代河南督抚大人教训你个不孝子侄!”
陈和被打蒙了,指着卢谦。
啪!
卢谦反手又一个耳光:“指谁呢?”
“本公子要去宫中告你,去告你!”陈和暴跳如雷。
不是脸疼。
而是丢脸!
这场诗会是他组织的,他不懂诗词,但享受这个气氛。
在宫中做侍卫,甚是拘束,今日休沐,就想着出来放松放松。
结果,诗会办砸了,他被人甩了几个耳光,人也被打蒙了。
“告本官?你个叛贼,还有脸告本官!”
卢谦将纸放在他的脸上:“这些诗是什么意思,你懂吗?懂吗?这是反诗!”
“什、什么?”陈和瞪圆了眼睛。
他把纸拿在手里,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也能读出来,却读不懂深意。
“反、反诗?”陈和傻了。
“就是反诗!”
“你当本官没事闲的?大过节的,跑你这里扯淡?”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首诗,到底是不是反诗!”
卢谦厉喝:“瞿佑是谁,你知道吗?”
陈和摇了摇头。
那章庄却急了:“陈兄,你不能把自己撇清自己,不管我们死活呀!”
“闭嘴!”
陈和再傻也知道瞿佑呀,只是他不能说,只能看向卢谦:“卢副指挥使,这里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当我没来过。”
作势要走。
和卢谦错身的瞬间。
铿锵!
绣春刀出鞘,架在陈和的后脖颈上:“陈先生,去哪呀?”
“此事跟我没关系呀,自然要回家了。”陈和露出尴尬的笑容。
“还是去锦衣卫诏狱解释解释吧!带走!”
卢谦也顾不得外戚了。
不能让管尧先立功,他不能落于人后才是。
“李兄救我呀!”被抓出雅室的时候,陈和冲着一个房间大喊大叫。
卢谦猛地看向那个房间:“李兄?哪个李兄?”
“辽宁督抚的公子,李玠,陛下的御前侍卫!”陈和搬出大人物来,想吓死卢谦。
卢谦捋着胡须:“敲门,看看李公子怎么说!”
陈和还想抖机灵,却发现卢谦两眼放光,这是要拿李玠立功呀!
别忘了,李贤可是皇帝讨厌的官员,而卢谦则是天子家奴,高下立判。
“大人,我胡说八道的,胡说的!”陈和立刻认怂。
卢谦忽然懂了宋汤的爽感。
啪!
一个耳光甩在陈和的脸上:“你敢耍本官?”
陈和都被打蒙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老子舅舅是林聪,外甥女是后妃,老子是宫中侍卫!
这样的人,你敢打?
啪!
卢谦反手又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说话呀!”
好吧,打就打吧……
“疼啊!”陈和嘴巴一扁,就剩下一个字。
吱嘎一声。
那间雅室的房门推开,里面弥漫着怪味,李玠衣冠不整地出来,朝着卢谦拱手:“卢副指挥使,如此大动干戈,这是为何呀?”
看见李玠,陈和嘴巴一扁,登时哭了出来:“兄长,锦衣卫无法无天,污蔑吾等在讨论反诗!”
章庄更是狠:“兄长快跑,锦衣卫要炮制冤案!”
“闭嘴!”
李玠呵斥一句,然后朝着卢谦拱手道:“能惊动锦衣卫,必是大案,请卢副指挥使依法办案即可。”
陈和与章庄脸色一白,没想到李玠如此绝情!
卢谦笑了起来:“李侍卫,陈先生说您也参与了诗会,您是不是真的参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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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