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九月。时间荏苒,转瞬即逝。
刘备率军回国不久,约过了月余。在霍峻督治下,疟疾已在江北消散。
六千八百多名身患疟疾军士,各营丧生六千六百余众,加上北伐折损的兵将,及那鲁肃、习祯二人。疟疾大疫导致的损失,堪比一次大败。
其间并非没有康复者,在黄花篙与各医师的竭力抢救下,侥幸得生者不过百来号人。然纵是治愈,疟疾也会时常发作,长期伴随着他们,已是不便行军打仗。
这近两百来号人,在霍峻的批复下,直接从军队退役,恢复民籍,迁家小至江北,转为初复乡亭上的官吏,减免赋税五年。
以退伍兵下基层,则是霍峻在光复江淮以来长期的执政措施。
江淮凋敝,少有百姓居住,常年战乱之下,缺少地方体系。故而不论是北迁的江左百姓,亦或是南迁的徐淮百姓,为了更好的掌控他们,将其安置于当地,让受伤将士下基层,则是顺理成章之事。
今下北伐,虽战果不丰,但也实打实南迁了三千户百姓,俘虏朱光与孙观帐下将士,合有近万人。尤其是淮阴,城中百姓男女有万余之众。一番统计下来,此次北伐掠民多达三万多人。
三万余人多也不多,少也不少,恰好一个小郡的人口。
在霍峻请示下,刘备批复了实设临淮郡的建议,以淮阴、钟离、盱台、高山、东成五县为临淮郡,治淮阴。由昭武将军高翔,出任临淮太守。
今时江淮地区,已有庐江、九江、广陵、临淮四郡。
徐盛迁征虏将军,遥领谯郡太守,暂治钟离;之前任下邳太守的昌豨则是遥领为豫州刺史,仍在江北的江都屯兵治农。
霍峻官职不变,为了更好节制昌豨,则在江淮都督的基础上,兼领徐豫二州军事。
庞统将文书递上去,说道:“今被俘虏曹军士卒多有六七千人之众,据都督先前之令,统已命人将其安置于高山、东成、历阳、堂邑四县。然被俘军士家眷皆在北地,多是单身之人,非是长久之计。”
霍峻浏览文书上的内容,说道:“士元所忧有理,江淮寡有人烟,欲留北人之心,非分田定居可安齐心,思乡之下,恐多有北卒逃亡。”
庞统沉吟少许,说道:“统以为可行连坐之法,以二男为一户,五、十户为伍什,凡是有逃者,当连坐余者。且派人向南募适龄之女子,以婚配北人,恩威并下,可渐收其心尔!”
“不可!”
霍峻摇了摇头,说道:“以恩待北人,何以待南人?”
“都督不是欲留北人于江淮,以充实江淮之凋敝?今不婚之,令其成家,恐多生离散之心。”庞统疑惑道。
按照古代的战争规则,被俘的士卒常会沦落为奴隶,被己方君主分配于属下将士。将士在外作战,奴隶在内耕作,保证农时不误。
然霍峻坐镇江淮以来,则是不愿采取这种制度,而是希望将俘虏军士就地编户齐民,以来充实江淮稀少的人口。故而在征求过刘备的建议后,霍峻将六、七千魏卒留在江淮。
霍峻将文书放在案几上,说道:“何不效曹操帐下屯户待之?”
“曹操起兵中原,时粮少紧缺,聚民为屯,五五分成。虽乡民恶其政,或有逃亡者,然此法或有可取之处。今将北人军士转为屯户,聚营劳作,五五而分,可让江淮充裕尔!”
说着,霍峻从榻上起身,说道:“江淮与各州郡不同,其之所急,唯农与战。农事昌达则江淮富庶,江淮富则兵强。兵强则可胜敌,故农者为江淮之本,于兵戈之前。”
“今下我欲于江淮大兴农事,广开农田,积蓄粮草。时江淮富强之时,则无畏北之中原。”
治理江淮可是与寻常内地州郡不同,寻常内地州郡对于粮草的急需不大,且无外患,可以缓缓治理。
江淮则是不同,今时南汉与北魏隔淮水对峙,淮水以北就是青、徐、兖、豫四州,淮南以南唯江淮与扬州。南北对比之下,从户籍与军力对比来看,实力相差悬殊。
故而治江淮要下猛药,将杂七杂八的事务舍去。在江淮的事务中,唯有且仅有兵与农,像庞统这般以内地州郡模式治理,成效当是太慢了。
“都督之意是?”庞统问道。
霍峻思虑少许,说道:“我欲使人巡视江淮,择水陆之所,广田蓄谷,以为北伐之资。所俘北卒尽为屯田之用,又募军中老弱,合为屯田兵吏。”
“士元初至江淮,不识地理。今巡视江淮之任,我交予他人。及屯田方略出,则劳士元经略江淮。然否?”
“诺!”
庞统犹豫几许,说道:“纵令北卒耕作屯田,但不收其心,安能使其尽力劳作?娶妻生子,得有家资,此人之根本。”
“以统之见,不如与北卒约,言每岁耕作勤者,粮可多留一成,许以婚配。凡生子者,赐田亩以为家业。时婚配之女,可取江南各郡贫穷孤寡者婚之。”
“水丰常收,计除众费,数载算之。江淮兵马,无需多久,当可自给自足。兴兵伐贼,进据贼寇,粮草不被所限。”
霍峻微微颔首,笑道:“江淮大兴之任,当在士元之上。”
“统当竭力为之!”庞统答道。
“善!”
望着庞统告退的背影,霍峻笑了笑,继而想起鲁肃,又长叹口气。
庞统与鲁肃的风格不同,鲁肃独自领兵许久,且有在交州单独治政的经验,加之是江淮人士。出任江淮副都督,辅佐霍峻并不困难。甚至一开始,霍峻便把经略淮东的任务便交予鲁肃。
反观庞统,之前多在内郡出任官职,后担任尚书令,寡有领兵作战,多是参与军略谋划。今下仓促出任江淮副都督,需要熟悉的事务可太多了。
霍峻准备让庞统从最为熟悉的政务下手,继而通过屯田兵的组建,渐渐让他熟悉军事活动。
霍峻看向蒋济,问道:“子通心能平否?”
坐在下侧的蒋济捋着胡须,笑道:“江淮四郡之中,唯九江最重。济出镇九江太守,为何不能足?”
按江淮行政区域划分,四郡之中除广陵外,临淮、九江、庐江各有重要军事据点需要固守。
如临淮郡需守钟离、淮阴,故由徐盛、高翔分守;九江郡驻合肥,需要直面寿春的威胁;庐江郡驻六安,需要防备汝南来敌。
如此看来,淮西以九江为重,淮东以临淮为重。然观曹魏势力之分布,九江郡的压力最大。一旦九江失守,南汉在江淮经略多年的心血,将会付之一炬。
故就江淮四郡而言,唯九江最重!
之前鲁肃举荐蒋济继任自己,多说由于蒋济在九江郡的出色表现。当然还有一点,蒋济与鲁肃家乡仅百余里,二人于合肥共事期间,关系日益亲密。
霍峻轻笑几声,说道:“此语是为子通真心之语乎?”
“为大事计!”
蒋济理解说道:“大王能有今日之基业,实属不易。我等追随都督日久,江淮多是北府旧部。大王以副都督委之,非有夺权之念,而有通传君心之意。”
南汉各大都督区,唯独江淮有副督,实属是江淮都督区特殊。故而在南汉的俸禄表中,副督与汉中都督齐重,仅次于南中、南郡、江州三大都督。
其一,江淮地广,军事要塞众多,需要设副都督,帮助霍峻;其二,霍峻不在的时候,能够坐镇江淮,执掌军务;其三,向北府文武展示刘备的态度,协调诸将。
霍峻感叹说道:“子通能知事之轻重便好!”
与蒋济又闲聊了半响,侍从入堂通报。
“都督,霍校尉请见!”
“准!”
少顷,霍范披甲抚吉剑,趋步入堂,施礼道:“范拜见都督,见过蒋九江。”
霍峻打量日益壮硕的霍范,问道:“士载出任屯田校尉当有多久了?”
闻言,霍范挺起胸膛,说道:“回都督,自建安十七年起,范任屯田校尉已有五年之久,得兴合肥田亩,疏通肥、施二水,供给军资百万石。”
顿了顿,霍范怕霍峻忘记昔日之语,提醒说道:“建安二十二年,追随都督三渡泗水,从破孙观,是有战功。”
“哈哈!”
霍峻看透霍范的心思,笑道:“为父从不诓骗小子,符离之语未曾忘记。”
说着,霍峻将案几上的公文交予霍范,说道:“此为升迁令文,今卸屯田校尉,迁扬威中郎将,兼任参军。”
“多谢都督!”
见状,霍范大喜过望,上前就准备去接。然霍峻且又将升迁令文收起,不交予霍范。
霍范用那渴望的目光盯着升迁文书,着急说道:“大人,这是为何?”
霍峻将令文放到案上,坏笑道:“欲就此职,尚需完成一件要务。”
霍范可怜巴巴地望着升迁文书,出任军职,率兵作战,他可是等了五年之久。
“请大人吩咐!”收起渴望的眼神,霍范拱手说道。
霍峻走到江淮舆图前,指点说道:“江淮凋敝,凡镇守、征讨所需之粮,多从江左抽调。然今北抵淮水,南至大江,江淮辽阔上千里,从江左长途运粮抵边,实非长久之计。”
“我与大王商讨多时,以为当大兴江淮,开垦田亩,囤积粮草,方是长远之策。今我欲命你巡视江淮,择选水土丰盛之地,广田开荒,养牲积谷,以为灭贼之资。”
霍范既惊讶,又有些沮丧,说道:“大人欲命范于江淮大兴农事?”
“怎么?”
霍峻脸色微正,说道:“莫非不愿?”
“不敢!”
霍范急忙答道:“大兴江淮既为国策,然农事非短期可以见效。此件要务欲成,短则三、四年,长则七、八年。”
说着,霍范吞吐说道:“不知能否短些?”
“士载既有此意!”
霍峻佯装思虑,说道:“巡视江淮三月,上呈论农论疏。议之有效,则升迁官职;议之无用,则仍为屯田校尉。”
为了吊住霍范的胃口,霍峻透露消息,说道:“大王有伐交岭之念,三月事成,上呈论疏。我当向大王求情,准你率偏军伐交。”
“大人当真?”
霍范心中惊喜,急忙说道:“多谢都督赏识,范当早呈文疏与都督。”
说完,霍范想趁霍峻不备,上前去拿委任文书。
“嗯?”
霍峻用竹简敲了敲霍范的手背,故意道:“士载欲意何为?”
“嘿嘿!”
霍范手放在巾帛上,憨笑道:“大人,巡视江淮,无参军不足以壮声势。”
“上疏后,议之有效,方可领职。”霍峻淡淡说道。
“诺!”
霍范情绪略低,悻悻退下。
望着霍范的背影,蒋济问道:“士载渴求领军多时,既有功绩,何不予以文书?”
“小子急躁!”
霍峻面浮笑容,说道:“因我之故,军中将校多以子侄待之,故今虽有才器,心性多浮。磨砺心性,戒骄戒躁,方成大用。”
蒋济面露怪异之色,暗忖道:“昔日下江东,背水破夏侯,千里破京口,都督那时何等英姿?何等狂傲?”
“今下教士载戒骄戒躁,甚是有趣!”
“子通?”
“嗯?”
见蒋济神游,霍峻问道:“君有何所思?”
蒋济捋着胡须,笑道:“念都督年轻之风貌,背水破强敌,书信退夏侯;醉卧美人膝,千里破京口;鏖战周瑜于江湖,以大火而焚敌。今下与昔日多有不同,令人难以相信。”
“哈哈!”
霍峻抬头而大笑,说道:“昔年少轻狂,风华正盛,挥斥方遒。今总督一方,位高而权重,故而修身养性,稳重治事。”
继而,霍峻略有惆怅,说道:“霍范为我义子,又为大王之婿。年岁渐长,若不沉稳性情,必受世人抨击。然所幸士载机智过人,盖能多知我心。”
霍峻今时已年有四旬,再这么意气风发之人,纵有老的时候。如那甘宁年轻之时,心气过人,粗暴滥杀。然五旬有余的他,饱受风湿的折磨,人也多了几分和气。
蒋济感慨道:“今后或可观小辈之风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