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风轻云淡的明楼,这会有些坐立难安。
该死的张坑坑“扣”他了。
而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说,这货主动联系他,十次里面有七次没好事。
看着自家大哥坐立难安的样子,明诚实在无语,大哥做什么都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在汪伪政府中,面对各种试探、威胁和斗争,他都能随手化解,但为什么每次面对老师,总是大失分寸?
而且老师还是自己人呢!
想什么来什么,正想着自家大哥为什么“刚”不过老师张安平,就看到一个陌生人径直过来,明诚伸手去拦,对方道出了暗语后让明诚立刻退后了一步。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面孔,除了老师还能有谁?
张安平径直走入包厢,看到坐立不安的明楼后问:“出什么事了?”
明楼看着让他坐立不安的元凶,道:“夜猫子进宅。”
听到这句话后,张安平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像……自己每回找明楼几乎都没好事。
确实是夜猫子进宅啊。
明楼也只是吐槽一句,看张安平难得的尴尬的摸鼻子,他便略过这个话题,沉声问:
“到底怎么回事?在苏北,我们和国民党携手抗敌,但在皖南,为什么国民党会以重兵包围我们军部和部队?”
【这里的时间线是1月7号,即皖南事变爆发的首日。】
皖南事变的爆发震惊中外,日本人这边同样震惊,在消息传回来的第一时间,日本人就大肆宣扬,有种“我要和国民政府联手抗共”的赶脚。
张安平叹了口气,讲起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随着张安平的讲述,明楼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原来从一开始,国民政府就抱着放弃军火转打新四军的想法啊!
等他听到张安平说老戴来了上海后,神色顿时隐晦不定起来,听着张安平讲述自己从老戴手里将处理明镜的任务“拿”了过来,明楼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坐立难安了。
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了茶杯,在沉默了许久后,他问:
“我姐……她那你想怎么做?”
“假死,去美国。”
“我是问怎么让她假死?你刚说你向他说会用借刀杀人的方式。”
明楼的紧张是不由自主的——他们兄弟三个,都是大姐明镜亲手拉扯长大的,明镜对他来说,名为大姐,实如母亲。
涉及到明镜,他不由自主的紧张。
张安平看出了明楼的紧张,便道:“车祸——”
顿了顿,他说道:“这件事会由顾慎言操作,具体你得跟他沟通。”
顾慎言的关系早已经转到了2号情报组,但在顾慎言的视角中,张安平是军统特务,明楼也是背着汉奸身份的军统特务。
而让明楼跟顾慎言相认且操作这一计划,可以将张安平自己置身于外。
张安平自然不是怕担责的性子,只是情报的工作的特殊性,让他必须尽可能的减少暴露的可能性。
但明楼却愣住了:“顾慎言,是我们的同志?”
他知道顾慎言是“自己人”,但这个自己人是指军统自己人,他甚至和顾慎言有联系的渠道,可从未想过,顾慎言会是自己的同志。
张安平笑了笑,这笑容在明楼的眼里多少有些“欠揍”的意思。
虽然对张安平的笑有些揍他的冲动,但明楼却因此放心不少——暗中操作大姐假死,若施行者不是自己的同志,这就是火中取栗,但如果执行者是自己的同志,大姐的安全自然会高很多,他点头道:
“我知道了。”
“你跟明镜同志好好交待下,计划,大概就这两天施行——收到我的信号以后,你直接联系顾慎言。”
“好!”
见明楼要走,张安平伸手示意先别离开,顿了顿道:
“这件事情以后,日本人定然对你有所怀疑,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希望你沉寂下来。”
“上海站的事情,交由徐天全权负责,京沪区……”
张安平深呼吸一口气,道:“京沪区,我担心老戴会另有任命,届时你不要参与任何事情,对方想唤醒你,全都推脱到我身上。”
明楼闻言,意识到张安平肯定是和老戴有了矛盾,便关心道:“那你的安全……”
“放心吧,这一次还是敲打我,不过肯定会让我尝尝失去权力的滋味。”
张安平笑道:“放心吧,我和你们不一样!”
明楼郑重的叮嘱:“你……安全第一!”
张安平笑了笑,点头示意明白。
……
和明楼结束接头后,张安平又赴和顾慎言的接头。
这一下午,他光接头了。
“老板,您来了——请坐,您快请坐,我给您倒茶。”
见到顾慎言后,顾慎言还是本能的马屁,就这恭敬的态度,雷打不动的持续下来,就是一块石头,都得被老顾捂热了,将老顾当成心腹。
可惜张安平不是石头。
“老顾,说正事——”
张安平不接受这种卑躬屈膝的样子让顾慎言有些无语,但听到张安平说正事,他马上做出认真聆听的动作,着实将一个认真踏实的属下表现的淋漓尽致。
“明镜,你知不知道?”
顾慎言立刻回答:“知道,是明副区长的亲姐姐,也是明氏集团的董事长。”
张安平道:“她是共党。”
顾慎言做惊讶状:“什么?她竟然是共党?”
惊讶是真的,他真想不到明楼的亲姐姐竟然是自己的同志,但转念又想起这位同志平时表现出的善良和爱心,又觉得非常的正常——我党的中坚层,不就是由这样的人组成的嘛!
“她还有个代号,叫‘喀秋莎’。”
顾慎言震惊,“喀秋莎”这个代号,曾经是军统上海机构重点寻找的目标,但一直没有找到过痕迹,直到抗战爆发后,这个代号仿佛被遗忘——但以军统的尿性,肯定不会就此遗忘。
张安平果然没有遗忘,甚至还将这位同志找了出来。
顾慎言的心念急转,思索着张安平的目的,他有八成的把握是张安平要借刀。
果不其然,接下来张安平道:
“我其实早已发现了她,但念在明楼的份上,便放了她一马,没想到这人不识好歹,还一直为共党提供帮助。”
“这一次的蝮蛇计划,便是她暗中从明楼身上获取,尽管阴差阳错令日本人对蝮蛇计划深信不疑,但这枚毒瘤,必须尽早拔除!”
张安平神色冷冽道:“我本欲以行动队诛除此人,但考虑到明副区长,担心影响团结,此事,我意欲借日本人之手完成!”
“你明白该怎么做吗?”
顾慎言会心一笑:“区座,您放心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尽快解决。”
“是!”
张安平这才结束接头起身离开,张安平离开后,顾慎言的神色凝重起来。
一则是因为自己同志的暴露,另一个原因则是张安平的转变——上海沦陷后坐冷板凳的他就被张安平启用调来,虽然中间又被安排去了重庆“潜伏”一段时间。
但他在张安平手下效命的时间不短了。
在他看来,张安平尽管是一个顽固派,但在之前,在抗战彻底爆发后的这段时间内,他虽然没少往根据点派卧底,但从不借刀日本人来对付组织。
这也是他欣赏张安平的地方,尽管这是一个大特务,可这样的原则却让他颇为欣赏。
可没想到现在,张安平开始借刀日本人了!
这是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结束接头后的顾慎言,思索着破局方式,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出伤害自己同志的事,尽管他现在是上海保安局的局长,以后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
再三思索后,顾慎言决意以瞒天过海的方式救下明镜。
但这里面有个很关键的问题,明镜诈死后,必须切断跟明家的联系,否则一旦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会因此暴露。
所以他必须先向组织汇报,取得组织的配合才成。
他立刻通过自己的交通员,联系到了上线。
……
二号情报组是一直在发展的。
随着老岑在军统的地位的提升(宣传处等同于一个情报站),二号情报组名义上的负责人老岑不可能亲自负责所有成员,因此他只负责核心的成员。
而顾慎言,便是二号情报组核心成员之一。
过去见面,二人并没有以相认的方式见面,而是固定选择轮换在几个教堂的忏悔室中进行不接触的碰面,双方并不相见。
但这一次,老岑却选择了和顾慎言在一处隐秘的茶馆接头。
对上接头暗号后,顾慎言依然惊讶,他想不到独立于京沪区体系外的宣传处负责人岑痷衍,竟然是自己的上级!
震惊之后便是激动,好不容易按捺下激动,他才说起了这一次要求见面的缘由。
老岑一脸慎重的听着顾慎言的讲述——这些他其实都知道,甚至张安平已经跟他沟通过了,但他还是装出了才知情的样子。
不是信不过顾慎言,而是情报这一行便是如此,也唯有如此,才能尽可能的保证同志的安全。
听完顾慎言的汇报和他自己的想法后,老岑“思索”了半晌后,沉声道:
“邮差同志,有件事我想和你沟通下。”
顾慎言调整坐姿后,示意老岑说。
“京沪区副区长明楼,是我们自己的同志,代号眼镜蛇。”
“啊?”顾慎言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明镜同志的事,你跟米眼镜蛇同志沟通一下,由你们俩人一起实施,一定要确保明镜同志的安全。”
老岑认真的叮嘱。
顾慎言正了正身子,凝重道:“你放心,我会和眼镜蛇同志好好沟通的。”
老岑将明楼是自己人的信息告诉他,摆明是因为明镜异常的重要,他自然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我待会去找明楼同志,到时候由明楼同志和你联系,这件事在施行中,一定要慎之又慎,一定要保证自己同志的安全。”
“我明白——”顾慎言再次点头后,又道:“还有一件事……”
他说起了张安平的转变,询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让他的态度发生了这样的转变?在过去,他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
老岑叹了口气,说起了苗凤祥的事,在他的讲述中,自然是苗凤祥已经被张安平亲手枪决。
顾慎言闻言也是叹息。
两人沟通完毕后,顾慎言离开,老岑在等待离开的过程中,倒是对顾慎言的提醒上了心——或许可以借上海地下党的同志,将张安平转变之事透漏出去。
【不过这得等明镜同志诈死离开后,才好借着由头将这个情况散播出去。】
……
明家。
明楼的汽车到家后,明楼先下车回家,明诚则开车去车库停车。
“哼,明副主任来了。”
早已回家的明镜又是冷哼着送出愤怒——这对姐弟虽然早已相认了身份,但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明镜依然保持着对弟弟的愤怒。
毕竟家里好几个佣人,哪怕都是知根知底,但因为有之前的“孤狼”的缘故,他们都不敢表现出异样来。
唯一能让他们收起伪装的便是小祠堂。
明楼习惯性的给大姐赔笑,悄无声息的又给大姐打了个隐秘的手势,明镜会意。
随后的晚饭中,三兄弟相互谈话,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毛了明镜,明镜愤怒的丢下筷子:
“三个不孝的混蛋!都给我跪祠堂去!”
三兄弟再度面面相觑,明台看着大姐愤怒离开的背影,用手扇了扇自己的嘴巴:
“我这张嘴啊!”
他其实意识到了什么——在谈话中,是大哥故意将话题往汪伪上转移,他顺着就接了下来,果然成功“喜提”跪祠堂。
得,大哥这是要开家庭会议啊!
三兄弟又是一脸委屈的割下饭碗,一个个唉声叹气的走向祠堂,明楼和明台更是相互指责对方引起了大姐的不快,明诚惯例当中间人……
气呼呼回到自己闺房的明镜,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小时后,一名佣人开始敲门,随着明镜的允许,佣人端着三份加餐进来了。
“大小姐,您就别动气了,大少爷他们……”
“赵妈,你就别给这三个不成器的东西说好话了!东西收回去!喂狗也不能给他们吃!”
明镜还是在生气,但佣人说了一通后,明镜状若气消,说了几句闲话后,她似是不经意间问:“这三个混小子没偷着出来吧?”
“没有。大小姐,三位少爷可听您的话呢——他们今天都没怎么吃,这个……”
面对佣人为难之色,明镜哼哼了几声后,终究面露心疼,边吐槽说“他们要是都听我话怎么可能当汉奸”边一副手不听话的接过了餐盘。
佣人暗笑,大小姐一直都是这样,对三个少爷从来都是口是心非,一听没怎么吃马上就坐不住了。
明镜打发走了佣人,亲自端着餐盘下楼走向了小祠堂。
小祠堂是明家的禁地,一直都是明镜亲自收拾,严令佣人们进去,这也让小祠堂成为了一家子秘密开会的好地方。
明镜推门进去的时候,哥三还真老老实实跪在小祠堂中,有佣人从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后,心中暗暗记下——这位便是赵妈的丈夫,他不是专业的特工,但却被收买负责监视汇报明家的一举一动。
“行了,别装了!”明镜关上门以后没好气的开口——连跪垫都没跪下去呢!
明台率先起身,嘿笑着接过了明镜手里的餐盘,说了句还是大姐最疼我后将另外两份递给了老大老二,然后就狼吞虎咽起来。
明楼没心思吃饭,将碗接过放到一边后,他沉声道:
“大姐,你……要死一次了。”
正狼吞虎咽的明台错愕的停下了筷子,塞了半嘴食物的他怒视大哥明楼。
明镜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因为上次明楼跟她坦承身份后,就说过她已经暴露。
她清楚,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