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嘞王庭。
赫连漪向赞蒙请过安,服侍过汤药回到自己所住的寝殿后,算了算,今天是丹增练习骑射的一天,便对沈留香道:“留香,替我研墨吧,等一会我们去看看丹增。”
“是。”沈留香知道她又准备让齐越帮她带话了。
沈留香研着墨,看着赫连漪写的信,信的大致内容是让齐越再往上追溯几代去查探丹增的族人。这些时日以来,齐越他们装着帮丹增的家人一起放牧,实际上是不住查探这一家人的身世,但似乎,丹增跟赫连氏族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联系之处,赫连漪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沈留香道:“公主,你对丹增的身世还是不死心吗?”
“齐越说他们家的族人,还有一些亲戚,或多或少都长着一副赫连家独有的容貌特征,我真的不信丹增跟赫连家会没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若追溯到五代以上,那血缘就远了。”
“不妨事,只要他身上有赫连家的血统,那就行了。”
“那万一,就是没有呢?”
赫连漪思索一阵,悠悠道:“没有,那我就想办法让他有。”
沈留香知道,这是赫连漪会做的事,也只得点头,不再言语。
等信干了,沈留香将信收起后放入怀中,两人一起溜达到丹增等人所居的宫殿,只见丹增和一众大汉在练习骑射,赫连漪看着丹增和伙伴们在嬉闹,难得露出了笑容。此时正好轮到丹增,他骑在他那匹小白马上,挽弓搭箭蓄势待发,一时,赫连漪的心竟悬了起来,直待箭矢如流星划出,稳稳地正中靶心,沈留香连连拍手叫好,赫连漪的心也才跟着落了下来。
丹增听到沈留香的声音,见赫连漪主仆过来了,知道她们是专程来探望自己的,于是下马跑过来见礼。他如今学了些汉语,跟赫连漪勉强能说上几句,只是赫连漪无论怎么做,他始终还是对她有着些许戒心和防备。丹增跑到两人面前,赫连漪笑着道:“丹增,你这骑射的功夫在这草原上是无人能敌的,真可算是这草原的神箭手了。”见丹增不太明白,又补了一句:“哦,好像用你们这里的话叫做达顿。”
丹增露出不好意思的憨笑,这笑似乎能融化掉雪山上千年的冰川,令赫连漪一时心神平和了下来。赫连漪在他面前如长姐一般,又温言相问:“这些日子你要学那么多东西,身上背负也重,可曾觉得辛苦?”
丹增碍于自己不太会汉语,只是摇摇头用最简短的语言回应:“没有,不辛苦。”
赫连漪又问:“阿妈还好吗?”
“很好,阿妈回山上跟阿爸和弟弟团聚了,齐大哥他们有时候也帮着放牧。”一句话,丹增吃力地说着,脸上的五官几乎扭成一团。
丹增说到齐大哥的时候,赫连漪特意看了看沈留香,见她脸上忽然焕发出几丝神采。赫连漪又笑道:“丹增,你下次若是再见到齐大哥,就告诉他,这里有个姐姐日夜都在盼着他。”说着,她瞟了瞟沈留香。
“公主。”沈留香一时急得又是跺脚,又是面红耳赤,娇嗔着让赫连漪别再说。
丹增笑着点了点头,又认真回答:“可以。”
沈留香羞涩地取出怀里的信,递给丹增道:“丹增,听说你明日会回家一趟,那你帮我将这信交给齐大哥吧。”
“可以。”丹增对沈留香倒是没有任何防备之心,笑吟吟地接过信,颇有些打趣的意味。
赫连漪见他虽是礼貌周到,但似乎对自己始终是保持着戒心,只得道:“你去吧,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你近况如何,等一会便回去。”
“好。”丹增一听,如同被豁免,愉快地飞奔回去。不久,就和少年们骑着马,远行而去。
沈留香望着丹增远去的背影,又不禁喃喃自语起来:“真是像,这丹增比太子他们还更像公主的几个哥哥。只要他站在公主的身边,没有人会怀疑不是公主的弟弟。”
赫连漪却不知为何,忽然道:“留香,等再见齐越,你就跟了齐越吧。只是如今我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你跟他一切从简便可。”
“啊,不,公主,奴婢做错什么了?”沈留香一时吓得惊慌失措。
“你没错,你们二人对彼此有情,这有何不可?”
“不行不行,公主,我便是要谈婚论嫁,也得等到公主的事尘埃落定,等我们大夏国复国了再说。”
“复国又岂能是一日两日的事。”
“多久我也等,我对天发誓,一日不复国,一日我不嫁人,十年不复国,我十年不嫁人。”沈留香说着,又察觉出今日有些蹊跷,赫连漪的愁绪似乎跟往日有所不同,又满腹疑惑地问:“公主,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以前没想过你们俩还能再遇上,如今看来,你和他有缘分。既然你们对彼此都有情,我就该为你们做主。”
沈留香大抵已是明白了她是推己及人,不过是想弥补自己的遗憾。
“公主,其实殿下除了身份,哪儿都好。如果他当初也是大夏的名门望族,说不定就会抢先于洛公子和曾公子一步,将公主娶走了呢。”
“哪有这种如果。”赫连漪一时愁肠百转,幽怨地望着远方,末了,又轻声低喃:“纵使比过他们又如何,我倒情愿他让我厌恶。”
沈留香一眼看穿她,“公主,人能离开,可交出去的心又能收回吗?”
赫连漪没再言语,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到居住的宫殿,却见内侍官多杰大人早已等候在侧,见两人回来,忙忙地奔上前来,告知赫连漪:“公主,狼主有令:近日内土罗支王要遣使前来,请公主千万要小心。”
“土罗支王?他们此时遣使臣前来,莫不是要为殿下的驻军而兴师问罪?”
多杰道:“他们此来定是来者不善。如果是为霁王殿下驻军之事而来兴师问罪,狼主会有办法跟他们周旋的。”
“殿下说过,若他们胆敢再犯边境,狼主只可将一切推给殿下便可,殿下日后自会为你们做主。”
“明白。狼主猜测,他们此来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为驻军之事。二是,土罗支跟唐嘞向来纷争不断,公主在此地的事恐怕已被泄露。狼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嘱咐臣下来告知公主:公主那几日就不必前去侍奉赞蒙了,一切小心为上。”
赫连漪道:“多杰大人,烦请告知狼主,这几日我一定不会踏出这香秋殿半步。”
......
土罗支的使臣终究还是踏入了唐嘞的王庭,狼主所没想到的是,土罗支王所派的竟是一名行事颇为和善的文臣。这几日,赫连漪跟沈留香足不出户,小心翼翼地等着土罗支使者的离去。
来使来了数日,行事竟不似往日那般居高临下、颐指气使,除了责问大梁将三千兵马驻扎于迭错的事,被狼主绵里藏针地一顿搪塞后,竟一直没敢再生事。接下来几日一心只求如何饱览唐嘞的风光。
赫连漪跟沈留香得到消息,这几人明日一早便离去,于是,两人便安心等着重见天日的那刻。
谁知这夜,已是将近天亮,两人忽然在睡梦里被一阵惊惶之声搅扰,除了喧哗声,还有不住奔跑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烟熏火燎味。沈留香低声咕哝道:“该不会是走水了吧?”刚起身披衣要出去看看,正好有名婢女急匆匆地跑到二人的寝殿大声疾呼:“公主,隔壁佛堂着火了,怕这里不安全,请公主先跟奴婢到前面的偏殿暂避。”
赫连漪一听,佛堂紧挨着她们如今居住的寝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两人赶紧一溜烟地起身。
当下,两人随意裹了些衣物,也来不及多思虑,跟着那名婢女匆匆往一个偏殿而去。
那名婢女将二人带至稍远一处的偏殿,对赫连漪主仆道:“公主,你们且等着,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赫连漪观望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又隐隐觉得不对,望向那婢女,和婢女对视之间,发现那婢女眼神闪躲,于是一把拉住那名婢女道:“等等。”
婢女见她眼神凌厉,瞬间慌得跪倒在地,正在这时,厅中飞闪出几名侍卫打扮的人,那几个人二话没说又将两人扛起,便扛着走了。沈留香正想喊“救命”,却被捂住了嘴。两人被抬着往东而去,赫连漪知道那正是土罗支使臣所住的寝殿,心里已是明白,他们这些人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必定是探听了自己所住之地,而那婢女必定也是被他们买通,故意放火引出自己。赫连漪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刚刚到了卯时,使臣按着约定便出了这座王城。因是来使,路上也无人胆敢过多盘查,一路所行皆顺。直到出了唐嘞境地,使臣的护卫们终于将赫连漪主仆从狭小的空间放了出来。
护卫们松开赫连漪身上的绑缚,那名文官指着荒凉的山道对两人道:“听闻瑞安公主向来机智过人,但公主且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公主若是敢擅自逃跑,那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喂狼或者冻死。逃与不逃,请公主自行斟酌。”
文官的话半点不假,这里有时走上一天都碰不上一个人。事已至此,赫连漪也是别无办法,只得暗中祈求狼主能早点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