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三日,清晨日出末至食时初,荆州长沙郡益阳城外。
阴云暗日暮霭朦胧中,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突然停了,几道久违的朝阳斜辉,透过厚厚的乌云,映照在被雨水浸透的土地上。
蔡瑁的大军已经从资口迁至了二十多里外的益阳城下,为距离城池约四里之地的东北角旷野平原处。
营寨各处都有炊烟袅袅,早晨的薄雾散去之后,就能够看到益阳城上同样升起了炊烟,而在更南的地方,离位于益阳城东南角的兰溪南岸,还有一处营寨耸立。
那营寨上方建了一座高橹,橹上站了两人,一个是关羽,一个是诸葛亮。
此时关羽穿着绿色大袍,头上的帽子也是绿色的,青龙偃月刀则是放在了高橹下方的周仓手中,他人便站在高橹上,于寒风中凛然而立。
诸葛亮则披着灰黑相间的狐裘,里面有件宝蓝色丝绸大氅,最里面则是一件浅绿色长袍,整个人如儒雅公子,远眺北方。
“军师,今日蔡瑁真会进攻吗?”
关羽看着七八里外敌方营寨,昨天蔡瑁就把营寨移到了益阳城外,益阳城内只有六千多人马,加上他们的军队,也不过一万六千余人。
而蔡瑁现在是两万五千大军,加上后方周博孙毅的一万余人马,以及韩晞在湖上的水师,总兵力接近五万。
如此大的兵力差距,关羽并未选择冒然主动出击,而是固守兰溪和益阳,等待敌人来袭。
“君侯要明白,蔡瑁既然主动进攻荆南,就必须速战速决。”
听到他的话,诸葛亮笑着说道:“因为主公很有可能随时回来,所以他才会绕道从益阳进攻临湘,我们堵在这里,蔡瑁就寸步难行。”
“唔。”
关羽点点头,抚须说道:“若万一他先进攻城池可如何是好?”
“虽说城里兵少,可城池也更加牢固。进攻城池旷日持久,哪有进攻营寨更为方便。”
诸葛亮摇摇头道:“何况君侯想想,若君侯是蔡瑁,城池难攻而营寨易攻,攻城池时,兵马更多的营寨会来支援,难以防备。攻营寨时,城中兵少就算来支援,也更易击退,甚至还有可能反攻城池。君侯会选择先易后难,还是先难后易呢?”
“这军师说得有理,看来那蔡瑁确实是会先攻打我的营寨。”
关羽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随后又自嘲笑了起来:“只是没想到我关羽威震北方,在别人眼中,反倒成了被容易攻破的人,倒是一件新鲜事。”
诸葛亮笑着说道:“那是因为将军并未打出旗号,蔡瑁自然也不知道是将军在此地镇守,若他知道,定不敢来犯。即便是来了,有将军在此,也是有来无回。”
“哈哈哈哈哈。”
关羽抚须大笑了起来:“军师休要相戏于我,我虽有些许声名,却也知道世人都说我一介匹夫罢了,有何惧哉?不过军师有一句话是对的,为兄长大业,他蔡瑁敢来,必教他有来无回!”
“这是自然,不过君侯还是要小心些。”
诸葛亮提醒道:“蔡瑁人多势众,还有可能派人去竟陵找张允为援军,不能小觑。”
关羽笑道:“黄忠守在益阳城里,我们在兰溪南岸,皆有屏障又互为犄角。蔡瑁虽人马众多,但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惧怕。”
“君侯神勇难当,令人钦佩。有君侯这句话,亮也就能放心前往罗县去布置了。”
诸葛亮笑呵呵地说道:“只是临行前还是要提个醒,君侯一定要记住,不管蔡瑁如何在营外挑衅,都不要出营。打仗需要时机,万不能误事!”
“军师且去。”
关羽眯起眼睛,看着北方蔡瑁营寨,语气中满怀着自信:“为兄长大业,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惧之!”
“那就一切拜托给君侯了!”
诸葛亮微笑地拱手,然后转身下了楼梯,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他最欣赏的就是关羽这一点。
虽然自傲,却不是那种狂妄自大,对任何事物都十分轻蔑的自傲。
而是那种万事俱备,胜券在握。虽敌众我寡,只需要做好充足防范,胸有沟壑,同样能够藐视敌人的骄傲。
这便是傲骨!
盲目无知的骄傲那叫狂妄,而对敌我都有清晰的认知,才是令人欣赏的品质!
诸葛亮走后,一路往东乘船去罗县准备布置大局了。
食时末刻,当暖暖的朝阳洒落在大地上的时候,蔡瑁营寨的方向就已经开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随着乒乒战鼓哞哞号角声,在几座互为犄角的营盘里,一队队士兵从营寨大门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走了出来,弓上弦,刀出鞘,手中执着长矛,踏着整齐的步伐。
他们在距离益阳城东北方约二里余外的旷野上排列出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方阵,然后向着南面的方向而去,似乎是要从东城攻打城门。
然而数里外兰溪营寨上方高橹上观战的关羽却下达了命令,对身边的副将周仓、裴元绍说道:“传令全军戒备!”
戒备?
周仓纳闷道:“将军,我们不应该出营去救城池吗?”
关羽抚须大笑道:“哈哈哈,他们是冲我们而来的,出营做什么?难道放弃营寨与他们野外鏖战吗?”
“冲我们来的?”
周仓和裴元绍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面不是要攻城吗?
“你们看。”
关羽指着远方说道:“敌人若要攻城,岂能没有攻城器械?益阳城虽不高,但那也是一座城池,又有资水环绕,连壕桥都没有,如何过护城河?”
“可是我们在资水南岸,且又有支流兰溪环绕,这不是更加难打吗?”
周仓纳闷不已。
关羽说道:“渡河还不简单,他们船只多的是,自下游渡河就行,你且看着吧,传令下去,全营戒备,准备战斗。”
“唯。”
周仓和裴元绍连忙去传达命令。
很快简短急促的号令声和尖锐的警哨声就传遍整个营寨,到处都是铁甲叶子呼啦哗啦的碰撞声、焦急恼怒的催促声、齐整整的呐喊声,一瞬间关羽营地就仿佛苏醒了一般。
汉代的益阳城其实并不在后世益阳市市区,而是在两条资水的分叉口处,大概位置是在后世益阳市赫山区的千家洲乡区域。
资水下游自古以来就分开了,一条北上连通了沅水,一条东去流入洞庭湖。
北上的那支叫做甘溪,因南来北往形成了港口叫甘溪港,离后世益阳市市区大概十多公里位置,大概在后世益阳市资阳区一带。
而兰溪则是资水上游处,也就是后世益阳市赫山区市区位置的一条资水分支,绕着汉代的益阳城池划出一块巨大的陆地,形成了那片千家洲乡区。
这样从地理环境上就是益阳城正北方向为资水,东北方向则是大片平原陆地,东南方便是兰溪。
益阳城守军、蔡瑁军、关羽军便分别驻扎于这三地,属于鼎足之势。
此刻蔡瑁从东北方向的平原陆地起兵,如果他要攻打益阳城,就必须要打造大量的壕桥。
因为益阳城北面和西面就是资水,于是挖了护城河,环绕城池一周,所以渡河就必然需要壕桥这类的工具。
但关羽观他们根本没有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这足以说明敌人的目标是兰溪以南的关羽军营寨。
看来诸葛亮说得没错,蔡瑁确实是把他当成了软柿子在捏,虽然他们营寨的人数要多于益阳城里的兵马,可蔡瑁却还是觉得他们最容易攻打。
因此关羽也是下定决心要给蔡瑁一个教训,让他有来无回,于是立即下达命令,开始整顿军马,防备敌人。
营寨内锣鼓声震天响动,一队队士兵从木制栅栏上的云台后面冒出头。
因是新立的营寨,包括蔡瑁和关羽的营寨都其实只有木制栅栏,而没有修筑土墙,不过即便是木制栅栏,也有不错的防御力,能给守军带来很大优势了。
远方的蔡瑁军一路往南,路过益阳城池果然没有停留,一路往东南方,顺着兰溪走了数里,离关羽营寨稍微远的下游方向的河流窄处,上百艘飞舟、斥候、游艇等小船就已经在此等候。
兰溪上下游都与资水相连,所以蔡瑁的船队可以从甘溪进入资水,再从资水进入兰溪下游逆流而上,于兰溪的下游带士兵们过河,从东面进攻关羽营寨。
唯一可惜的是益阳城池以及关羽营寨都离河有一段距离,让他没办法把楼船开过来,直接在楼船上对着营寨和城楼射箭。
过了晌午,蔡瑁的大军就已经出现在了距离关羽营寨不足二里之外的旷野上。
因兰溪南面沿岸森林遍布,沼泽湖泊横生,他们倒是看不见营寨东面的情况,但斥候早就广散了出去。
很快就有人向关羽回报道:“报,将军,敌人已经渡河到了营寨东门。”
“走,随我去看看。”
关羽拎起青龙偃月刀,身边除了周仓裴元绍等副将外,还有关平、廖化、邓方、辅匡等部将,其中关平是关羽长子,廖化、邓方、辅匡等人则是刘备在南阳募兵时所得。
而刘备带去西川的班底就比较多,除张飞赵云太史慈糜竺糜芳等老班底以外,还有吴懿、费观、张裔、邓贤、吴兰等益州降将,以及魏延、董厥、冯习、张南、高翔、寇封等在荆州招募的部将。
此刻众将士就跟着关羽一路来到了营寨东门外,周仓和裴元绍不仅是关羽副将,同时还是死忠亲信,远远见到敌军缓缓而来,很是纳闷道:“他们既然有船,为什么不直接从资水过来?就这么从益阳城外过去,难道不怕城里人进攻吗?”
“我看他们巴不得城里出兵。”
关羽笑了笑。
周仓不解道:“这是为何?”
关羽道:“蔡瑁兵多,城里兵少,他岂不会设置伏兵?”
“原来如此。”
周仓点点头。
其实现在益阳城里不止六千人,还有八千左右的韩湖降卒。
但这些降卒你没办法短时间内就立即让他们上战场,万一又突然反水了怎么办?
攻心之计是为了瓦解敌人战心,让他们停止反抗早点投降,若再让他们上战场去与昔日同袍打仗,恐怕军心更加不稳。
所以那八千降卒也仅仅只是降卒而已。
不像吴懿的那两万益州兵,是可以转化成战斗力的军队。
事实上吴懿那两万益州兵也不能说是益州军队,而应该说是荆州士兵。
刘焉是荆州江夏竟陵人,他被指派为益州牧的时候,因益州内乱,停留在江夏招募兵马,名为东州兵。
因此东州兵本来就是荆州人,且还有一部分关中流民、南阳、荆州跟随刘焉的士族。
虽然他们的家眷大多都在巴郡,可对于荆州并非没有归属感。
这就导致在刘备俘虏他们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化能够转而任用他们。
之后刘备也写信给刘璋讲和,让刘璋没有杀戮他们的家眷,常有家书寄来,让士兵安心。
并且这两年形势大变,张鲁欺主,刘备又言称会入川帮助刘璋对付张鲁,使得这些益州士卒才勉强可用。
现在是荆州内战,韩湖那八千降可没有这样的军心会帮助刘磐打仗。
所以黄忠若真出城作战,就正中蔡瑁下怀。
不过这种计策太明显,别说关羽,黄忠也没中计,就这样看着蔡瑁的军队大摇大摆地过城。
等蔡瑁抵达了关羽营寨东门之外,很快开始排兵布阵,准备进攻。
关羽军就看到营寨外密密麻麻,迅速出现了数十个方阵,两万大军一眼看不到边界,营寨外的森林里、丘陵上、旷野中,具是蔡瑁的荆州兵。
蔡瑁一边整顿兵马,列出阵势,一边派出大量的斥候围绕着营寨周围进行查看,都是比较常规的军事操作。
等到日中三刻时分,所有荆州兵列好阵型,随着一声战鼓雷鸣,双方没有任何前奏,也没有任何战前交谈,战争就这样突然开始了。
荆州兵最前排的十多个方阵轰然开始往前压,如无数朵黑云一样汹涌而来。
一面面盾牌高高举起,后方一架架木梯抬在头顶,营寨外的士兵们如一个个黑色的蚂蚁,然后越来越近,视野就变得铺天盖地,若非城外泥土湿润,恐怕早就黄沙滚滚。
将士们嘶吼着、沉默着、尖叫着、疯狂着,犹如洪水澎湃,在天地间的冷厉寒风之中,向着关羽营寨咆哮着发起冲锋。
大战就这样瞬间打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