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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葬

    且说年过半百的周贤,实在是扛不住,病倒了下来。

    众人惊之。

    以鲁贵为主,七手八脚,将周贤抬回家,平躺至床上。众人围在床前,闹成一团粥,一时拿不定主意。鲁贵稍微清醒,端来红糖开水,但周贤已经喝不下去。

    鲁贵顾不得多想,急忙驾着马车。飞快奔去踵州城,请来有名郎中高噤。

    不多时,高噤被请来了。

    只见高噤长得,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提着一只药箱前来。

    高噤的医术,算是高明的。来至病塌前,望见周贤印堂发暗,气息微弱,又诊了一下周贤脉搏,沉而无力。然后走到室外,向家属招手,示意聚过来。

    鲁贵心一惊,情知不妙,忙走过去,急问:“怎么样?”

    高噤摇了摇头,悄声说:“令尊的病,可能无法治愈,准备后事吧!”

    果如其言,十余天之后,周贤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已无力回天。

    临终之时,周贤拉着周江之手,说:“周江,你快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我走以后,千万不要分家!”

    周江应允。

    周贤又把周海叫到身边,说:“儿啊,我最放不下心的,是你呀!以后看你造化,好自为之!要多听鲁伯伯的话,要把他当成父亲看待。”

    周海含泪点头。

    周贤对鲁贵说:“你要多照顾我两个儿子,他们不谙世事,易出差错。尤其是小儿子周海他……”

    话没有说完,指着周海,撒手而亡,终年五十六岁。

    说来也奇怪,那天夜里,那头牛也跟着死了。

    周家家眷,一群人,包括鲁贵、蒋娴,见人畜两亡,都哭得像个泪人。

    鲁贵、蒋娴忙里忙外。

    按照当地风俗习惯,报丧给亲戚朋友知晓,然后穿寿衣、买棺材、盛殓。只请了两个道士,做功果追荐。

    葬礼办得极其简单。

    周贤尸首在屋内,放了七天七夜。鲁贵都未合眼,有空就守在旁边。因无钱请得起阴阳先生看风水,随便于鑫城山下,寻一阴穴墓地掩埋。

    那天早晨,是周贤“上山”之时。一路上,吹吹打打,周江端着相框,周海举着灵牌,披麻戴孝,低着头,含着泪,走在棺材后面。

    走到已挖好的墓穴处,快要下葬之时,突然,天空异象,电闪雷鸣,风沙走石,狂风暴雨,扑面而来。

    抬着棺材之“八大金刚”,急将棺材置于墓坑内。因风雨太猛,绳索都没来得及解开,纷纷跑到旁边大槐树下躲雨。

    少顷,风雨止了,出来看时,那棺材已被黄土掩埋。众人皆称奇迹,这是从来未曾遇见过的奇事。

    都说此乃“天葬”!

    周家必出异人,非富即贵。

    然而,周海没想那么远。只想到父亲死了以后,兄嫂可能要分家,把自己一家人撇到一边。

    失去了依靠,可怎么办啊?想到此,于是在父亲新坟前,哭得更厉害,哭得更伤心,几乎断了气。

    张翠劝说:“人死不能复生,车到山前必有路。别太悲伤。若是伤了自己身体,反倒对不起父亲。”

    不到五岁的周韶,也牵着周海衣袖,可怜巴巴地,以稚嫩的语气,说:“爹,别哭了,快别哭了!”

    周海止住哭声。

    果然,周贤死后,不到两月,周江与王兰,提出分家。

    周江说:“我们无儿无女,没啥负担。而弟弟有周韶,还有张翠,张口吃饭,闭口穿衣。净养他一大家人,我们太吃亏了。”

    王兰点头,说:“是啊!等将来周韶婚配以后,又要添人增口,我们岂不是更吃亏?”

    周江说:“父亲在世时,阻止分家。如今父亲已离世,算是管不着,可以早点提分家的事。”

    王兰说:“这样最好。今后周海他们,有没有吃的、穿的,都与我们无关。”

    周江思索片刻,说:“不过,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王兰问:“啥问题呢?”

    周江说:“父亲临死时,留下遗言,叮嘱不要分家。今日若违背了父亲之言,会被人耻笑、说闲话,如何是好呢?”

    王兰说:“父亲虽有遗嘱,但他已经死了,又不是圣旨。何况圣旨,也是有变动之时。无论怎么做,都有说闲话的。”

    周江连称有理,说:“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让这些嚼舌根的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别管那么多。”

    夫妻俩一唱一和,将田产家私,暗地里搭配停当。房屋虽然也是各一半,但把好的留给自己,把差的留与周海。

    王兰问:“马和车,该如何分?”

    周江沉吟半晌,说:“马、车都留给我们。鲁贵夫妻俩人,年纪都快六十岁了,算是老仆。人老了,干农活明显不行,就分给周海吧!”

    王兰又问:“那三亩地呢?”

    周江反问:“你觉得,该怎么分?

    王兰说:“这三亩地,分成两股均摊。良田好土留我们,薄田瘦土给他们。”

    周江说:“如此甚好,请亲戚朋友来,作个见证,才能算数。”

    王兰应允。

    当夜,周江事先未与周海商议,就请人将分家契约写罢。

    一切商议准备妥当。

    次日,备下酒菜,办了四桌。邀请亲戚朋友来家,名义上是请客吃饭,实质上是请来当见证人。

    又请周海夫妻及周韶出席。周海还蒙在鼓里,不知兄嫂何故请客。

    席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江端起酒杯,站起身说:“各位高亲,感谢对我的帮助。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众客也都喝了。

    周江喝完,又说:“我今日有一事宣告。”

    这时,原来闹闹嚷嚷,顿时鸦雀无声,听周江说下句:“我想把这个家分了!”

    有人问:“好好的,为啥分?”

    周江答:“父亲去世后,都是我一人当家。我能力有限,当不好这个家。万一有啥闪失,我既怕对不起父亲,也怕伤了骨肉之情。”

    停顿一会,周江说:“请列位高亲前来,就是请作一下见证。”

    说罢,从抽屉里面,拿出分家契约,说:“都是一样搭配,公正无私,烦劳各位高亲,举手画押。”

    周海生性柔弱,听说要分家,不敢争辩,悲从心来,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独自哭不停。

    张翠见状,很是生气,独自上前,与周江论理。

    周海去拉,张翠甩开。

    张翠气乎乎地,来到周江面前,说:“父亲临死时,曾嘱咐不要分家。可没死几天,尸骨未寒,兄长擅自作主,分起家来,居心何安?”

    众客议论纷纷。

    周江怕说闲话,于是红着脸,硬着头,狡辩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父亲是过世之人,说的话哪能不变之理?”

    张翠被问住了,不知说啥才好。

    周江又说:“本想把马及车分与你们的,但是弟弟不会养,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敢养,你儿尚小不能养。因此,我们只好留着。”

    张翠抢着说:“马与车是最适用的,你却找借口,把它留下了。”

    周江说:“并不是如此,我是替你们考虑。如今分那一亩半田土,叫鲁贵帮你们种,好歹不得饿死。”

    听说话语气,周江早有打算。张翠知拗不过,也只能如此。

    众人甚至也认为,周江说得似乎有道理。

    但那些亲戚长辈,都知道分得不公道,但没有一人站出来,替周江说句公道话,皆默默地拿过笔来画了押。

    这日一大早,鲁贵去了踵州城,给周韶买草药,只知周江请客,不知分家之事。

    恰好在画押之时,鲁贵就回来了。

    刚至门口,正遇见蒋娴扫地。

    蒋娴知道丈夫,爱管闲事,多言多语,把鲁贵拉至旁边,说:“今日周江把家分了,你别去管,省得讨嫌!”

    鲁贵闻之,大吃一惊,说:“周总临终时,嘱咐不要分家,怎么把家分了?周海不会种庄稼,这叫他怎么活呀?”

    说罢,转身就走,要去找周江说道。

    蒋娴劝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你不是清官,而只是一个仆人,你断得了吗?人家来了一大帮亲戚长辈,都没有说啥。你去说,那算啥?”

    拦在前面,不让鲁贵走。

    鲁贵说:“你这个老婆子,快让开!话虽如此之说,但我也要弄明白,不要辜负周总对我救命之恩。”

    说罢,推开蒋娴,径往院内走。

    走进院子,鲁贵看见摆了四桌酒席。周江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正与他人吃喝得兴高采烈,无法贸然去问。

    鲁贵见无人理,只在旁站立。一时寻周海,却不见人影。

    这时,天气异象。刚刚还是晴天,忽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会儿下起了暴雨。

    坐席的众人,纷纷进屋避雨。

    院坝里面的酒席,没有来得及撤离。那些盘盏里面的菜肴,酒杯里面的烧酒,都被淋进了雨水,淋得稀里哗啦。

    看样子,这是老天在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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