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商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每个月之末日,都要召开行政例会一次,商团所有师爷、主管、主事、掌柜、伙计等大小骨干以上均要参加。开会这天,这些骨干从踵州、葛州、桐州、窦州等四面八方赶来。会议议题主要是对商团运行状况,分析弊端,探究原因,寻找对策。宣布重大决定,如人事任免,资金支出、奖励与惩罚等。
因为会馆落成,从现在开始,每次例会都在会馆进行。会馆修得相当气派,雕梁画栋,颇为壮观。临紫金街,座北朝南,庙宇式过厅正门。门的正南数十丈外,建有一高档大厅,是主要集会场所;东西两侧街上各有三间稍小的小厅,里面有戏院。
周海坐在大堂正首太师椅上,手里拿着叶子水烟袋,时而吸上一口,吐出烟圈。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实则认真在听。其他掌柜、师爷等按照资历深浅,分两边依次而坐。就像皇帝上朝那样。事实上,在周氏商团内部,周海俨然就是一个土皇帝。说一不二,周海说的话,就是圣旨,而且必须执行到位。对于不听周海话的人,轻则被训斥,重则被关进私牢,甚至被立即杀头。
这不是危言耸听。对周海来说,杀一个人,那是易如反掌,并不难。因此,部属都在他面前非常害怕,恭恭敬敬,战战兢兢的样子。周海每说一句话,甚至咳嗽一声,整个商团都得震动好几天。周海喜怒无常,常常无缘无故发脾气找茬。所以这个例会,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生死关。每参加这个例会之前,都与家人进行生死告别,不知道在会上周海会不会盯上自己,从而受到处罚,甚至被杀头。若如此,则是与家人的永别。所以只要是开这个例会,家人们提心吊胆,直到开会的人回家了,这才放心下来。
周海对部属要求极其严格。在开会时,着装必须整齐,按时到会,坐姿端正,汇报精练,就像是在军队那样。周海还给他们统一定制服装,来开会时,必须着正式制服。不允许迟到早退,不允许背靠在椅子上,尽管椅子有靠背。双手必须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周海最看不惯部属懒懒散散的模样,派出家丁进行监督。
所有这些规矩,周海都是从戏曲上学来的,因为周海喜欢看戏,常常如醉如痴,在会馆里还专门修了一个戏台,用于唱戏。周海不仅在台下看戏,而且有时还登台表演。周海与张翠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周海只是读过两年私塾,只知道基本的读与写,因为父亲周贤被迫回到踵州锦龙村,周海出生及成长时,周贤正处于贫困状态,根本请不起教书先生。张翠更是大字不识一个。
但是周海脑子转得快,有的是治人的老办法,加上有那么多财富作为基础,再加上周海强势的手段,整个商团被周海与张翠管理得妥妥的,井然有序,玩得团团转。
这日例会,周海与张翠早早来到会馆,只见那些掌柜、师爷、伙计等人还来得更早些,他们在门口等候周海与张翠到来,谁也不敢先进屋。先让周海走前面,所有的人在后面跟着,都到各自座位前站着,等周海坐下后,示意他们坐下时,他们才敢坐下。会议里面,除了发言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嘈杂之声音。
先是各商行掌柜汇报。有一个葛州掌柜,名叫耿岘,起身先开头。耿岘中等个子,长着一张笑脸,对谁都好像都在笑。其实不是在笑,而是他长相如此。嘴角上扬,眼睛迷着,故此总感觉他在笑。即使他生气的时候,都是那张笑脸。耿岘性格内向,小里小气的,喜欢计较。
早年前,耿岘父为国子助教,随任在京。偶然经过一条寺街,见书肆中一少年数钱买书,恰巧掉了一钱于地。耿岘见之,暗暗上前,以足盖之,俟那少年离开后,俯身于地将一钱拾了起来,放在自己口袋里面。旁边坐着一个老头,凝视良久,忽然起来叩耿岘姓氏,冷笑而去。
后来,在父亲帮助下,耿岘做了一名官吏,为县尉之职。束装赴任,来报到时,受到上司弹劾。耿岘问:“为什么劾弹我?”
上司答:“是因为你太贪婪了。”耿岘说:“某尚未履任,何得贪婪之说?想必是搞错了。”上司说:“难道你不记昔年书肆中以脚盖一钱之事了吗?那时你为秀才,尚且视钱如命;今侥幸作为地方官,能不探囊法箧,为纱帽下之劫贼乎?故此我要弹劾于你。”
原来坐在旁边那个老头就是耿岘的上司,你说巧不巧,耿岘恰好遇到这样的上司,算是倒了大霉。这是偶然中的必然。因此耿岘没有做成官。后闻周海招聘,故来相投。周海见耿岘断文识字,于是就把耿岘录用了,聘任为大掌柜之职。当然周海并不知耿岘为何被罢官之事,若是知道,也许不会录用,更不会让他当大掌柜。
这日,耿岘在周海主持的例会上说:“本月业绩收入挺好的,就是人员不好管。比如,偷懒、耍滑、拖延、磨磨蹭蹭,等等,时有发生。”
周哙接着说:“耿掌柜说的是。除此之外,摊子铺开了,流动资金则紧张。经商链条,环环相扣,一旦资金链断裂,后果不堪设想。比如茶叶行,上个月支出与收入相抵,因为有些欠账未收回,现金还不够这个月花销。”
众商七嘴八舌,皆围绕这两个“硬伤”,先后都发了言。
周海吞了一下口水,拍了一桌子,大怒,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以为有人可能要遭殃了。因为以周海的暴脾气,他会找一个人当靶子,杀鸡给猴子看,猴子不看就杀猴子。但这次周海显然老练多了,心想,这么硬来,不是长远之计,惩罚一时,却不能一世。于是语气缓和了下来,问:“计将安出?”
原来,周氏商团,业大家大,人数众多。师爷、掌柜、清客、管家、主事、伙计、小厮、丫环、杂役、厨子、门客、从事、教授、学徒等,上上下下,总共不下五百余人,如何管理,一直成了“老大难”问题。
这时,有一个人站起来,大声说:“不如学国外股份制,可解决这两个棘手问题。”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气。
周海视之,此人是周韶。
周韶在国外学的是商业贸易专业。如今学成归来,对此出了这个主意。看起来,周韶气色不太好,病怏怏的;身体像一片树叶,瞬间就会被风吹倒似的。于是,请来全城最好医生高噤,为其诊断,断为虚症。为此,补虚中药,一直未曾间断过。
周海微笑着点头。
耿岘问:“怎么个股份法?”
周韶答:“股份有银股和身股之别。”
周海说:“儿子,你大胆地说出来,说给大伙听一听。”
得到了父亲鼓励,周韶说:“出资者为银股,出力者为身股。银股即财东投入之资本,身股即干活者。比如,师爷、清客、管家、掌柜、主事等中层骨干得一分,伙计、小厮、丫环、杂役、厨子等低层仆人得二厘。所有人与商团盈亏挂钩,赚得多就获得多,反之就少,这样就可以调动积极性。另外都可以入银股,根据盈利情况适时分红。”
掌柜阮蓝问:“那不是把周氏商团都瓜分了吗?”众人忍不住都笑了出来,都拿眼睛望着周海。周海以眼色连忙制止,指了指周韶,意思是注意听周韶继续说下去,众人这才停止了笑声。
周韶说:“不是瓜分,反而是把众人积极性调动起来,促使其中勤快,肯干。谁出力多,对商团贡献大,未有过错者,就奖励谁。当然对应的也有处罚。另外,对身股者,死亡后,后人在一定期限内,也可继承领取。”
掌柜孟平问:“伙计顶身股,要经过什么程序?”
周韶解释:“先是学徒,然后至伙计。由学徒转为伙计,必须经过分掌柜或经理同意,试用一年。试用期满后,凡工作努力勤奋者,由经理或分掌柜向股东提出申请,经过股东大会同意,才能正式领取身股。”
周海问:“大伙说说看,此主意如何?”
周韶咳嗽一声,补充道:“这样做的好处多。不仅可以解决资金与偷懒问题,而且还可以促使员工,尤其是促使学徒与伙计,钻研业务、学习技术,如练习写字、熟练打算盘等。为了养家糊口,发家致富,必须有过硬本领,才能取得股东、经理、掌柜之信任,及早顶上身股。”
对于这样新观点,众人一阵沉默,都不说话,皆看周海表态。
周海沉思良久,抽了一口手中叶子烟,说:“我看这个主意甚好。既解决资金之紧,又革除懒惰之弊。”周海又喝了一口茶,停顿了一下,望了望黑压压的一大帮人,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儿从国外留学,学到了不少新知识。可以借鉴,根据商团实际,给予具体化。”
周韶点头,算是赞同。例会结束,众人归之。
周海带张雄又来到蓉州。一大早到品鉴馆,虽然来得比较早些,但见大门已经开了,便走了进去坐下。可是,佘暖还没有来上班,两人就先在茶桌前坐着,只盼望佘暖早点出现。
没有过多久,佘暖飘然而至,见周海已经来了,过来打了一声招呼,并不停地道歉:“周老板,好久不见,对不起,不知你们来得这么早。会馆建好了吗?”
周海说:“没事,没事,你不用道歉。昨天我们来的蓉州,住在附近旅馆。今早闲来无事,起床后,吃了饭,就来了。会馆建好了,我们才来的。”
佘暖道了一个万福。
周海见佘暖这么懂礼貌,更增添了对她的好感。
佘暖指了指身上的衣裳,说:“请您稍等,我换好工作服就来。”
周海点头。
不一会儿,佘暖穿上工作服,就过来了。那套工作服似乎捆绑在她身体上,有些紧,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少女苗条而丰满的身材。屁股是鼓鼓的,胸脯也是鼓鼓的,樱桃般的小嘴巴今天似乎还打了口红,红彤彤的。
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周海见了佘暖冲动了起来,竟然有了拥抱与亲吻的欲望,但还是遏制住了。恶魔在周海身上几番挣扎,周海都没把身上的恶魔放出来。
温杯、投茶、冲泡、刮沫、倒茶、分茶……佘暖熟练地操作起倒茶功夫。
做完这些事,佘暖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说:“周老板,像您这么有实力,必须把茶叶生意做大做强。”
周海见佘暖提到生意,来了兴趣,说:“哦,你这个小姑娘,不简单,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也懂经商啊!你说说看,怎么做?”
佘暖看了看周海,说:“对于生意,我只懂些皮毛,与周老板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过,我还是想说一说,您可别见笑。”
周海说:“不会的,当然不会的,感激还来不及呢!”说完,他端起桌子上的小茶杯,放在鼻孔边闻了闻,然后一饮而尽,连声称赞好茶。
佘暖慢悠悠地说道:“依我之见,做大做强茶生意,必须要做大规模,形成产业链。把种茶、产茶、制茶、销售等环节融为一体,从源头保证茶叶品质。重点搞好制茶与销售。”
周海瞪大眼睛望着,惊愕不已。
佘暖没有理会,接着说:“踵州是产茶重要基地,蓉州是销售茶叶中心,需要大量好茶。等茶叶上市,可组织运输队,从踵州运到蓉州来卖,不愁没有销路,保证大赚一笔钱。”
周海连连称赞,心想,一介女流之辈,竟然有如此商业规划。生意眼光远远胜过那些高薪聘请过来的师爷谋士。那些谋士师爷做商业谋划,却怎么没有想出此计策呢?他们这群蠢货,简直都不如一个小姑娘。
想罢,赶紧叫张雄拿银子出来,奖励这个金点子,这次是真心地特意叫要多拿点。张雄会意,竟然拿了五十两给佘暖。
见这么多银子,佘暖没有接,而是正色道:“周老板,我与您非亲非故,却把这么多银子,慷慨地送给我。”
说着,就站了起来,说:“我知道,您是为了接近我,才这么做的。但是我想,您如此不注重节约、怜惜钱财,纵然金山、银山,也会被您挥霍一空,那时后悔就晚了。”
说罢,佘暖生气地立起身子,拂袖而离去。撇下周海与张雄二人,呆坐茶桌前,愣怔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佘暖的身影,周海怅然若失。张雄问老板霍印:“佘暖怎么没来上班呢?”霍印说:“她有点不舒服,请了好几天假。”。
张雄建议到佘暖家里去看一下,周海觉得有些冒失。
正在犹豫踌躇之间,忽然张翠差人来报,说山贼来袭,请速归。周海听后,赶紧回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