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洢见甄龙运气如此之好,心里多少有些嫉妒,悻悻地离开,孤自额外想办法借银子做点生意。
甄龙吃完,擦了擦嘴巴,便称谢准备告辞。邹财叫家丁用天平称足五万两银子兑付。甄龙携其归之。
听说楚州的绸缎好卖,价钱又高。以五万余两银子,甄龙全部买了绸缎。至楚州路途遥远,他央求跑脚商人苏枫带上他。
苏枫见甄龙机灵,就许了他同行。甄龙在绸缎上印了“甄龙印记”二字。
坐着马车,正行至五六十里远,在一个偏僻处,遇了一伙强盗,个个人高马大,手持大刀,将马车拦下。
众人见势头不妙,齐齐整整地跪下求饶:“我们没有多少银子,银子全都买了货物。把带的银子尽数拿去,将货物留下。”
为首一个强盗,长得耳大须长,说:“不要银子,只要货物!”众强盗得令动手,将货物抢劫一空。满车行商号啕痛哭,埋怨甄龙带来霉运。
甄龙自恨自己无用,又受到埋怨,还考虑到借邹财五万两银子打了水漂,心中懊恼,无处发泄,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回来想着邹财之言,便厚着脸皮再次来到邹财处。邹财见到甄龙,吃了一惊,问做的甚么生意,这么快就回来还债了。
甄龙闻言,惭愧至极,说不出口,仰面长叹不止,然后细言其事。说完,立在旁边,低下了头,等待邹财数落一顿。
不料邹财闻言,呵呵一笑,说:“凡事做生意,有赔有赚,有输有赢。一次大输,必有一次大赢,将来赚的肯定比赔的多几倍。你不用懊悔,我再借你五万两银子,拿去再去闯荡!”
甄龙笑道:“邹员外,这次赔了本,我以为你对我非打即骂,没有想到你这么大度。但你不想一想,你拿出来本钱,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有去无回么?”
邹财自信满满地说:“我是不会看错你的,你就放心地去闯荡吧!胆子放大点,别缩手缩脚的,要把生意做开些。若我不把你培养出一个财主,别人会笑话我瞎眼睛。”
甄龙只得再写五万两银子借据。其他人的银子都不曾发,单单先发甄龙的。众人都把甄龙细看,有赞叹他果然好面相的,也有的嫉妒甄龙,在心里巴不得他倒霉,静静地等着看他笑话。
拜谢邹财,归之。甄龙只随身带上三万两白银,前往湖广贩粮食。留下二万两藏入地窖,万一出现上次意外之事,回来还可做点别的生意。
路上遇见一个老汉,叫曾苍,年纪约六十余岁。一路上,两人做伴,相互闲聊。甄龙问:“出来干啥?”曾苍叙说了自己遭遇。
原来,曾苍跟随一名官吏做仆人。因官吏解粮进京,回来遇着强盗,强盗把“回批”抢劫去了。官吏回来报告上级,上级当然不信。以为官吏贪污了粮食,遂把其收监。
曾苍边说边落下了眼泪。甄龙又问:“有没有办法解救?”曾苍说:“办法是有。要去京城重新开具批文。若去,得上下打点,还有盘缠,得要三万两白银。”
甄龙见曾苍是一个义仆,同情怜悯之心是有的,但爱莫能助。与他同行同宿几晚。一日宿在旅馆,天明起来。甄龙不见三万白银,大吃一惊。
向店家报告,店家查点客人,独不见曾苍。甄龙知道那银子是被曾苍盗走,捶胸顿足大哭了一场。追是追不到的,没有办法,只得回来。
幸好预留了二万两白银,不然无从重新做生意。遂随身带上二万两前往湖广贩粮食。不料在路途中遇见鲁洢。他乡遇故知,两人不胜欢喜。日间促膝畅谈,夜间抵足而眠,情意甚是绸缪。
一日,鲁洢忽然大叫自己银子被人偷去,遂报告店家:“若不替我查出小偷,我就死在你店里,绝不回去。”
店家问:“丢了多少银子?”
鲁洢说:“二万两,那可是我全家人的性命呐!”说完捶胸顿足,大哭不已。
店家安慰鲁洢别哭,说:“店里小厮俱是我家亲丁,他们不可能偷,说不定是你同屋住宿的人偷的。”
甄龙说:“难道说是我偷的不成?那你们搜吧,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这里只有二万两银子。”
店家说:“这真是奇了怪!你怎么也有二万两,这就有些可疑了。”便质问甄龙银子封数。
甄龙银子原是借来分开的,藏在地窖下已有几个月,如今哪里记得明白,只有吱吱唔唔说不清楚。
店家又问鲁洢。鲁洢一五一十全部说得出。店家让甄龙把银子打开,恰好与鲁洢说的封数一点不差,说:“如今还有甚说的,就是你偷了的。”
甄龙气得目瞪口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鲁洢去拿这二万两银子,甄龙阻挡。周围有看热闹的,都替鲁洢不平,齐声质问说:“明明是你偷了他的,为何不给他?”
甄龙哪里受得了这等气,叫冤叫屈,谁能理会呢?便说:“若这银子是你的,你敢对天发誓!”
鲁洢闻言,有些胆怯,说:“这样吧,这二万两银子,我们一人一半如何?”
甄龙一字一顿,大声重复地说:“我-要-你-对-天-发-誓!”
鲁洢无法,只得依从跪在地上,说:“老天在上,若这二万两银子不是我的,做生意定会赚不钱!”
甄龙见鲁洢如此不要脸面,生气地将食宿费用一算,背起包裹就走。
鲁洢苦留不住,只得瞒了众人,分那一万两,赶到路上去送甄龙,甄龙只是死推不受。
别了鲁洢,回见邹财。细说前事,哭自己命穷,是稀泥巴上墙,是扶不起来的命运,辜负了邹员外之信任,真是惭愧至极,无地自容。言语之间,流露出愧对心情。
邹财闻言,仍是呵呵一笑,好言好语,安慰一番,说别急,好日子还在后头,想再借五万银子给甄龙。甄龙哪里敢借,再三推辞而别。
鲁洢兴高采烈拿着这二万两银子,至湖广买米。米已卖完,只得买下几千担稻谷回来。不想这几年,踵州地境,大闹灾荒,家家户户做种的稻谷都吃光。
等到春播之际,一粒也没有,稻谷价格高得出奇,竟然卖五两一担。
从湖广运来的稻谷一到踵州,众人排着队争相竞买,二万两银子的本钱除去成本,其利润居然赚了一倍有余。这让鲁洢高兴得手舞足蹈。
又在踵州买了一宗岕茶,装到岳州去卖。岳州原本只吃松萝茶,不吃岕茶的。可是又值疫病肆虐,发烧胸闷,但吃了岕茶,症状即便缓解。鲁洢的岕茶便当成了解药来卖,价值翻了几倍。不上几日,又是一本万利。
鲁洢做生意,做到这种地步,真是登峰造极!他想起邹财说的那些话,又想起在甄龙面前对天发誓的话,竟然独自在心里暗笑不止,真想自己长了翅膀飞回踵州去堵邹财的嘴巴。
又在岳州买了些山货,带到山城去卖,虽不及以前利润,但也有四五分钱。此时连本算来,已经有三十万两银子之数。
回家见父母妻子。次日宰鸡杀羊,请邻居吃酒。晚上睡觉时,觉得良心上过不去。第三日,去寻找甄龙。
甄龙住处,一间茅舍,破败不堪。进得屋来,见甄龙正在打瞌睡,一身破烂衣衫。
鲁洢走至其面前,连忙跪下作揖磕头,口里声称我该万死!
甄龙开口问:“老兄,生意好么?”
鲁洢则把前事叙述一番,自责确实是耍手段占了甄龙二万两,如今赚了,声称来把二万银子还回来的。
甄龙不信,鲁洢叫仆人把银子放在桌子上。
说话间,不觉谈到邹财。
鲁洢说邹财胡言乱语,明日要去糊其口,并邀请甄龙同去。
甄龙说:“我前后两次加起来共借了甄龙十万两银子,如今只有二万两,我怎么好意思去?”
鲁洢答应借甄龙八万两并利息二万两,把邹财本金及利息还完。
甄龙推辞不受,鲁洢再三要借,甄龙这才应允。
到了邹府门前,甄龙将十万两银子并利息还与邹财,邹财笑而不语。
鲁洢写一张一万两银子的借据,递了进去。邹财看了鲁洢面相,说可以借二万两银子。鲁洢觉得奇怪:“上次我来,你一钱都不借,为何这次借两万与我?”
邹财说:“要论面相,当属穷人。只是气色与以往不同,以往一团晦气,如今脸上生出阴鹭纹来,毕竟良心悔改,才有了这等气色。”
鲁洢说:“那是当然。”
邹财说:“别高兴得太早!你福份有限,单枪匹马,虽然不蚀本,但是只赚些蝇头小利。必须帮一位财主,与其合伙做生意,或者当他手下掌柜,你的一生或许有些富贵可言。”
鲁洢被邹财说得毛骨悚然,不觉下跪,说“邹员外,您好有眼力。不瞒您说,我今日不是来借钱的,而是来糊您的口的。”
邹财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鲁洢具言前事。
担心邹财不信,甄龙也走进去说:“鲁洢说的是实情。我现在还您这十万两银子本金及利息,都是鲁洢给我的。”
邹财呵呵一笑,对鲁洢说:“我觉得,你应该把赚来的剩余二十万两银子,全都给予甄龙。不然必有祸事在身。”
鲁洢哪里舍得这白花花的二十万两银子,就没有给甄龙。
离开邹府,走到自家门前,只见屋里乱七八糟,父母妻子均在哭泣。
走进去问妻子郑燕缘故。
郑燕说:“自你走后,有一伙强盗进屋来,说你做生意赚了三十几万两银子,威胁我拿出来。我说没有,他们便把我吊起来。后来我说真的没有,这伙人便翻箱倒柜,到处查看,确实没有,这才离开。”
鲁洢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邹财真是神算!幸好我把这三十多万随身带上,不然一分钱都没有了。”
郑燕劝道:“钱财多了,终究是坏事。乡下可不敢住,不如往城里生活。”
鲁洢想起邹财之言,便依从郑燕之语,搬到踵州城内,辅助甄龙做生意,把这二十多万银子都给甄龙。
甄龙接入,陈欢欢喜喜,厚待鲁洢一家。给其买了一处豪华住宅,并买入老妈子、丫鬟、仆人、厨师等早晚服侍日常起居。
鲁洢照样外出贩绸缎,把家眷托付与甄龙照料,暂且不提。
蓉州知府符绾,派人到处访问甄龙。
最终,至踵州城内找到,差人把甄龙请到蓉州。传梆进去,符绾请甄龙至私衙,叫其坐一会,只见一人来张望。之后,符绾这才出来相见。
甄龙见官要跪,符绾不肯,竟与符绾分庭抗礼,对面而请坐。
茶毕,符绾热情置酒相待。甄龙不明原因,竟然毫不自在。再三问清缘由,符绾这才说出。
原来,符官以前在遂州府当官吏,只因解粮进京,回来时遇见强盗,失了“回批”。军门不信,把他监禁在狱。
符绾有一个老仆,叫曾苍,欲进京重新弄了一个“回批”,但既无路上盘缠,也无钱上下打点。
曾苍偶遇甄龙,见其有三万两银子,就做了一件不良之事,把银子拐走了。
至京城,不仅弄到了“回批”,将符绾解救了出来,而且还用银子到吏部贿赂,把符绾提升为蓉州知府。
符绾一到任,就四处打听甄龙音讯,请甄龙来府中相叙。又怕他人冒充,叫老仆曾苍先进来认一认,认得后符绾才出来相会。
说毕,叫曾苍出来,磕头谢罪,请求原谅。
甄龙扶起来:“曾老先生,您实在是难得义士,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难得符知府记起!”
酒后,符绾还给甄龙三万两银子,并再给二万两表示感谢。甄龙怎么都不肯收。符绾再三盛情,甄龙这才收下。
甄龙告辞,符绾叫官轿送回踵州。
临别时,符绾说:“甄恩人,将来您若有难事,可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全力帮您。”
甄龙拜谢而回。
鲁洢至楚州贩绸缎,闻得员外府中要买,便引货上门,请员外女婿刘禄出来验货。刘禄见鲁洢好生面熟,便问认得甄龙么?
鲁洢好生奇怪,问:“甄龙是我东家,怎么,您认识他吗?”
刘禄说:“不瞒你说,我原来是做强盗的,后来改邪归正,娶了楚州员外之女。我把劫持来的货物,尽数还给原主。”
鲁洢说:“那怎么知道甄东家的?”
刘禄说:“我看其中有一个绸缎上写有‘甄龙印记’字样,一直未曾寻到人。在我印象中,你与甄龙长相差不多,便因此相问。”
鲁洢说:“是啊,我与他长相极像。”
刘禄说:“今日正好遇见你,我要加倍偿还与他,烦你带回去。另外,你带来的货,不消别卖,我尽数收买了。”
言毕,叫人收了进去,吩咐明日来领银子。次日,鲁洢来到员外院内,果然领了两份银子,一份是昨日货价,一份是寄还甄龙之资本。
鲁洢陈欢欢喜喜回来,见甄龙,细言其事。甄龙惊喜不已。
甄龙与鲁洢同到安汉鲁家庄,寻见父亲甄塕,详细述说了自己经历。虽然隐瞒了杀害章燮一家的事实,但却详细说了被蛇咬伤、借银子出外经商赚钱之事。
甄塕关切地问:“蛇咬你以后,跳得有多高?有没有将蛇打死?”显然对儿子被蛇咬伤的事,很是担心。
甄龙答道:“大概一米多高吧,蛇被章老伯打死了。”
甄塕庆幸地说:“那就不怕了,如果跳得高过你和让它跑掉了,你就没命了。”还不停地强调,以后被蛇咬伤,一定要将蛇打死。
其实,甄龙内心一直受到煎熬:如果没有章燮与祁原的帮助,就算跳得比蛇高得多、饮再多的酒,亦不可能逃过毒蛇口之劫。
可是……可是,甄龙却恩将仇报,将章燮一家全都杀死,当了“白眼狼”。这一直是甄龙内心的伤痛。
见到了儿子,平安无事,甄塕欢天喜地,鲁氏家族大办宴席,全族人团聚在一起,像过节那样,非常热闹。
甄塕在喝酒时问了一句:“将来有何打算?”
甄龙说:“我想做大生意。”
甄塕说:“你做大生意需要本钱,你有吗?反正我是帮不了你的。”
甄龙说:“这你不用管了,现在只愁人手。”
他心想,沈南与黄喆对他“慷慨资助”,加起来共有二千两银子,还有鲁洢给的那三十万两银子,这些就是做大生意的本钱。
因为有了这些本钱垫底,就有了做大生意底气。甄龙想告诉父亲,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毕竟这其有的钱来路不是很光彩,还有不想让父亲担心。
甄塕当听说儿子人,便用手指着正在喝酒的鲁氏家族成员说:“这好办。这些不就是现成的人吗,还到哪里去找?”
甄龙一拍脑袋,说:“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爹,你觉得哪些人适合?”
甄塕说:“喏,坐在下席那个人叫鲁道,还有他的弟弟鲁阳,我觉得也不错。”随即甄塕先介绍了鲁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