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甄龙伤势基本上已经好了,精神也比以前好多了。甄龙与祁原两人一起,要找章燮表示感谢。走近房间,见门虚掩着,敲门便进。入见章燮,甄龙跪地拜谢。
章燮说:“开始时,赵虎与黄喆都派人到处在找你。你父亲就从绥山逃到安汉躲避去了。后来赵虎听别人劝,他不找你了,说你又没有什么过错,只是怀疑,毫无证据,就放过了。”
甄龙问舅舅黄喆如何?
章燮说:“你舅黄喆急着在找你。听说你拿了他借条、地契,还有钱庄里银票存根。这些都是做生意重要字据,若丢失了,可能会惹上一大堆说不清官司及其他麻烦,这是你知道的。”
甄龙就把前后经过及路途遭遇给章燮说了,最后说:“若不是您与祁原搭救,我不是被赵虎活埋了,就是被蛇咬死了。”
章燮替甄龙父亲甄塕向祁原致谢,说:“甄龙是甄家老幺,甄塕非常疼爱他,幸亏有祁老弟救命,不然把甄塕气死了。请你们放心在家居坐,休息好了再上路至踵州不迟。”
祁原笑了笑,客气地说:“章老伯,哪里话,您也不是救了甄龙一命吗?”
听了祁原这么一说,章燮也笑了笑,就去翻腾倒柜,看看家里有什么可以招待客人的东西。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好吃的,只有一堆红苕和南瓜散落在墙角边。
章燮说:“今日你们来了,我很高兴。可是我家里穷,没有啥好吃的。我家偏僻,要不是发生这些事,你们不会到我家来的。现容我到集镇上把鸡蛋卖了,打点酒割点肉回来,我们好好聚一下。”
祁原劝道:“老人家,不要去了,把鸡蛋留下来给自己补补身体。我们又不是外人,客气啥,家里有啥吃的,就随便吃一点,煮点红苕稀饭来吃就已经很好了,不要太花费,不要太客气。”
可章燮不听劝,执意要到集镇上去,说:“你们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甄龙与祁原在前屋坐了许久,不见章燮归来。这时,从后屋突然传出了有人说话声:“你听,后院有人。”
祁原说:“可能是章燮家人。”
甄龙说:“章燮去了这么长时间不回,我怀疑,他刚才讲的是不是真话?是不是去给赵虎或黄喆报信去了?我与章燮不是很亲的关系,我们听一下后院在讲啥。”
二人悄悄地跑到后院,只见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中年女子在谈话。
老妇人说:“这两人,闯祸事。”
中年女子说:“可不,到处在抓他们。”
老妇人说:“你老汉怎么去了那么久?”
中年女子说:“可能,还要到黄家借米。”
听到这里,甄龙多疑。快步入内,手拿厨房菜刀,砍向那妇人与女子。可怜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块儿砍死,鲜血崩得甄龙一脸都是。
甄龙对祁原说:“我猜的没有错,章燮肯定去报信了,我们赶紧逃吧!”
祁原大惊失色:“你太多心了,万一你误会了呢?”
没有想到,刚一出来,就碰见章燮。背着背篓,里面装着大米、酒肉。章燮见面就问:“你们怎么了,要走吗?”
甄龙说:“我们是逃亡的人,不敢在此久留。”
章燮说:“前几天,我两个侄子打架,把别人打残了,闯了祸事,跑了,官府正在抓他们二个人,我去打听了一下,所以耽误久了。你们快回来,我已经叫我老婆媳妇先把水烧好,等米下锅,一会就吃。”
甄龙不顾及,急忙往外走。行不至数里,遂又返回,把章燮也杀害了。
祁原问:“刚才是误会,现在怎么也把章燮杀了。”
甄龙说:“若章燮回去一看,老婆媳妇死了,肯定要报官,我们就成了通缉犯,不如将其一块杀了,死无以证。官府来了,只要没有证人在,就很难破案。”
祁原说:“你这么做太不道德了!”
甄龙说:“我不这么做,将大祸临头,我还不是为你考虑。”
两人争来吵去,都气乎乎的。
是夜,歇息至破庙。祁原脑子里总是浮现白天甄龙所作所为,一直睡不着。心想:“我原以为甄龙人品不错,一心想跟他闯番事业,没有想到他却如此心狠手辣。若今后跟了他,在他手下过日子,不知会有多么担惊受怕。”
想到此,等甄龙睡着,便想把甄龙杀死,可是转念一想:“甄龙是这样的人,我不必学他。惹不起,总是可以躲得起的。”
祁原离开甄龙后,自投奔桐州商人毕牾去了。
甄龙醒来,不见祁原。
心里想,这个祁原到哪里去了,我只说了他几句,便弃我而去。
怕是觉得我心狠,不仁义。这年头,这世道,仁慈善良,有立足之地吗?你不害他,他即杀我,只有像刺猬那样,随时竖起角刺,才能保全自己。
想到这里,遂不再理会祁原,自顾自地往黄喆家而去。
走在路上,对偷来的票据,甄龙仔细翻阅。在钱庄银票存根中,发现有踵州知府沈南存的一千两银子。
甄龙想:“这个沈南在踵州府当知府做官多年,却将银子存在葛州来,这八九不离十是贪污受贿所得之财。”
虽然猜测沈南这一千两银子来路不明,但甄龙没有向官府告发,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告了没有任何好处,也许反而惹祸上身。
这群朝廷官员,有几个不贪的?再说他与沈南无怨无仇,也没有理由告发他,只是想用他这一千两银子做生意起家。
想至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至县城,借来纸笔,亲笔给沈南写了一封信。信中以一个小人身份写道:
“沈大人,见纸如面!愚人得知大人在葛州黄氏钱庄存了一千两银子。因本人穷无本钱垫底起家,特向您借这一千两银子用于做生意,将来如果发财了将加倍奉还。请于八月二十晚将银票藏在衙门后面一棵最大柳树下面,用泥土埋好,我来自取。这样机密事,最好有劳沈大人您亲自动手,不要叫手下人干,否则后果自负。”
甄龙写好信,将其寄出。
数日后,沈南就收到了这封信。阅后,心想:见落款是“一个小人”,日期为八月初六,推测是踵州本地寄出的,不然十几天收不到。
这是谁写的呢?
这明显是敲诈勒索。敢写信的人,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在知府头上动土。
可见这不是一般之人,是一般人胆子不会这么大。
倘若不借,虽然信上没有恐吓与逼迫,但感觉得出来,后果可能较为严重。言下之意,写信人已掌握“把钱存在钱庄”之证据。
这算是巨额财产来历不明,举报给朝廷监察部门。
若来查,经得起吗?说不定牵出其他事情。到头来查来查去钱被查封,自己官职也保不住。
思来想去,知府沈南只能而且必须这样做。
按照信上写的内容,在约定时间,把银票放在了指定地点。
甄龙高高兴兴地拿着银票,到黄氏钱庄。
当拿出银票给钱庄伙计时,伙计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甄龙说:“哦,你别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是受沈大人委托来兑付的。”镇定自若,脸不红,心不跳,也不慌张。
钱庄伙计反复查验真伪,发现果然是真的,不是假的。按照钱庄规矩,只要见银票,就必须得兑付。于是,甄龙顺利地拿到了一千两银子。
黄喆正在为那些契约、借条、存根等字据丢失而烦恼。
前几日,有一笔高利贷银子到期,派遣长子黄重去把本金及利息收回来。那借钱的人,叫龙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说:“我先看一下字据再说。”
黄重说:“我走得急,没有带,下次再看。你签得有字,而且以前也见过,没有啥好看的。”
龙可坚持非要看一下契约及借据,说:“那不行,我要看一下。”
黄重当然拿不出来,这笔钱现在还没有要回来。可见拿不出字据,眼睁睁没有办法,打官司也打不赢。类似这样事,倘有诸多,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家丁来报一人说是黄家亲戚,非要来求见,若不进来就在大门外吵闹。黄喆请入内。
只见那人从门外蹒跚而来,相貌并不丑陋,确有些气质,只是衣衫不整,面目肮脏而狰狞,五官较为清晰,瘦弱身躯在瑟瑟风中尤显可怜。
黄喆一下没有认出,心想:“这是谁呀?”
那人来到黄喆面前,下跪拜见,喊了一声:“舅舅!”
黄喆仔细一看,原来是甄龙。
甄龙说:“舅舅,对不起,是我偷的钱与借据。”
黄喆说:“我早就猜到是你小子偷的,快点还给我。”
甄龙说:“不急,舅舅,我还缺点钱,再给您老人家借一千两银子。”甄龙从口袋里把那些字据取出来。用纸包得好好的,没有一点损毁。
黄喆生气地说:“你原来偷那么多钱,还好意思再来借。”说完,准备去抢甄龙手中拿的东西。黄重及众家丁也想上前。
甄龙把票据紧紧捏在手里,做出要撕毁状,冷笑着威胁说:“都别动,否则,我一把撕了。这样撕了,带来的损失,就可能比一千两银子多多了吧!”
黄喆见势不对,他最了解甄龙性格,那是刚强的。若硬抢过来,可能性小,而且后果可能很严重:“小龙外甥,别乱来,有事好商量!”
就让喻格再拿一千两给甄龙。
甄龙谢过,说:“谢谢舅舅大方,以后一定回报,说到做到!”说罢,把票据等物证还给了黄喆,撤离黄府就迅速跑了,生怕后面有人追。
有了二千两银子,只够做小生意的本钱。但甄龙想做大生意,本钱至少上万两银子,显然是不够的。怎么办?他想到了借钱。
城东有一个财主,姓邹名财。因他有金银百万两以上,人称“邹百万”。
当初以盐业起家,后来觉得盐业这生意,不好做,尔虞我诈,极其凶险,弄不好会翻船。遂洗手不干,回家专门靠放贷为生。
邹财借白银与他人,不问诚信,也不用抵押,只看其相貌。若相貌不行,不得借;反之,若加倍借予。
原来,一个人的面部,额、眉、眼、鼻、嘴、颚、耳、脸部轮廓等,似乎是一块平常人难以捉摸的密码版,暗藏了一个人一生中贵贱安危、吉凶祸福。
昔日经营盐业时,邹财遇见了一个异人相士,给他传授了相面之术。邹财脑袋瓜子灵活,很快就掌握了面部密码。
据佛教经典《无常经》曰:“世事无相,相由心生。”有什么样心境,就有什么样面相。一个人的个性、心思与作为,可以通过面部特征表现出来。
据说唐代裴度,长相丑陋,其外不扬。少时,裴度家庭贫困,无钱潦倒。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吃了上顿没有下顿饭;鹑衣百结,衣衫褴褛。
一天,在路上巧遇一禅师。禅师看了裴度脸相,发现其嘴角纵纹,从脸上延伸入口,预测可能遭遇横祸,劝勉其提高应变能力。
裴度听从禅师善意劝告,刻意加以训练。过了一段时间,裴度又遇见这位禅师。禅师看其目光澄澈,脸相完全改变,预测他可能贵为宰相。
果然,自认为尔身不长、尔貌不扬,后来却历仕穆宗、敬宗、文宗三朝,数度出镇拜相,成为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
闲话少叙。如今邹财的一双眼睛,练就了一双法眼,似乎是火眼金睛。看人看得极准确,从未出现过失误。
任何一个人走到邹财的面前,只要邹财对其稍微瞄那么一眼,便可知其一生为人品性、衣食厚薄,一清二楚。
这个相面术,别人拿去直接挣银子,邹财却用来放高利贷。当然放贷放得着的,无疑也是挣钱。只因有了此相面之法,所以借出去的银子,从来都是赚的。
甄龙不知自己的面相到底能不能借到银子,但他脸皮厚,借得到就借,借不到也无所谓。他当然知道,邹财眼睛厉害,面相不好,若借不成,当面可能还被奚落一顿,无外乎被笑话几句。
笑话就笑话吧,不会蚀啥本,反正比没有银子强。银子才是硬道理。
想到这里,甄龙来到邹府门前。只见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前面有一排桌子,坐着五六人,有持笔砚的,有拿算盘的,有捧天平的,有抬银子的,还有其他打杂的。
邹财坐在里屋正中央,面前也摆着一张桌子,他坐在桌子旁边,脸朝门外,一脸严肃的样子。这时,就像官府审案升堂一样,邹财在屋内向外吆喝一声。
只见数百人,手举着借据,蜂拥上来,把借据交给屋外一个做文案的人。那人就把收上来的借据全部交给邹财。
甄龙随手写了一个一万两银子借据,也跟随人群递上去。然后立在屋檐阶梯旁边,依次等候叫人进去面相。
从窗户孔里瞧见,邹财把叫进去的人,从头至脚,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才看借据。邹财根据这些进来的人面相,修改其借据上写的银子数量,有“改少为多”,也有“改多为少”。
那些“改少为多”者,兑付完银子走出来,神色傲人,脸有喜色,昂然离开;而那些“改多为少”者,则是刚好相反,垂头丧气,情绪低落,低头掩面而去。
甄龙见状,有些后悔:“借来银子,总是要还的,又不是白拿,何等受如此之气。”欲待走人,又想着借据已收了进去,只想碰一碰运气罢。
恰好,甄龙在人群中看见一个与其面貌相似的人,于是就想,若他先叫进去,看看他的运气如何,便知我的面相几许?刚想毕,那人就被叫了进去。
甄龙刻意从窗户伸着脑袋看着,只见邹财将此人上下相过之后,又看了看他的借据。邹财笑了笑,说:“老弟你这个面相,哪里借得起一千两?”
那人可怜巴巴地说:“我本在家中无事可干,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做些买卖粮食的生意,请邹员外高抬贵手,借给我一千两。若借少了本钱都不够。”
邹财说:“不是我不借与你的,而是你这个面相,我不敢借与你,真的是一两银子都不敢借。恕我直言,你外出做粮食生意,那是要亏本的,还不如在家享清闲,何苦到外面受累?”
那人闻言,嘴里嘟嘟嚷嚷:“不借就不借,何必说得这么绝!”怏怏而退。甄龙见状,吃了一惊:“不用说,我估计也是如此。”遂问那人姓名,那人说我叫鲁洢。
甄龙正要与鲁洢离开,这时却叫喊到他的名字。鲁洢说:“你干脆进去试一试吧,万一可以呢?”甄龙说:“只能讨一个没趣下来。”鲁洢也想等着看甄龙笑话,同路不蚀伴,遂把甄龙推了进去。
不料邹财相了甄龙之面,又捏了捏他手掌,不觉眉开眼笑,站起身来,连声称赞:“好,好,甚好!你的面相真是少见之奇异!”
又看了甄龙写的借据上是一万两银子,又笑着说:“老弟,你将来是大富大贵之人,财富资产绝在我之下,为何只借这点?”
甄龙说:“邹员外,您是不是相错了,我现正在落难之中,从来不敢奢望大富大贵,我只是随便写的一万两,搞起玩耍,我没有当真,敢问邹员外您是不是在嘲笑我?”
邹财闻言,又好好生生地将甄龙从头到脚打量,仔细端详了甄龙之相貌,说:“我当然不是嘲笑你,我是认真的。这样吧,我借与你五万两为本钱,你将来做生意发了财,肯定还得起我的。”
甄龙说:“就是您肯借,我也不敢收。这么一大笔银子,将来还不上咋弄?”
邹财安慰说:“没事,一时还不上,也没有多大事,退一步来说,你若做生意亏了本,先不让你还,再来借就是。”
甄龙说:“那怎么好意思?”
邹财说:“几万、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对你来说那是小买卖,我知道你将来是做几百万、上千万大生意的人,你就别谦虚了,现把借据改成五万两就是!”
言毕,就拿笔递与甄龙改据。甄龙无奈,只得依从。随后,邹财还留甄龙吃饭再回。席间,置酒肉相待。
酒菜有烤小猪肉,韭菜炒鸡蛋、狗肉、马肉、煎好的鱼、切碎的肝、腌羊肉、冷冻鸡、马奶酒、马驴胃脯、小羊肉羹、豆浆、雏鸡汤、雁肉羹、咸鲍鱼、甜瓠瓜、热米饭等。
这等礼遇,甚是少见,弄得甄龙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