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赵豹在街巷中闲逛,遇见了一个叫朱山的人。朱山问:“赵掌柜,您听说过算命先生吗?”
赵豹说:“听说过。”
朱山又问:“见过吗?”
赵豹说:“不曾见过。”
朱山又说:“现在通江茶坊里面,有个算命先生,算得准得狠,我可陪你去见见。”
赵豹也是好奇。
次日,随朱山,到茶坊中去了。
只见五六个人席地环坐,中间一人,生得浓眉大眼,面如紫墨,留着胡须。
赵豹走进来,其他人都起身相迎,唯独这人坐着不动。
朱山对赵豹介绍:“这位叫袁仲,即是算命先生。”
赵豹赶紧打躬施礼。
袁仲仍摆着架子动也不动,慢吞吞地问:“此是何人?”
朱山忙作介绍,并说是专门前来拜访先生的。
袁仲这才笑着说道:“既然是和你一同来的,可坐下同饮。”
过了一会,有人端来一个大木盆,又提来几壶酒倒在盆中。
每人面前放了一个大海碗。
又抬来一块案板,把驴肉放在案上,其中一人起身操刀将驴肉切成大块,每人面前又摆上一只盛肉的大盘,用杓酌酒碗中。
赵豹从未见过如此宴饮的。看着酒肉,面有难色。
袁仲却一饮而尽。
其余几个都跟着喝干了。而且都是用手抓起驴肉整块大嚼大咽。
袁仲见赵豹不动碗盏,竞横眉竖目,似有怒色。
赵豹不得已,强饮了半碗,也吃了口驴肉。
酒食已毕,各自散去。
赵豹仔细一看,几个陪坐的,都是市井中狗屠、角抵之辈。赵豹与同来朱山留下与袁仲在此叙话。
朱山对袁仲说:“赵公是一个商团掌柜,挺有见识,请先生不要见外。”
袁仲拿出木棍,木棍连接铃铛,担在手指上,不掉落则平安,否则有灾。
一测算,木棍掉了下来,袁仲说:“赵掌柜,你近日有血光之灾。”
赵豹闻言,大吃一惊,问如何破解?
袁仲说:“这有何难,消财免灾。”
赵豹会意,拿出十两银子,给袁仲。袁仲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又拿出木棍,这次却没有掉下来。
袁仲说:“你的灾难,我已给你解除。以后保你一切平安。”
赵豹见状,更加相信是真的算命先生。
起身来连连下拜,并说:“在下三生有幸,得以拜见先生,愿先生不弃驽钝,收某为弟子。”
袁仲却不正面作答,说:“我已算过上百人,都算得很准的。有的人不相信,都命丧黄泉。这叫信则灵,否则是自取灭亡。”
赵豹一听,如芒刺在背,惊惧慌恐,唯唯而退。
到家之后,即将此事告诉了赵虎。
赵虎听说有这么一个神奇的算命先生,也不免心向往之,就说:“我如何才能见他一面?”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赵豹说:“有办法,可同朱山商量,请他引见。”
于是将此意转达于朱山。
朱山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们备好酒菜,在家等着就行。”
次日上午,朱山果然和袁仲一起来。
赵氏兄弟恭恭敬敬,将其迎进客厅。弟兄二人双双叩拜,袁仲仍摆着架子,只管让他们拜去。
酒宴已毕,袁仲对赵虎说:“君家风水不行?”
赵虎惊恐地问:“怎么?”
袁仲看了一遍,说:“你院子里面种了树,不吉利。你想,树木栽在方框里面,就是一个困字。”
赵豹说:“原来如此,我感觉最近总是诸事不顺。”
袁仲指着院里面六棵大榕树,说:“必须将它们砍掉才行。”
又拿着罗盘,到处测算一番,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这门方向不对。”
赵虎问其何故。
袁仲拿出木棍,又来测算。木棍从手指上,瞬间掉了下来。说:“你看看,这确实不吉利。”
赵虎问:“改哪个方向?”
袁仲说:“应改为东南。”
说罢,便对着东南方向,拿出木棍测算,木棍却没有掉下来,一直到很久。
赵虎越发觉得袁仲是一个奇人,就留在家中居住,待之甚厚。
袁仲平日沉默寡言,没有言语多说。
有一天,袁仲提出向赵虎借了一匹马,说是出去一趟,不日即回。
过了数日,袁仲却徒步回来了,对赵虎说:“途中座骑受惊,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赵虎半信半疑,也不好多说,这事就过去了。
可是十余日之后,却有人亲将马匹牵送回来,并说捡到此马,访知是先生所乘,特来送还。
又过了一个多月,袁仲对赵豹说:“我想从你哥那里借银十锭,一个皮箧,一匹好马和两个仆人。我到华州去一趟,回来之日,银与马一并送还。”
赵豹与赵虎说之。
赵虎暗自寻思,不借吧,又听说袁仲从中作梗,捣乱风水,以至于有灾难。借吧,又担心袁仲一去不回,因此,犹豫不决。
几日后,袁仲见赵虎,久不给答复,果然恼怒,即欲告辞。
赵虎只好前来道歉,说:“十锭银,一匹马,暂借于先生一用是小事。只是要选两个仆人,恐怕不能让先生趁心。”
说罢,赶紧备了马匹银两,选了两个仆人,送与袁仲。
袁仲也不推辞,上马而去。袁仲走后,赵虎心中没个底儿。
过了数日,一个仆人回来说:“先生到了增州,嫌我走得慢,把我赶回来了。”
又过了十来天,另一个仆人也回来了。
那仆人说:“到了陕州,先生不知为何大怒,就叫我回来了。”
家中人或以为袁仲是个骗子。
赵氏兄弟,仍心怀敬惧之心,说:“袁仲是算命的,不可随便乱说,一旦让袁仲知道了,说不定要大祸临头呢?”
一年多过去了,仍不见袁仲返回。
一日,一个商人从这里路过。看见这位商人骑的马,却是当初赵氏兄弟借与袁仲的那匹。赵氏家丁都识得此马,赶快去告诉了赵虎。
赵虎急来探问。
那个商人说:“这马,是我在华州花了八十两银子买来的。”说罢,拿出买卖契券来让赵氏兄弟看,但卖马人的姓名却已改换了。
事到如今,赵虎才知袁仲是一个诈骗犯。赵氏兄弟赶紧去找朱山,而朱山却已经逃离,往西羚去了,再去骗人。
三年多以后,又有人在陕州见到袁仲,袁仲确实是一个骗子而已。
原来,袁仲在周海手下做事。但自周海死后,无人待见,被周韶赶了出来。衣食没有着落,只得流浪着,到处以行骗谋生。
以木棍测算,实际上利用的,是杠杆原理。铃铛与木棍,通过铁丝相连。袁仲管理铃铛位置,实现重心变换,轻易控制木棍,是否掉下来。
袁仲以算命先生自居,装模作样,故弄玄虚,而赵氏弟兄,身为堂堂商团掌柜,一心仰幕算命的,如此上当受骗。
后来,赵虎吸取教训,遇风水先生舒继,着着实实考察一番,才对舒继给予认可,并且尤其推崇。
舒继身矮如侏儒,身长俟三尺五寸,年纪倒有六十余岁,须发皓白。
常穿一件青布短褐,长短及膝,外面罩一件玄色布大袖马褂。
脚上穿的是用老青布做的圆口布鞋。一双长筒布袜,把裤脚管塞在袜筒里面。袜筒上面,缚一根白地青花狭扁带。
老态并不龙钟,身体俊朗矍铄。据说舒继风鉴之术高明,却并不卖术,常在城乡之间来回走动。
自从结识赵虎以后,舒继成了赵虎座上宾,舒继乐为赵虎专职风水大师。
每月的最后一天,是赵虎的“风水日”。请舒继到家里、到商团看风水,然后调整家具及用品摆放,以“趋吉避内,抵挡邪气入侵”。
赵虎请舒继,派人去接,不必送重礼,只要吃吃喝喝,就其乐陶陶。除了赵虎外,若有人再请他,他就倚老卖老,不理不睬。
不过,无论任何人,只要提及赵虎,央舒继算八字、测风水,舒继也要说几句休咎祸福。十句里面,也有一两句是被说着的。
故此周边的人,都知道舒继算术高明。
赵虎在外面找了小妾,又将小妾接到家里来,请舒继算卦。
舒继测罗盘,掐指一算。
说赵虎与小妾睡的那张床,方向恰巧是子午线,照卦上推算起来,是父满子凶,天爻地煞,完全相克,水既不生,土也入木,恐有财丁两伤之害。
因为赵虎太岁在子在午,子向灾煞豹尾丧门,午向乃大将车白虎之门.有五见大煞。所以要把床调整为辰戌正向,方能破煞召福,黄幡金神临门,财旺丁盛。
赵虎一听,果然依言,调整床向。
可是,调整以后,那只床,屋中歪斜,不成样,帐门恰对着壁上的大着衣镜,帐子又是珠罗纱,透明的,床上人影,完全映在镜面,丝毫毕露。
赵虎娶小妾,本是瞒着人的。但调整床向以后,赵虎与小妾走动,都已经公开化。赵虎不再避讳,有时与小妾,说得高兴,不免温存风流。
起初,有一些女佣仆,不知就里,走过房门口,瞧着镜子里面亲热甚至赤裸画面,无不面红耳赤地逃去。
自从调整那床的方向以后,赵虎果然得了一笔大生意,赚了一些银子,发了财运,应了舒继之卦断。
从此以后,赵虎格外信仰舒继,重重地送了珠宝玛瑙,外加白银二十两,又请舒继吃了一餐燕翅席。同时请虞瑁、赵亥、赵豹、段熙作陪。
未吃之前,舒继高兴,说:“今天都有哪些菜,我都能预先知道!”
虞瑁请舒继说出。
舒继果然把燕窝粥、扒翅、蜜汁火腿等菜品猜出,完全不错,分毫不差。
众人惊奇。因此同席者都依次轮流请客。上菜之前都要舒继先猜后吃,舒继在虞瑁、赵豹、段熙请客时都猜得不错。
轮到赵亥最后请客时,却故意要寻他开心,让舒继出个洋相。便在家里设宴,预先叫厨仆多买了一条桂鱼和一条白鱼。
白鱼是清炖的,桂鱼是奶油煮的。一般来说,白鱼是可以清炖的,但谁能想到桂鱼用奶油煮呢?赵亥便暗与赵虎、虞瑁、赵豹、段熙说知,却不让舒继知道。
宾主坐定,赵亥说:“舒先生,您屡次猜得不错,那不过是运气罢了。因为家常菜配搭猜起来,大致差不多,哪里是运用阴阳卦课之学来猜的?今天也请您猜猜有什么菜。”
虞瑁抿着嘴笑,但没有笑出声来。
赵亥又说:“实不相瞒,今天的菜与平日不同。平日的菜总是照着规矩来,有几道菜是几道,可是今天却出了轨。”
只见舒继把胡须捊了一捋,不慌不忙,哈哈大笑。
舒继说:“今天与昨天吃的一样,一个菜都没掉换,不过,清炖白鱼要比昨天稍微小了一些,其余也不必--说了,我说对了吗?”
赵亥故意点头,说:“说得对,说得对!”说罢,故意向其他人扫了一眼,众人会心地匿笑,心想舒继今天可能要猜错了。
赵虎嘴快,担心舒继出丑,影响在心目中的形象,抢着说:“先生,您再算一算看,可有啥菜?”此话,也算是提醒。
舒继不以为然,也笑了,说:“不会错的,何必再算呢!”
赵亥又说:“是啊,舒先生是不会错的,何必再算,一会便见一目了然!”
众人这才不开口,却仍忍笑不住。
席间,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宾主尽欢。谈笑风生之际,仆人端菜一道又一道,端到桌上。
一直吃到神仙鸡,便要上饭了。
舒继说:“菜上齐了,酒醉菜饱,我们用饭罢!”
赵亥说:“且慢,还有菜咧!”
赵亥暗示家仆,叫端奶油桂鱼。过了好久,却把饭端了上来。
舒继一看,说:“你看,没有菜了,还是吃饭罢!”
赵亥说:“舒先生,实不瞒您,多有冒犯。今日我多备了一条奶油煮桂鱼,这叫出奇制胜。您猜菜品没猜对,败就败在这里。闹着玩的,请勿介意,等会吃了桂鱼,再吃饭不迟!”
舒继正色道:“我测算,今日我犯忌桂鱼,吃不得,食之,恐不祥,让我告罪,先吃饭罢。”
赵亥说:“我厨子厨艺精湛,煮奶油桂鱼是拿手菜,恳请先生赏脸!”说罢,便喊仆人端菜。
仆人慌慌张张上来禀告:“菜没了!”
赵亥厉声问:“奶油桂鱼呢?还不快端上来。”
仆人脸色苍白,瑟缩发抖,说:“桂鱼确实没得了。”
赵亥大怒,说:“胡说!我吩咐买的,怎么没有呢?快去快去!”
仆人嗫嚅道:“回老爷话,小的闯了祸!”
赵亥不明白啥意思,气急败坏地说:“闯的啥祸,等会再说,先把鱼端来。”
仆人支支唔唔,慌忙跪下,说:“刚才,小人从厨房里,端了一盆桂鱼,出得来时,跨过一道门槛。不知谁丢的香蕉皮,一不留神,踏上去,连人连菜,滑倒在地。恰巧有一只狗在旁边,跑上来咬了鱼奔去吃了。小人真是该死!”
说罢,仆人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众人听罢,都叹了一口气。赵亥也倒抽了一口冷气,说:“罢了,罢了,下次注意就是!”仆人应了一声“是”,便起身走开了。
赵亥离席而起,向舒继深深一揖,情真意切地说:“佩服,佩服!舒先生,您真是活神仙。”
舒继从原位,站了起来,拱手还礼,说:“岂敢,岂敢,快快请坐。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便是吃食,也有天数。不可强求,强求必有报应。我非神仙,不过照我推算,确有几处应验了的罢。”
说得众人个个点头。
赵亥本来相信迷信,如今更加信了。虞瑁、段熙、赵豹倒不是很信玄虚之学,却也无话驳他,不过心里总有些疑惑。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
这日,赵虎便问虞瑁:“近段时间办事不利,是我的祖坟风水出了问题吗?”
虞瑁知其心思,献媚讨好地说:“那请风水先生看一看。”
赵虎从其言。请来舒继,到坟场,看了。
舒继说:“赵家祖坟,系真龙结穴之处,贵不可言,但因龙穴四周,砌了石头,筑了围墙,因而龙身受限制,气脉堵塞,不能发旺,反遭挫折,当务之急,拆掉祖坟围墙。”
舒继说的跟唱的一样,赵虎信以为真,赏给舒继五十两银子。
派人拆掉祖坟四周砌的石头,用黄土培在四周及坟堆上面,让祖坟看起来更正,更有龙势,更加鼎盛。
过了一些日子,赵豹回乡看了一下祖坟。
回来给赵虎说:“祖坟里面长出了一条紫藤,长逾丈许,蜿蜒曲折,形似龙状,粗如我臂,色鲜如血,且滋长迅速。或天命攸归,此瑞验耶!”
赵虎听了大喜,对赵豹再三嘱咐不要对外提及。并聘请专门看坟的家丁,在旁边建一座小屋,专门守护,防止牛羊猪等畜生践踏。
后来,赵虎又听信舒继的话,将祖坟迁往踵州北门外五里远的龙江之滨。这里原是当年赵虎从外面经商失败后归来歇息之地。
地形奇特,四周低洼,中间隆起,远远看去犹如一只乌龟伏卧在那里。
把这一切迷信都信完了,还是觉着不行。
兴建会馆失败,堤坝项目失利,连续几次都失手,似乎不是商盟对手。若照此下去,将直接威胁到商团生死存亡。
整日思忖着商盟势力强大,赵虎很是沮丧。急忙召集虞瑁、赵豹、段熙、赵亥、李濯等,商议下步对策。
赵虎直截了当地说:“现在商盟抱成一团,与我商团对抗,矛头全部对准我们,致使最近生意不怎么好,想一想有何法子?”
虞瑁建议:“经商做事,关键在人。现在我集团缺乏人才,尤其是钱庄是命脉所在,钱庄经营得好,集团才能盘活。”
赵虎问:“人才在哪里?”
虞瑁说:“我看,唐颧能干,头脑聪明,就是人才。上次,与商盟决斗,九章算术,他出场,连胜两局,表现的,可不是一般才能,可不可以任用他为钱庄掌柜?”
赵虎摇头,直接否认说:“此人,不可重用。从相貌上看,精瘦得像一只猴子。一看,就觉得不咋样。尤其是,从他脑后看去,可以见到腮。曹操就是这样的骨相。若重用,恐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