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黑痣男是葛州人,是最爱面子的。
面子是大大缺不得的,摆大商人架子,几乎成了某些葛州人出世后的“必修课”,即便囊中空空,几件体面的衣服总还得有的。
由爱面子又派生出了重形式。葛州人一年四季所忙的除了生死两件大事之外,差不多全是为了空的仪式。
即使是婚丧生死,一大半也重在仪式。丧事人家可以出城去雇人来哭,喜事人家也有专门说好话的,雇在此讨彩头。
到葛州人家里做客、即便再穷的人家,茶却是必不可少的。葛州人倒茶,即使客人再多,也决不用茶壶。
明明不是龙井茶,也必用带盖的蓝花瓷杯。一人面前一只,一只杯里一小把茶叶,喝得很慷慨。
客人坐了一刻就走,茶不及喝过一口。那杯茶也就倒了,决不吝啬。不像有的地方上的人,那把茶叶恨不得沏上壶喝上一天的。
葛州人的慷慨无非是为了那无形的面子。
所以,葛州人做生意,决不会赤裸裸地大谈其钱,尽管在其心里是多么渴望金钱的,但他们总会给挣钱披上一层亮丽的面纱。
好像他们并不需要钱,仅仅是为了做某件光彩的事。不过,在其内心深处,他们是渴望金钱的。
这日,黑痣男失了面子,顿时生了气,走过来就去抓马脸男的衣领,说:“你这个混蛋,球钱没有几个,还到妓院包姑娘。”
马脸男揪住黑痣男的辫子,气愤地说:“你钱多,却一股劲地钻到钱眼里面了,是个活脱脱的吝啬鬼。”
两人抓来抓去,彼此之间,各不相让,剑拔弩张,正要动起拳头打起架来。这使得老鸨吴姣,左劝右拦,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走来一位彪形大汉,忙施礼拱手,呵呵大笑地说:“且慢,两位掌柜不要激动,有事坐下来好好谈。你们都是我请来的贵客,我来晚了,实在是抱歉。”
马脸男与黑痣男见这彪形大汉劝架,拳头都停在了空中。想着自己都是生意人,在当地颇有一些名气,最忌讳酒色误事,传出去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柄,便都把拳头放了下来。
彪形大汉请两位男人不要站着,坐下好说话,随即叫老鸨吴姣倒茶。“哎,好呐!”吴姣响亮地答应了一声,便吩咐姑娘们倒茶侍候。
茶上来了,彪形大汉请喝茶,自己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喝在嘴里的一片茶叶轻轻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继续劝道:“这里的姑娘,以卖笑为生,并无守节之说。两位何必为这里的姑娘而大动干戈。”
马脸男与黑痣男这才缓和了下来。彪形大汉见状,叫吴姣摆上下酒菜,拿出上好的烧酒,招待客人,说:“今晚喝酒,我请客!”
吴姣乐不可呵,屁颠颠地安排去了。
有人说:“人生百味都在酒里,没有啥事是一杯酒都解决不了的。”三个男人在酒桌上,赵虎做东,把酒斟满。
刚开始时,王翽矜持,假意说不喝。赵虎使出浑身本领,一股子劲地劝酒,好话坏话说尽了,王翽这才开始喝。
只要喝了一小杯,后面就是一杯接着一杯,王翽也就不再推辞。推杯把盏,觥筹交错,几杯酒下肚,便彼此称兄道弟起来,把刚才的不愉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列位看官,要问这三位男人分别是谁吗?请听道来:马脸男叫苗俊,黑痣男叫王翽,彪形大汉叫赵虎。
此三人,本互为仇人冤家,为何走到一起?
原来,自从山城查验官苗茂让赵虎关照苗俊,赵虎一直在暗中关注苗俊的动态,寻找机会。
这天,虞瑁来告诉赵虎说:“苗俊被王翽耍安逸了。”
赵虎感兴趣地问:“为啥?”
虞瑁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王翽给苗俊说好了一块儿收购曾氏商团,谁知王翽使了手脚,独自收购曾氏商团后想独吞,没有给苗俊任何好处。”
赵虎听了也有点生气:“这个王翽也太不地道了嘛!”
虞瑁分析判断:“是呀,苗俊气不过,就想到去报复。但王翽实力更强,报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两人真要是闹起了矛盾,把关系搞僵了,对苗俊肯定没有好处。”
赵虎想了想虞瑁说得有道理,便问对策:“那怎么办?”
虞瑁说:“不如我们出面从中说和,也算是关照一下苗俊,同时也给王翽一个台阶下。”
对此,赵虎点头给予认可,但他还有其他焦虑:“听说王翽对我们占用龙江沿岸滩涂的事不满,还准备到京城上告,虽说京城里面有莫堃把持,但他毕竟不可能一手遮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虞瑁有点不太相信,说:“是的,我也听说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赵虎想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说:“不管是不是真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把王翽与苗俊都约出来,花点银子吃一顿花酒,再给王翽送一点好处。既把王翽的嘴堵上,又使苗俊与王翽重归于好。”
虞瑁称赞,赵豹同意。赵虎便安排虞瑁到王翽处、赵豹至苗俊处,邀约明晚至“迎春楼”见面。
虞瑁带上五百两银子,到王翽那里当说客。
他凭三寸不烂之舌,表达了赵虎的诚意,首先给王翽道了歉,劝说抛弃前嫌,不计前仇,好说好商量,并希望与之结为友好。
王翽见赵虎下了矮桩,态度那么诚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与赵虎聚一下。虞瑁说:“明晚在‘迎春楼’见面。”王翽满口答应。
赵豹到苗俊处,同样表达了此意,苗俊也答应了。
苗俊对“迎春楼”是比较熟悉的,他经常到那里找姑娘耍,便把头牌妓女陆蝶长包了下来。只要是苗俊来玩,优先陪侍。
转眼到了约定日期。王翽比苗俊、赵虎二人都来得早,一眼就看中了风姿迷人的陆蝶,执意要陆蝶陪耍。
苗俊刚好第二个到来,看见陆蝶被王翽点了,便心生醋意,于是便与王翽发生了争执。
今晚赵虎从中调停这个当口,苗俊嗅闻到了一个挣钱的机会。但也正是这个机会,为以后埋藏下了危险后患。
后来,苗俊被害得自杀身亡,与之大有关系。
葛州、踵州、桐州等地方,自古以来是川东门户,地处交通要道,信息相对灵通,关系复杂,财源集中,商贾如云,做生意机会多。
苗俊早就想在这些地方发展业务。无奈强手如林,派系较多,经营多年,排斥外人,外地人若没有很硬的关系,即使侥幸插进来了,也很难在此立足。
而赵虎、王翽等人,系此地土著人,根基雄厚。在这些地方,都有自己的产业,人脉广泛,关系如云,信息灵通,到处吃得开。
与他们攀上关系,肯定会带来这样或者那样的无尽好处。
苗俊论财富实力,远不及王翽、赵虎。如果把王翽、赵虎等人比喻成一只乌龟,那苗俊不过是乌龟的一个脚指头,可能还算不上。
苗俊充其量不过只是窦州的一个小商贩,要把商业做大做强,非要依附赵虎、王翽等大商贾不可。
几乎就在杯酒谈笑之间,苗俊便定下了行动方略,决心顺势讨好赵虎、王翽,他们说就怎么做,曲意迎合,让其开开心心,以便日后携手共图发展大计。
讨好赵虎倒不难,他和颜悦色的,毕竟今晚是他当东家。
只是这个王翽,看表面是客气的,但给苗俊的感觉,却是虚与周旋,假意迎合。苗俊猜,极有可能是因为刚才争风吃醋。
在举杯喝酒的时候王翽还不时用眼睛盯着陆蝶看,似有无限留恋。苗俊见状,便对王翽了然于心:原来是一个好色之徒。对付这类角色,苗俊向来得心应手,于是便向王翽挑明,愿意把陆蝶让出。
王翽闻言大喜,对苗俊心生感激,于是开怀畅饮,越喝越多。话是酒撵出来的,酒喝多了,话自然也多,随意地流露出了生意上的机密。王翽在苗俊面前炫耀说:“我最近与别人谈了一笔百万以上两银子的生意。”
苗俊惊讶地说:“什么生意?总价这么多。”
他一听说是百万以上两银子,顿时吓了一跳,也来了精神,马脸顿时就变短了。一直以来,他自己做的总是一些小打小闹的小微生意,莫说上百万,就是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也做得少到可怜。
王翽说:“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就是修那个防洪堤坝,有人愿意低价供应石材……说好了明天就签合同。我从中可以赚个……赚个……”
舌头在嘴里打卷儿,已经说不清楚了。
“祝贺,祝贺……”赵虎也喝醉了,端起酒杯,向王翽敬酒,“祝贺”一词便不停地在嘴里重复着说来说去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苗俊也有些醉了,但他酒量还是可以的。
虽然有些醉意,但脑子里飞快地算着利润:这个上百万两银子的供应石材生意,若以三分利润计,就有三十多万两进账,不可谓不大,可惜给别人做了。
要是我把它争夺过来做,该多好哇!
想到此,苗俊并不动声色,不谈别的,而是谈起了美女,大谈而特谈:
“说起美女,要说好看,方圆州县,要数窦州姑娘。”
“她们长得实在是水灵,身材苗条,美丽无邪,端庄大方,豪爽直接,大胆泼辣,激情四射,但有时是无信以对,小鸟依人,撒娇可爱……那才叫美。”
“比起这个陆蝶,那简直是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话,把王翽说得眼睛都直了,有些心动,但又不相信:“真的,还是假的?你骗人,我去过窦州的,没看到啥美女。”
苗俊进一步诱惑:“那是你没有找对地方,不信,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王翽有些犹豫:“可是,明天,明天要签合同……”
苗俊极力恳求:“签啥子合同哟,晚几天也没事,钱,是挣不完的,难得耍到的。”
赵虎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见到苗俊竭力怂恿,知道他另有所图,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劝道:“去嘛,去嘛,你看人家苗掌柜这么热情,难得,难得呀!去耍几天回来再签合同也不迟。”
王翽终于点头答应:“好,明日便到窦州玩一玩。”
见王翽答应了,苗俊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担心玩得扫兴,又叫来几个姑娘喝酒作陪。苗俊让陆蝶好生陪侍王翽,自己则同其他姑娘玩。
三个男人与几个姑娘猜拳喝酒,打打闹闹,喝至半夜才归。
晚上,苗俊回旅馆。叫来崔煜,秘密地嘱咐了几句,让其连夜回至窦州安排布置,明日迎接王翽,到窦州玩。
次日,苗俊雇佣了一辆宽敞豪华马车,至“迎春楼”,接到王翽,往窦州方向而驶。
在车上,苗俊开口闭口不谈任何生意,而是谈吃喝玩乐。
特意让人陪着王翽赌牌消遣。那人不愧是赌场高手,故意输得恰到好处,让王翽赢得高高兴兴的。
不知不觉中,马车行至窦州地界。
把王翽安排至一处风景别致的会馆。此馆,三面环山,相当幽静清雅,内部装饰极其奢华。作为一个小商人,苗俊没有像样的接待场合,只有让这处会馆暂时来充当。
这是崔煜连夜回到窦州,花了三十两银子租来的,而且只能用三天时间。
同时,崔煜马不停蹄,又花二十两银子,物色了两位陪酒姑娘,是窦州最漂亮的,专门贴身侍候吃喝玩乐。
除此之外,还请了厨师、小厮、丫环等仆人,侍候日常睡觉起床吃饭喝茶等琐事。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当马车行至会馆门口时,会馆里面的人都出来迎接。
他们身穿崭新衣裳,站至道路两侧夹道,手里都拿着五颜六色的小旗,挥舞着,嘴里喊着口号。
苗俊扶王翽下车,随后陪同步行。
王翽对欢迎人群频频点头或者挥手示意。崔煜安排迎接王翽的场面是热烈的,不亚于接待朝廷一品大臣的规格,让王翽一下马车,就感受到了热情好客的气氛。
在欢迎人群中,有这两位姑娘,确实太漂亮,与众不同,独树一帜,格外耀眼,不由得让王翽眼睛都看直了。
一位叫鄢莉,十六岁,内向文静;一位叫楚茵,二十岁,外向泼辣。都长得亭亭玉立,如美人临风,似出水芙蓉。
王翽在心里暗暗称赞:“我也是寻花老手,何曾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给王翽接风的晚宴是相当丰盛的,是专门从外地请来名厨做的菜品。满满摆了一大桌子,根本摆不下,重三重四,碗复盘、盘重碗。
有佛跳墙、黄焖鱼翅、烧鹿筋、爆炒凤舌、荷包里脊、樱桃肉、百鸟朝凤、清炖肥鸭、鸡里蹦、桂花鱼翅等名菜。
除此之外,还有夫妻肺片、豆腐丝、海蜇等凉菜;
有金银肉、滑片鸡、黄焖鸡、东坡肉等蒸菜;
有炒三鲜、烩肚丝、炒笋、炒素、炒鱼片、炒野鸭等炒菜;
有煎糟鱼、出骨甲鱼等炖菜;有鸡粥、八宝饭等风味小吃。
喝酒喝的是正宗的莲花白。
这可是稀罕酒水,本是宫廷御酒,寻常人家是不能喝的。朝廷知道了,是要被治罪的。但苗俊显摆,甘冒危险,不用怕,想办法买来招待贵客。
这样隆重而有刺激的接待,让王翽大为感慨。
苗俊、崔煜两人作陪,王翽坐上首位。
酒席开始,王翽左看右瞧。苗俊知道啥意思,就叫鄢莉、楚茵两位陪酒女出来陪酒。
鄢莉原是某商团公关小姐,接受过半年公关培训,天资聪颖,相貌出众。被商人们誉为“酒海美人鱼”。所以只要她一出马,胜数百分之九十九。
当公关小姐时,鄢莉并非喝酒,陪酒那时是第二职业。工作之余,某位熟人朋友宴客,需要漂亮小姐作陪,便请鄢莉出马。
因为职业特点不鲜明,报酬也不太丰厚,陪一场酒能拿到一二两银子,那是遇到了非常慷慨的主。
渐渐地,鄢莉名声不翼而走,许多人甚至托关系找熟人要她陪酒。第二职业获得的收入,要比第一职业优厚得多。
更有甚者,有些商人进行商业活动是在晚餐时间,这时的出场费也最可观。
当商人要求鄢莉出场时,鄢莉却身不由己,因为这往往是本商团的公关活动最频繁的时候。经过权衡,她干脆炒了商团鱿鱼,当上了职业陪酒女郎。
鄢莉陪酒,出场费是因人、因时、因情、因杯面定,最低收费和最高收费大壤有别。
比如,某一位关系还不错的太太,因受到某种委屈,要找人倾吐,目的并非喝酒,时间较短,恰巧又是她无其他生意,可以象征性收费一两银子。
若是一位先生在同等条件下,她则收费二两银子。
若是商业活动一般的礼貌性陪酒,收费三两银子。若是斗酒,雇主的商业收益又相当可观的话,酌情收取七两至二十两银子不等。
这样干了一段时间,又有新的问题出现。其一是顾客太多,其二是很可能在为小客户服务时却漏掉了大客户。
鄢莉请了一个佣工兼经纪人,叫楚茵。是鄢莉的一个客户,知道鄢莉要请人,又觉得楚茵条件不错,被夫孟超休了之后,赋闲在家,便从中引荐。
楚茵主要是预约,了解陪酒的规格、时间等情况,敲定费用,然后统筹安排。
若时间冲突,或者同一时间内有更大客户,则全权负责处理,或改时间,或委婉拒绝。就是说,鄢莉可以全心应付陪酒,而省去了许多麻烦琐碎。
鄢莉说,大略估计,一年下来,共陪酒近八百余场,除去付楚茵的薪水,总收人约二三百两银子。
而有的人暗中盘算,此数可能有所隐瞒,可能是除去个人消费后的净值。今日崔煜要求两人来陪,鄢莉、楚茵两人一起参加。
鄢莉、楚茵来了,坐于王翽左右两侧。
王翽见到两位姑娘来,这才安心地喝酒。
酒宴开始,苗俊致词,说:“王掌柜光临窦州,使寒舍蓬荜生辉,来,把酒斟满,我们敬王掌柜一杯。”
说完端起酒杯,与王翽碰了下酒杯,接着一饮而尽。
随后,苗俊让王翽、崔煜二人先后提议,共同干了两杯。这样喝了三杯酒,算是共同喝酒结束。接下来,才是单独敬酒,开始自由发挥。
苗俊与王翽喝了一个“月月红”十二杯酒,期间不停地给王翽夹菜。苗俊边夹菜边谦虚地说:“准备不周,敬请谅解!”
王翽连声啧啧称赞:“哪里,哪里,苗掌柜太谦虚啦!这么丰盛的酒宴,说准备不周?”
苗俊说:“哪里,哪里。”
王翽说:“好的菜,好的酒,有美女作陪,王某平生也极少见过如此阵势。这是苗掌柜安排人精心准备过的。”
苗俊说:“只要您高兴就好!”
王翽说:“感谢啦,此次来,确实不虚此行,让王某口福艳福不浅呐!”
苗俊敬完酒,崔煜、鄢莉、楚茵见势跟上,依次分别给王翽敬酒,也是月月红十二杯,喝得王翽不停地说节奏别这么快,慢慢来、慢慢喝。
见王翽只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劲,苗俊劝说道:“王掌柜,您今晚就吃坐庄,不走酒轮子了。”
说完,又与崔煜喝了两杯,说是搞好内部建设。趁这空闲的当口,担心冷场,鄢莉与楚茵起来为酒场热身。
鄢莉弹琴,楚茵跳舞。将古琴演奏与舞蹈表演结合起来,曼妙的舞姿与悠扬的琴声和谐统一,让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