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甄龙面请周义,给周睿白银两千两,又叫白忠、夏柏同行。周睿辞别周义。周义送别。
周睿到馆舍,连夜收拾行礼。是夜,蔡贸密见。
周睿说:“舅爷勿忧,需要忍耐,不可一蹴而就。对甄龙动手,不可莽撞,得寻找时机。此次离开,正是计划之一部分。”
蔡贸依依不舍:“请多多留意,别辜负了周义。”
等蔡贸走后,马、郑二人问:“兄长出行,何故慌张?”
周睿说:“这是逃走之时机,趁甄龙还未变意之前,动作搞快点,否则甄龙一旦意识到此,我等则失去机会。”
次日,天还没有亮,就催白忠、夏柏二人一同上路。
时梅夡、钟熜从外面回来,知周睿已走,慌忙入见甄龙,说:“甄爷何故放走周睿?”
甄龙说:“他帮我搞定耿岘。”
梅夡顿足疾首,说:“过去我出主意不留周睿,甄爷您没有采纳。今日又给予白银,犹如放龙入海、纵虎归山也。将来想要吃掉他,越来越困难了。”
钟熜说:“甄爷即使不吃掉掉周睿,也不能让他跑掉,就得把他软禁起来,让他有才华无处施展拳脚。”
甄龙然其言,遂令张嵎带家丁将周睿追回。张嵎应允而去。
却说周睿行进间,见张嵎追来,问:“你来此何事?”
张嵎说:“甄爷让你回去,别有商议。”
周睿说:“我已给甄爷说,为他办事。你可即回,为我说明情况。”
张嵎自忖:“甄爷一向与他要好,今日只叫我追回去,不是让我动武。只是将他言语回复即可。”
遂辞周睿,领家丁而回。回见甄龙,备述周睿之言。甄龙犹豫未决,梅夡、钟熜说:“周睿不肯回来,可知其心已变。”
甄龙说:“不怕,我有白忠、夏柏二人跟随,量他也不敢如何。”
遂不再追周睿。
且说周睿回至太元县城,牛富、曹政、黄盛迎接,欢天喜地,大设宴席,接风洗尘。令马骉探听耿岘消息。
马骉回报说:“耿岘玩性过盛,他手下得力干将钱壻、吕埊都离他而去。其势甚衰,欲把绿珠交给王翽。王翽派人请之,耿岘收拾东西,经太元而至果州。”
周睿闻之,叫人在主要路口守望,见耿岘至,立即报告迎接。
不几日,耿岘一行人至。周睿带马、郑二人迎接,见其灰头土脸,不无沮丧。周睿问其何故。
耿岘说:“在来的路上,遭到钱壻、吕埊二人抢劫,抢去不少银两,幸好跑得快,才不至于抢光。”
当夜,周睿安排酒宴。席间,喝得高兴,周睿说:“耿掌柜,受惊了。明日陪你好好玩玩牌,给您压压惊。”
听说玩牌,耿岘兴致盛浓,点头同意。
次日,周睿设局,打麻将。那牌局,都是人为操控。先让耿岘赢,赢得眉飞色舞;后让耿岘输,输得连滚带爬。
耿岘输完随身银子,又把产业押上,全都输光,并且写了质押契约。周睿遂得耿氏产业。赌局完毕,周睿派人把其送回旅馆。耿岘已是有气无力,气息奄奄,一丝尚存。
时值盛夏,耿岘归旅馆,脸色苍白,浑身发冷,内心燥热,遂赤身裸体躺在地上。想起近日光景,悲从心来,流泪不止。
觉得无脸见人,遂吞下绿珠,顿感口干舌燥。即叫随从罗宇,取水止渴。罗宇贪念绿珠,取来凉水,放下毒药,耿岘一口喝下,大叫一声,吐血而亡。
原来,罗宇是耿氏商团的三掌柜,管理财务,负责后勤,自命不凡,颇为自信,却自尊心极强。
对于像罗宇这样的人,当然拒绝别人触犯其弱点。尤其是在众人面前,把自己的生理缺陷或者忌讳的事当话题,更是反感异常。
然而,耿岘眼高手低,自私自利,成天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在乎别人感受。在管理上,粗线条式的,大大咧咧,对此有失探究。
犹如马车轱辘自动转动,不去琢磨细琐情节。
耿岘脾气暴躁,不近情理。人家越忌讳,越不放手,给手下得力干将分别起了绰号,并以此为乐。
比如钱壻精明,便称为“猢狲”;吕埊头发稀疏,便叫“瘌子”;罗宇个子矮,便喊为“地萝赵”。
“地萝赵”是地里的萝赵,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土面上。
倘若拔出来一看,矮小胖壮,两头小中间大,浑身回滚,又矮又丑,形象难堪。身材矮小的人,听到如此绰号,当然大为恼火。
罗宇每天到耿氏上班前,总是幻想自己长得高高大大的。走在路上,对高个子总是多瞧见几眼,煞是羡慕。看他那种恨不长高之心态,真叫人心酸。
但对罗宇来说,谈不上心酸,他是非常认真的。
在每天幻想时,虽然一次次落空,而且是永远的。
也就是说,罗宇虽然年过四十,早已过了长高的年龄,但他一直抱有幻想,也算一种自我安慰。
而这种幻想与安慰,别人如果说上一句“地萝赵”的话,就是让他绝望。不啻是在用锥子猛剌他的心,他当然要怀恨于心。
而这种怨恨,相当可怕与顽固。
罗宇每次见到耿岘,耿岘漫不经心,以嘲弄语气叫:“喂,地萝赵,是不是还在幻想长高?”
说完自己嘲笑起来,粗暴地践踏了其人格要求。这对于罗宇来说,则是一种奇耻大辱。
某日,耿岘接待周睿,罗宇负责后勤,比如吃饭、睡觉、出行等。但是厨房出了纰漏,采购不慎,买了一条鲈鱼,用来清蒸。
可是,那鱼已经变质,端上来以后,有些异味,周睿已经闻着,对鱼一直没有动筷。
耿岘看到这一状况,顿时沉下脸色,勃然大怒,叫喊道:“地萝赵,你给我滚出来!”听耿爷叫唤,慌得罗宇急忙入内。
耿岘抡起拳头不揍,并且嘴里骂:“你总是自命不凡,你是对我不满么?光是嘴上逞能,有何用?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说着,耿岘举脚把罗宇踢倒在地,还用铁烟杆狠击匍匐于地的罗宇。
罗宇的胸部顿时像石榴那样裂开了口子,他那仰视耿岘的眼睛里面,饱含着怨恨。耿岘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当然,仅凭于此,罗宇是不会害死耿岘的。然而,像罗宇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有人对他的禀性加以侮辱,特别是让他当众出丑,无疑是难以容忍的。
于是,罗宇把积怨留在心里。尽管耿岘与罗宇的疙瘩,是由各种原因引起的,但其症结,看来离不开耿岘这种人格侮辱。
罗宇脑子里面有孟子的思想。孟子说:“王失德时,王位应该让给有德者。如若失德之王执意不让,可以以武力胁迫下台。”所以,罗宇毒死耿岘,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坏事。
从耿岘嘲笑他为“地萝赵”开始时,罗宇就开始琢磨:“此人已经失德,索性由我来取而代之。照这个样子,我也能够胜任。”
罗宇毒死耿岘,贪财是重要原因,但这种认识也是原因。
罗宇见耿岘已死,剖开其肚,取出绿珠。将其尸首带回给耿岘之妻。自己则带着绿珠,将其交给甄龙。
甄龙得之,喜出望外,赏给罗宇百两黄金。
且说白忠、夏柏回见甄龙,说周睿独吞耿岘产业。甄龙大怒,欲罚二人。巴堒说:“这只能怪周睿,二人亦无可奈何。”甄龙乃罢之。
巴堒又说:“可让人贿赂牛富,让牛富作内应,派人把周睿害了。”
甄龙从其计,写信给牛富。使人带书信与黄金百两至牛富。牛富得金阅书,即请夏幪商议此事。
夏幪想稳住牛富,说:“此事不难。可寻找机会,趁马、郑二人不在周睿身旁之际,给甄龙消息,让其杀之。”牛富听其言。
夏幪见父亲夏叓,细言其事。夏叓叫夏幪赶紧报告周睿。夏幪前往,正好碰见马、郑二人,报说牛富雇凶杀周睿。
郑戬哪里听得,便要去活捉牛富。马骉说:“你现在去,牛富肯定有准备,去必有失。我有一计,可杀牛富。乘夜,假扮甄龙派来的人,引牛富出来,即可杀之。”郑戬听其计。
是夜,派人至牛富住处,叫门。牛富问是谁。应是甄龙派来的。
牛富想:“若不开门,诚恐有疑;若出迎之,又恐有诈。”遂说:“我不知你到底是何人,贸然开门,不太方便,明日分辨后再说吧!”
门外应答:“只怕周睿知道,快快开门!”
牛富犹豫未定,只听得门外一片叫声。牛富只得开门迎接。
只见马骉提刀在手,揪住牛富胸前对襟,大骂:“你这老东西,安敢杀我哥?”
……
还未等牛富反应过来,被马骉一刀刺死。
马骉回报周睿,具言牛富相害被其刺死之事。
周睿惊惶,说:“若甄龙知晓,前来报复,如之奈何?”
夏幪献计周睿说:“我想,无论如何,甄龙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周睿有些害怕,问怎么办?
夏幪说:“不必害怕。我有一计,对付甄龙。”
原来,甄龙在山上强占了一座煤矿。将挖出来的煤,往外推销。
派出的推销伙计,眼勤嘴勤,态度和蔼,按质论价。最初的推销对象是烧老虎灶的师傅及一些厂子的烧煤师傅,都乐意买龙的煤。
甄龙开辟销路,向附近农村烧炭的砖瓦窑主推销,还亲自带领泥水匠,改建了用煤做燃料的新式砖窑。
正在此时,甄龙遇到了问题。因为窑主们用了煤,就断送了柴民们财路。柴民们自然不乐意,就找到甄龙闹事。
甄龙转动脑筋,想出妙计。以优厚待遇雇用一批柴民当了烧窑工,当然有的愿意当了挖煤工。既您决了他们的生计句题,又打开了煤炭的销路。
煤号众多,有的煤号家大业大。甄龙不敢同他们比,不过他们都愿意和甄龙合作,以得到煤矿的优质煤。
甄龙控制这些煤号,采取加股入资,分化瓦解,将分散的小煤号改组收购等手法,把众多的煤号紧紧抓在了自己手中,扩大了销售网络。
半年销售量超过千吨以上,甄龙大发其财。
有的官煤窑规定在巴州交货,每吨煤炭价格为六两银子,甄龙将煤炭运至蓉州,吨运费为三至四两银子,合计每吨煤炭销售成本不足十两。
甄龙在蓉州卖价约为每吨十四两,一年下来净赚百多万两银子。
在经营过程中,甄龙又开动了脑筋。他想,租用周睿马车,损失不少。
每年有近两百吨的煤炭堆积费落入周睿腰包。按上下车惯例,千吨煤只按二十吨损耗。加之露天堆存煤炭,吸水后煤炭千吨可增加五十吨。
这一反一正,千吨煤炭中可多了七十吨煤。
长期下来,这笔收入可不得了。精明的甄龙当机立断,自己建造马车,又节省了一大笔费用。
这日,周睿问计于夏幪。
夏幪说:“甄龙有一座煤矿,利润巨大。我们写信给王翽,请求他来占这煤矿。如今王翽实力雄厚,他肯定会来强占。若他来了,我们就得救了。”
周睿说:“王翽与我一直没有交情,何况我收了他表弟耿岘产业,耿岘又在我这里死的,安肯相助?”
夏幪说:“此间有一人,与王翽是世交,现与王翽关系也要好。若得一书致王翽,他必然来求我们。”
周睿问:“何人?”
夏幪反问:“此人你熟悉,何故忘之?”
周睿猛然想起,问:“莫非是罗孨?”
夏幪说:“然也。”
原来罗孨,敏而好学。与周睿,曾师从苗俊,学打算盘。彼时,苗俊收徒,包括周、罗二人在内,共计五人。
苗俊说:“以规矩,得真传,只一人。优赢劣汰,机会均等。”
首月上课,苗俊什么内容也没教,只是说:“每人每天打算盘一百次。”
罗孨闻鸡起舞,勤学苦练,生怕落后掉队。次月始,苗俊说:“彼等已比较熟练,今教基本算法。”
苗俊不偏心,对每个徒弟一视同仁,教了一遍又一遍。罗孨心无旁骛,比其他人用心。三月后,苗俊说:“彼等掌握了基本算法,现在教独特算法。”
咸喜,以为学到真本事。过了数日,苗俊说:“今教独门绝技。此技学成,基本可以出师。”
五人会意笑了,终于熬到这一天。此绝技果然厉害,隐藏计算秘诀。学成以后,难算之题目,都迎刃而解。假如苗俊不教,练一百年,也不会明白。
半年后,苗俊说:“学成,可以出师。”
周睿问:“谁得了真传?”
其他三人均说是罗孨,因为他比谁都苦练,而且天资聪慧。苗俊笑而不答。五人对望一眼,恭恭敬敬欲向苗俊行拜师礼,但却遭到苗俊拒绝。桑说:“彼等皆非我徒也。”
众皆愕然。
五年以后,再次拜见苗俊。苗俊说:“唯周睿得了真传。”
罗孨奇之,问:“学时我付出更多,为何独为周睿?”
苗俊说:“还记得刚来学艺时,我要求,每天打算盘一百次,侍其基本算法学完,其他四人咸不练,而独有周睿,多年以来,每天一直坚持着,无论多忙都要打算盘一百次。”
罗孨如醍醐灌顶,说:“原来,每天打算盘一百次,才是师父之真传。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于是,罗孨佩服周睿,彼此成了好友。后周睿日夜奔忙,师兄弟很难再相见。
当下,周睿想出此人,大喜,便同夏幪亲至罗孨家中,求其作书。罗孨慨然答应。写书一封,付与周睿。
周睿便叫曹政,星夜赍往王翽处投递。
曹政再次具言甄龙煤矿富有,以其诱惑之。
王翽看完,心里想:“周睿灭我表弟,本不当助;但重以罗孨之请,更何况那个煤矿实在太诱人了。”
遂聚襄理、协理、分掌柜、师爷、清客、管家、主事等十余人,商议讨伐甄龙之事。
朱眰说:“那煤矿,是甄龙的经济命脉,一定会舍死相保。不如休养生息,各做各的生意,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各不相犯。夺来斗去,都有损伤。”
王咠说:“不然。你不斗别人,别人自然会来惹你。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出击。以现在实力,对付甄龙煤矿,不是难事。那甄龙本是好斗之人,何必要等到他实力强大了,等着他来吃掉我们呢?”
窦籍说:“甄龙不比苗俊那么好对付。无缘无故去夺取他的煤矿,会被世人唾骂我们是强盗。”
林阡说:“非也。商人以利益为天,有利可图之事,何必患得患失?甄龙煤矿沾满了矿工的斑斑血迹,与周睿一起夺其矿山,也是为民除害。”
四人发言,争论不休,有反对,有赞成。王翽犹豫不决。忽然蒋博、王刚自外而入。王翽对众人说:“此二人多有见识,听一听他们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