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甄龙坐着,没有睡觉。叫鲁道、鲁阳带家丁二十余人,各执兵器在楼下伺候。
中夜,蔡鸾果然来报。甄龙叫鲁道去见五人饮酒者,并告之如何说。
鲁道应允而去,说:“大商人甄龙来了。”
其五人者,即为惊散。
甄龙据中座取视,器皿皆真金银,将其全部拿回用,邪魅遂息。
过了几天,蔡鸾来甄府,拒绝至窦州。甄龙闻之,怒容满面,叫人备马,令人挟持而行。又叫掌柜伙计等人,夹道欢送。
蔡鸾见此,放声大哭。巴堒问因何而泣。蔡鸾说:“眼看尔等,坏事做尽,皆成死人,我为此而落泪。”
人皆愤怒,皆骂:“他娘的,简直不识好歹,为啥咒我们?”
蔡鸾说:“尔等是一群奸商,我咒不得好死。”
众人欲揍,巴堒急阻之,说:“如此小人,不消我等动手。杀鸡安能用牛刀,这等猖狂,自会有人收拾。”
蔡鸾辩驳:“我为小人,但尚有人性。尔等为君子,却是禽兽。”
众恨,散去。
蔡鸾至窦州,见范明毕。具言甄龙联合之意,表面上歌功颂德,实则讥讽嘲笑。
范明听了,如鲠在喉,心里极其不舒坦,并未明确表态答复,而是指使其至蓬山,找蒋济商议。
长子范波问:“爹,蔡鸾如此讥嘲,为啥不撵他走?”
范明说:“蔡鸾这人,自以为是,其实是蠢才。”
范波道:“我听说他数次侮辱甄龙,甄龙狡猾,没有赶其走,主因恐失人望。如今指使他来说服我,想借我之手除之。”
范明说:“甄龙的目的,是让我背上害贤的骂名,我才不会上当。现怂恿他去见蒋济,甄龙才知我识破其诡计。”
范波佩服,说:“若不是爹英明,则上当。”
时王翽亦派遣使者到来,范明问众人对策:“王翽又叫人来,甄龙又叫蔡鸾在此,怎么办?”
许啔说:“今两雄相持,可从中让他们产生矛盾,而后从中图之。若其不然,将择其善而从之。”
少顷,许啔又说:“甄龙气度大,有谋略,实力尚可,其势必取王翽。今若举范氏商团以归附甄龙,甄龙必重待之。”
范明对许啔说:“我对甄龙不太了解。这样吧,你先去甄龙那儿,看看有啥动静,再作商议。”
许啔为难,想找借口不去,说:“我给大当家做事,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我去了后,万一甄龙留我,怎么办?”
范明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就答应他。”
许啔说:“我答应了,就不能为你做事。”
范明不耐烦地说:“别哆嗦,尽管去。”
许啔辞别范明,拜见甄龙。
只见甄府室内,挂着葱绿撒花软帘,四面墙壁,玲珑剔透。
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
势力显赫的甄龙,特意在会馆接见许啔,向他探讨经商之道。
许啔以前没有见过甄龙,但打听到甄龙,虽然经商好武,但自认为,书读得不少,颇具文人风范。
抄了一些甄龙的诗稿,背熟了好几首,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文如其人,许啔还从甄龙诗中悟出了道理。等胸有成竹之后,许啔便前去谒见甄龙。
谈到经商之道时,甄龙问:“你认为做生意,有没有诀窍?”
许啔说:“做生意本身并没有啥神秘的,全靠活学活用,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此而已。”
甄龙听许啔引用岳武穆说过的话,不免另眼相看,随即问道:“你也读过兵书?”
许啔说:“在甄爷面前,我怎敢说读过兵书?不过经商之道,若不是甄爷熟读孙子兵法,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成就?”
略微停顿,又说:“只要有血气的人,谁不想经商挣钱?只要运用兵书得当,经商自然不是难题。我也就是在这时,自不量力,看过一两部兵书。”
许啔三句话,不离甄龙本行。在接下来谈话中,他又把读书作用描绘得神乎其神,甄龙也感觉飘飘然。
后来,甄龙待许啔,如自家人,聘请为师爷,把经商之事托之。
巴堒闻言,入见甄龙,问:“许啔是来打探虚实的,没有任何功劳,却让他当此重任。蔡鸾又无音讯,大当家派他去,又不过问,何也?”
甄龙说:“你没看出来吗?蔡鸾辱我太甚,故借范明之手回击,何必再问。”再派许啔去劝说范明。
许啔回见范明,称赞甄龙待他好,劝范明归附甄氏商团。范明很生气,大骂许啔,说:“混账东西,两边通吃。”
许啔委屈地说:“非也。我有言在先,征询了您的意见,您不是答应我的吗?”
鲁琥看不下去,说:“是的,许啔未去之前,先有此言矣。我可以作证。”
听了鲁琥如此说,范明这才消了气。
这时,有人来报,蒋济打了蔡鸾,蔡鸾投河自尽。
范明问其故,来人说:“蒋掌柜与蔡鸾共饮,皆醉。蔡鸾斥说蒋掌柜是奸商。蒋掌柜听不过,就扇了蔡鸾几个耳光。蔡鸾受不了这个委屈。”
范明闻蔡鸾已死,亦感叹不已,令葬于明月山下。
甄龙知蔡鸾受害,笑了,说:“腐儒舌剑,反自杀矣!”因不见范明来投,便欲再办法。
巴堒说:“王翽未平,周睿未除,而欲对付范明,是犹舍心腹而顾手足也。可先对付王翽,再是周睿,然后再除范明。”
甄龙然其说。
话说蔡鸾之父,叫蔡民,今知子亡,不怪他人,独怪蒋济,他为凶手,才导致儿子死亡。于是请刺客赵绩杀了蒋济,替子报仇。
……
这天夜晚,蒋济独坐喝茶,家丁皆已入寝。
忽然,见灯烛之后有一人持刀而立。
蒋济知其必是刺客,问是何人?
刺客答:“我叫赵绩,专门来取你的首级。”
蒋济问赵绩:“你是否是受蔡民所遣前来?”
赵绩见蒋济如此沉着坦然,不禁生出几分敬意,就答说:“是。”
于是,蒋济又说:“既然是这样,可将我的头取去。”
不料赵绩却说:“我本不是这样的,故不肯杀您。唯忍您防备不严,遭人暗算,今特来相告。”
蒋济感其高义,欲以金帛相赠。
赵绩却说:“若贪财物,我杀了你,还怕无钱财吗?”
蒋济更为其侠义所感,就想把赵绩留在身边。
赵绩又说:“另外有事,不便久留。”
言毕告辞出门,蹑衣一跃,跳上房顶。其时正值子夜,月如白昼。只见赵绩飞身而去,转眼已不见踪影了。
且说蔡贸自周睿走后,无计可施,甚是郁闷。
又见甄龙更加骄横,感愤成疾。便又想寻佘暖商议对策,谁知佘暖不知去向。
原来,苗俊为佘暖之美貌所吸引,可以说与佘暖一见钟情,而佘暖对苗俊也有好感。
当时,苗俊已经有了妻子凌嫦。但佘暖毫不在乎,主动、积极地接近苗俊。佘暖是这么说的:“我是作为一个商人,去同苗俊交往的。”
佘暖的这种说法,有一半是真的。因为两人都有互惠互利的关系。
且不说佘暖从苗俊进货茶叶,茶价便宜而且质量上乘,单说苗俊瞄准蓉州茶叶市场,必须要有蓉州知府沈南签字。
而佘暖同沈南是朋友。因为佘暖在那笔茶叶生意成功之后,不断染指出口贸易,而贸易的中介人,多依靠沈南。
佘暖结识了苗俊后,为苗俊谋取了各种方便。
苗俊在蓉州打开茶叶市场,后来能够得以发展成一定规模,乃是有资于佘暖在背后的鼎力支持。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佘暖是一位相当多情的女子。作为一名女商人而成名,是她充分发挥了“女人”这一武器的威力。
而佘暖能不计得失,以情为重,当是苗俊的魅力所在。
苗俊是属于颇讨女子喜欢的那种类型男人。他与佘暖的相好,在整个蓉州传为佳话。佘暖对此感到欣然,乐意为苗俊献身。
这倒不单是因为佘暖钟情于苗俊这个男子的关系,而是还有着佘暖深信“此人将使中国商人脸上有光”的因素在内。
佘暖不仅是鼎力支持苗俊,还积极地援助苗俊带来茶商。受到过佘暖照料的,可说为数不少。
从这一意义上来看,与其说佘暖是一个商人,倒不如说佘暖是一位支持茶商的女经纪人更现实。
自苗俊自杀以后,佘暖从商界上销声匿迹,后来,默默地离开了人世。
周义知蔡贸染病,叫人找医生医治。
此医叫蔡债。蔡贸见了,竟觉意外。
原来,蔡贸经营之道,精明、敢干、务实、灵活。不在乎干什么,只要有钱赚,看好啥就推销啥,不管是否熟悉也要干。
“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样样使得。啥办法管用就用啥。推销产品,不怕你不买,就怕买多了。
“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死守自己摊子。自己瘫子不赚钱,马上放弃它,不管对它倾注了多少心血,也不管对它付出了多少感情。
蔡贸啥玩意都经营过,如今在蓉州经营客栈。为人仗义,耿介厚道,远近闻名。客商熙攘,南来北往,多租住其栈。
有一位客商,叫沈易,从杭州而来。年纪尚轻,随带仆人。从杭州贩运丝绸,至蓉州售卖。当时蓉州,丝绸奇缺。
物以稀为贵,随便一卖,就卖好价钱,净赚银子五百两。
沈易欢喜若狂,来到妓院。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檬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受到妓女诱惑,口袋里有了银子,精力又旺盛,沈易呈一时冲动,遂沉迷青楼美色。因仆人碍眼,借故打发先回。
连嫖数次。蔡贸闻之,出面劝谏阻止,苦口婆心。沈易醒悟,断然嫖宿。正欲回杭州,闻得太元军起义,汉口一带正在打仗,水陆路皆不平顺。
沈易与蔡贸商量:“今我欲回,无奈战争。若带银两,遇见贼人,似羊羔投入虎口,有去无回。不如将我银两,暂留贵府,请您帮忙存管。待战事稍停,我即来取。以为如何?”
蔡贸同意:“有啥不可?只是这银两,不是别物,放久了,恐有闪失,老翁我须担责。沈掌柜即时来取,不可久存。”
除嫖资和回程盘缠外,尚余下四百两,沈易存入蔡贸处。当夜,蔡贸置酒送行。次日一早,沈易起程。
谁知在路途中,蔡易脸上竟生起疮来,七七八八,满脸疙瘩,奇痒无比,忍不住抓一下,就出脓血。同行人说是“棉花疮”,主因是寻花宿柳,纵情声色,染上性疾所致。
沈易心里明白,病出有因,甚为恐惧,寻医诊断,果是如此。大夫开药,不几日,疮收痂落,毒气尽归脏腑。沈易只道痊愈,重谢郎中,便焦急赶路。
未到杭州,疮口复发,又寻医问药。可是,越医越重,结毒穿溃,脓臭难闻。不几日,火尽油干,病毒攻心,即使仙丹亦难治,便呜呼哀哉。
沈易死于路途,无人收尸。便尸骨荒野,塞于狼狗之嘴。
蔡贸不知沈易已死。但见其久不来取,便寻思:“世事难料,在归途中,莫不是碰见贼人,而遇难了呢?”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又过了一年,沈易还是未来取。蔡贸对自己判断予以肯定。
蔡贸又寻思:“这四百两银算是巨款。放着也是放着,何不拿来当本钱,贩卖货物?此地低买,彼地高卖,赚些利息,以至于银生银。即使他日来取,就此还与他罢,还可与他分些利息。”
随即动银,从蓉州贩运粮食至踵州,得利银二百两。
某日,蔡贸于书房躺着午睡。忽然家丁来报,沈易来了。蔡贸闻之,喜出望外,穿好衣裳,出门迎接。
沈易恭敬谦礼,打拱用揖,说来取银。蔡贸说:“当然可以。先前用其作本钱,赚银二百两,分你一半,共计五百两,一并取走。”
见此,沈易称谢。蔡贸直唤:“管家,管家,快取银。”管家被唤来,推了推蔡贸,把蔡贸推醒了。原来是一梦。
管家道喜:“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一个男孩。”
蔡贸闻之,心中顿悟。寻思:“沈易确已遇难。这刚生下的孩子,肯定是他投身来讨债的。”
到房中一看,虽然形容大小不同,却仿似沈易模样。遂取名为“蔡债”,意为“到蔡家讨债之子”。
蔡债慢慢长大,凡是于他消费,但有所用,蔡贸以专簿之本,一一明白记账。
幼儿时,接生抚育、痧淋痘疹、从师教学;少年时,好吃好穿、赌钱串戏,大有所费。虽放荡不羁,亦不劝阻,任其所用。
直至蔡债长至十六岁成人,蔡贸将各年账目,累计通算下来,竟然超过银两六百有余。遂寻思:“利银加本银,略略有余。即已偿还,可以止矣。”
择黄道吉日,置办酒席,邀亲戚邻居相聚。席间,蔡贸说:“今日酒宴,专为蔡债所设。”倒叫蔡债,坐于酒席首位。
蔡债当然推辞。
众皆以为蔡债过于放纵,蔡贸要发言劝戒之意,都劝蔡债说:“你这么大了,且遵父命,权且坐了上席,不必推辞。”
蔡债这才勉强坐下。
酒过数巡,蔡贸捧出账簿,细说沈易存银、返家病亡、托胎要债等,众皆唏嘘不已,叹息奇异。
蔡贸说完,斟满一杯酒,举手奉给蔡债,说:“今日缘分,你我父子一场,你要的账目,我已经还清。”
少顷,蔡贸又说:“你喝了这杯酒,我也不留你,你就离开这个家,自寻门路,养活自己。”
蔡债含泪饮过,便收拾包袱,自行离去。因其一直游手好闲,没有一门手艺讨生活,只得沿途讨口要饭。
一名郎中,叫袁郎,踵州人,世代为医。见蔡债可怜,就收留了,并教其医术。蔡债勤学,脑子聪明,领悟力强,医术精湛,赢得好口碑。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蔡债已年近三十,每当想起父母养育之恩,也曾想过回去报答,但想到父亲那么绝情,也就罢了。
没有想到在此碰见,偶然之然,父子相见,百感交集。蔡债对蔡贸用药,早晚调治。常见其长吁短叹,不好问得。
时值元宵。蔡债来家,下药欲走。蔡贸强留之,待用饭食。蔡贸以酒款之。饮至酣处,忽觉困倦,便和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有人报周睿信至,约会蔡债为内应,刺杀甄龙。蔡贸想:“甄龙当前正在对付王翽,外派人手较多,围在其身旁人减少,正是刺杀好时机。”
又叫人探听消息。探子回报甄龙正在大宴宾客,庆赏元宵。
于是,蔡贸约会周睿,就在今夜,乘其甄府不备,趁虚而入。周睿然之,以冲天炮仗为信,约定即刻动手。是夜三更,夜深人静,周睿叫人放信。
收到信号后,蔡贸手提利刀,径直往甄府,大叫:“甄龙,你这个奸商,往哪里逃?”一刀砍下,甄龙随手而倒。
蔡贸猛然惊醒,原来不是真实,却是做了一个梦,口中犹骂甄奸不止。
见此情景,蔡债向前,问:“爹,你要刺杀甄龙吗?”蔡贸惊恐不能答。
蔡债情真意切,说:“爹,请勿惊恐。儿连日见汝长叹,又见梦中所言,原来亦有杀甄龙之意,幸勿相瞒。我愿助之,效劳出力。”
蔡贸无可奈何地说:“那个甄奸,霸占老总之位,妄望自大,为人奸诈,羞辱东家,罪该万死。无奈甄奸势力强大,随身保镖甚多,随从爪牙无数,狗人耳目遍布,我等手无缚鸡之力,对其奈何不得,故此郁闷成疾。”
蔡债说:“不消爹费心,甄龙之性命,就在我手中。”蔡贸问其故。
蔡债说:“甄龙常患奇痒病,痒时难忍,便喊我去医治。下次若喊我去,只用一剂毒药,必死无疑。”
蔡贸恳切地说:“儿啊,若是这样,杀甄奸,就全靠你了。”
没想到隔墙有耳,此谈话被家丁包猊无意偷听得之。
是夜,蔡债辞别而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