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贸情绪,虽稍安,但精神仍恍惚。信步走入后院,灯光昏暗,朦胧中,依稀看见包猊与妾舒娽窃窃私语。以为彼此私通,大怒,呼叫其他家丁拿下,欲送官府治罪。
蔡贸妻黄嫃说:“你别疑神疑鬼,他们不过是说说话而已,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蔡贸叫人罚包猊板子四十下,并扣除三个月薪水。
包猊顿觉委屈与冤枉,遂逃至甄府中,对守门者说有机密事相告。
甄龙将其引入密室,惊问何事?
包猊说:“家主与蔡债密谋,欲毒死甄爷。”
甄龙惊之,给予赏钱,将其藏入府,让包猊不要外出。
蔡贸心情烦躁,几天不见包猊,以为其逃往别处,亦不过问追寻。
过了数日。甄龙假装患奇痒之症,请蔡债过来用药医治。
蔡债心想给蔡鸾报仇机会来了。
暗藏毒药于药箱,随后入甄府。见甄龙卧于床上,嘴上说身上痒得实在受不了,叫蔡债快点用药。
蔡债说:“此病,不是啥大病,服一剂就会好。”叫取药罐,当面煎之。药煎好,蔡债暗自下毒,凉了一下,亲自送上。
甄龙知有毒,故意拖延不喝。
蔡债说:“药已凉透,赶快服用。”
甄龙说:“你先尝一下。”
蔡债说:“药以治病,何用人尝?”
蔡债知事情败露,急步向前,扯住甄龙耳朵,欲往其嘴里灌之。甄龙急忙避让,翻起身,用手把药推翻泼地,地面泛起白烟。甄龙未及言,埋伏在门外家丁将燏执下。
甄龙说:“我现没病,特来试你,没有想到你果然有害我之心。雕虫小技,被我识破,易如反掌。”
遂叫人将燏绑了,押往后房拷问。甄龙坐于凳上,将蔡债双手吊起,下面置火炉烧烤。
蔡债面不改色,毫无畏惧,说:“要杀要剥,就快一点,我不怕。”
甄龙冷笑着说:“我和你无怨无仇,为啥要毒死我。谁指使你来的?”
蔡债大骂,说:“你他娘的,本是哭丧的,挣死人银子的,谁不知你偷盗舅家财、恐吓沈知府而起家?现在有了几个臭钱,焉能为所欲为?”
甄龙再三折磨,逼燏说出幕后指使,说:“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来毒我的,我便放了你。”
蔡债说:“没人指使我,是我要来毒你。今事不成,惟死而已。”
甄龙大怒,叫人用鞭子抽打。打了两个时辰,皮开肉裂。甄龙恐打死,惹上官司。叫人将蔡债押入私狱,与幕后指使者对质。
次日,甄龙叫乌尭、鲁道,带数十名家丁,请蔡贸喝酒。
蔡贸正想蔡债无消息,有些担心,又见甄府来人请喝酒,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便推辞说:“某有病,不便去,请回甄爷。”
乌尭说:“甄爷有吩咐,今日你必须去,即便有病,抬也要把你抬去。”
蔡贸见鲁道等人要动手,不得不硬着头皮去。
甄龙于后堂设席。蔡贸如坐针毡。
酒行三巡,菜过五味,喝得差不多时,甄龙谓蔡贸说:“喝酒乐趣全无,我有一人,可为喝酒取乐。”随即叫家丁:“把人给我牵来。”
少顷,只见蔡债被反绑双手,鲜血渗满衣襟,被家丁押了进来。
甄龙对蔡贸说:“此人与他人勾结,欲置我于死地。今日被我识破,请听他证词。”
甄龙先叫用鞭子抽打,打得站不稳。不一会儿,蔡债便昏倒在地。以冷水喷面,鲁道以脚踢之。
蔡债即苏醒,睁目怒面,咬牙切齿,大骂:“恶霸,不杀我,更待何时。”
甄龙指蔡贸而问蔡债:“你可识此人?”
蔡贸吓得魂不附体。
蔡债说:“我不认识。”
甄龙叫人一面打,一面喷。蔡债无求饶招供之意,已经昏厥过去,不省人事,甄龙叫人把燏押下去。
蔡贸在座观之,心如刀割,说:“此人可能无辜。”
甄龙冷笑,说:“他才不是无辜的,有人说你认识他,说他是你侄子。”
蔡贸隐讳不语。
甄龙叫包猊出来对证。甄龙指蔡贸而问包猊:“可认识此人?”
包猊指着蔡贸,狠狠地说:“我认识他,我是他家丁。”
甄龙逼问蔡贸:“是不是?”
蔡贸答:“不是。”
甄龙冷笑:“怎么不是,如何赖得?”
蔡贸答:“以前是,现在不是。”
甄龙语气充满愤怒,说:“包猊告诉我,蔡债是你儿子,你与他密谋害我。是不是?”
包猊亦对蔡贸说:“你与蔡医生商议下毒,我都在外面听到了。”
蔡贸怒指包猊,而对甄龙说:“别信他的。此人,在我府不老实,与我妾通奸,被我发现责打,赶出府去,诬陷主家,不可听也。”
甄龙说:“蔡债与我无仇,下毒害我,非你所使,那是谁?”
蔡贸见事情败露,隐瞒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恶棍,霸占周氏家财,为所欲为,作恶多端,我是替天行道。”
甄龙说:“好一个替天行道。今日叫你生不如死:”说完叫人把蔡贸绑了。
乌尭、鲁道问:“如何处置?”
甄龙说:“把他们送官府,连同证据。”
冬日,踵州城天寒冷地冻,北风凛冽。与天气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鑫康钱庄一派火热景象。
只见大厅里面,一字儿排下五个火盆,炽热的薪炭将室内烤得暖融融的,乌红色的枣木柜前,十来个伙计正忙不迭地应酬顾客,报账声、算盘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经过数年苦心经营,鑫康钱庄一跃成为同行之首,银钱往来超过窦州、踵州、桐州、葛州中的任何一家钱庄。
甄龙看着钱庄,生意兴隆,一派繁忙,自得自乐,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甄龙看见一位顾客,递给一位钱庄掌柜钟熜,声言要取五万两现银。因数额巨大,须到库房搬运,耗费一些时间,钟熜便请他至贵宾室内喝茶稍事等候。
这位顾客,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甄龙料想必是远道而来。又见他双目明亮,眉宇间一股英气,千练通达,必是场面上混惯了的人。
甄龙在心里立即做出了判断:“他不是一般的顾客!”
便走进贵宾室,试探这位顾客底细。
甄龙说:“这位客官,请用茶水。”进来就坐在其旁边椅子上,右手端茶,三指并拢,大拇指翘起。这是黑道上的暗号,是问:来者何人?
客官见状,也很敏捷地端起茶,三指散开,大拇指向下,做出了回答暗号,意即:道上兄弟。
甄龙当即拱手作揖,问道:“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张老三也打拱作揖回敬过来:“尊姓大名,不敢当。鄙人免贵姓张名野,兄弟们都称我为‘张老三’。”
甄龙想,黑道上规矩,一般来说,排行是“三”,说明是管理钱粮的执事。甄龙立刻在大脑里面确定了他的身份,亲热地同张老三交谈了起来。
甄龙自我介绍,随后紧追地问其他问题,获取更多信息,说:“久仰,久仰。我是这家钱庄总掌柜,姓甄名龙。请问张老板在何道上?”
张老三见甄龙是总掌柜,也懂道上规矩,以为是道上之人,也不避讳,说:“甄总,实不相瞒,我是桐州‘黑虎帮’的管家,专司钱粮往来,此次至贵庄取银两,是为了一桩急事。”
甄龙没有直接问啥急事,而是从对方携带方面考虑问,获取更重要信息,说:“路上带五万两银子,有些扎眼,也不方便,更不安全,何必取那么多呢?”
张野说:“甄总说得对,但这笔钱不得不带回。估计着在今日之内,必须要发给弟兄们做安家费,不会留下多余的。”
甄龙略微有些吃惊,在心里重复地问自己:“安家费?”
他知道,“黑虎帮”需要流血拼命时,才发安家费给眷属,以使他们解除后顾之忧,甘心赴死,于是情不自禁地问道:“帮上莫非与人结下仇怨,要开杀戒?”
张野说:“当然不是。‘黑虎帮’将替起义军护送一批军火,途中官兵设防,难免有冲突,所以选了诸多精干兄弟去完成这个护送任务。对于这个消息,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我早闻你生性为人耿直,我相信你不会泄露出去的。”
甄龙恍然大悟:“黑虎帮”与起义军联手办事,当然是常有之事。但护送军火风险太大,“黑虎帮”不可能无偿帮忙,估计是起义军出了高价,“黑虎帮”才甘愿冒如此大的危险替其护送军火。
于是,甄龙不过多与其交谈,走到后面,催促钟熜抓紧时间。等五万两银子运完,甄龙把张老三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
张野走后,甄龙在心里反复掂量这条消息的价值,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狗,从中嗅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
太元军在蓉州购买军火,必然与军火商洽商。军火买卖向来利润惊人,回扣自然不菲,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甄龙把鲁洢、钟熜找过来,聚在僻静处,三人商议。
甄龙说:“刚才那个人叫张老三,是桐州黑虎帮的账房先生。从他口中得知太元军要购买军火的消息,我们何不捷足先登,把此生意夺过来?”
鲁洢说:“恐怕来不及。”
甄龙说:“我料定,起义军购买军火不会很快。为啥呢?一个原因是,必定与军火量讨价还价。二个原因是,数量比较大,不可能是几十支,而是上百支,军火商不可能库存现货,还要从其他地方运来,肯定需要时日。正因为如此,才给我们从中争夺留足了操作时间。”
听说有钱赚,钟熜的脸上显得极其兴奋,说:“商场如战场,机遇稍纵即逝,稍有懈怠必定坐失良机。既然甄总已经拿定主意,我们就大胆地做。事不宜迟,即刻动身至蓉州。”
甄龙叫钟熜开一张六万两银子的官票,说:“我算了一下军火生意盈利。据我所知,步枪每支大约五十两左右银子,千支需要五万两。转手利润至少是一分以上,起码获六千两银子,是一笔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甄龙带着鲁洢、钟熜二人,立即起身赶往蓉州,至蓉州钱庄落脚歇息。
通过张嵎到处打听,才知这个军火生意,是周睿在做。
原来,近期周睿从军火商那儿购进,准备转手卖给起义军。目前周睿与军火商正在洽谈之中,根本还没有成交,甚至购买协议也没有签订。
没有费多大力气,张嵎就找到了贩卖军火的商人冯城。
见其戴着墨镜,上身穿花格子西装,打着一根花领带,下身套一条暗花西裤,脚上蹬一双擦得亮堂堂的可以照出人影的皮鞋,脑袋后面却拖着一条长辫子,显得不中不西,不伦不类,样子有点滑稽。
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子穿着打扮的人,甄龙、鲁洢、钟熜三人今日见了,心中不禁笑了,但脸上还是忍住了。
张嵎走过去,与冯城打招呼。自我介绍之后,就把冯城带过来见甄龙。甄龙请冯城喝茶,说明了来此洽谈购买军火事宜。
冯城有些犹豫,说周睿已经与他接洽过。
甄龙笑呵呵地说:“赚钱生意,人人可做,只要是没有成交,都有竞争机会,就看谁抢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冯城不吭声,甄龙明白冯城的心思。
甄龙紧接着说:“这样吧,冯老板,你我都是生意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这笔生意做成,我分你二成利润,算是合伙做生意,你看这样行吗?”
冯城语气中带着无奈:“甄总,看在你如此慷慨豪爽的份上,我也不瞒你,这个我做不了主。我也是在中间牵线的人,能够做主的是洋人彼得。”
甄龙沉吟片刻,想着做成这笔生意,肯定少不了冯城从中牵线,因为只有他才了解其中底细。
于是,缓缓地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带我去找彼得,我一样的分你二成。我第一次与洋人打交道,对他们知之甚少,需要注意的地方,你得提醒我。还有洋人们说的话,我既听不懂,也说不来,你得从中当翻译。”
冯城满口答应:“行,这没有问题。”
张嵎见冯城操作半生不熟的蓉州话,中间还夹带点洋话,不解地问:“冯老板,你留过洋吗?”
冯城诚恳地说:“真遗憾,就是没钱留学啊!我自小在蓉州长大,父母都在洋行打工,后来我也到洋行做事,学会了说洋话,天长日久,蓉州话反而生疏了。再后来,我离开洋行,自己单干,什么赚钱,就做哪样。”
见冯城聪明伶俐,反应敏捷,洋话说得流利,想着甄氏商团做生意还是需要这样的人才,甄龙便对张嵎说,“你大部分时间在蓉州,这里外国人多,你也要下功夫学说洋话,看懂洋文,方便与洋人打交道。”
张嵎点头答应。
是夜,甄龙带着礼品,至蓉州沈府,拜望沈南。甄龙对沈南讲了此次来蓉州之目的。沈南听说甄龙来蓉州购置军火,很是高兴。
沈南兴冲冲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日上午巡抚召见我商议,让蓉州府拿一笔钱,购置六千支步枪,充实绿营军装备。我正发愁差谁去办,你若有兴趣,可以把这笔生意接下来。”
甄龙满心欢喜,这么说起,甚至连做军火生意本钱都不用自己垫了,说:“大年三十我洗脚洗得好,走来就有运气。这么合适的发财机会,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我当然愿意接这单生意。万分感谢沈大人!”
次日,吃过早饭,冯城到甄龙他们歇息的宾馆大厅等候。等甄龙带着鲁洢、钟熜、张嵎三人下来,一同到香蕉街上一家叫“欧巴”的洋酒馆,找到英国军火商人彼得,洽谈购置洋枪军火事宜。
在马车上,冯城反复向甄龙介绍英国人礼节、习惯和规矩,甄龙边听边点头。有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对英国人见面就拥抱与亲吻,不可理喻,不时好奇地提问,逗得其他三人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香蕉街,远远地看见了“欧巴”的洋酒馆。
这家酒馆,店面装饰得金碧辉煌。底色是粉红色,给人感觉晶莹耀眼。一行巨大的英文衬在门楣上,类似于狂草。
酒馆门外,站着两个黑人,一边一个。满脸黢黑,唯独嘴里那排牙齿是白的,满脸络腮胡子,穿着红色外套,模样看起来有些凶恶。
冯城轻轻地说:“这把门的,是印度仆人,相当于中国酒店门童。”他用英语与守门的黑人交谈。黑人示意让他们进去。
彼得与别人正聊天喝酒。看见冯城领人进来,便放下酒杯迎了过来。彼得身材瘦长,像一根晾衣杆,鼻子尖细且弯,令人想到老鹰的嘴。
冯城用英文与彼得交谈,介绍了甄龙等四人。
彼得爽朗地大笑,走过来,紧紧抱住甄龙,几乎令甄龙喘不过气来,强烈的口臭使甄龙心里发呕直想吐。
见面过后,众人坐下来。
甄龙开门见山地谈起了那笔军火交易,两人语言不通,冯城在其中当翻译。
彼得连连摇头,表示不同意,话语中间还夹杂着生硬的中国话,说:“不行,不行,已经有人同我谈了。”
甄龙问:“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彼得说:“中国有句俗话,叫诚信经营。对此,我不能失信于人,不然,以后怎么混下去呢?”
甄龙说:“我知道,你同别人谈了,但还没有签约,也没有交定金,这算不上失信。”
彼得口气有点硬,再次一口回绝:“那也不行!”
甄龙说:“话不能这么说。据我所知,你那些军火是卖给周睿的,而周睿转手,则打算卖给起义军,这是非法买卖。”
彼得说:“那又怎么样?”
甄龙说:“一旦朝廷知道了,你想一想,能够继续把生意做下去吗?而我在你这里买来的枪支,是充实朝廷绿营军,是合法的,是会得到朝廷保护的。”
彼得说:“我不管合法不合法,只要能够赚钱,我就卖给他。”
甄龙说:“那你知道通商条约吗?那是外国政府同朝廷签订的,明确规定要保护外国商人在华的合法利益,非法的则要受到打击。如今你同反判分子做军火生意,无异于反对朝廷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