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焦帻的大舅子叫黄建,是朝廷监察部门的三品御史。焦帻正要派人到京城,求黄建写信给鲁嘉,讨要这笔银子。
谁料,半夜家中丫鬟刘莲,起床上厕所,点灯失火。起初烧了蚊帐,后来火苗窜至木墙,顺着往上窜,竟将整个房屋烧将起来。
焦帻及其家眷,从梦中惊醒。是夜风势又紧,火趁越来越大,无法扑灭,只顾逃性命。逃了出来,焦帻眼睁睁地看见,自家房屋被火化为灰烬。
火势四处乱窜,烧着了邻居房屋。因聂金与焦帻是邻居,把聂金家也烧了起来。幸好聂金瞌睡警醒,醒来发现及时,叫人一起救火。
聂金家仆众多,反应迅速,推倒一通房屋,隔离火势漫延。于是,聂家不曾被烧完。
次日,火熄,被烧之家,各自认着自己屋基,寻觅烧剩的东西。焦帻有一个库楼,里面藏着金银,不合适宜地倒在了聂金的地基上。
焦帻要来拣回自家库里的金银,聂金见状,叫人守着,不许焦帻拣。焦帻与聂金争论,但聂金耍无赖,终究争不赢,只得忍气吞声。
便在自家屋基瓦砾场中拾点铜锡等物,其他的一无所余。
焦帻典当铺被烧毁了,那些赎当者,借故前来讨赔;聂金又将焦帻告至衙门,缘由是焦帻引起火灾,请求赔偿损失。
屋漏偏逢连阴雨,真是雪上加霜。焦帻无可奈何,只得把丫鬟卖了,也不够费用,又只得把屋基来卖。
聂金又以鲁嘉为由头,低价将其全部买了。
焦帻将卖下的银子都用尽了,奴仆尽皆散去,只剩夫妻二人,还有女儿焦杏与儿子焦延,共四口人。
本是京城人,在踵州无亲戚来往,一时间无处投靠。亏得媒婆许仙娘,经常与焦家来往,因怜悯焦家处境,心里看不过意,便留焦帻一家暂居她家。
焦帻与妻子黄馨商议,说:“许仙娘毕竟不是自家亲戚,住一时半会还可以,若时间久了,难免令她厌恶。不如到京城投靠舅子黄建。”
黄馨说:“好是好,可是踵州至京城,路途遥远,一家人一路上,盘缠花费甚重。路费从哪里来呢?”
焦帻说:“事到如今,你厚着脸皮,向许仙娘借,看她愿意否?”
黄馨从其言,遂对许仙娘,具言借钱之事。
许仙娘说:“我也没有银子啊!”沉吟了一会,又说:“我倒还有一个办法,只怕焦员外不答应。”
黄馨急问有何办法?
许仙娘说:“本城内有一个叫龚蕙的老太婆,专门收养女孩子。等到长大成人,就把她们嫁与大户人家或者有钱乡绅做偏房。若答应把你女儿寄养至龚蕙那里,便可取得几十两银子做盘费。”
黄馨闻言,便知龚蕙是专门贩卖人口的。女儿焦杏那么漂亮,黄馨舍不得焦杏跳入这个火坑,犹豫地说:“我与老焦再商议一下。”
许仙娘又说:“我知道你担心焦杏将来命运。你若尽快从你舅子那里弄些银子来,还可以把焦杏赎回去的,并不碍事。”
黄馨点头。回去说与焦帻听。焦帻尽管也舍不得女儿焦杏,焦杏是他的掌上明珠,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办法,也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许仙娘见焦帻夫妇已经答应,便请龚蕙到家来看。
龚蕙见焦杏,五官端正,长相极美,身材高挑,十分中意,愿意出银五十两。即日回去取出银子,向焦帻交付,写了契约,便领焦杏欲走。
临别时,焦帻夫妇抱着女儿痛哭一场。焦杏扯住父母的手,哭着不愿离去。
黄馨安慰焦杏说:“孩子,你别这样!我到你舅那儿借到了银子,即刻就来赎你回去。”
龚蕙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焦杏就走了。黄馨望着女儿远去的背景,依依不舍,不知将来命运如何。
焦杏到了龚蕙那里,不到一个月,就有一个好机会来了。这也是焦杏的运气与造化。
原来,鲁嘉守孝期满,欲赴京营谋官复原职。临行前,嘱咐夫人唐朦说:“我走后,你叫人密访过继女儿,来充抵聂家婚事。”
唐朦应允。等鲁嘉走后,叫人到处密访,都没有一个中意的。无意间听说龚蕙培养了许多女儿,便亲自到龚蕙处选挑。
龚蕙闻鲁嘉是赴任京官,其夫人唐朦必是大客户,自然热情相待,巴不得早点将养的女儿卖出,以便回笼银子。
两个女人相见,行礼,请坐,上茶,少不了这些礼节。
之后,龚蕙便叫豢养的所有女儿,梳洗打扮,穿戴整齐,然后齐刷刷地出来站成一排,约三十余名,任凭唐朦挑选。
唐朦见焦杏,姿容秀美,举止端庄,便一眼看中。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以九十两银子成交。龚蕙从中赚得银四十两。
将焦杏领回家,唐朦认焦杏为干女儿,叫家中仆人都称其为小姐。
且说高家自焦家失火延烧过来,店中油盐柴米香烛纸马,都是易燃之物品,将高家烧得一片狼藉、片瓦不留。
高昪至京城讨债未归,其妻曾蓉、儿高俊、管家吴仞、丫鬟沈翠、一个老妈子,共计五人,无依无靠,无处安身。
聂金便把自家房屋腾出两间,让与曾蓉等家人住了进去,又送些油盐柴米旧衣旧裳,叫其暂且生活。
又请匠人在自己扒塌的屋基上,与所卖焦家的屋基上,这两个屋基上面修房造屋。甚至连高家的被烧的屋基上也一同建造房屋。
修房造屋,只要银子到位,便修得快速。聂金本身不缺银子,瓦砖石木,咄嗟而办,材料齐备,匠人得力赶工。不到两月,一切完工,修造得漂漂亮亮的。
聂金请曾蓉等家人搬进去,仍旧住在原来屋基上的新屋。
曾蓉感激不尽,心中暗问:“聂金为人猾头,待焦家如此刻薄,对待我家为何如此热情,这是为何呢?”便有了疑虑。
过了一日,聂金捧着一堆账本,来与管家吴仞算账。吴仞接过账本一看,却是销算前番所付六个元宝共计三百两银子。
只见账本上一项一项地详细列着收支情况:只存算得一分起息算是收入,支出有每年透支若干银子,又修房造屋若干,甚至连前些日子,住在聂金家,其费用如租金、油盐柴米、旧衣旧裳等,也一并算在内的。
总计收支相抵销,三百两差不多算完了,还剩下十余两银子。
吴仞见之,大吃一惊,说:“三百两银子就这么花光了呀!当初高昪相托之意,本是仰仗你财运,多生些利润。现在只算一分起利,这也太少了吧!”
聂金闻言,变色道:“高老板以前把银子冷搁在家里,莫说一分利息,就是半分利息也没有。在下一时应承下来,所置办货物,没有赚到银子。如今见你们可怜,算一分利息,我还帮衬了许多。不要不知足吧!”
吴仞道:“我听说,你财运亨通,每次置办货物来卖,没有哪次没有赚到银子的,如今怎么说起没有赚到的话?”
聂金说:“说来你肯定不相信,偏偏就是高家的银子拿去置办货物,很少赚到银子。今儿个也有置办货物买卖细账在此,不信你瞧一瞧!”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本账薄,“啪”地一声丢在桌子上。
吴仞捡起来翻看,那上面确实是记载收支情况,但利润甚微,有时比本钱还倒欠些。暗想:“这是他做的,没人监督他,应是一本假账。”
原来,买卖货物,有赚的,也有赔的,这很正常。但聂鑫欺心,便将赚的,记在自己名下,赔本的,便记在高昪名下。
吴仞当即想揭穿聂金的鬼把戏、小算盘,但想到高昪这个家庭顶梁柱不在家,只有曾蓉一个妇道人家在,便不想与聂金争论。
又想着眼下遇着困事,生活窘迫,先好言相语,渡过难关要紧。
想到这里,吴仞说:“聂员外做的账目,本来不差。但我们遭火灾之后,店里被烧得精光,无银子买货。乞念旧日之情,转移百来两银子做本钱,我去置办货物来卖。待高昪回来,自当加利奉还。如何?”
聂金说:“实不相瞒,前番修房造屋,花去不少银子,我已所剩无己。若非得要借,除非你写个借据,将这个新屋作为抵押。待我从高亲家处转借你。”
说完,便不再多说半句,就转身离开了。
吴仞入见曾蓉,具言其事。曾蓉闻言,便知聂金狡猾,装鬼得很,口是心非,耍了小聪明,算计了她家的银子,只怪丈夫当初误信了他。
古往今来,凡是自己的银子到了别人手里,便由不得自己做主,别人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自己是干涉不了的,也无法干涉,谁知道他拿去干啥呢?
所以,借钱或者施舍给别人,只当是把钱丢了。若向借钱的人取偿责怪回报起来,往往是丢弃了前日恩情或者友谊,也许还成了自己的仇家。
当下,曾蓉听吴仞这么一说,无可奈何,只得从聂金之言。叫吴仞把居住的房屋作抵押,向聂金借银子一百两。
聂金却把九十两当成一百两,推说是鲁嘉说的,借一百两只给九十两,契约上竟写抵押给鲁嘉,算的三分借贷利息,也推说是鲁嘉的放债规矩。
吴仞不敢违拗,只得一一从其命,听聂金说啥就是啥。
对于实际借来的九十两花费,其中,曾蓉用银十五两,买了日常用品,还剩七十五两,全部交给吴仞置办货物,重新开店发卖。
谁知生意竟不如以前兴隆。前番聂金还替其照看生意,今日算清了本息之后,便不再相顾,凭吴仞自己一个人去打理。
如今吴仞已经七十多岁了,耳朵聋,动作慢,腿脚不灵便,再加上喜欢喝酒,生意更加萧条冷清,将七十五两本钱,慢慢消耗殆尽。
聂金每月都派鲁嘉管家来讨利息,吴仞拿不出来,欠了好几个月利钱。聂金见高家无力偿还,索要本银及利息,叫以房屋抵债。
吴仞招架不住,便向曾蓉报告。
曾蓉与吴仞商议,说:“我丈夫去京城已近四年,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反正担心不完。不如弃了这房屋,往京城去寻找。”
吴仞同意曾蓉这个想法。
便将抵契换了典契,要聂金找差价。聂金又把所欠利息的利息一算,利上加利,竟然不剩分文。叫人将曾蓉全家赶出。
曾蓉无奈,叫吴仞将剩余的货物全部折价处理,连丫鬟、老妈子都卖了,权且当作去京城的盘缠。与吴仞、高俊三人租车赴京城。
马车行至河北境内,年老体弱的吴仞,经不起路途颠簸,身患重病不起,一命呜呼哀哉。曾蓉叫高俊将吴仞尸骨就地掩埋。
当夜,母子两人住在一家偏僻旅店内。忽闻一个盗贼冲入,盗走随身携带银子。高俊闻讯去追,再也没有回来,不知去向。
曾蓉到处寻找,始终寻不得。先后失去身边两人,又无盘缠,悲啼痛哭,欲投河自尽。恰好高昪之叔父高蠡,贩运粮食经过此地,将曾蓉救起。
各位看官,你道高俊去了哪里?原来,高俊追赶盗贼,已经追上,盗贼见高俊年幼,便与其打斗起来。
……高俊哪里是对手,没有几个回合,盗贼便把高俊打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盗贼还算仁义,没有将其打死,而是自顾自地逃走了。
高俊命大,被鲁嘉救起。原来,鲁嘉进京,营谋复职。因杨斶是鲁嘉之老上司,鲁嘉欲仗其力,便找到杨斶,以银两贿赂,请求帮助复职。
杨斶已卸任调走,则给现任刑部尚书闫垅写信,请其任用。
闫垅与方晏是旧交,当年鲁嘉被贬,则是因为方晏的原因。闫垅接到杨斶的书信后,碍于方晏情面,就没有同意鲁嘉复职。
因此,鲁嘉赴京,高兴而去,败兴而回。归途中,刚好遇见高俊躺在路边。当下救起,找来郎中诊治。
听高俊说话口音,确定是踵州人,又见其眉清脸秀,便问其姓名及遭遇。
高俊便将父亲高昪外出讨债,家中遇火,聂金负托,鲁家逼债,弃家寻亲,中途被盗,母子失散,一一细述。
鲁嘉闻言,暗想:“原来聂金仰仗我的势,找着我的旗号,对外这般胡来,我今回去与他说道说道。”
因对高俊说:“我就是鲁嘉,聂金是我亲家,放高利贷之事,我并不知情,明日到家以后,等我盘查清楚,再作计较。”
高俊含泪称谢。
鲁嘉问:“你今年多大了?”
高俊答道:“十五岁。”
鲁嘉又问:“以前读书吗?”
高俊又答:“读过私塾。能背诵四书五经。”
鲁嘉说:“既如此,我出上联,你对下联,如何?”
高俊点头,鲁嘉便出上联:“雨滋春树碧连天,天连碧树春滋雨。”高俊随口念下联:“风送花香红满地,地满红香花送风”
鲁嘉听罢,大嘉赞赏,暗想:“自家公子,读书读不得,不能入仕。难得这个孩子这么聪慧。”便认高俊为义子,叫他拜自己为义父。
一路上,高俊思念父母,时常吞声饮泣。鲁嘉则在路途中教其习字写文章。高俊天性伶俐,颇有读书慧根,鲁嘉稍微指点,高俊即刻领悟。
高俊连续做了几篇文章,皆中鲁嘉之意,故此,鲁嘉便有意栽培。
回到家中,鲁嘉叫高俊拜夫人唐朦为义母,对唐朦说:“高俊这孩子,读书领悟能力颇强,他日必成大器。”
高俊在唐朦面前拜了四拜,唐朦闻言,大喜,也引焦杏来拜见鲁嘉,备言其事。鲁嘉亦喜,又说起聂金借我势欺人之事。
唐朦说:“焦杏也对我说过,她家也受到了聂金的欺负。”
鲁嘉说:“聂金打着我的旗号欺负人,不可不教训他一番。”
唐朦说:“我听说聂金在家患病不轻呢!”
正说话间,家仆来报,说:“聂金患病已亡。”
原来,聂金做财主没有多久,五脏六肺之毒气攻身,患了大肚子病,肚子终日隆起不小。医生诊断原因,其疾为多食厚味所致。
有人传说,聂金是忘恩背义,五脏六肺烂了,毒气攻心,其症结皆郁积于肚子当中,导致病魔缠身。
聂金自以家有财富,不怕花钱治病,便自作主张,以补药补一补。又听信妻子薛莉之言,多食了人参灵芝草。却不得消化,肚子发胀而死。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越是富贵,越是计较。聂金本来是卖酒的,若不曾欺心,又确实挖了宝物,哪里有厚味吃,却不会得此绝症。
纵然得了绝症,哪里吃得起人参灵芝,也不得妻子薛莉之误。何况不曾发财时,良心未眠,不得忘恩负义,为天理所为容。
如此看来,倒是挖得宝物而愈加贪心,此缘由害了聂金。
聂金既死,鲁嘉为其主持丧事。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丧期一过,其妻薛莉改嫁。鲁嘉见聂金之子聂康可怜,遂将收养在秦府。凡聂金家财,尽皆收去。
薛莉嫁给一个赌棍。这个赌棍,喜欢喝酒,对她不好。赌输了,喝了酒,回来心情不爽,对她一顿拳打脚踢,拿她出气。不到一年,薛莉郁闷而亡。
是年,聂康已是十五岁,与高俊同岁。鲁嘉专门请了一个私塾先生,叫文恺,教聂康与高俊念书。
这个聂康,生性愚钝,又贪玩好耍,以前在家懒散惯了,总是对读书不感兴趣。文恺见聂康读书,不专心民,读不进去,怎么教也教不会,也只有随他玩去。
每遇鲁嘉抽查,文恺担心鲁嘉嗔怪下来,便替其写字作文,勉强应付过去。等到科举考试,聂康与高俊就有了差别。
科举考试,从小到大,共分为四级,即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院试未考中前叫童生或童子。考中后称生员或秀才。
乡试每三年考一次,参考者为秀才,及格者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考期在八月,故又称秋闱。
会试是在乡试的基础上开展的。时间是在乡试的第二年春天,地点京城礼部官衙,考中后称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殿试由皇帝主持考试,考中了就叫进士。
贡士才有参考资格。殿试分三甲(三等)录取。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殿试第一名叫状元,二名叫榜眼,三名探花。
鲁嘉知道,高俊读书用功,肯定能考上,而聂康则不然。
于是,在考童生时,鲁嘉将聂康改名为秦康,给考官写信,称其是嫡男,请多关照。那考官见鲁嘉是回京之乡绅,有意买了鲁嘉的面子,使秦康勉强通过,而高俊则考在十名之内。
秋闱时,鲁嘉又给考官写信。那考官叫邝菠,为人正直,做事清廉,重视人才,对于他人荐牍,一概拒绝。
鲁嘉写的信,竟然也投不进。到临考时,秦康指望作弊,或者请人代笔,无奈考试纪律严格,从中做手脚,没有丝毫余地。
秦康坐在考场上,一个字也写不出。到时候收卷子,秦康也只得交了上去。邝菠一看秦康之试卷,是一张白卷,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