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了扶额头,知道嬴武和良说的是对的,李斯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连觉都睡不好。
无奈道:“母后、宗正,我知道了,今夜我便去元安宫歇息。”
两人这才露出笑意,良苦口婆心道:“为君者,承天下之重、为万民谋福,你是皇帝,理当如此,可皇后也是君,若是二君不合,四海焉能安定?”
我起身行礼道:“谢母后教诲,儿臣明白了。”
随后三人又聊了些宗族内的事,跟普通人家一样,无非是扯老婆舌,这个长公主顽劣了,那个族人不守规矩了,说来说去却是没人提起胡亥。
良久,我和嬴武告辞良,出了宫门。
往四海殿也是出宫的路,我便和嬴武一起同行。
嬴武不能受风,用三四层厚袍裹着,又戴了顶不知道什么毛皮的帽子,我不敢跟他说太多,唯恐他喝了凉气,病的更重。
行至四海殿附近,嬴武突然开口道:“陛下,老臣可否到四海殿稍坐?”。
我一愣,立刻点头道:“自无不可。”
两人到了四海殿,落座后嬴武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老臣命不久矣。”
我连忙道:“宗正这是哪里话,宗正还要替朕一同守护这大秦天下呢。”
嬴武微微摇了摇头,吃力道:“想当年在这四海殿中,老臣陪皇帝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皇帝这一生经历过的磨难比任何人都要多,可从未因此放弃了胸中的志向,诛嫪毐、免吕姜、灭六国、征百越、据匈奴,这些丰功伟业有哪个帝王能全都做到?只有皇帝!只有大秦的始皇帝!”
嬴武越说越激动,不断地咳起来,我赶忙让岐绾去端了碗姜汤过来,喂嬴武喝下,这才好了点。
我凑近嬴武,感叹道:“宗正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父皇是古今第一人,无论对大秦,还是对华夏,无愧于始皇帝这个称号。”
嬴武没有注意到华夏这个称呼,继续道:“可自从皇帝灭了六国,老臣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陛下可知为何?”
我轻轻点了点头,嬴政称皇帝后的所作所为,他身边的这些人看得更清楚。
嬴武浑浊的双眼仿佛突然清澈了起来,微微向前挣了一下,紧紧握住我的手,只觉冰冷刺骨,神色肃穆道:“所以当老臣看到陛下取得的功绩后,老臣无数次感叹嬴氏先祖的保佑,让我大秦有了一个承上启下的帝王!”
“陛下还年轻,足以改变皇帝在位时的弊端,有了陛下,大秦才真正能够屹立不倒!不用再受那些蛮族、六国宵小的威胁!老臣逼陛下娶李诗云,正是不希望陛下在这种关乎社稷安稳的事情上犯错,倘若陛下执意随性立后,致使朝纲震动,大秦将要何往啊!”
说完这一番话,嬴武已是老泪纵横。
我自然也是感慨万千,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后世穿越而来的身份让我总是想要在这个封建王朝行现代之事。可凭我一个人又怎么能改变一个时代呢?我可以给他们带来后世的技术,可时代局限性并不是通过技术就能改变的。
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开设学宫、亲自教公输进他们后世的知识。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唯一能做的便是给后人留下一个安定的国家,然后种下一颗种子,等待他慢慢生根发芽。
嬴武的一番话让我更加意识到了我身上依旧存在的问题:我只是一个舵手,不能决定河水流向哪里,只能尽力避开暗流礁石。
立李诗云为后是对的,天下人知道我和李诗云的恩爱亦是必要的。
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人,我原以为他是曹操、太岳,却不想他是伊尹、霍光。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嬴武,坚毅道:“宗正安心,我一定谨记你的教诲,大秦一定会传至万年!”
嬴武仿佛泄了浑身的力气,瘫软在竹辇上,不断地喃喃道:“大秦万年,大秦万年……”
我挥了挥手:“送宗正回去歇息。”
几人抬着嬴武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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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我来到元安宫,李诗云刚刚沐浴完毕,正准备歇息。
侍女的一声“参见陛下”惊醒了她,连忙从榻上起身躬身,小声道:“参见陛下!”
我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
殿中只剩下二人,看着殿中的火炉映照在李诗云的小脸上,我轻声道:“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说完我就意识到这话有多蠢,就算不习惯,她也不敢说啊,忙改口道:“近来都做些什么?”
李诗云微微躬身,应道:“回陛下,只是熟悉一下妾要做的事情。”
我点点头,皇后的事情的确很多,名义上天下的女子都归她管,后宫和诸臣的女眷离得最近,实际上主要还是管这些人。不过以她这柔弱的性格……
我走到榻上坐下,招招手:“坐吧。”
李诗云谢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坐在下首。
“朕近来政事颇多,怠慢了你,今夜便留宿元安宫。”
李诗云闻言脸色通红,在炭火的映照下楚楚动人,忙拱手道:“妾未曾准备……”
看她的模样,我笑道:“就是睡一觉,要准备什么……朕不是那个意思……”
眼看再说这姑娘就要把头缩到衣领里去了,我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天色已晚,去歇息吧。”
李诗云面红耳热,默默地伸出柔弱无骨的小手递到了我手里,仿佛喝醉了酒一般随着我进了偏殿。
熄灭灯火,虽然眼睛看不到,也能想象出床帏之中的春光无限,一声压抑不住的娇呼,少女已为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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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嬴武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不留遗憾地驾鹤而去。
葬礼极为隆重,我亲自带领百官前去吊唁,向这个为了大秦殚精竭虑、一生操劳的老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冯去疾、嬴武,这两个人帮我度过了最危险的幼年亲政时期,也帮大秦顺利完成了开国之君到守成之君的过渡。
帝王的路是孤独的,接下来的路不会、也不应该再有人对我耳提面命了。
况且,我怎么甘心做一个守成之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