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山以北。
张周亲率兵马回撤,与唐寅同行,一路上张周算是把一些“秘诀”都教给了唐寅,似乎是打算把以后彻底平定草原的差事,都交给他了。
“在下不明白,为何蔡国公您不亲自结束这一切?”
唐寅似乎心倦了。
这几年,他的生活可谓是惊心动魄,这次的草原之战,又来那套绝处逢生,这是继多壁城和女真故地两次之后,第三次遭遇这样的险境。
“百折不挠,方有实力能完成这一切。”张周笑道,“让我来,取巧或可,但要长期平靖和治理,非需要有韧性之人方能胜任,我觉得你已具备此实力。”
唐寅不由汗颜。
不过有一点,他自己也觉得对,那就是自己的确是有韧性的。
见过谁遭遇三次险境,每次都是绝处逢生?
对一般人来说,经历一次似乎都够了,可他经历过三次之后……张周还要再送他几次体验机会。
唐寅甚至也在想,这是不把我折腾死,不罢休啊。
张周用马鞭指着远处的草原道:“我把这里都留给你,让你去实现平定草原的理想,以后再有什么人提及,都会说……这一切是你完成的。”
“这……”
唐寅苦笑。
你是在跟我言笑吗?说这一切是我完成的?当世人都是健忘的,没人会记得你?
……
……
本来应该由张周将巴图蒙克押送去给朱祐樘献俘,但这个机会,张周让给了唐寅。
因为张周愈发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完成了使命……他甚至在完成了梭梭河一战后,就在想,是否应该出现一道白光,把自己带回现代呢?
功成名就。
改变大明……
好像做到了,也好像没做到。
自己是帮皇帝完成了很多旷古烁今的成就,但说到底,他对于大明的科学技术改变,仍旧有限……谁让自己只是个文科生,所教的都是一些基础的理论知识,更擅于弄权弄人心,而不擅于去搞科学发明创造呢?
“公爷。”
在张周把唐寅一行送走之后,孙上器出现在张周身后。
张周骑在马上,望着远远离开的唐寅所部一行,也在沉思自己的未来应该走什么路。
张周道:“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班师回朝,陛下御驾亲征只是为了完成草原上的祭祀,我可能并不会与陛下一同返回大同,我会直接带兵往宣府的方向去。”
孙上器道:“祭祀的庆典,若是没有您,会失去光采。”
“不用了。”张周道,“这一战的取胜,更多是靠科学的力量,只要把合理的装备给到合适的人,哪怕是王守仁或是朱凤来,都能完成,可能我自己也是有一定的执念,非要亲自来完成这一切。”
说到这里,张周会觉得很倦怠。
来到大明也有四年时间,该完成的也都完成了,但却又好像有什么事完全没做过。
功成名就,但也仅限于取得他人所不能取得的成就,获得皇帝的信任,甚至是平定草原,但距离改变一个时代,似乎还查得很远。
“有我在,也不知道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少年的进步,或者说,没有我的话,一切发展或许会更好一些。”
张周开始陷入到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检讨的状态之中。
孙上器似乎也感觉到张周的状态不太对,也不敢再上去打扰,任由张周带着不多的侍卫骑马前行。
……
……
官山祭祀。
这是朱祐樘亲自举行的第二场重大祭祀活动,是在威宁海祭天之后,更为隆重的一场。
而这场祭祀的主角,似乎并不是他朱祐樘,而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还有诸多的部族首领,以及俘虏等……甚至大明会在草原上完成一次筑京观,把鞑靼人的首级堆放起来,以此来彰显天朝的威严。
唐寅作为出征草原兵马的一路主帅,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是回来,并由他代表出征的兵马,完成眼前的这次献俘。
“陛下,可以开始了。”
谢迁走到朱祐樘身侧。
此时朱祐樘站在一个高台上,周围很空旷,正好也可以居高临下。
除了能更全面欣赏献俘仪式,还可以亲自检阅三军,看到大明将士的威仪。
朱祐樘点头道:“可以开始,麻烦谢先生宣布吧。”
“是。”
谢迁走到角落的位置,把令旗交给了朱凤,而接下来的献俘,将会由朱凤用令旗和白日升空的信号弹来完成消息的传递,以此来完成仪式。
巨大的篝火已经点燃。
随后就是一个个好似孔明灯的东西放到空中,再就是信号弹升空,而后是号角声。
在场数万将士……他们甚至还没有机会跟鞑靼人交兵,而眼下却好像也没有机会给他们继续战斗,鞑靼人能归顺的都在赶着往官山或是威宁海跑,都知道跑慢了就是待宰羔羊,哪怕也知道大明肯定会将他们中的部分迁徙到中原地带,但他们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归附,甚至是将财货和子女献上……
……
……
祭天仪式,一直从中午持续到日落西山。
本来朱祐樘有将巴图蒙克就地斩杀的想法,但他最后还是选择把巴图蒙克带回京师,并将其囚禁,以此留个后手,万一以后有人假借黄金家族的名义来号令草原,可以把巴图蒙克和他的儿子们搬出来。
留着巴图蒙克,也不会形成什么气候,毕竟草原的有生力量在先前一场大战中,基本上已经消灭殆尽。
当晚。
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
朱祐樘早早就回到了中军大帐内,而在那里,唐寅、徐经、马仪和张锐等人,也在等着跟他述职。
“几位卿家,不必多礼。”朱祐樘进到帐篷后,笑着道,“朕其实最想知道,为什么秉宽没来?他的人马,几时能到?”
唐寅道:“回陛下,蔡国公让臣代为禀告,说是他还准备往东进,准备平定一些散乱的中小部族,待从宣府回关内,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还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
朱祐樘脸上有些遗憾之色道:“今日这场面,朕没见到秉宽,总是会觉得遗憾。朕也没想到,他的计划能如此成功,甚至可以一次就让鞑靼人再也站不起来。”
徐经赶紧笑着恭维道:“乃是陛下运筹帷幄,蔡国公亲力亲为,陛下您也是功盖古今。”
朱祐樘道:“朕本来还打算在祭祀时宣布,将秉宽加封为定阳王,这件事……看来只能回朝之后,再行商议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这件事是他们想不到的。
就算张周功劳再大,但明朝的规矩,是外姓不能封王,就算是个郡王也不行,至于……张周为什么不来参加祭祀,是否跟这件事有关,他们也并不知晓。
但他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皇帝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要给张周封王,应该是之前多少有提及的。
“诸位卿家,你们之前受困于草原,朕就算没有亲自来,也是分外挂怀,你们都辛苦了。”朱祐樘道,“朕已经拟定了升赏的名册,知节啊,你跟马卿家回去之后,都可以封公,至于唐卿家你……将会晋封伯。具体是什么,朕还会让人再行斟酌。”
“多谢陛下。”
几人都赶紧行礼。
朱凤、马仪和唐寅都有功可赏,似乎也是在场之人早就料到的。
但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张锐,一个是徐经,听着就会觉得很尴尬了。
朱祐樘突然又把目光转向张锐道:“张卿家,令尊带兵出海已有些时日,在京的事务,朕打算先转给你,以你先暂领三千营提督差事,你的爵位……朕会酌情封赏。但将来,你是要领定国一脉,这爵位,可以赏赐给你的子嗣。”
“多谢陛下,臣为大明效命,不求封赏。”
张锐也显得很激动。
朱凤那边可以封爵位,是因为朱凤本来就没继承权,而他张锐不一样,他到底是张懋在世儿子中年岁最大的,未来要继承英国公。
而以他张锐的功劳,还没法一次直接封公,也就说,老张家出不了俩国公,那就只能把张锐的功劳往他儿子身上封赏……不给他兄弟,也体现出皇帝的严谨。
毕竟张懋自己没立下别的大功,而张锐的兄弟也没突出贡献。
朱祐樘道:“该领还是要领的。”
最后朱祐樘把目光转向在那立着,一脸期待却又不敢抬头的徐经。
朱祐樘笑了笑道:“徐卿家,你几次跟着唐卿家犯险,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看来你是个福将。朕决定将你擢升为太常寺少卿,以后尽心协助唐卿家便是。”
“多谢陛下。”
徐经听到这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太常寺少卿,怎么说也是个正四品的文官,以他举人的身份,能获得这样的高官厚禄已经不容易了。
但相比于唐寅他们,这赏赐听起来就有些寒碜。
不过想到唐寅自己也才封个伯爵,自己毕竟也只是唐寅身边的跟班,这爵位大概是没他的份儿。
随后朱祐樘又补充了一句:“你们的家眷中,有合适的,朕也会安排进锦衣卫,至少领个百户的职责。说起来,锦衣卫的官,也是该换一批了。”
言外之意,不但会给你们寄禄的锦衣卫官职,还会直接放实缺。
这算是对你们能力的一种嘉奖。
……
……
论功行赏,本来是兵部的事,也需要在朝堂上进行商议。
但因为兵部现在是由张周掌控,而皇帝人也在草原,并无法举行朝议,这件事就是靠一种近乎通知的方式,从西北发旨意回朝,象征性让内阁和上听处做一下商议,最后就要出结果。
当消息传回京师后,内阁几人,情绪也都不太一样。
程敏政仍旧在养病,没有出现在内阁会议上。
而刘健只是把皇帝未发布的诏书放在桌上,意思是你俩自己看,我就懒得说了。
“一切都无法变更了。”李东阳道,“我已递交辞呈,准备回乡颐养天年。”
经历过儿子的事情后,李东阳也觉得很疲惫。
加上这次他们赌输了,张周的确是完成了平定草原的大框架,也使得他们之前几年的阻碍更好像是小丑,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必须要有人出来承担,而李东阳就主动承担这一切。
他准备自己退了,留刘健在朝,至少这样可以保证文臣的传承不会出现大的偏差。
王鏊道:“在下资历尚浅,很多事未能做到尽心尽责,此番该言退的人,是我。”
显然王鏊自己也不打算在朝中呆着了。
你们都会觉得是我把张秉宽带入朝,是我害了你们,那我就引咎辞职。
刘健打量二人,冷冷道:“现在还没到谈谁退不退的事,你们就未曾想过,陛下如今要犒赏所谓功臣,是否应当阻止?不过是出征草原一趟,很多事也是顺势而为,难道就该坏了法度,让一些人恣意妄为?”
王鏊道:“在下不同意刘阁老的观点。平草原,历来都是以军功来定爵位犒赏,以这次西北的军功,若一切都属实的话,加封的事也并无问题。”
刘健问道:“那陛下要给张秉宽赐王爵呢?”
“这……”
王鏊也无言以对。
“这件事,也只是个传闻,还做不得准。”李东阳道,“料想这么大的事,陛下也一定会征求朝中大臣的意见,到时联名反对便可。若是真如此的话,张秉宽也的确会成为大明将来的隐患,以这样危险的人在朝……陛下难道真的能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
似乎连李东阳都觉得,皇帝到了要兔死狗烹的时候。
以前是利用张周来平草原,现在皇帝的梦想基本完成了,剩下的事,基本也无须张周亲自去做,那还留张周在朝干嘛?
若是三千人就能把鞑靼人给灭了,那是否代表着……以后张周有三千人,就能攻占大明的京师,甚至平定天下?
王鏊道:“既然两位有此担忧,那负责上奏来提及此事,让陛下疏离张秉宽的事,就由在下来做吧。谁引起来的事,谁负责收拾。”
李东阳道:“济之,我想刘老他并不是这意思。其实咱都知道,现在不能再让张秉宽执掌军权,要是他还继续留在军中,以后难保不会……出偏差。听说他还带兵在草原,迟迟未归,要是他真打算来个……逼宫,的确是……难保能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