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五月。
张周仍旧没有回朝的消息,而此时张周的兵马已到了辽东,却并没有立即加入到与女真人的交战中,而是在辽南等地开展募兵等事。
这对朝中的那些文臣来说,如坐针毡。
张周要征兵,那是要干什么?
想造反吗?
以前无论张周做什么,别人也会想,他又在霍霍大明朝,在耗费民脂民膏,又在整得大明军民不安。
但到此时,张周再有什么动向,他们便会想,这是造反的前兆。
当人对张周产生怀疑之后,张周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所诟病。
不过有关朱祐樘要加封张周为定阳王的事,却在逐步推进之中,这似乎也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要在生前就能封王的人,且一个定阳王,似乎是能传下去的。
朱祐樘在五月初开始了两次朝议,都提到了这件事,但朝中人对其反应很大,尤其是刘健和李东阳,反对的声音非常强烈。
五月初六,这天朝议结束之后,朱祐樘带着陈宽等人回到乾清宫。
坐下来之后,陈宽就跟他汇报了一件听上去很特别的事情。
“……陛下,刚从滨海城传回消息,说是先前出海的船只,在东边大海中航行时,遇到了贼寇,还遇到了大的风暴……有十几条船都倾覆,虽然也救上来一些人,但提督中官刘瑾……落水而死。”
“什么?”
朱祐樘听到这里,不由皱眉。
出海的计划,是他跟张周的复兴计划之一,前三次出海都非常顺利,甚至还给大明朝廷带来了大批的白银,让白银的定价权从民间变成了朝廷。
眼看白银已经成为大明广为流通的货币,已能取代铜板和宝钞,在这种时候遇到麻烦,也让朱祐樘感觉到问题不简单。
陈宽道:“据说是刘瑾擅自改变航道所导致的,之前蔡国公已定好了出海的路线,之前几次也都是按照先前定的路线在走。”
“那是他咎由自取!”朱祐樘很生气,站起身,来回踱步道,“此事一出,朝中人必定会对此多有诟病,甚至会让朕把出海的事叫停!朕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陈宽低下头道:“这件事虽未经过正规途径上奏,但用不了多久,朝中人就会知晓。奴婢先前在朝上,也没提。”
朱祐樘点点头道:“不过无论如何,出海的事还是不能停,朕甚至还打算再去滨海城走走,给滨海城那些造船的工匠,还有出海的士兵一点信心。”
陈宽道:“那陛下,是否应该把剩余的船队和人员都召回来?”
“怎么召?”
朱祐樘皱眉道,“人在海上漂,你让朕把他们叫回来?出海的事只能进不能退,这点事还用朕来提醒你吗?也不知道秉宽知晓之后,会怎么想。朕要给他封个王,都这么难。”
说到这里,朱祐樘又自怨自艾起来。
……
……
朱祐樘临时定下了要去滨海城出巡的计划。
这次计划推进非常顺利,朝上一提,哪怕是没说出海船队遇变故之事,但朝野上下似乎现在非常理解皇帝。
只要你这个皇帝不动大明的根基,你想去哪去哪。
反正你也是成年人,且你这个皇帝平时还是比较谨慎的,难道我们还能限制你的自由?
当朱厚照知道自己的老父亲要出巡,气得两天没吃饭。
“太子……”高凤等人去劝说,也无济于事。
这两天朱厚照就以自己生病为由,哪都不去,就跟这群人杠上了。
以前朱厚照无论做什么,这些常侍太监只要哄着,或者是防着,一定不会出事。
但现在太子要绝食……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也没法去往太子嘴里塞东西,只能不断去劝说。
“我也要出去,你们必须帮我。”朱厚照道,“否则我就饿死自己,从今天开始,我连水都不喝,听说不喝水的人,三四天就会死,我看你们怎么跟姓朱的交差。”
此时的朱厚照,俨然已不把自己当朱祐樘的儿子了。
再提到朱祐樘,眼神中都有杀人的意思。
高凤等人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私下去商议,却也是没辙。
……
……
朱祐樘出巡滨海城,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十。
而在他出发之前,还给张周下了一道御旨,让张周从辽东,直接去滨海城汇合……
似乎朱祐樘也是充分为自己的臣子着想,知道张周暂时不想回朝,不想面对那些大臣,就给张周安排在京师之外的地方会面。
“到时,秉宽从辽东乘船到滨海城,朕会到港口去迎接他。也算是迎他凯旋了。”
朱祐樘这次出巡,还带了贤妃。
在贤妃面前,他开心得好像个孩子一样,此时他全然不知,他的后院已经起火。
他的长子朱厚照,通过高凤等人的协助,从皇宫内跑了出来,且消息还对内封闭,以至于朱厚照离开京师时,皇宫上下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别人只当是朱厚照最近生病。
朱祐樘这次回去之后,就只跟儿子见了一面,他对朱厚照的课业也失去了兴趣。
因为现在朱祐樘满脑子也是平定草原,是思考以后怎么去跟张周相处。
贤妃道:“那陛下,张先生一定会回来吗?”
“会的。”朱祐樘笑了笑。
……
……
朱祐樘抵达滨海城很快,五月十四当天中午,銮驾一行就已抵达,路上基本上没做任何耽搁。
朱祐樘进城之后,虽然张周还没回来,但他还是耐不住性子,亲自去城中几处主要的军事工厂去查看过,尤其像造船厂和造炮厂等,巡视一圈下来,他也是很满意。
却也就在此时,张周一道上奏,传到了朱祐樘这里。
上奏是由目前并无官职,却一直在皇帝身边当私人幕僚的谢迁带过来的。
“陛下……”谢迁道,“臣提前已经看过,张秉宽在上奏中提请,他要亲自带船队出海,往东洋而去。似乎是要……亲自为陛下开拓疆土。”
朱祐樘拿过来看过,越看,脸色越不好。
谢迁道:“他还提请,让他的家眷跟随一起同行。老臣认为,如此不妥。”
朱祐樘冷声道:“朕当然知道这样不妥,虽然朕说过,无论秉宽做什么选择,朕都会认同,但这件事……”
“陛下,您是要反对吗?”谢迁的神色,分明在说,你何不成全了他?
“谢先生,你是何意?”朱祐樘也忍不住问道。
谢迁叹道:“功高盖主,这件事自古如此,以张秉宽在草原上的战绩,以后他回朝之后,朝中人无不提防于他,甚至陛下与他之间也会产生隔阂。如今华夏之地,四面的那些番邦,还有哪个对大明有威胁?”
朱祐樘皱眉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跟朕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难道君臣之间,就连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陛下,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真理,就算您能对张秉宽报以仁善,那他自己又该如何立处?朝中上下,现在已不是在反对他,而是在怕他。他这样还如何在朝中获得人心?”谢迁也是苦口婆心在劝。
朱祐樘道:“为什么要怕?就因为他带了三千兵马,就把鞑靼给灭了?”
谢迁道:“您现在或是不怕,因为君臣有情义,可这种情义是否能善始善终呢?将来呢?臣再冒大不韪说一句,若将来太子登基,却是个顽劣的君王,不思进取,甚至要跟张秉宽兵戎相见,您觉得……太子能斗得过他吗?”
“你……”
朱祐樘怒视着谢迁。
谢迁把心一横道:“老臣年迈,也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也不怕再这么说。不过张秉宽也提出,他可以让自己的长子张君,继续留在朝中,让他接受历练,以老臣所想,他这大概是想留个人质,让陛下您宽心吧。”
此时朱祐樘沉默了。
……
……
一连两天,朱祐樘再没有出行宫一步。
他神容有些颓丧,显然也为张周提出要出海的事,感觉到郁郁寡欢。
最后他还是把谢迁给传到行宫来。
“朕想明白了。”朱祐樘道,“朕就同意,让他出海,定下两年之期,只要他两年之后能回来。朕就给他加封王爵,到时事情已经淡了,朝中人都快将他遗忘,到时也就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
谢迁道:“陛下英明。”
“谢先生,您早就期望朕让秉宽出海,甚至觉得,他永远不回来也好,是吗?”朱祐樘问道。
谢迁摇头道:“老臣并非如此想的,陛下也不要多加猜测。”
“那朕现在就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谢先生,你能回答于朕吗?”朱祐樘厉声道。
谢迁叹口气道:“回陛下,若他出海,在海外之地又有所发展,甚至有再派船队回大明,威胁大明的举动,您能防备吗?”
朱祐樘道:“朕不相信。”
谢迁道:“那还是永远别回来了吧。”
“……”朱祐樘听完之后也无语了。
好你个谢迁,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甚至还把你孙女送给张秉宽当妾,原来竟是想的如何防备张秉宽?
“老臣做这一切,都是为大明。”谢迁据理力争道,“要是陛下觉得老臣有私心,大不了把老臣杀了就是。或者出海之事,由老臣陪同他一起去,也不是不可。”
“行了,你一把老骨头,也能出海?让你长子前去便是。”
朱祐樘道,“另外,再传旨给秉宽,让他带船队到滨海城来,让他从滨海城扬帆远航,朕要亲自为他饯行。”
谢迁点头道:“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