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第二天,青州牧崔钧到京。
皇宫,芳林苑。
刘辩坐在躺椅上,避着头顶刺眼的太阳光,微笑的看着不远处恭谨站着的崔钧。
“怎么了,老朋友见面,这么拘谨?”刘辩笑呵呵的道。
崔钧心里一抖,连忙抬手道:“臣,臣不敢。在,在平原郡,是臣,臣有眼无珠……”
刘辩摆了摆手,道:“行了,你还算是不错的,朕遇到的,见到的,听到的,比你差一百倍,一千倍的都不止,坐下吧,喝口茶,朕有些事情问你。”
“是。”崔钧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刘辩身侧,端着茶杯,心惊胆战。
上半年,刘辩化名刘波去了平原郡做了一任户房主事,这其中与崔钧发生了诸多的‘互动’。
在崔钧的视角里,他就像一个无能的转头,四处乱撞,还对刘辩出言不逊,恶意打压。
从平原郡太守升任青州牧,崔钧是既欣喜又忐忑。
这会儿到了刘辩跟前,就更加坐立不安,心思惶恐了。
刘辩等他喝了口茶,这才道:“接手青州才几个月,朕不问伱‘新政’的事。说说看,你对司马防怎么评价?”
崔钧闻言,立即放下茶杯,认真思索一阵,对他前任这样评价:“勇于用事,谨小慎微,政绩显著,士族归附,民心趋稳,百业待兴。”
刘辩右手摩挲着玉佩,静静思考着崔钧的话。
对于司马防,或者说司马家,刘辩一直是有所警惕的,但司马防给刘辩的观感很好。
在曹操平定青州黄巾之后,青州看似乱象已平,实则更加危险,如同紧绷的弦,随时会崩断,而且后果将更加严重。
朱儁病重辞官,司马防到任后,朝廷没有给多少钱粮,他凭借自身能力,逐步稳定了青州,几年下来,青州再没有大乱,反而呈现了迅速平稳的态势。
因此,朝野对司马防的评价非常好,在司马儁过世后,一度希望司马防入朝。
但司马防突然庇护笮融,甚至不惜与张辽正面冲突,就很值得玩味了。
“有没有发现其他什么事情?”刘辩道。
崔钧看了眼刘辩,面露疑惑,道:“陛下指的是?”
刘辩顿了顿,道:“不寻常的地方。”
崔钧有所会意了,认认真真的将青州大小事情想了个遍,还是道:“回陛下,臣,暂且没有发现。”
刘辩审视着他,许久之后,微微点头,道:“青州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新政’不是万能的解药,需要你因地制宜的做出改变,不能生搬硬套,要巧妙运用,该果断时不能犹豫……”
崔钧给刘辩的印象,大概是那种忠于用事,不惜脸面的,但能力明显不足,固守着某些规矩,缺乏勇气与胆魄,更缺乏手段与能力。
“臣明白。”崔钧一脸肃色的应道。
刘辩心里想着青州的情况,本想与崔钧多说一说,又担心给他压力太大,适得其反,沉吟片刻,道:“青州,总体是稳固的。对于世家,要采取两面手段,你需要他们,同时也要遏制他们。安民是第一要务,但安民需要土地,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崔钧恭谨的抬起手,道:“臣明白。”
在不断的战乱中,有一些世家遭到了巨大的冲击,灭族、逃散、迁移,可有相当一部分,利用这种机会,千方百计的趁机发展壮大,积累了无数钱粮,侵吞了几乎所有的腴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壮大。
青州,眼下的情形,勉强可以说是‘朝廷与世家共治天下’,实际上,除了朝廷驻扎的军队,绝大部分事情,由各地大小世家说了算。
就如刘辩在平原郡见的那样。
“去见丞相吧,”
刘辩对崔钧没有什么其他要求,只要稳住青州就行,随口的道:“然后去见见皇家商铺的刘巴,他会给你一些帮助。”
“臣领旨、告退。”崔钧双眼喜色一闪,连忙起身。
他作为青州牧,感受最多的就是缺钱粮,而大汉朝现在最有钱的不是朝廷,而是皇家钱铺。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家钱铺在全国各地铺开,不知道多少士族大户将众多的宝物、钱财寄存在皇家钱铺。
刘辩看着他的背影,瞥头看向潘隐,道:“刘繇,刘备什么时候到?”
潘隐侧身,道:“回陛下,他们正在陪同陈留王视察最后一段河床,之后,应该是与陈留王一同到京。”
刘辩若有所思,目光看向茂院方向,道:“那就先解决这件事吧。”
潘隐顺着看过去,神情不动,目光暗沉。
这是大考的第二天,一切都如往年,风平浪静,没有一点波澜。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反而更令人不安。
吏曹,御史台都收到了密告,刑曹呢,大理寺呢?
势力最大的‘颍川党’会毫无察觉吗?
只是,对于这场尚未发生或者正在秘密发生的‘科场舞弊’,‘颍川党’是什么态度?
他们牵涉了多深?或怎么应对?
是会悄然阻止,还是继续推进?
潘隐无从判断,只能静静等着了。
刘辩同样在等,等一个机会。
茂院。
士子们排队着,依次走出大门,一路上都还在讨论着刚才的考题。
“全都是关于‘新政’的,你们是怎么答的?我之前关注的极少。”
“是啊,这次的考题是谁出的?为什么都是这些?”
“据说是丞相出的,这是丞相要亲自遴选吗?”
他们还没讨论完,门口迎接他们的蜂拥而上,七嘴八舌的询问,声音瞬间嘈杂起来。
‘孔亮’在人群中,面露思索,双眉紧锁,仿佛陷入了某种困惑与思考中。
“公子,怎么了?”书童迎了上来,接过他的背囊,好奇的问道。
‘孔亮’依旧拧着眉头,道:“我,好像要失败了。”
书童一怔,道:“公子说的是,不能被录取吗?这次要录取三百多人,公子连三百都考不进去?”
书童不明白,他了解他家公子,虽然年纪尚轻,但学问连一般的大儒都可以辩一辩,怎么会三百名都考不进去!?
‘孔亮’摇了摇头,似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止住了,道:“看看明天的考卷吧。”
书童刚要说话,就看到不远处一队队御史台的卒役来到门口。
‘孔亮’头也不回,还在思考。
很显然,今天的考题,给了他很大震动,即便到了现在都走不出来。
御史台的卒役进入茂院,与吏曹,太常寺的卒役一起,在孔融、陈琳的带领下,护送前往东观。
书童跟在‘孔亮’边上,见他家公子还在皱眉苦思,倒是也不担心,道:“公子,今年的大考,好像比往年严格了很多。我听说,陛下前不久还亲自来巡视过。”
‘孔亮’这才有所反应,回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道:“是有些不太一样,可能要有新规矩出来了。”
“新规矩?”书童一怔,好奇的看着他家公子。
‘孔亮’道:“根据我的观察,每次陛下亲自出面,都是为了某些事情做铺垫,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书童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道:“公子,真的考不进去吗?”
‘孔亮’好像从困思中走出来了,轻轻一笑,道:“以我的年纪,即便被录取了又怎么样?”
书童眨了眨眼,道:“那,公子参加大考做什么?”
‘孔亮’一笑,道:“好玩。”
书童一脸的困惑,跟上他,道:“公子,可,那……”
‘孔亮’自顾走路,想明白了什么,神情恢复过往的轻松自如。
其他考生这会儿已经全部离开茂院,聚集在各处,商讨着今天的考题,并且对明天的忧心忡忡。
过去几年的大考,侧重经文、策略以及时事,但今年的考题,大部分内容关于‘新政’。
大部分考生是引经据典,阐述这些‘考题’的正当性以及必要性,也有不少人评点利弊,侃侃而谈。
但不论哪一种,他们都感到不安,因为猜不透出题人的真正用意。
这种‘大考’,关键在考题上,可也不止是考题,须要他们揣度出题人的心思,契合出题人的目的。
这会儿出题人,同样面临着难题。
尚书台,丞相值房。
钟繇一脸肃色,拿着一叠‘状纸’,与荀彧道:“从大考前几日到今天,举告的信越来越多,而且甚至于直接点名了。”
荀彧神色如常,并没有接,淡淡道:“我也接到了。”
荀攸神情晦涩,道:“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这个时候冲去茂院抓人吧?”
钟繇瞥了他一眼,道:“近来御史台以及吏曹那边行事十分诡谲,而且刑曹那边突然没声没息,也不对劲。我们能收到举告信,没道理他们收不到。”
荀攸听懂钟繇的暗示了,心里不满,道:“我不知道。”
荀彧微怔,道:“公达,你不知道?”
在荀彧的理解来看,荀攸说他‘不知道’,那就意味着他没有参与这件事。
荀攸在外面威严,不露喜怒,但面对着两人,丝毫不伪装,哼了一声,道:“我需要做这种事情吗?”
钟繇也有所醒悟,自语般的道:“如果说,公……我们没有参与舞弊,那就是那些世家?近年朝局逐渐稳定,曹操屡次平定叛乱,各世家蜂拥入朝,倒是能理解……”
荀彧还是不放心,又道:“公达,其他人呢?”
荀攸见两人态度和缓了,也没那么生气,淡淡道:“我问过了,确实有人想要塞人,被志才拦住了。”
钟繇严肃的脸上,变得丝丝异色,看着两人,轻声道:“这么说来,就有趣了。王景兴以及御史台正在秘密调查,刑曹无声无息,宫里更是安静一片。这张网里……你们说,都会有谁?”
荀彧陡然惊醒,道:“蔡公是否涉入其中?”
钟繇猛的坐直,道:“这些举告信里确实提及了蔡公,但是没有证据。”
荀攸同样面色凝重,道:“我去见他。这种时候,他可不能犯糊涂!”
即将立后、立储,如果蔡邕这个时候在大考上舞弊,那无疑是自绝死路。
他们不在意蔡邕的生死,而是担心影响立后、立储这等大事!
钟繇却立即出声阻止,道:“这个时候不能去见他!去宫里见蔡娘娘。”
荀攸会过意,道:“好,待会儿就去。”
荀彧点点头,认可两人的办法,继而道:“这件事一定要快,我担心。”
钟繇,荀攸齐齐看向荀彧,神情怪异。
荀彧向来从容镇定,这次居然说出了‘担心’二字。
钟繇心里微动,道:“你是说,陛下可能在筹谋某些事情?”
荀彧在两人的注视下轻轻点头,道:“宫里安静的不太寻常,近来最好不好发生任何事情。”
宫里每每借着他们外廷的过错,强行达成某些他们往往难以接受的事情。
而在那种情形之下,他们根本无从开口反对。
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成了内外廷相处的固定模式。
钟繇仔细想了一阵,道:“眼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陛下费心思图谋的。”
荀攸跟着摇了摇头,道:“我也想不出来。乌桓既定,诸事妥当,陛下还要图谋什么?”
荀彧道:“凡事,稳妥为要。”
钟繇,荀攸默默点头。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大汉朝已经不是当今继位那样的外强中干,内里虚空,北方八州在手,雄兵数十万,再无人可威胁大汉国祚!
除了宫里令他们时常感到不安外,尚书台沉稳自若,无惧风雨。
不多久后,永宁宫。
荀攸坐在气度雍容,恬静优雅的蔡文姬左侧,神情恭谨,开门见山,将事情告诉蔡文姬。
蔡文姬听得直愣神,看着荀攸道:“荀公的意思,是父亲,可能受贿,故意培植私人,暗中蓄势?”
荀攸面对这位即将的皇后娘娘,沉色道:“是。微臣已经有了一些蛛丝马迹。娘娘封后,大殿下立储在即,蔡公做些什么,微臣是能够理解的。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须谨慎低调,任何的行差踏错,或可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蔡文姬闻言一慌,脸色变了又变。
她想起了已经仿佛过去多年的‘王允一案’,虽然蔡家勉强得以保存,
抱歉抱歉,昨天停电了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