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就在眼前,苻坚恍如隔世。
他是通过发动宫变,最终成为了虞国的君主,虽说是苻生自取灭亡,但终究得位不正。
原本趁着桓熙南下奔丧的机会,苻坚想要以一场胜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想当初,十万步骑西征,进攻河套,是何等的豪气干云,如今却灰头土脸的退了回来,苻坚内心难免有些沮丧。
他看向身旁的薛赞,叹息道:
“朕御驾亲征,却徒劳无功,实在不知应该怎样面对朝中的公卿大臣。”
薛赞出言安慰道:
“陛下班师,是因为桓熙犯我疆界,而建宁公(李威)无力驱逐贼寇,这才主动放弃了河套,回援河东,又怎能说是失败。”
苻坚闻言,虽然为之脸红,但也接受了这种说法。
他必须维护自己的权威,因此,只能拿李威出来当挡箭牌。
“走吧,别让公卿们在城门外等候太久。”
苻坚说着,催动坐骑,四万将士随他向着前方的晋阳北门进发。
虞国的大臣中,有眼色的绝不止是薛赞,前来迎驾的大臣们,没有一人提起苻坚在北线的失败,反而纷纷表示庆幸,认为是苻坚回援及时,定能在南下之后,将梁军驱逐出境。
苻坚与群臣寒暄后,直奔宫城,拜谒他的母亲苟太后。
苟太后年过四旬,仍是风韵犹存的模样。
“坚头,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了。”
苟太后抚着苻坚的脸,说道:
“只恨建宁公畏敌如虎,不敢与梁军交战,需得劳你千里回援。”
对于绝大部分的女人来说,情郎哪有儿子重要。
至于开北魏汉化风潮的冯太后毒杀献文帝,那也是因为他们母子争权,而非是献文帝执意诛杀冯太后的男宠李奕。
况且,在北魏子贵母死的制度下,冯太后只是献文帝的嫡母,而非生母。
苟太后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当然要将退兵的责任推给李威。
实际上,苻坚对李威的表现很满意,他根本没有寄希望于李威能够逼退梁军,只要前线不出现大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毕竟李威虽然颇具才能,但哪是桓熙的对手。
他麾下将士虽多,可都是些二线部队,在苻坚自己率领精锐败于谢艾、邓遐之手的情况下,要求李威以乌合之众击败桓熙,实在是强人所难。
“母后切勿责怪建宁公,桓熙狡诈多智,建宁公是应该谨慎用兵。”
苻坚替李威说话,这让苟太后心中稍感慰藉,其实她也担心苻坚因为自己与李威的私情,而导致母子二人疏远起来。
苟太后笑道:
“坚头无需担心,我已下诏,让建宁公主动出击,想必不久之后,当有捷报。”
苻坚原本并不担心,河东郡的局势已经进入了僵持阶段,一时半会,只怕分不出胜负,他完全赶得上那场大战。
可如今听苟太后这般说,苻坚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母亲!糊涂呀!”
苻坚跺着脚,说道:
“急则生乱,母亲如今催促建宁公用兵,情急之下,桓熙一旦施展诡计诱敌,建宁公必定中其埋伏,前线大军危矣!”
苟太后一介妇人,当然不懂军事,但她也有自己的道理,只见苟太后板起了脸,训斥道:
“坚头!你是在训斥我吗!”
苻坚一怔,自知失言,赶忙向母亲赔罪。
他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自然也推崇孝道,就连母亲与亡父的结拜兄弟有染,苻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是一时情急,他又怎会当面顶撞母亲。
苟太后并未就此消气,她抱怨道:
“你自在外领兵,将国事全都压在了我一个妇人身上,你可知道,河东郡的那场战事,拖延至今,花销了多少钱粮!”
苻坚哑口无言,只得再度赔罪。
苟太后当然知道苻坚是无心之失,她也并未紧抓着错处不放,只道:
“既然你都回来了,今后这国事,你自为之,免得又怪我一个妇人见识短浅。”
说罢,便让苻坚退下。
苻坚再拜,走出苟太后的寝宫,他急忙唤来亲信,吩咐道:
“你速往安邑,告知建宁公,不可轻举妄动,待我南下,总有法子将桓熙逼出营寨。”
亲信领命,当即跑出宫城,快马南下。
而此时,周琼、毛穆之已经带着一万精锐步卒,押运着弓矢与粮草渡过了黄河。
桓熙在弘农郡调集粮草,而周琼、毛穆之出于安全考虑,并非是走的黄河大桥,而是经由弘农,走风陵渡的浮桥。
既然顺路,留守弘农郡的周楚自然是让粮队跟着毛穆之的楚军同行。
周琼在走过浮桥之后,回头望去,已经看不清对岸父亲的面容。
他摇摇头,将这份不舍抛在了脑后,提醒毛穆之道:
“下重饵,才能钓大鱼,如今我等与这支粮队同行,敌军一旦来犯,绝不会是小股部队,毛将军还需打起精神,万不得掉以轻心。”
其实,周楚也是遵照桓熙的吩咐行事。
桓熙在得知桓温派遣一万精锐步卒北上增援之后,立即授意让周楚将护卫粮队的重任交给这支楚军。
假如慕容恪有意劫粮,就必须派出重兵,毕竟桓熙忙前忙后,可不是为了吞掉敌军的小股部队。
无需周琼提醒,毛穆之自当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在桓熙面前露脸,有所表现,让这位梁国的君主,楚国的世子能对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
“周郎且放心,只要敌军胆敢觊觎粮队,本将军必定能够配合梁公,将其歼灭,教他有来无回。”
毛穆之言之凿凿。
他们在渡过黄河以后,将要走的路线,便是桓熙进攻河东郡的路线。
由风陵渡向东,沿着中条山脉进军,沿途经过河北(今山西芮城北)、大阳(山西平陆西南)二县,再由大阳向北,翻越中条山脉抵达盐池。
虽然河北、大阳如今沦为了梁国的占领区,但是这一路上并不安全。
尤其是在翻越中条山脉以后,极有可能遭遇袭击。
事实上,李威已经带着两万骑卒在夜间出营,他们昼伏夜行,向着中条山的方向进发。
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九月十一,当信使赶到虞军大营的时候,此时营中只剩了吕婆楼还在主持军务。
“建宁公何在?天王有口信传达。”
亲信焦急地问道。
吕婆楼并未隐瞒,他认得,此人是苻坚身边的近臣。
“建宁公三天前就已经率兵出营,伏击敌军粮队去了。”
亲信闻言,心中暗骂糟糕,他对吕婆楼道:
“吕府君,还请派遣使者,让建宁公速速回营,天王有命,不得擅自出击,待天王领军南下,再作计较。”
吕婆楼瞠目结舌,他们之所以冒险伏击桓熙的粮队,是因为受到朝廷的催促,实在扛不住压力了,只得出此险招。
希望能迫使桓熙在断粮之后,无奈退兵。
如今又来一道口令,却与此前截然相反,也亏得两道命令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否则,吕婆楼和前线将士都得被他逼疯了。
当然,苻坚的命令来得正好,吕婆楼其实也不希望冒险。
此前赞同李威出兵,只不过是苟太后催得紧,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既然苻坚让他们静待时机,那么财政上的问题,自然不需要李威与吕婆楼去考量。
“我这就派人去将建宁公给唤回来。”
事不宜迟,吕婆楼赶忙找来心腹,让他立即去往李威的藏身之地,而吕婆楼也准备亲自带上一支军队南下接应李威。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将此事通报给慕容恪。
至少从目前来说,虞国与燕国还是能够互相信任的盟友。
虞军有什么动向,肯定要告诉慕容恪一声。
燕军大营,慕容恪接见了吕婆楼的使者,在听到使者的转述之后,慕容恪点头道:
“你回去转告吕府君,就说孤已经知道了。”
慕容恪其实也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他也在积极寻找战机,可是那支粮队,直觉告诉他,摆明就是桓熙的陷阱,就算想当一场反伏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既然苻坚即将南下,又命令李威按兵不动,想必李威也不会说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慕容恪对封弈道:
“封太尉,看来我们得要另寻战机了,李威不久将会退回来,我军也不必再大费周章的南下。”
慕容恪其实都已经做好了利用李威钓鱼的准备。
封弈对此倒也没有别的看法,毕竟就算继续僵持下去,损耗的也是虞国的钱粮。
苻坚自己都不急,封弈又有什么好急的。
然而,众人忽略了一个关键的点,便是南下传信之人,是否能够及时阻止李威。
毛穆之护卫粮队北上,一路上,外松内紧,日行六十里,这对于一支满是辎重的军队来说,已经称得上是神速。
要知道,河套的援军带着粮草辎重,走在关西的官道上,每天也只走五十里路。
李威在得知粮队的速度之后,对同行的吕光说道:
“粮队如此速度,定是桓熙即将断粮,故而催促得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