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威的判断,吕光深以为然。
毕竟从逻辑方面来说,这种想法并没有问题。
桓熙拿出军粮赈济灾民,同时又多了朱序的三万步骑,因而面临粮草不足的问题。
通过敌后的密探回报,桓熙给百姓施粥,那米粥是越来越稀了,直至昨日传来消息,各地的粥厂都已经不再开张,引得百姓们满腹牢骚,这无疑便是桓熙即将断粮的佐证。
既然梁军即将断粮,桓熙肯定是要催着毛穆之快些将粮草送往大营。
所有的信息一一对应,全都对上了,李威与吕光对于梁军即将断粮一事,再无半点怀疑。
吕光笑着分析道:
“想必桓熙营中的粮食,只能维持数日,而关西的粮队,一时半会还到不了河东。
“建宁公只需劫了桓熙的这批粮草,梁军得不到补给,必将断粮。
“桓熙只能狼狈后撤,建宁公则可发兵与慕容恪联手追击,梁军必溃!”
南下许久,李威早已认识到吕光的才干,因此,对于他能有这般见解,也并不觉得惊奇。
李威沉吟片刻,说道:
“如果是在中条山北麓伏击,只怕敌军有所提防,我欲翻山南下,埋伏兵于南麓,世明(吕光字),你以为此举如何?”
吕光闻言,心中一沉,他知道李威这是要破釜沉舟的意思。
选择在南麓伏击桓熙的粮队,一旦被拖住,等同于身陷死地,毕竟翻越中条山脉,等同于是深入梁国的占领区。
但吕光又很快反应过来,只要能够成功伏击桓熙粮队,使桓熙不能得到补给,即使这两万骑兵遭遇梁军重创,那也是值得的。
毕竟说是骑兵,作为二线部队,实则也只是骑马步兵罢了,单人单马,也不是他们氐族的精锐,只要能够达成战略目标,拼光了也就拼光了,打仗哪有不牺牲的。
“末将附议。”
吕光正色道。
二人达成一致,便也不再犹豫,李威派出一人回营通报消息,自己则与吕光率军南下,翻越中条山脉。
无论是李威差遣回营报信的哨骑,还是吕婆楼派出来寻他的信使,双方都不敢快马加鞭,毕竟盐池以南这片区域,也算是梁军的占领区。
因为有一支粮队即将由此北上,桓熙自然是派遣了许多的哨骑在这片区域巡视,这是应有之事,如果不做,反倒惹人怀疑。
由于担心惊动梁军哨骑,传信的人走得很慢,同时,也彼此在路上错过了。
当吕婆楼的信使赶来中条山北麓,李威原本的藏身之地时,这里早已是空空如也,他根本就找不到李威的踪迹。
而李威的使者见到吕婆楼时,李威已经越过了中条山脉,埋伏在南麓,而毛穆之的粮队也正一步步接近他的伏击圈。
战斗一触即发,吕婆楼得知消息,已经为时已晚。
中条山南麓,当毛穆之步入虞军的伏击圈后,随着响箭破空,伏兵尽出,两万骑卒呐喊着向楚军发起了冲锋。
漫山遍野的骑兵呼啸着杀来。
南方由于缺少骑兵,因此只能着重发展水军与步卒。
而步卒应对骑兵冲锋,则是重点的训练科目,桓温麾下的骑兵便是陪练。
因此,楚国的这支精锐步卒并未被吓到。
由于这是一支承担运输任务的军队,自然不缺少车辆,不管是运粮的,还是运输弓矢的,此刻都能成为阻挡骑兵冲锋的障碍。
毛穆之沉着冷静,他大声呼喊着让将士们依托车辆结成圆阵,此举,肯定是要舍弃掉后方那些阵型外的粮车。
李威、吕婆楼也不会傻到用轻骑兵去冲击步兵大阵,除非对方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军,看到骑兵冲锋的威势,便吓破了胆,自乱阵脚,否则,轻骑兵冲阵,必败无疑。
毛穆之的一万楚军自然不是乌合之众。
骑兵无法与步兵硬碰硬,李威扯开嗓子嘶吼道:
“绕开敌军步兵方阵,我等只需焚毁粮食!”
他很清楚此行的目的,不是要杀伤楚军多少将士,而是要烧毁桓熙急需的这批粮食。
毛穆之身处圆阵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虞军骑卒绕过了自己的方阵,往后方肆意放火,焚烧车辆,但他与身边的周琼,都没有丁点的着急模样。
周琼笑着说道:
“烧吧,让他烧个够。”
毛穆之与周琼的把戏很快就让虞军骑卒发现,一辆粮车上的粮袋被刺破,流出来的并非粮食,而是沙石。
“将军!不好!中计了!”
李威闻言,心里一咯噔,他想不明白,桓熙即将断粮,为什么运来的却不是粮草,而是沙石。
不可能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虞国的情报工作没有那么拉胯,根本不可能有第二支粮队增援。
不知为何,李威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桓熙根本就不缺粮,或者说,他遭遇的粮食危机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并没有陷入即将断粮的窘境,而是足以支撑到关西的粮队抵达。
此前之所以费尽心机,不过是要诱使自己上当,以为只要劫了他的这批粮食,梁军便会因断粮而退兵。
想通了这一点,李威的额头直冒冷汗。
既然鱼儿已经上钩,必定会有人前来抄网。
不等李威下令后撤,又是一支响箭发出尖锐的声音,刹那间,马蹄声自南方响起,震耳欲聋的声势,丝毫不逊色于此前虞军发动冲锋时的动静。
邓羌一马当先,他不仅是一位统帅,也是一位号称万人敌的战将,是桓熙麾下少有的真正意义上能够兼顾将帅之职的下属。
只见邓羌高举着马槊,率先冲入了战场,在他身后,是关陇突骑与近卫义从。
此战桓熙不曾参与,他带着三万重步兵与三万河西鲜卑坐镇大营,同时也是要监视燕、虞联军的营寨。
邓羌其实早就带着关陇突骑与近卫义从,悄无声息的绕到了中条山脉以南,一直远远地跟在楚军身后。
如今粮队遭遇袭击,邓羌领兵第一时间赶到了战场。
“敌军中伏!众将士!随我杀!”
回应邓羌的,是梁军精骑们异口同声地呐喊:
“杀!杀!杀!”
虞军骑卒正慌乱的时候,此前依托车阵进行防守的楚军,此时也终于在毛穆之的率领下走了出来,一前一后,与邓羌联手向虞军发动了进攻。
当然,步兵冲锋,还是需要保持阵型,因此,他们冲得并不快,每走一段距离,就得停下来整理阵型,其实也不能指望他们能对骑兵造成多少杀伤。
但能够给予敌军精神上的压力,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毕竟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一些战斗意志并不坚定的士兵,很容易便会选择放弃。
不过,李威妄图挣扎,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步兵方阵不能冲,只能向着敌方的骑兵发起冲锋,大家硬碰硬,扳扳手腕。
然而,李威高估了自己麾下骑兵的心理素质,与战斗素养,这终究只是一支二线部队,而他们所要面对的是桓熙的骑兵三大王牌之二,关陇突骑与近卫义从。
这两支部队的光辉历史无需赘述,在骑兵对冲这一比拼勇气的较量中,最先崩溃的是人数占据优势的虞国骑兵。
他们要真是一支精锐,也不可能在苻坚远征河套的大背景下,被留在了虞国。
一场骑兵对冲,因为虞军骑卒的胆怯,而演变成了单方面的追击。
一如河套战场,苻黄眉带着一万精骑与百保鲜卑的那一仗,同样是因为士兵胆怯,而自乱阵脚。
事实上,除了个别的极端情况,否则,骑兵的高速对冲,一定会演变为单方面的追击战,关键在于,看谁先坚持到了最后。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别指望虞国的二线部队能有多么优质的战马,而关陇突骑与近卫义从所配备的大宛马、吐谷浑马则在这场追击战中,能够派上大用。
哪怕毛穆之的步兵无法拖住虞军,虞军骑卒也很快被身后的梁军精骑追赶上,那些落后的骑卒,犹如被割草一般,纷纷倒下。
惨叫声,哀嚎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李威能够领军作战,肯定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性子,听了这些声音,也不至于痛苦的想要捂上耳朵。
如果桓熙真的缺粮,而李威能够成功焚毁这批粮食,让桓熙得不到补给,即使带来的两万骑卒全都葬送在了这里,李威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但是,这终究只是如果,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桓熙不仅暂时还没有断粮的危险,自己带来的骑兵还将遭受重创。
李威埋头打马,内心满是悔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逃过这场劫难。
追兵越来越近,惨叫声、求饶声也越发清晰。
“我是晋人!别杀我!我投降!”
“快住手!大家都是关西人!我们当初是被石虎逼迫着迁往了关东!遭逢乱世,回乡的道路被阻绝,只得依附于苻氏求生!”
“饶命!我也是晋人!不要杀我!”
这些求饶声在李威听来,格外刺耳,但梁军将士却放过了这些愿意投降,且能说汉话的虞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