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石虎死后,北方大乱,那些被他强行迁往关东的关西流民,结伴西行,想要重回故土。
由于彼时关西已经被桓熙占据,后赵即使内乱,也不可能放任十余万流民前去投奔桓熙,因而,在西归无望的情况下,流民们只得前往枋头(今河南浚县),依附于苻坚的祖父苻洪。
毕竟苻洪是关西豪杰,享有盛名,追随他,或许能在乱世之中找到一条生路。
苻洪死后,苻健带着氐族部曲与这支流民军进攻并州张平,从此占据了河东。
李威带来的这支骑兵,便是以当年的雍、秦二州流民为主体所构建。
此前之所以不曾临阵倒戈,是因为家眷皆在虞国,故乡虽然令人怀念,但他们早已在并州安家,又怎会抛家舍业,投靠梁国,独自一人回去关西。
但现在的情况又有不同,在生与死的抉择中,那份对故乡的执念,又涌上了心头,他们很轻易的便投降了。
吕光望见身后这一幕,气得破口大骂:
“非我族类,不可信任!”
但他好似忘了,自己身上与他们流着相同的血。
吕光说着,眼睛瞟向不远处的李威,此时吕光的内心有一股冲动,他想要主动请缨,为李威断后。
毕竟李威的目标太大,没有人为他阻击身后的敌军,只怕李威难以逃脱追击。
然而,殿后等同于必死,当然,也有可能给梁人抓了俘虏,能够逃回虞国的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吕光自小勤练武艺,苦读兵书,为的是要扬名立万,可不想窝窝囊囊的死在这里。
‘建宁公,抱歉了。’
吕光心中暗道,随即改变方向,不再与李威一同突围。
而身后,还有降兵在为追兵指认:
“前面穿红袍的就是李威!”
“头戴虎头兜鍪者,便是李威!”
“李威美髯公,有长须!”
李威闻言,暗暗叫苦,他转头望了一眼,只见跟在身后的骑兵越来越少,就连吕光也不知去向。
“驾!驾!驾!”
李威奋力挥舞着马鞭,抽打坐骑,他也不想死在这里,或是做了梁军的俘虏。
苟太后可还在晋阳等着自己。
然而,也许是李威抽得太狠,太急,让坐骑也跟着红了眼,一时不慎,居然马失前蹄,栽倒在地。
李威的运气要比姚襄好,虽然摔下了马,但是并没有被坐骑压伤。
只可惜他的这匹坐骑却折了腿,眼瞅着肯定是不能再跑了。
李威挣扎着起身,喊道:
“让马!快让一匹马给我!”
只是那些逃命的骑卒们却风驰电掣般掠过李威的身旁,无一人肯勒住缰绳,将逃生的希望让给李威。
毕竟这些人可不是曹洪,而他李威也不是曹操。
“该死!若是让我逃回晋阳,我必要奏请天王,诛杀尔等!”
李威怒火攻心,他实在气不过,冲着前方的骑卒喊道。
前方落后的几名骑卒听清楚了他的威胁,远远地停下马来,可是不等李威欣喜,这些人却在张弓搭箭,箭锋直指李威。
既然让你逃回晋阳,便要我们的性命,索性就在此地将你射杀,拿了你的头颅去向梁人邀功。
只可惜桓熙只为慕容恪开出了高昂的赏格,至于李威,虽然桓熙不怎么瞧得上他,但终究是虞军的主帅,桓熙还是给出了一万匹布的承诺。
当然,是一次性支付,不会真的有人连区区一万匹布的赏格,都得分期支付吧。
李威见状,惊得魂不附体。
一直在追逐李威的杨安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情急之下,他大喝道:
“留下活口!待我生擒他!”
毕竟李威真要是让人给射杀了,杨安也不好意思出面抢夺降兵的功劳。
桓熙治军严谨,最厌恶将士争功。
那些挽弓瞄准李威的虞军骑卒见有一员梁军大将制止,他们一万匹布再怎么诱人,也不敢当成耳旁风。
如果得罪了这员大将,说不定这赏赐有命领,没命花。
其实,这倒是多虑了,杨安如果敢打击报复,桓熙绝对饶不了他。
可这些虞军骑卒虽是秦州、雍州的流民,却不曾生活在桓熙的治下,自然对桓熙不是特别了解,多为道听途说。
你能指望虞国的舆论,能给桓熙说什么好话。
虞军骑卒们面面相觑,互相看着,随后默契的收起了弓矢,随即拨转马头,继续逃亡。
他们的家人还在虞国,既然这份赏赐与自己无缘,而李威看样子,似乎也逃不回去,不如继续突围。
能够侥幸回到晋阳,与家人团员,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可一旦不能突围,到时候再向梁军投降也不迟。
李威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那些低贱的骑卒怎么敢,怎么能背叛自己。
杨安可没有他那么多的不解,只见他跃马来到李威的身前,用槊尖抵在李威的咽喉上,居高临下的问道:
“你就是李威?”
不等李威回答,就有跟随杨安的降兵指认:
“将军,他就是李威!”
李威闻言,恶狠狠地瞪向那名降卒,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那降卒起先是畏惧,想要躲避李威的目光,后来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反倒是挺起了胸膛,丝毫不避让。
杨安没想到自己真的捞到了这条大鱼。
这可是虞军的主将,杨安在乎的可不是那一万匹布,而是生擒敌军主将的功劳。
杨安转头看向那名降卒,朗声笑道:
“好!你为我指路有功,我绝不会亏待你!”
那降卒连忙堆起了笑脸:
“多谢将军!”
杨安随即指示骑从下马,将李威绑了。
一名骑卒口不择言,调侃道:
“且将你送回大营,与梁公说一说虞国太后的滋味。”
众人无不失笑,而李威因为愤怒,已经憋红了整张脸。
军中的生活枯寂无聊,因此,有时候常会出现一些荤段子。
李威与苟太后的私情,在虞国可能是禁忌话题,但却常常被梁军将士提起,有些人甚至嚷嚷着要打进晋阳,绑了苟太后,进献给桓熙。
桓熙钟爱身份尊贵的寡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都已经传到河北、江东等地了。
在关西,几乎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杨安干咳一声,喝道:
“伱有几颗脑袋!敢拿梁公说笑!”
那骑卒自知失言,连忙请罪。
杨安也没有真的将他砍了脑袋,毕竟他的话里行间,并非是在对桓熙不敬,而是在羞辱苟太后与李威。
当然,回营之后,杨安肯定还是要将此事上奏,至于桓熙如何处置这名骑卒,就不是杨安应该过问的事情了。
只不过依照杨安对桓熙的了解,这件事情只怕会被一笑置之,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长安城里,拿他的私生活打趣的人可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人将身为晋臣的桓熙,与东晋太后扯到了一起,也不见桓熙动怒。
这场战斗,结束得并不快。
一方逃跑,一方追击,中条山脉的山道上,尸骸遍地,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徘徊在尸体身边,不肯离去。
杨安得了虞军的主将李威,自然没有继续追击的欲望,自己吃了肉,必须得给别人留口汤。
他与毛穆之、周琼汇合,而邓羌还在率军追击溃兵。
“这就是李威了。”
杨安骑坐在马背上,指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李威,带着掩藏不住的得意,向毛穆之、周琼介绍道。
二人不敢置信的对视一眼,没想到虞军的主将居然能被生擒。
要知道,一场战斗中,胜负都只是常事,毕竟总要有一方获胜,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但是想要活捉敌军主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否则,在史书中,哪会记载有那么多单骑逃亡的案例。
就是因为主将在败军之际,可以弃军而走,甚至留下一部为自己断后。
但这一次,虞军败得太快,太突然,李威又意外落马,没人肯为他让出一批马来,而聪明人,如吕光,则刻意选了与他不同的方向突围。
这么多事情碰到了一起,才让李威被杨安活捉。
“恭喜杨将军立下大功。”
周琼笑着称贺。
毛穆之与杨安并不相识,但也还是跟着周琼道贺。
杨安炫耀过后,也问起了正事,他看向毛穆之,说道:
“这位便是毛穆之,毛将军吧,敢问楚公援助的那些弓矢可还在?”
毛穆之笑着说道:
“虞军来袭之时,我将运输弓矢的车辆护在了阵中,李威烧毁的,只不过是那些运输沙石的车辆。”
说着,毛穆之也没忘记瞥了李威一眼,只见李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杨安见弓矢无事,也终于放下了心,如果这三万张弓,一百万支箭无法运到前线,那么朱序的三万河西鲜卑便只能沦为看客,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如此甚好,此战收获颇丰,梁公若是得知消息,必然欣喜。”
杨安话音刚落,对面的周琼便带着些许遗憾,说道:
“只可惜慕容恪没有上钩,否则,梁公便可一举结束这场战事。”
毛穆之闻言,宽慰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此战,虞军主将被生擒,消息传回去,燕、虞联军士气大挫,已经是为梁公奠定了胜势。”
杨安颔首道:
“正如毛将军所言。”
说着,他又看向李威,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条大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