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东海郡。
黄巾之祸,不仅青州有,徐州同样不少。
但相对于青州刺史焦和,徐州刺史陶谦是军旅出身,有实干之才。
不仅招降了以臧霸、孙观为首的泰山贼,借泰山贼镇压黄巾,更是自丹阳郡招募了大量的同郡乡人组建丹阳兵。
陶谦能以武镇徐州,离不开这东海郡的一个豪族糜氏!
糜氏世居东海,以垦殖为主,原本跟东海郡其余豪族没多少区别。
但糜氏这一代出了个才俊糜竺。
糜竺雍容大方、敦厚文雅,又熟习弓马,善于骑射。
自太平道传教东海时,年少的糜竺就已经嗅到了危险,一改糜氏往日作风,开始善待、救济周围的乡民,又对糜家的佃户颇为照顾。
因此在黄巾动乱时,多有乡民依附糜氏寻求庇护,而糜家的佃户也是少数没有被太平道策反的。
黄巾之乱被镇压后,东海郡出现了大量的荒地。
以往嚣张跋扈的豪强士族,大部分都死于黄巾之手。
糜竺趁势而起,兼并了东海郡大量的田地、流民。
因为糜竺在东海郡的名声,多有流民选择依附糜氏,东海糜竺也因此而扬名徐州。
陶谦出任徐州刺史后,如下邳陈氏等世家士族,对陶谦都是貌合神离,虽然不反对但也不怎么支持,这让陶谦颇为无奈。
而这个时候,糜竺又亲自造访了陶谦。
糜竺有忧患意识,深知糜家的崛起太快了,若不能寻个官身庇护,这糜家的上亿家资,终将成他人嫁衣。
而糜竺兄妹三人,也难以在这乱世苟全性命。
陶谦初来乍到,本就缺乏钱粮养军。
见糜竺主动造访,当即一拍即合,任命糜竺为徐州別驾。
由一个普通豪族,变成有別驾官身庇护的豪强,东海糜氏在这徐州的风头,隐隐有盖压下邳陈氏的迹象。
然而。
即便当了徐州別驾,糜竺也时刻在提醒自己,糜家虽然风头正盛,但终究是比不过下邳陈氏这样的公卿世家、名门望族的。
因此,糜竺不仅在徐州与人为善,更是时刻的在关注这徐州以外的局势。
陶谦外慕声名、内非真正,终究不是明主!
在得了糜竺的钱粮支持后,陶谦任用了太多的如曹宏、笮融一般贪得无厌的小人,这跟糜竺的与人为善、仁德爱民的观念是背道而驰的。
糜氏的崛起,就是依靠仁德才能苟全性命。
若是跟着曹宏、笮融这群人混,今后不仅糜氏的家业也保不住,这名声也臭了。
虽然以垦殖起家,但糜竺一直都在效仿下邳陈氏这样的公卿世家行事风格。
钱粮皆是身外物,累世名望才是传承家族的核心。
“糜从事,使君有请!”
书房内,正在沉思糜家未来的糜竺,得到了陶谦亲卫的传唤。
糜竺没有逗留,整了整衣襟,就来到了衙署。
如今的糜家,需要陶谦的庇护。
因此对于陶谦,糜竺一直都保持了谦恭的态度。
“子仲,快请入席。”
陶谦见糜竺到来,态度也是十分的热情。
毕竟这徐州的世家豪族,也就糜竺出钱粮最是痛快。
如陈登,虽然当了典农校尉,但对陶谦的态度始终有一种隔离的生分。
陶谦也不是个愿意舔着脸凑上去的性格,既然这徐州的世家豪族刻意保持距离,陶谦也就听之任之。
只要能在各自的岗位上尽职尽责就行了。
“使君召我,可是需要筹措钱粮?”糜竺回了一礼,询问道。
这里只有陶谦和糜竺两人,糜竺自然也问得坦直。
而陶谦本就军旅出身,对糜竺的坦直也是颇为欣赏。
“虽然不是筹措钱粮,但也跟钱粮有关,这是青州平原相刘备的檄文,上面还有北海相孔融的联名。”陶谦将檄文递给糜竺。
糜竺微微一愣,快速的扫了一眼檄文。
这一扫,饶是糜竺善于养气,此刻也难免露出惊愕之意。
“这刘备是何人?竟然狂言要诸州郡县开放粮食采购,想要安置北海国十余万的流民?”糜竺错愕而言。
安置十余万流民,即便是以富著称的东海糜氏,也不敢拍着胸口保证。
虽然糜竺有足够的钱粮去安置,但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
若是来年也遇上干旱年,那么糜竺的投入就收不回来了!
不仅如此,糜氏一族的产业也会因此而遭到毁损,名声也会受到影响,这样的损失,谁敢轻易尝试?
但偏偏,刘备就这样豪言了。
不仅豪言,还付诸于行动,直接传檄各州郡县,要大量采购粮米。
陶谦轻笑:“老夫倒是对这刘备有些了解。昔日老夫当幽州刺史的时候,就听闻过涿郡刘备的名声。”
“此人颇有仁义之名,又是大儒卢植的门生,但卢植刚毅,仕途不顺,身为卢植的门生,这刘备的仕途也是颇为不顺。”
“老夫听闻他因功除授安喜县尉,但又怒鞭督邮而去;后来跟着毌丘毅到丹杨募兵,在下邳讨贼有功,被任命为下密丞。”
“但这下密丞也没当多久,然后就去投奔平原相陈纪,前段时间听闻陈纪称病,将平原相一职让给了刘备。”
“再听闻这刘备的消息,就是这檄文了。”
“按这檄文说的,刘备在平定了平原九县的黄巾后,又向泰山太守应劭借兵击杀了北海国的黄巾。”
“不忍被黄巾裹挟的十余万乡民受难,就想安置这十余万流民。”
“倒也不坠其仁义之名啊!”
糜竺心中亦是惊叹。
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
仁德爱民话,这大汉各州郡县的官吏都会说。
但真正能付之于行动的少之又少。
而如刘备这般,以一平原相之身,却传檄各郡县要救北海国十余万流民,更是凤毛菱角的存在!
“使君是想问,是否要响应刘备的檄文吗?”糜竺一眼看穿陶谦的心思。
陶谦点头。
没有召其他文武来询问,而只召糜竺来问,便是因为这檄文涉及的核心是钱粮。
要响应刘备的檄文,就必然要跟糜竺商讨。
“子仲,刘备想求的钱粮,不是安置流民一时,而是要让其撑到明年的秋天。这其中需要的钱粮,不是个小数目!”
“可老夫若是不响应这檄文,又会有损老夫的声名。”
“毕竟这刘备代表的,有孔融、有卢植,还有北海大儒郑玄,平原王刘硕!”
“老夫,不得不慎重考虑!”
糜竺踱步,寻思了一阵,道:“使君,我以为这刘备的檄文,必须要响应!”
陶谦眼神一凛:“子仲且细说。”
糜竺凝声道:“青徐之地,皆是受黄巾为祸的重灾区,虽然使君镇压了徐州黄巾,但难保这青州黄巾不会再回徐州。”
“徐州民富,各郡县都有富足余粮,若放开政令,让各郡县自行贩运粮米入青州,让刘备能赈济青州士民,则青州黄巾就不会再南下徐州。”
“御敌于外,可保徐州无恙,这是其一。”
顿了顿,糜竺又道:“使君虽然虎踞徐州,但徐州士民多有对使君不服的。”
“若使君能义援青州,徐州士民定然会对使君刮目相看。”
“一个政令,便能获得诸多美名,这是其二。”
“当今天子受难,前有袁绍、袁术等人举兵讨董,但都只在酸枣止步不前,多是一群追逐虚名之辈。”
“我知使君一直都有勤王之心,但只恨力量太弱,独木难支。”
“倘若能助刘备立足青州,使君便可再举讨贼义旗,刘备受使君恩惠定然会举兵响应。”
“届时,天下英雄谁不知使君之名?这是其三。”
“有此三利,使君又岂能不去响应刘备的檄文?”
陶谦顿时心动。
关东豪杰举兵讨董的时候,正是青徐黄巾开始猖獗的时候。
焦和为了追逐虚名,不顾青州士民,执意西进,以至于让青州黄巾趁势而起。
陶谦本来也是想会盟的,又担心这一走,黄巾贼就将老窝给踹了,于是决定先征讨黄巾再去会盟。
毕竟陶谦也是军旅出身,知道这征讨董卓没个一年半载是打不完的。
完全有时间先灭了黄巾再去会盟。
结果陶谦刚灭掉徐州黄巾,这讨董联盟就散伙了。
差点没将陶谦的一双大眼给惊掉。
会盟讨董,就这?
你们在玩过家家呢?
自此之后,陶谦对袁绍这些人就不怎么瞧得起了。
在徐州养精蓄锐,陶谦也想举兵去讨董,但一来这路途遥远,二来这名望不够。
即便举旗讨董了,也不一定有人支持。
但现在,糜竺却说到陶谦心坎上了。
现在帮了刘备,今后举旗讨董,刘备不得响应?
刘备响应了,这孔融得响应吧?
公孙瓒又是刘备的同门,刘备要讨董,公孙瓒也得支持下吧?
还有这泰山太守应劭,上回也没会盟。
既然肯借兵给刘备,想必也是跟刘备关系极好的。
这一举旗,就有刘备、孔融、应劭、公孙瓒响应,今后这天下谁敢不称赞一声陶使君?
“子仲言之有理!只是这贩卖的粮食,也得有分寸,切勿让徐州也闹了粮荒。”陶谦摩拳擦掌,显然已经被糜竺说动了心。
糜竺点头:“使君放心,如何贩卖,我自有分寸。”
得了糜竺的建议,陶谦当即响应了刘备的檄文,传檄各郡县。
糜竺则是告了几天假,星夜返回朐县,让糜芳准备钱粮运往北海国。
但糜竺的决定,却让糜芳颇为费解。
“兄长,既然那刘备准备用钱来购买粮食,自然是在商言商。”
“但兄长你不仅要运粮,还要送钱,这是什么道理?”
糜芳虽然自幼受糜竺教诲,但也只是在骑射武艺和商业上有些水平,这心眼儿却没糜竺转得快。
简而言之,糜芳的心气太小,大事上看不清分寸,在小事上又斤斤计较。
糜竺见糜芳不理解,凝声教诲道:“子方,平日里让你多识些春秋大义,伱偏偏只去学商贾之术。”
“刘府君仁德载世,不惜传檄各郡,也要救助北海国的十余万流民,如此仁义之举,岂能不让人钦佩?”
“但购买十余万流民的钱财,何止千万?刘府君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钱财来购买钱粮。”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北海国的豪强富商借钱来够粮!”
“而如今,我以钱粮相赠,急刘府君之急,他日糜氏若有难处,刘府君定然会千里奔赴救我糜氏一族。”
“子方啊,我告诉过你很多次,钱粮皆是身外物,累世名望才是传承糜氏的核心。”
这样的话,糜芳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但对于糜芳而言,到手的钱粮才是真的,累世名望有什么用?
“兄长,这徐州有多少祖上是公卿但如今都家道中落的?远的不说,那琅琊诸葛氏,不也穷得要借钱粮吗?”
“若非兄长资助,那诸葛瑾连给他父亲打造棺材都没钱。”
糜竺眼神一冷,喝道:“子方,你太放肆了!去年黄巾作乱,诸葛瑾又是实诚君子,虽然年少,但也体恤乡民之苦,几乎将家中米粮都拿出去救济乡民了。”
“岂料诸葛瑾之父忽然病逝,这家中忽然没了支柱,诸葛瑾无奈才向来糜氏借钱粮。”
“你今后再敢说出这般不义之言,就给我闭门读书三年!”
见糜竺发怒,糜芳连忙低头认错,但眼神却多了几分委屈。
轻叹一声,糜竺有些不忍,缓和了语气:“子方,父亲早逝,兄长虽然打下了这糜氏家业,但时常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就步入万丈深渊。”
“这东海郡以前有许多比糜氏强盛的豪族,如今却都已经消亡。”
“乱世之中,言行不可不谨慎!”
“休怪为兄严厉,小妹年幼,这家中事还得你来替为兄担着,切忌嚣狂自大,误了自己啊!”
见糜芳不再犟嘴,糜竺微微敛容:“你速去准备钱粮!为兄再修书一封给刘府君,以示我糜竺诚意!”
论格局,糜竺比糜芳的格局大多了。
能以一个垦殖传家、祖上没个大官的家世,走到如今这个层次,十分的不容易。
好险,差点赶不上了,糜竺出来了,求追定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