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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世事沧桑(中)

    “凡是我们东禅寺的人,无论他已经出家为僧,还是尚未剃度的杂工俗人;也不论他如今在寺中的地位多么高,还是十分的低微;可以把自己修行多年领悟的心境,用禅的偈句写出来。如果谁的偈语最能说出佛的本性,最符合禅的精义,所至境界最高,本祖就把禅法秘诀传给他,这禅宗历代相传的圣物——袈裟、衣钵也传授给他。也就是说,以后,那个人将是我们禅宗的第六代宗师。你们切记,所作偈子,要从自性中流出,费心思量是不中用的。因为真正认识到佛性的人,言谈之间就能显示出来。它是自然而然的显发,不是刻意的雕琢、寻求。好啦,大家快去作吧。”五祖说完后,便离开大殿,回方丈室了。

    这件事太突然、太重太大了,众僧们自觉不自觉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的确,五祖的这番话,确实令东禅寺内的所有和尚与俗人都兴奋万分,掀起轩然大波。

    多少个风吹老树、雪打寒窗的冬夜;多少个酷暑迫人、炎热难熬的夏日,面对着红鱼青磬,面对着青灯黄卷,面对着辛苦的劳作,各人都励志向上,苦心潜修,为的是能成大器,得成正果……

    如今,机会来了,怎不令他们一向有如静水的心湖激起阵阵波澜呢!

    在殿堂、在禅房、在僧舍、在磨房、在菜地、在菩提树下……在东禅寺的每一个角落,大小和尚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有的人觉得自己的文才低,怎样写也比不上“上座”大师兄神秀,也就懒得去动脑筋了;

    有的人却在翻卷掀书,冥思苦想,搜索枯肠也不成一字;

    那些平日懒读书的,只有踯躅嗟叹;

    那些稍有文才的,为自己写不出洞悉禅机的偈语而苦恼……

    影隐、惠明、法如和在寺里有一定地位的僧人聚到一块,所谈论的当然是五祖即将传授衣钵之事。

    “诸位师兄弟,你们的偈子想好了没有?”影隐那双老鼠眼般的眼晴,骨碌地扫视着在座的人,别有用心地问。

    惠明说:“师父说了,费心思量不中用,要悟到佛性。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自己的佛性。”

    影隐说:“那你不想成为六祖啦?哇,若是能继承师父的衣钵,全寺僧众都得听召唤,不,不仅仅是东禅寺,全国禅林、所有的禅僧,都得唯你马首是瞻,真威风、真荣光呀!”

    惠明一撇嘴:“就你这火烧火燎的熊样,也想成为禅宗第六代祖师?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影隐的无限神往、无限憧憬被打破了,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啦!不就是被毁了容嘛?二祖慧可还只有一条胳膊呢!”

    法如说:“对,人有南北之分,佛性却无差别。人的自性,与相貌无关。”

    “就是。”影隐来了劲。不过,他忽然想到,法如的话,是在重复惠能刚来东禅寺所说的话。于是,他毁容扭曲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怪诞的神色。

    惠明见影隐面色不对,便改口说:“影隐师兄,你也是寺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就请你念一首偈子,给大家听听。”

    “我不行你行?你作一首来听听!”影隐反唇相讥。

    惠明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老老实实说:“我可不像你,识文断字,精通世故。我出家之前是四品将军,只知道打打杀杀,幸得师父度化,才皈依佛门。我只求消尽恶业,下辈子不堕恶道就心满意足了。”

    文质彬彬的中年禅师玄赜说:“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惠明师弟,你何必妄自菲薄呢。”

    惠明说:“法如师兄,你与玄赜师兄都是师父的得意门生,名列十大弟子之中,你们都有资格继承师父的衣钵,应该试一试呀。”

    法如说:“我倒是想了一首,但不知好不好。”

    玄赜也说:“在师父他老人家的指导下修行多年,若是对禅一点儿都未领会,那真是白吃斋饭了。因此,我腹中也有几句顺口溜。”

    众僧七嘴八舌说:“你们就别拽着胡子过河——谦虚(牵须)啦!说出来听听,大家评判评判。”

    法如刚想开口,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那个常常跟随在神秀身边的孩子,抢着说道:“我看你们都别枉费心机了,你们所作的偈子,能超过神秀上座?”

    众僧闻言,一下静默了。

    法如长叹一声,道:“是啊,我真是鬼迷心窍,怎么忘了大师兄呢!罪过、罪过。”

    惠明说:“神秀上座出家之前便饱读诗书,博学多闻,精通儒、道两家。出家之后更是精进不止,师父对他极为欣赏,曾经说,全寺七、八百僧人,对于佛法的修学,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神秀。”

    小沙弥说:“五祖的衣钵,本来就是神秀上座的嘛!”

    玄赜也叹了一口气,既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无可奈何地说:“这样也好,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省得大家互相不服,为此伤了和气。”

    影隐口吻酸溜溜地说:“是啊,谁比得上他呀,他是师父最钟爱的弟子,又是寺里的首座,师父之外,就是他了。近水楼台嘛!”

    法如正色说:“话不能这样说,大师兄的人品、学问及道行,都堪称全寺第一,唯有他一个人才有成为六祖的资格。否则,换了任何人,包括我法如在内,全寺僧众必然有人不服。”

    说完,法如的余光瞟了玄赜一眼。而同时,玄赜也在瞄着他。

    惠明说:“是的,我看大伙都别自不量力作什么偈子啦!死了这条心吧!神秀上座是咱们的教授师,咱们懂的这些佛法,大多是他教的。除了师父,谁比得上他?”

    他看了影隐一眼,接着又说:“若是有人用其他手段得了衣钵,我惠明第一个不服气。抢,我也要给神秀上座抢回来!”

    法如点点头:“未来祖师的位子,非神秀大师兄莫属。将来,我等就跟随着他继续修行便是了。”

    众僧心服口服,都合十称是。

    ……

    而作为东禅寺的上座首大师兄——神秀,本来已是才华横溢的儒雅之士,入空门后成了五祖的首徒,经常代师执行职务,悟性颇高。他知道这是自己人生最关键的时刻,便将几个最为知己的寺僧召集到后山的大岩石后。

    神秀挑选这个地方是有眼光的:这大岩石高有两三丈,四周是高大的樟木树环绕着,在偏僻中更显幽静。

    神秀语调含蓄:“各位,你们是我在东禅寺里最为要好的师弟,也是我最知心的朋友。今天,五祖以偈语求传灯之人的决定,大家都知道将意味着什么?”

    洪德大声地:“大师兄大可放心,你文才足可压倒众人,全寺八百多人,谁敢争雄?”

    张行昌等人也在附和着。

    “不怕一万,最怕万一。”神秀的眼光闪射出一道晃动的光波,“东禅寺那么多僧人,来自世间各地,各怀心思,龙蛇混杂。我们还是未雨绸缪,谨慎,多几个心眼为好。”

    惠明:“大师兄的意思是——”

    神秀当场作了布置:“我们对寺中平日显露才华的一些长老及僧人要多作监视,留心他们的动向。”

    洪德探询地问:“大师兄处事细心也是好事。不知大师兄认为哪些人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呢?”

    神秀数着手指,点着名:“我看,华清长老、了空禅师、德发禅师、化宇禅师、善信、善全……还有惠能。”

    洪德轻蔑地:“什么,你是不是指在舂米房中干苦力活的那个葛獠?”

    神秀点了点头:“是的。”

    洪德笑着说:“大师兄,你太杞人忧天了。”

    神秀:“此话何解?”

    洪德不以为然:“他是个目不识丁的俗人,并且,他来东禅寺前在岭南只不过是一个打柴仔。”

    “你可不能如此看轻他。”神秀的话音里带着几分的警惕,“诸位,你们还记得八个月前,惠能刚进东禅寺那天的情景吗?”

    洪德一语抢了上来:“记得,他当众说五祖讲错话,我当场打了他一巴掌,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张行昌:“我说洪德师兄打得好。”

    神秀回忆着:“洪德,你打他的一巴掌那么猛,我见他的牙根处都已渗出血来,可推知他当时是多么的疼痛。但他却强行忍受,并无半点反抗之神态,可见他的内敛之功甚好。”

    洪德大咧咧地:“他一开口就胆敢说师父错,如此无礼,我看,师父早就记恨在心了。”

    神秀:“师父一向大度,虚怀若谷,知人善用,并不是那种因小事而记恨的小人。”

    洪德:“这……”

    神秀追忆道:“你们还记得吗?他在反驳师父时的那番话确实有非凡之见,并不是平庸之辈可比的呀!”

    惠明辩驳道:“写偈语并不像挑水砍柴那样,仅靠力气靠勤力就可以。它需要的是文化,文才呀!”

    洪德:“大师兄,你防备他,是必要的。但也不可踩着芋荚当作蛇,弄得自己食不安来寝不宁。”

    神秀一脸认真:“总之,我们多留意就是了。来,我们作作分工,对华清了空等人作监视。”

    神秀他们那群人就在大石块后面密议起来。

    ……

    “大师兄神秀的担心不无道理,结果,惠能以一首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成为了禅宗六祖。五祖恐惠能资历尚浅难以服众,嘱六祖惠能南遁,遇会则藏,逢怀则止,免招杀身之祸。不久,五祖也圆寂了。”慧清说到这里,悲伤地看了看张少飞,未待他开口,接着又说,“五祖驾鹤西去后,寺里乱作一团,影隐等一班别有用心的和尚控制了东禅寺,下死令封锁已产生六祖、五祖圆寂的消息,并派武僧追杀六祖惠能,把袈裟、金钵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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