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王喜看来,今日之战事关燕国存亡。
在故齐将士们看来,今日之战事关他们往后余生究竟是荣华富贵还是吃糠咽菜。
在栗恪看来,这一次谈判事关他能否报答嬴成蟜的恩义。
但对于秦军而言,无论是今日之战还是这一次谈判亦或是那些归降的齐军,都只是整体战略中的一小环而已,成则美矣,不成亦不损大局,并不值得投入过多心力。
王贲也没有欺骗栗恪,秦军留在督亢之地的兵马仅剩万余,其中半数以上还是准备散入故齐军中的军法吏。
王贲麾下的主力兵团早已拔营向西!
秦王政十六年一月十三日。
龙兑县东南二十里处。
两支高举秦军旗帜的队伍急速抵近,最终融归一处。
王贲亲率军中众将排众而出,拱手高呼道:“末将等,拜见主帅!”
“主帅急攻闪进、迫降齐王,全大王之令,扬我大秦国威,令天下人尽侧目。”
“末将,为主帅贺!”
嬴成蟜也正率杨端和、李信等众多将领离阵前行。
听闻王贲此话,嬴成蟜皮笑肉不笑的笑道:“见过诸位袍泽!”
“昔代武安君大破我大秦上将军齮,可见代武安君之勇。”
“然!王副将仅率弱旅却可与代武安君长期对峙且占据上风。”
“更是先逼走代军,又仅驱故齐将士便逐燕王百余里,迫燕王以粟二百万石、布五十万匹之代价向我大秦请和!”
“本将,为王副将并诸位袍泽贺!”
莫不是王翦未曾与王贲说过本将的性子?
竟然一上来就试图把灭齐之功全都甩在本将身上,这本将能忍?!
寒风猎猎,王贲背后却瞬间渗出一层薄汗。
嬴成蟜可不只是把逼走代、燕两军的功劳甩给了他,更还盛赞他比上将军齮更能打!
既然王贲比故上将军更能打,那不给王贲封个上将军之位可就说不过去了。
一门两尊上将军?!
若是哪天大王心情不畅,我王氏一族的蚯蚓怕不是都要被竖着劈两半!
王贲赶忙连声道:“此非是末将之功,尽是主帅指挥得当,薛良、棠咎等诸故齐将领奋勇善战也!”
嬴成蟜促狭的笑道:“真的吗?”
“本将不信。”
“若是薛良等诸位故齐军将有如此能力,故齐何以速亡?”
王贲的心都快碎了。
主帅!欲杀末将乎!
嬴成蟜嘴角微翘。
是你先妄想往本将身上甩功的!
杨端和看不明白两人之间的互动,酸溜溜的说:“主帅一战灭齐,王副将一战退代燕,独独本将镇守平原津,一无所得。”
“着实苦也!”
王贲当即看向嬴成蟜,嬴成蟜也笑而颔首。
说归说闹归闹,该做的正事不能忘。
王贲当即扬起无比真诚灿烂的笑容,肃然拱手道:“杨翁子切莫如此言说!”
“于此战,杨翁子才是居功甚伟也!”
杨端和苦涩摇头道:“王将军无须宽慰本将。”
“本将深知本将于此战无甚功劳,于大局毫无用处。”
“能因主帅并王将军之功而得上些许分润,本将便已庆幸不已!”
杨端和得了西板峪之战首功后,还曾遥想过此战过后能否升任上将军。
但自从西板峪之战结束之后,杨端和就被发配平原津,虽长期与齐军对峙,但却无甚斩获,更是远离了主、次战场。
此战王贲连退代、燕两军,必能得重赏,再加上嬴成蟜对他的评价,王贲没准就能升任上将军。
已知王翦、蒙武皆已为上将军,若是王贲亦为上将军,那大秦上将军的名额可就满员了,他杨端和这辈子恐怕都没指望了!
眼瞅着一员又一员比他孙子还年幼的后辈擢升高位,他的一生所求却难得满足,杨端和难免心生萧瑟苦楚。
嬴成蟜却皱眉道:“杨翁子何出此言?”
“于此战,若非杨翁子在平原津给了齐国莫大压力,逼迫齐国在已经调遣大量将士加入联军的情况下不得不又抽调国内守军驰援高唐一线,齐国内部怎会那般空虚?”
“若非齐国内部那般空虚,本将又如何能不战而逼降齐王?”
王贲也认同颔首道:“若非主帅不战而逼降齐王,代国怎会为了夺取齐国将士而撕毁代、燕之盟,收兵退走?”
“若非代国撕毁了代、燕之盟,燕军又怎会不战而逃?”
“是故,本将以为我军之所以能取得诸多大胜,皆是杨翁子之功也!”
杨端和懵了:“主帅、王将军怎能如此言说!”
本将在平原津摸了半晌的鱼,结果你们却对本将说,本将才是此战首功?
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嬴成蟜认真的看着杨端和道:“军功乃是国之重也,本将岂敢儿戏?”
“本将令杨翁子前往平原津之际,便对杨翁子言说平原津之战乃是我军胜败之关键!杨翁子若能全将令,必当为此战首功也!”
“杨翁子难道都忘了吗?”
王贲也附和道:“杨翁子着实过谦矣!”
“杨翁子所为实乃末将能胜之根基所在!”
“只要杨翁子好生思虑一番,便可知主帅并本将所言皆是正理!”
王贲竭力扯出一脸羡慕的表情说:“这可是灭齐退燕之大功!”
“若非本将是打心眼儿里认定了此战首功乃是杨翁子,本将怎会甘心让出功劳?”
“本将必竭力与杨翁子夺之!”
“杨翁子着实羡煞本将也!”
杨端和的思路被嬴成蟜和王贲带偏了。
主帅和王副将的逻辑,好像没问题啊!
西板峪之战后发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其源头不正是本将在平原津的活动迫得齐国不得不抽调国中守备力量尽可能驰援高唐一线吗?
更重要的是,正如王贲所言那般,这可是灭齐退燕的大功劳!
若非王贲争不过本将,正常人怎会将此功让给别人!
杨端和脸色潮红,震惊、雀跃又有些失神的喃喃:“如此说来,本将果真为此战首功耶?”
额的四方天帝啊!
现在这年头得首功、大功这么容易的吗?
本将征战沙场几十年,真没见过这么易得的军功!
虽然杨端和心里虚虚的。
但军功这玩意谁会嫌多?
厚着脸皮也得要啊!
嬴成蟜、王贲齐齐拱手笑道:“为杨翁子贺!”
副将乐讯嘴角抽搐,以手扶额,不忍直视。
杨端和拱手还礼,畅快大笑:“哈哈哈哈~多谢!多谢!”
“此战之所以能胜,本将固然居功甚伟,然主帅指挥得当、王副将顽抗强敌更乃是重中之重!”
“这首功,本将便愧领矣!”
“此战尚未结束,若是再有硬仗,末将皆请为先锋,定不负主帅所托!”
杨端和厚着脸皮认下了这份军功,而多为先锋、多打硬仗就是杨端和给予嬴成蟜的报偿!
嬴成蟜欣然颔首道:“杨翁子着实是我大秦虎将也!”
“此地风寒,诸位袍泽且先入帐中。”
“亦请诸位袍泽将督亢之地战事仔细上禀,以便于本将速速撰写军报、上禀大王。”
说话间,嬴成蟜给了王贲一个眼神,王贲当即会意。
尽快写就军报让杨端和盖章确认军功,不给杨端和半点反悔的机会!
王贲当即右手一引道:“主帅、杨翁子、诸位袍泽,且先入营中详叙!”
大军军营尚未展开,但中军帅帐却已搭建完毕。
王贲等一众将领追随于嬴成蟜身后走进大帐,依身份落定后由王贲当先开口:“末将遵主帅之令,于秦王政十六年十二月七日率四十一万三千余袍泽北上攻夺督亢之地。”
“时至今日,末将已全取督亢之地,斩获敌首五万三千七百余,袍泽战死四万六千二百余。”
“自一月六日夜至今,共有故齐将士十一万三千余因主帅之名而投身我军帐下。”
“末将遵长安君之令,尽取之,交由假都尉薛良统帅、追杀燕军。”
“一月七日,本将麾下主力拔营西进,一路急行,今已疲敝不堪再战。”
“一月十日,燕王赠粮五十万石并还我军被俘之将士入我军中,末将遥令假都尉薛良所部退守涿城以南,镇守督亢之地。”
杨端和紧随其后道:“十六年十二月二日,本将率军十三万八千余南下平原津,攻齐之高唐,斩得敌首一万两千七百五十三级,战死袍泽一万一千五百三十二人。”
“一月六日得主帅令,拔营北上与主帅所部合兵。”
“今我部麾下已疲敝不堪再战。”
嬴成蟜眉头微皱,沉声道:“本将率军二十万南下灭齐,斩敌首七千九百余,战死袍泽两千三百余,全取齐地,得三万五千余齐军主动归降并入我军。”
“一月四日,候者传回地龙翻身于代之讯,本将拔营急行西进,今我部麾下已疲敝不堪再战。”
三部兵马合兵,嬴成蟜麾下总兵力已近七十万,声势浩大!
但三部兵马全都疲惫不堪,加起来恐怕也只能凑出万余可战之兵!
嬴成蟜招手令卦夫展开坤舆图,沉声道:“今我大秦边疆过于辽阔,仅凭我军之力实难镇守。”
“现下当务之急,乃是明断代军究竟欲于何处发起主攻,如此方才能落子布防。”
“王副将,你部斥候可曾探得代军方位?”
王贲沉声道:“上将军武所部探得代王发蔚县大营、卫兵、边军、各城守军、新征稚兵共六万余向鸿上塞(倒马关)方向挺进。”
“据候者探查回禀,代王已尽起国中十二岁以上之青壮!”
“时至今日,末将麾下斥候并我大秦候者皆尚未探得代武安君所部动向!”
嬴成蟜眸光微闪:“我军探得了代王动向,却未曾探得代武安君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