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劲!
代王嘉虽然也通晓军略,但代王嘉的领军之能恐怕只在二流、三流之间徘徊。
在秦赵两国的战场上,这等层次的人至多也就只能做个都尉,即便是有毛遂等一众代国臣子为幕僚也很难独领一军。
代王嘉最正确的作战方式是与李牧身在一处,以其身份的特殊性鼓舞大军士气。
可现在,代王嘉光明正大的向鸿上塞方向挺进,莫说是行军走向,就连军中构成都被秦军探的一清二楚,反观李牧所部却是不知所踪。
这很难不让嬴成蟜怀疑代王嘉是在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
苏角试探着发问:“主帅以为,代军有诈?”
嬴成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角,而是双眼一寸一寸的扫着坤舆图。
半晌过后,嬴成蟜手中木棍点向鸿上塞,沉声道:“鸿上塞乃是突破我大秦北部防线的上佳突破口。”
“鸿上塞以南固然山峦重叠,但却再无雄关要塞。”
“代军若能突破鸿上塞,便可由鸿上塞向南翻越山峦,而后向西南方向的番吾(河北平山县周边)急行挺进。”
“只要代军掌握了番吾便可据此扼守井陉,断我大秦关中地自西、西北二侧向故赵地驰援之途。”
“而后代军便能以番吾为起点,向东、南两个方向迅速夺取故赵地疆域,甚至有望重夺邯郸城为都!”
代军表现出来的战略规划乍一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倘若代军此次战略能够实现,代军虽然必定会损失已经残破不堪的代郡,但却将重夺故赵核心区域。
血赚!
但,也只是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而已。
嬴成蟜手中木棍以鸿上塞为起点向句注塞方向滑动,沉声道:“然!”
“上将军武、副将辛梧正率十万边军镇守句注塞!”
“上将军翦并大半蓝田大营将士正在咸阳城休整!”
“在代军动作之前,杨翁子率十余万秦军囤于平原津!”
“本将率二十万大军横陈于临淄城一线!”
“王副将率四十余万袍泽镇守督亢地!”
“看出问题了吗?”
苏角的目光跟着嬴成蟜手中木棍顺着句注塞、咸阳城、平原津、临淄城和督亢地转了一大圈,最终又跟着嬴成蟜手中木棍重回鸿上塞,愕然低呼:“鸿上塞正处于我大秦各部兵马的最中心!”
综合各部兵马驰抵所需的时间和各部兵马的状态,鸿上塞对于各部秦军而言处于一个相对平衡的位置。
倘若大秦有心诱敌深入,于大秦境内发起大兵团会战,那么鸿上塞一线绝对是大秦的首选之地。
可现在,代王嘉竟是在大秦没有做出任何诱敌手段的情况下,主动杀奔鸿上塞。
这和主动把脑袋往秦军的剑上凑有什么区别?
嬴成蟜轻轻颔首,手中木棍拍打着掌心,目光复杂的说:“不错!”
“代王这般军略,实乃是明目张胆的自投罗网!”
“且鸿上塞事关我大秦北部防线并故赵地安危。”
“我大秦不可能放任代王强攻鸿上塞而无动于衷,必然要收紧这张网,将代王所部困杀于网中。”
如果这是由大秦众将参详出的计谋,那么嬴成蟜会抚掌称快。
但现在,却是代王嘉在逼迫秦国收网。
其中意味便是截然不同!
苏角震惊的看向嬴成蟜道:“主帅的意思难道是说……”
“代王在故意引诱我大秦重兵包围代王,并于鸿上塞一线展开会战?!”
“然,代王即便是尽起国中青壮,其麾下亦不过仅六万余兵马而已。”
“反观我军,即便上将军翦继续率蓝田大营镇守国中,仅上将军武率军与我军合兵,我大秦亦可投入近八十万兵力与代国战于鸿上塞。”
“即便代军多得故齐将士,依我军兵力、战力、士气亦可大破代军而不费吹灰之力。”
“代王,何故如此?!”
苏角原以为代王嘉的攻势对大秦造成了严重威胁,所以才逼得嬴成蟜火速回援。
但现在,苏角却已完全无法理解代王嘉的思路了。
这不是纯纯作死吗!
嬴成蟜缓缓颔首道:“是故,本将以为此战之关键便在于代武安君所部方位!”
嬴成蟜基本可以确定,代王嘉是在用他自己做诱饵,以此牵扯秦军动向。
代军真正的战略方位必定是落在了李牧肩上!
苏角挠了挠头道:“然,故齐军将薛良、棠咎等将领不是言说代武安君欲挟故齐兵马西向急行,从速与代王合兵,而后转攻我大秦乎?”
嬴成蟜淡声道:“依代武安君之能,若是果真有心要尽取故齐兵马,虽不能做到将六十万故齐将士尽数握于手中,但却至少可得兵五十五万以上,不可能令得如此之多的故齐兵马散落奔逃。”
“本将以为,代武安君乃是故意将抵抗之心最坚、不愿听从代武安君号令之故齐兵马放出了代军军营。”
“既是减缓代军粮草辎重的压力,亦是尽快提升代军士气,更是借他们之口向秦、燕二国传达消息。”
“是故,薛良等诸故齐军将带回的消息,不可信!”
诚然,故齐将士心不在代,亦不愿为代而战。
但将领们收编的匈奴胡贼、山贼水匪,以及从民间强征强抓的壮丁难道就会愿意奋战厮杀吗?
以恩威赏罚手段将不愿战的疲兵降卒整编成为士气高昂的精锐,乃是将领的基本功。
嬴成蟜笃定,如果李牧愿意竭力施为,他必然有能力押着至少五十五万故齐将士与秦开战。
而今这十数万故齐将士散落奔逃的场面,最大的可能就是李牧故意施为!
王贲接口道:“末将于发觉代武安君撤离督亢之地的第一时间,便派遣斥候尾随探查。”
“然,代武安君竟是投入大量精兵截杀我军斥候。”
“末将甚至怀疑代武安君亲自指挥代军斥候对我军斥候加以诱杀截杀,彻底斩断了我军斥候探查之途!”
“倘若代武安君的行军战略果真与故齐诸将所言一般,末将以为代武安君不必如此。”
“是故,末将附主帅之议!”
苏角已经快听迷糊了,茫然的问道:“代武安君非是欲与代王合兵攻我大秦?”
“那代武安君又欲何往?”
嬴成蟜和王贲的目光在坤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不约而同的落向燕国疆域,异口同声道:“燕国!”
苏角大愕:“燕国?”
“燕代乃是盟国也!”
“且代王公然怒斥我大秦,怒斥主帅,号召代国上下皆从戎攻秦以报血海深仇。”
“代军怎会不攻我大秦,反倒是转攻燕国?”
“代王无惧与秦、燕两国同时开战乎!”
王贲摇了摇头道:“自从燕王派遣使臣与我大秦请和,燕代之盟便已破裂!”
“而今燕代已非盟国,而是敌国!”
“代王固然公然号召代国上下为报血海深仇而战,然其亲率国中守备兵马南下攻秦,便已全复仇之言,并不干涉其令代武安君转攻燕国之事。”
嬴成蟜沉声道:“代王当下之重,乃是为代国寻求粮草辎重补给,以供养被地龙摧毁膏腴之地的代国,而非只是简单的开疆扩土。”
“重夺故赵地确实可壮代军士气,但对代国当下困境却是于事无补。”
“反倒是攻破蓟城可得燕都粮仓存粮,补代之空虚。”
“本将以为,代王亲率偏师牵制我大秦兵马,再令代武安君攻燕以夺粮求存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分析过后,嬴成蟜和王贲的眉头却都依旧紧锁。
代武安君攻燕的可能性很大,但却也存在诸多说不清理不顺的关窍。
代武安君攻秦虽然也存在诸多难题,但不可否认的是,代武安君攻秦的可能性也确实存在!
王贲谨慎的说:“主帅!末将以为,我军此战之重非是削弱他国,而是保存我大秦实力,为我大秦争取蓄养国力、培养官吏的时间。”
“是故,末将以为即便代军攻燕的可能性很大,我大秦却依旧当以我大秦的安危为重!”
“末将谏,在明断代武安君动向之前,我军当全力守卫国土,谨防代军袭扰!”
嬴成蟜目光重新落向鸿上塞,沉默数息后慨叹道:“代王以身为棋。”
“这一局,我大秦是不得不入!”
诚如王贲所言一般,即便嬴成蟜认为代国攻燕的可能性更大,但代国攻燕和大秦有什么关系?
虽然嬴成蟜认为代国攻秦的可能性较小,但代王嘉已经营造出了不破咸阳誓不还的气氛,更是亲自率军南下鸿上塞,秦军又岂能置之不理?
无论嬴成蟜并大秦众将做出了怎样的判断,嬴成蟜并大秦众将能做的选择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力守备大秦边境,阻截代军兵锋!
嬴成蟜沉声下令:“传本将令!”
“令副将梧率军三万镇守句注塞,令上将军武率军七万南下,自北方向代王展开包围。”
“令将军端和率军十万自东南方向代王展开包围。”
“令副将贲率军四十万由东北方向代王展开包围。”
“令上将军翦即刻整顿蓝田大营,随时做好出征准备!”
“临战之际,由副将贲、上将军武协调定策!”
王贲、蒙武拉上杨端和带着五十七万大军展开包围圈,后方还有王翦时刻准备增援。
无论代王嘉并李牧究竟有什么筹谋,嬴成蟜也相信秦军绝不会落败!
一众将领齐齐拱手:“唯!”
随后王贲赶忙发问:“主帅意欲何往?”
嬴成蟜沉声道:“本将将率余下十八万兵马重回督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