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恪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除此之外,别无要求?”
憨夫颔首道:“除此之外,别无要求!”
憨夫说的很果断,但栗恪依旧无法相信憨夫的话语。
以至于栗恪犹豫数息后竟是拱手问道:“恕栗某冒昧,不知憨贤弟可曾携长安君手书?”
憨夫微怔,忍不住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栗恪道:“栗上卿,末将此番乃是潜入燕军军营的谍者,而非使者。”
“潜入!”
似是生怕栗恪听不明白,憨夫还特意重复了‘潜入’这两个字。
你见谁家潜入敌营的谍者会带着上盖我军主帅大印的手书?
那不是纯纯找死吗!
寻常谍者死了也就死了,本将可是长安军嫡系心腹,用得着冒着送死的风险来给你送信吗!
而且憨夫传达的也不是什么复杂且对栗恪有危险的讯息,不过是请栗恪为燕使而已,用得着再写一份手书吗?
栗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有多离谱,赶忙拱手再礼道:“是栗某少智,拜请憨贤弟莫怪!莫怪!”
“只是长安君于栗某之恩着实甚重!”
“一时间,栗某竟是难以相信!”
栗恪心中格外复杂的慨叹道:“长安君言说是拜请栗某,将秦国发兵来援之事托付于栗某。”
“然,栗某非是不辨是非、不知恩义的小人。”
“长安君此举如何能是托付?”
“长安君分明是再予栗某大功一件也!”
站在嬴成蟜和大秦的角度上来看,由栗恪推动燕国向秦国求援乃是遏制代国扩张之势的有利举措,能大大降低大秦统一大业的难度,完全服务于大秦的利益。
但站在栗恪的角度上来看,嬴成蟜此举毫无疑问是给了栗恪救燕国社稷于水火的机会,更是在推动栗恪成为匡扶燕国于危难的护国功臣!!!
前有与秦谈判、保燕国疆域不失之功,中有率军反击、为大军争取休整转进时间之功,后有护国于危难之际、救国于存亡之功。
三件大功加于一人之身,栗恪就想问问。
相邦之位,舍他其谁!!!
憨夫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沉声道:“其中关窍,末将看不分明。”
“末将只知,此乃额家主所托,拜请栗上卿能助额家主一臂之力!”
“末将潜入军营之中,无法携带重金。”
“末将袍泽已置黄金五斤于令支塞东南八里的密林之中。”
“事成之后,另有黄金十斤送上!”
说话间,憨夫从怀中取出一卷坤舆图于案几上摊开,其上清晰标注着路线、地标和方位,那地标之下埋藏何物,不言自明。
栗恪脸色微变:“长安君这是做甚!”
“长安君施恩于栗某,栗某难以报偿已是心中难安,长安君如何还能再赠以黄金!”
“憨贤弟当速速将这些财物取出,还与长安君!”
憨夫将坤舆图向前推了推,起身拱手道:“末将只是代家主传讯,做不得决断。”
“而今额家主讯息已传至,末将身为秦军,不便于此久留。”
“还请栗上卿先送末将离开令支塞,回营复命。”
栗恪见状也随之起身,软语挽留道:“憨贤弟之忠义,栗某敬之佩之!”
“然!现下天寒,憨贤弟可先饮一爵水酒暖暖身子,再行启程。”
“今令支塞城防皆系于栗某之手,必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栗恪尽可能在不被燕王喜怀疑的情况下呈上了好酒好菜。
但憨夫饶是嘴唇已经发干开裂,却没吃一粒粟、没喝一口水。
而今面对栗恪的热情相邀,憨夫依旧坚定的摇头道:“不必!”
“末将肩上仍有重任!”
见憨夫如此,栗恪也只能慨叹着拱手道:“憨贤弟,真真义士也!”
“此爵,敬憨贤弟!”
栗恪满饮爵中酒,又走到憨夫面前拿起憨夫的酒爵,将憨夫爵中酒亦满饮以示自己绝无毒害憨夫之心,而后热情的招呼:“来人!”
“送憨贤弟出营!”
亲自安排人手、交代亲信、大开方便之门送憨夫离开令支塞后,栗恪于帐中来回踱步。
仔仔细细的筹谋过后,栗恪终于令家兵撩开帐帘,又由家兵们搀扶着飘回城门楼。
“爱卿?”
见虚弱无力的栗恪又被家兵们搀了回来,燕王喜目露讶色,而后又涌出浓浓的感动,快步上前一脸心疼的责怪道:“寡人特下王令,令爱卿要睡足半日。”
“爱卿为何不过仅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重回前线?”
“爱卿莫非是欲抗令乎!”
栗恪‘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道:“臣,岂敢抗令?”
“只是臣心忧我大燕社稷,心忧大王安危,于帐中着实无法酣睡。”
“辗转反侧间,臣心头思虑尽是战事。”
“与其于软榻上浪费时光,不若再来前线,为王前驱!”
燕王喜双手扶着栗恪的双臂,愈发欣慰的斥道:“爱卿怎能如此?!”
“爱卿理应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以便再战!”
“寡人还等着爱卿率我大燕锐士们打退代军、打回燕王宫呢!”
栗恪的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楚,目光朦胧的看着燕王喜发问:“大王,臣还有机会回返燕王宫吗?”
燕王喜心脏一个咯噔,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冷冽,心头更是止不住的涌起不满。
若非栗恪于此战居功甚伟且颇得燕王喜喜爱,就凭栗恪现在这番话燕王喜就能踹断他两根肋骨!
栗恪没有在意燕王喜表情的变化,用力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臣深知现下我大燕战局之困,所思所想皆是破敌之策。”
“然,恕臣无能,臣辗转反侧许久却想不出破敌之策,甚至想不出坚守令支塞不失之策!”
眼瞅着燕王喜面上冷意已彻底绷不住了,栗恪不敢再多铺垫,当即道:“所幸托大王洪福,臣灵光一闪之间,终得一策,或可解我大燕之难!”
燕王喜眼中不满迅速被期待所取代:“爱卿想到了何等良策?”
“当速速道来!”
栗恪直视燕王喜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求援于秦!”
燕王喜眼中期待淡去,摇头道:“寡人深知爱卿拳拳护国之心。”
“然,爱卿想的却是有些简单了。”
“寡人虽是被代王所逼迫,却终究与代、齐二国合盟对秦出兵,引得秦王深恨我大燕。”
“爱卿以唇枪舌剑说得秦国接受仅以二百万石粮、五十万匹布的条件罢兵休战,已令得寡人震惊欢喜。”
“爱卿如何又能以一双唇舌说得秦国愿意放下秦燕之仇,发兵助我大燕攻代啊!”
在连战连败、连败连退之际,燕王喜不是没想过向秦国求援。
但转念间燕王喜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自燕丹派遣荆轲刺杀嬴政之后,秦燕两国便仇恨深重,秦国怎么可能会愿意帮助燕国去打代国!
然而栗恪却没有丝毫气馁的说:“秦燕之仇固重,秦代之仇亦重。”
“且请恕臣直言。”
“相较于一个强大的燕国,秦国更不愿见一个强大的代国!”
“今燕代开战,燕强则代弱,燕弱则代强。”
“秦国即便只是为了秦国的自身利益考虑,也理应助我大燕!”
栗恪一番话,燕王喜沉默又破防!
燕王喜很想反驳栗恪,强大的燕国和强大的代国对于秦国而言的威胁度是一样的!
但这番话,燕王喜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因为燕王喜知道,栗恪说的是实话!
缺少贤臣大将的燕国,确实无法如代国一般给予秦国强烈的威胁。
燕王喜露出了自嘲的笑:“我大燕于绝境之中保存社稷的希望,竟是我大燕于秦并无威胁乎?!”
栗恪肃声道:“大王仁义,远胜于代王。”
“诸位同僚之能亦远胜于代国群臣。”
“我大燕于秦的威胁较小,只是因我大燕国中无代武安君那般大将而已。”
“只要大王礼贤下士、广招天下英才,无须数年,我大燕自可让秦国知道,何为真正的威胁!”
燕王喜心头多了几分振奋。
不错!
我大燕相较于代国,所缺不过只是一个李牧而已!
只要寡人能招到一员如李牧一般悍勇的大将,我大燕自能一雪前耻!
但燕王喜面上却随意摇头道:“爱卿无须宽慰寡人。”
“爱卿所言,寡人以为不虚。”
“既如此,秦国便有了出兵救援我大燕的理由!”
“然,若欲说动秦国出兵,依旧不易也!”
栗恪肃然拱手道:“臣,请为使,为我大燕出使秦国。”
“不得援军,誓不还朝!”
燕王喜心中涌起浓浓感动。
但再侧耳听着两军呐喊,余光看看城外奋勇冲杀的代军,燕王喜心里却又多了几分嘀咕。
爱卿确定誓不还朝对于爱卿而言是个惩罚?
但,燕王喜没办法以言语试探栗恪的忠诚,也没办法放弃这个保存社稷的良策。
终于,燕王喜心头一横,朗声道:“取金印!紫绶!”
栗恪做出一脸惊诧,愕然道:“大王,您这是!!!”
燕王喜自宦官手中接过金印紫绶,双手交与栗恪,声音亲切又诚恳的说:“爱卿之功,理应厚赏重擢。”
“爱卿将入秦游说,身负高职亦可得几分方便。”
“今,寡人特擢爱卿为我大燕相邦,唯愿爱卿臂助寡人!”
虽然栗恪早已料到,但还是露出满脸感激,轰然拱手道:“臣何其有幸,竟能得大王如此信重!”
“臣,拜谢大王!”
燕王喜赶忙扶起栗恪,温声叮嘱道:“今战事正酣,着实怠慢了爱卿!”
“待到爱卿出使归来,寡人定再设大宴,为爱卿贺!”
栗恪用力点头:“臣,必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