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马河东岸。
嬴成蟜端坐马背之上,遥遥望着北、东两线战场。
“主帅!”都尉王攀策马奔至嬴成蟜身侧,拱手一礼,振奋的说:“末将终得见主帅也!”
“末将已将辎重押送至主帅军中,另代副将贲上禀主帅。”
“副将贲率军四十二万,遵将令前来与主帅会师!”
嬴成蟜目光转向王攀,笑而拱手:“有劳诸位袍泽。”
“能得诸位袍泽臂助,本将得胜之心愈浓也!”
虽然王攀觉得嬴成蟜得胜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不需要谁人去臂助。
但听得嬴成蟜这么说,王攀还是笑的露出了大牙:“能附于主帅骥尾以得功名,实乃末将之幸也!”
嬴成蟜笑了笑,不再寒暄,切入正题发问:“副将贲所部战况何如?”
王攀当即收敛笑容,沉声上禀:“副将贲部都尉苏角、都尉邓明已登陆北易水河,并于北易水河北岸列阵坚守。”
“高夷王雅满攀正率五万高夷兵与我军鏖战。”
“截止末将启程之前,敌中军已在向北易水河北岸行进。”
嬴成蟜面露笑意:“敌中军南下北易水河北岸?”
“看来,敌军主帅已洞悉本将之谋也。”
“如此,倒是不需要本将再请候者点醒敌军主帅矣!”
王攀微怔:“主帅之谋,非是三部合兵、步步为营,逐次灭杀敌军乎?”
三个方向的秦军皆已跨越河水,正在与联军抵近厮杀。
在王攀看来,现阶段已是围歼阶段了,自然是要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
还能有什么谋划?
而且敌军主帅看穿了您的谋划难道不是一件坏事吗?
为何主帅您倒是开心了!
嬴成蟜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战场:“胡贼不同于华夏诸国之军,长于骑而短于步。”
“是故,本将要杀的不是敌军将士,而是敌军空间!”
自嬴成蟜率军兵临易水,嬴成蟜的核心战略诉求就只有一个——空间!
通过佯做中计、兵力调整、诈败送城引导敌军走向等等方式,最终将敌军圈死在蒲阴陉东南方向这处双水交汇之地,利用太行山、拒马河和北易水河这一山二水的地利,为敌军量身打造一座囚笼!
步卒可以在狭窄空间内完成困兽之斗。
但对于骑士而言,空间就是骑士的命!
只要杀死了骑士的空间,骑士的性命便不过是手到擒来之物而已。
王攀若有所思道:“所以我军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徐徐推进,不断压缩敌军能够活动的空间乎?”
嬴成蟜却再度摇头:“我军可通过督亢之地、东海这两条辎重线补足粮草,但敌军粮道却已被我军断绝。”
“我军舟船已集结于易城,随时可以投入战场、封锁河道,敌军虽也有战船却都是轻舟,敌军士卒更不善水战,拒马河、北易水河将是敌军难以跨越的囚笼。”
“敌军主帅本就已心忧于粮草,而今更是洞悉了本将谋划,知本将欲杀死敌军空间,又见我军跨河威胁、作势扑杀,势必会愈发慌乱焦急,尝试一切方法突围而走。”
“我军只需守株待兔,逼迫敌军冲撞我军阵型再以弩矢射杀,便可削弱敌军。”
“待到敌军兵力削减、士气崩溃、粮草断绝,我军自可轻取大胜。”
“本将不需要用将士们的性命去换取胜利!”
时间站在大秦一方,空间也站在大秦一方,嬴成蟜要做的不是让三方兵马狂突猛进、一战破敌,而是要做栏杆之上的铁蒺藜,引诱敌军自寻死路!
王攀微怔,而后恍然:“敌军囤驻于此之际,便已是自入瓮中矣!”
“然,敌军非只是困于此地的四十余万兵马,更还有匈奴、代、燕三方的三十余万大军陈兵于北。”
“此战战局拖延的若是太久,匈奴、代、燕三国的三十余万兵马必然南下,届时很可能会打破此笼,致使主帅战略落空也!”
此战联军的兵力可不是四十余万,而是近百万!
即便嬴成蟜困住了以巴特尔为首的联军主力,联军依旧有三十余万兵马游弋于外,这可是一支无法忽视的大军!
萧何轻笑道:“代王、燕王皆无信无义之辈也。”
“萧某以为,代王、燕王会愿意引兵南下与我军死战来为东胡打开封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萧某对匈奴并不了解,但匈奴单于头曼连弃二城率部北上,想来也非是愿为东胡死战之人。”
“王都尉此忧,多虑矣!”
嬴成蟜却摇了摇头道:“王都尉此忧固然可能性不高,但却并非没有可能。”
“且本将也更希望代王、燕王能仗义一次,主动率军南下与我军决一死战!”
“相较于攻城,我大秦将士更善者,野战也!”
嬴成蟜已将章邯等重兵布置于北方防线,就等着联军偏师入场了。
督亢大舞台,有兵你就来!
但来了之后还能不能走,那可就说不准了。
——
秦王政十七年三月十三日。
蓟城,代王宫。
代王嘉背负双手站在北城门楼上,手握一封竹简脸色沉凝。
“相邦所部尽数战死,相邦不知所踪。”
“代地已现乱端,武安君不知所踪。”
“秦长安君、秦副将贲合兵八十余万兵围联军主力于蒲阴陉东南。”
猛的攥紧竹简,代王嘉脸色愈发难看:“战局,怎的就已糜烂如斯!”
这一战,代王嘉打的实在是难受极了。
虽然代国并未于此战折损多少兵马,但此战代国的损失却比之十万将士战死沙场更让代王嘉心痛。
第一贤臣、相邦领兵出征,结果却是陷于火海、不知所踪,据各方候者回禀,毛遂很可能已经葬身于火海之中。
第一大将先是不接王令,而后又直接玩起了失踪,而根据各方回传的消息来看,代王嘉认为李牧叛逃的可能足足在八成以上。
一文一武两大柱梁,一朝倾覆!
更让代王嘉无法理解的是,一向以高机动性著称的东胡兵马竟被嬴成蟜围困在了一山两水之间,动弹不得!
此战,还有的打吗?!
头曼单于的声音倒是颇为平静:“东胡王志大才疏,沉溺于先祖的荣光无法自拔,更是久居于山林之中不愿举目远眺,看不清辽阔的天下。”
“东胡王本就没有资格担任联军主帅,造就如此战局也无甚稀奇。”
“代王。”头曼单于看向代王嘉发问:“欲战,还是欲和?”
代王嘉眸光沉凝的望向南方。
平心而论,代王嘉是想要和平的,甚至希望能够趁着此战过后东胡虚弱的机会兴兵北上,夺取东胡之地为代所用。
但,代王嘉的理智却告诉他,秦国不会放过他。
如果坐视联军四十余万兵马尽没于蒲阴陉一线,那么代国的败亡便不过只在朝夕而已。
右手扶住城墙垛,代王嘉沉声道:“战!”
“本王将亲自统兵,率大军南下攻秦,为联军袍泽杀出一条血路!”
头曼单于眼中多了几分欣赏:“代王能有如此义气,本王敬之佩之!”
“只可惜头曼城传来急报,秦国兴兵十万正在向头曼城方向行进。”
“为保后方无忧,本单于不得不引兵回撤,不能与代王一同驰援联军。”
代王嘉眸光猛的一冷:“头曼单于欲背刀剑金盟乎?”
头曼单于一脸诚恳的说:“你我在长生天的见证下订立刀剑金盟,本单于自然不会背叛此盟。”
“即便本单于引兵回返,也会在西北方向牵制秦军,为代王争取战机。”
“一旦头曼城重归稳固,本单于必定会立刻引兵重回此地,再助代王!”
代王嘉眸光明灭,而后爽朗的拱手一礼:“既然秦犬袭胡国之腹心,头曼单于自当速速回援。”
“本王于此地恭候头曼单于斩获大捷,再来助本王!”
代王嘉觉得头曼单于在说谎。
但代王嘉难道能硬按着头曼单于的头让匈奴兵马继续征战吗!
头曼单于右拳砸心,沉声道:“这是自然!”
匆匆挥别过后,代王嘉仅留一万代军守卫蓟城,亲率十八万代军南下督亢地。
头曼单于则是率领十三万兵马奔赴西北,但才跑出百余里路,头曼单于所部便陡然转向,向着东胡王庭方向扑杀而去!
与此同时。
秦王政十七年三月十五日。
令支塞。
听完栗恪传回的奏报,燕柳心情格外低落:“此战,联军难矣!”
“若是主帅处置不当,通古斯主力恐将一战倾覆!”
燕王喜则是一遍又一遍看着奏报,左右权衡之后轻声道:“东胡王、东胡太子、高夷王并东胡、高夷主力尽数被秦长安君所困,一时间无法挣脱。”
“如此说来,东胡、高夷腹心皆虚?”
群臣皆怔,但随后心底却又涌出几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此战战局已经颇为漫长,燕王喜却一直没有提及背盟之事,且此战事关能否遏制秦国涨势、为燕国争取一线生机,以至于群臣众将思虑之际都不再去考虑背盟,而是准备实打实的赢下此战。
但,大王不背盟,那还是大王吗!
这个味儿,对了!
燕柳直接发问:“大王欲攻东胡乎?”
燕王喜轻抚胡须:“本王身为华夏君王,理应教化四夷!”
东胡疆域固然苦寒,但其土地却比辽西、辽东二郡更加肥沃,因其丰饶的山林资源,鸟兽鱼等资源也更多。
更重要的是,本王背刺不了赵国,背刺不了秦国,还背刺不了东胡了?
越想,燕王喜越觉得此策能成,没等群臣参详便果断开口:“传令相邦继续率相邦所部稳住东胡王。”
“传令治水兵马立刻回返令支塞。”
“传令各郡县筹备粮草,尽起青壮。”
“本王要御驾亲征,讨伐夷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