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七年三月十八日。
联军主帅巴特尔并不知道此刻的联军各国已是离心离德,七国联军已经名存实亡。
他还在不断寻找、拉扯秦军破绽,试图能够将一支兵马送过拒马河或北易水河建立前线阵地,进而扩大联军的战略纵深。
嬴成蟜也在不断指挥各部秦军轮流渡河,阻截、射杀联军士卒,一旦局势不对便立刻回撤,引逗联军跨河进攻,并趁联军渡河之际半渡而击,消磨联军的有生力量。
双方将士以拒马河和北易水河为凭相互交锋,双方战船也尽数进入河道,于河面之上抵近厮杀。
足足八天时间,秦、联两军不分昼夜、不舍片刻的攻守互换。
鲜血与尸首不断坠入河中,竟是令得北易水河的河水一片血红!
但,惨烈的进攻却还在继续。
巴特尔声音沙哑的喝令:“中军北上,配合额日勒钦部再次冲击北方秦军!”
达赉终于忍不住上前低声劝谏:“父王,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敌军放箭之际毫不吝惜,定然是其后方在源源不断的送来弩矢,反观我军却迟迟得不到辎重补给,军中存粮已只够一个多月嚼用。”
“我军皆不善水战,善步战者不足两成,于此地与敌军鏖战实在不利于我军!”
“而今蒲阴陉大火已灭,陉内地面也已能供人行走。”
“末将自请领本部兵马为先锋,为我军扫清蒲阴陉道路,助我军经由蒲阴陉北上代地!”
听得达赉这话,其他将领也纷纷看向巴特尔。
在这里打仗对于东胡兵马而言,实在是一种酷刑。
他们仰仗的机动能力毫无用处,他们最为擅长的弓箭在重弩面前就是个笑话,他们不得不用最不擅长的方式去和敌军正面血战,看着一名名足以射杀大雕的射雕手白白死于某一枚坠落的弩矢。
他们绝望,又心痛!
贝尔等一众将领也不禁劝说:“大王,走吧!这里实在不是我通古斯勇士们的乐园啊!”
“蒲阴陉已经可以通行了,我军完全可以顺着蒲阴陉转进代地,那里才是通古斯骄子们能够纵马驰骋的疆场!”
“就算是大王真的想要在这里与敌军决战,至少也请大王派遣一支兵马穿入代地,请代国派遣辎重前来,我军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面对众将劝说,巴特尔却只是觉得嘴角发苦。
犹豫数息后,巴特尔长叹一声:“诸位难道以为本王不想通过蒲阴陉进入代地吗?”
“若是本王所料不错,蒲阴陉……”
“已经易主了!”
听闻此话,全场愕然。
栗恪震惊的高呼:“不可能!”
“末将麾下斥候亲眼看到呼格吉勒部通过了上谷关!”
“如果蒲阴陉果真已经易主,呼格吉勒部怎么可能通过上谷关进入代地!”
“而且代王与头曼单于在长生天的见证下订立了刀剑金盟,更是主动发起了此次联军合盟,代国怎么可能背叛联军!”
一众将领齐齐认同点头,觉得栗恪实在是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但却没意识到栗恪悄无声息的弱化了秦军夺取蒲阴陉的可能,强化了蒲阴陉代军背叛的可能,同时将怀疑的打击面从蒲阴陉守军背叛联军扩大到了整个代国都背叛了联军!
巴特尔反问:“若是呼格吉勒部果真通过上谷关进入了代地,且呼格吉勒部现在依旧还活着,呼格吉勒部为何至今仍未派遣传令兵回返中军,上禀前线局势?”
“火,早就已经熄灭了!”
听闻此话,绝大多数将领尽数瞪大了双眼,却无言以对。
是啊,火已经熄灭了,只要呼格吉勒部哪怕还有一人幸存,都不可能不回返联军上禀情况!
栗恪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继续驳斥道:“但也有可能是那秦军释放的火势实在太大,以至于呼格吉勒等部即便通过了上谷关也难以幸免于难!”
“甚至就连那上谷关的守将们也都可能已尽数葬身于火海之中!”
“所以我军才迟迟无法得到前部回讯!”
巴特尔摇了摇头:“若是如此,那就更说明代国皆已背叛了长生天!”
“蒲阴陉背后就是代郡,且需要代郡按时运输辎重补给。”
“蒲阴陉守军若是尽数被伪神擒走了灵魂,代郡守军定然早已知之并上禀代王。”
“然而代王传回的消息却只说其会率军十八万南下帮助我军打通生路,却不曾提及蒲阴陉之事。”
巴特尔目露嗤嘲:“身为大王,却不知国内重关的存亡乎?!”
“代王亲率十八万兵马南下,究竟是来助我军还是来害我军,犹未可知!”
栗恪一脸张口结舌,最终露出被巴特尔彻底说服的样子,苦涩摇头:“是末将想的浅薄了。”
“末将早就该想到的!”
“昔我大燕与代国、齐国合盟,代国便突然对齐国发难,劫走了齐国所有将士,而后又驱齐国将士来攻我大燕!”
“所谓盟约对于代王而言就是一句空谈,代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背叛!”
“末将早就该想到的,代国不可信!不可信啊!”
三言两语间,栗恪将巴特尔和联军众将的思路引向代国背盟,最后以一句‘真话’为代国盖棺定论,夯实了联军众将对代国的观感。
这就是一个喜欢背盟的君王!蒲阴陉的异常就是代王背盟所致!代国已经背叛了联盟!
达赉攥着缰绳的双手微微发颤,声音艰涩:“所以说,父王认为蒲阴陉已不再是我军的退路。”
“而是敌军可能攻来的通道?!”
迎着众将忐忑又希冀的目光,巴特尔轻轻点头:“正是如此。”
虽然近八天的战局格外艰难,但联军众将一直认为他们还有退路,只要蒲阴陉能够通行,他们就能通过蒲阴陉撤回代地,离开这片战场。
然而巴特尔的话语却打碎了所有将士的希望,让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蒲阴陉已经易主,代王即将再率十八万代军为联军之敌!
此战,他们该如何是好!
一众联军将领尽数破口大骂:“代王无耻!无耻之尤!”
“是代王首倡多国联军攻秦,而今正值关键之际,代王却断我军退路更还要发重兵来攻我军,甚至书信之间还要伪做来救我军一般的嘴脸,额亲乌特格(彼他娘)!这无耻的犬崽子!”
“本将早就说过,南人皆不可信……本将不是说栗相,栗相切莫多想!”
额日勒钦一不小心就扩大了打击面,但刚骂完就赶忙对栗恪右拳砸心致歉。
其他联军将领也都强迫自己冷静了几分。
骂代王怎么骂都行,却万万不能波及了我们的好弟兄栗恪啊!
栗恪摇了摇头:“本将能理解诸位的心情,如果不是因为君臣有别,本将也想和诸位一起怒骂代王。”
“诸位倒是替本将抒发了一番心头郁结之气!”
“但,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本将认为,蒲阴陉若是依旧处于我军掌控之中,我军应该迅速通过蒲阴陉北上代地。”
“蒲阴陉若是已经易主,我军更应该立刻夺回蒲阴陉!”
栗恪面向巴特尔肃然拱手:“诸位袍泽皆善野战,大燕将士更善攻城。”
“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亲入蒲阴陉,为大军探路开路,夺一线生机!”
联军众将闻言,心头俱皆一震,看向栗恪的目光满是亲近。
他真的,我哭死!
巴特尔也无比欣赏的看向栗恪道:“可恨栗相是南人,否则本王定会重重拔擢栗相!”
“栗相若能为我军打通蒲阴陉,此战过后,本王愿与栗相结为安达!”
栗恪肃然拱手:“多谢大王信重!”
“末将必率我大燕将士们殊死一战,为我联军打开生路。”
“将士们,随本将转进西北!”
一拽缰绳,栗恪当即率领燕军向西北蒲阴陉方向而去。
看着栗恪不曾回首的决绝背影,巴特尔眼中尽是赞许:“南人,亦有勇士啊!”
看着烈火焚烧过后的蒲阴陉,栗恪的心情却是有些紧张。
强压下心头涟漪,栗恪沉声下令:“二人一行,列队前进。”
“若遇落石焦木,则尽数搬出蒲阴陉!”
听闻栗恪的将令,燕军众将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不是来打通蒲阴陉的吗?怎么要把体力浪费在清空道路上?
但碍于栗恪的威望,众将还是遵从栗恪之令,将蒲阴陉上所有碍事的石块焦木尽数扫出了蒲阴陉之外。
将士们干的热火朝天,栗恪则是亲率二十名家兵策马行于最前方。
“敌军来了!”
兕角山巅,任嚣趴在山头上,俯视着下方东张西望的栗恪,面露笑意:“本将本以为敌军经由前番大火之后便不会再胆敢进入蒲阴陉。”
“却未曾想,又有大鱼!”
赵佗也露出了笑意:“前番大火虽是烧杀了诸多敌军,但被火烧过的头颅都不能算作军功,以至于我军杀敌至少六万,所得首功却不过数千。”
“于此战,将士们终于能饱餐一顿了!”
一众秦军将领紧盯着燕军行踪,待到燕军完全进入埋伏圈后,任嚣豁然起身便要喝令开战。
然而就在任嚣的眼皮子底下,栗恪从马背行囊中取出一面旗帜绑在了自己的长枪上。
长枪一抖,旗帜迎风展开,其上赫然绣纹着一尊振翅欲飞的玄鸟!
任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