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水深江阔,可从上海县一直通航至南京,完全可遣数十艘战舰逆流上朔,直逼南京,威胁秦国中枢之所在。”齐泽烜笑着说道:“而秦国虽然亦在偷偷发展海军,潜心研制和建造水师舟船,但其实力根本不足一提。我大齐海军仅遣琉球、安南、吕宋三支分舰队,便足以胜之。延良何以断言,我齐国海军无法袭破南京城?”
“殿下,我们八月间从上海县驶入长江口,一路上朔至南京时,你可曾留意沿途布设的军镇和众多炮台?”李延良低声说道:“从长江口以计,崇明沙、南通、江阴、镇江、栖霞,以及燕子矶,大小炮台数十座,驻守军力近两万余。更兼之,大秦长江水师锚地驻于浦口,近百艘大小舰船拱卫南京。若是我大齐水师真的要沿着长江一路攻入,最后能囫囵进抵南京江面的舰船,怕是剩不了几艘。”
“哦,原来延良也在琢磨着侵入大秦腹地。”齐泽烜玩味地看着李延良,探身问道:“那你以陆军的眼光看来,能否集大军从东南沿海某处登陆,然后席卷整个江南,直捣南京城?”
“也不成的。”李延良摇头说道:“据我齐国驻秦国军事参谋团评估,秦军数量规模约六十万,其中精锐的新军就有十二万之多,皆为训练有素的全火器化部队。虽然他们的近七成的兵力部署在西北、漠北和东北地区,但在两淮和江南地区,仍旧屯驻了超过十万的军队,南京更是有八千余装备精良的皇家禁卫军。就算以我大齐陆军精悍善战,也能在第一时间成功登陆大秦沿海,并击败四面来攻的秦军,但要是继续向内陆推进,怕是有些难以为继。除非,我大齐进行全面动员,将陆军规模扩充至二十万以上。否则,秦齐之战,很可能仅会限于沿海之地,只是以袭扰和封锁方式打击秦国。”
“也就是说,通过战争手段,我们齐国可能需要花费极为高昂的代价,才能击败秦国?”
“不错。”李延良点点头说道:“秦国拥民亿万,再加上立国未久,军事实力也非莫卧儿帝国和波斯萨法维帝国那般废弛,还是有些战力的。年初,秦军于西域大败准噶尔,以及仅凭数千军队就能暂时稳定乌斯藏的混乱局势,就充分证明了他们的军队还是比较堪战的。我们就算倾尽全力,最后彻底击败了秦国,但所花费的代价也是非常巨大的,甚至会影响我们齐国的全球战略布局。纵观华夏数千年历史,参鉴世界各国兴衰成败,我们就会发现,小国多亡于外敌,大国皆亡于内患。国家大到一定程度,诸如华夏历代大一统王朝,只要内部不出现根本性的致命问题,外部压力再大,也只会衰落,不会灭亡。”
“是吗?”齐泽烜笑着说道:“那前宋呢?它可是两度被异族覆灭,这可是妥妥的外患。”
“殿下,前宋立国之时,有契丹所建的辽朝,还有大理段氏,河湟、甘陇、河套等地还被后来的西夏所据。”李延良幽幽地说道:“及至宋朝于临安复统,更是偏安。以此来论,前宋当算不得大一统王朝。”
“那莫卧儿帝国算不算大国?”
“咱们齐国也是通过数十年不断蚕食和打击,才将莫卧儿帝国削弱至此。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废其帝,毁其祀,灭其国。”
“呃……”齐泽烜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在脑海里使劲翻检华夏历朝以及世界各个大国被外敌灭亡的例子,“曾经与大唐并立的阿拉伯帝国呢?”
“殿下,阿拉伯帝国也是在衰落分裂后,才被外敌所灭呀!”
“是了,地中海地区的罗马帝国和数百年前的蒙元帝国,也是如此了。”齐泽烜不打算再与李延良争论这个话题,而是向街道两边望去,准备寻一家食肆店,品味一番秦国民间美食。
“殿下,你该不会一直都在琢磨着入侵秦国吧?”
一家命名为“多味轩”食肆店在齐泽烜进入后,二楼的厅堂被迅速清空。
本来对此腹诽不已食客在闻知他们花费皆由到来的齐国人支付后,立时露出了笑脸,朝那位年轻的齐国贵人拱了拱手,作了一个揖,高高兴兴地下到一楼厅堂,继续用餐。
虽然李延良仅为一名禁卫军御武校尉,但他却有深厚的皇室背景,又与皇孙齐泽烜交好,故而在陪同其访问大秦期间,一直作为他的贴身伴当,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两年前,一把大火几乎将李延良一家所在的望江巷烧成白地,他的母亲也在此次火灾中不幸罹难。收到消息后,他立即向陆军总参谋部长官告假,从长安急匆匆地赶回大兴。
这场大火将他母亲及周边邻居共计九人烧死,四十余人不同程度烧伤,六十多幢房屋被烧毁,还有一百三十多幢房屋被波及,财产损失十余万,现状一片惨烈。
随后几天,在皇帝陛下的关注下,民调处、大兴警察司、宪兵情报处,甚至就连黑衣卫,都开始针对此次火灾事故进行细致而全面的调查。
很快,火灾事故原因查明,赫然是人为纵火。
凶手竟然是一群才入境不到两年的犹太商人!
尽管宪兵情报处的人动作迅速,循着凶徒逃跑的方向追到了西南坤州省的桂州(今澳洲珀斯市),但最终功亏一篑,让主犯逃脱,遁往海外,只是擒住了几个小喽啰,让人扼腕不已。
出于对已故乐安大长公主的感怀,泰平帝对李延良母亲意外遭此厄运,也是深有戚戚,遂加恩旨于李延良,敕封其为青川男之爵位。
未及数月,皇家禁卫军总参谋部以皇帝敕令,调李延良转入禁卫军,晋升御武校尉军衔,戍卫太初宫。
次年八月,李延良孝期结束后,泰平帝敕封鲁王府曹承悫之女曹曦为县主,随后将其赐婚与他,成百年之好。
一时间,李延良在皇室中荣宠有加。
再几月,李延良入长安皇家军事学院就读,研修战术指挥专业。
1727年6月,李延良经过十个月的学习,以优异成绩结业,任禁卫军战术参谋官,同时兼任皇孙齐泽烜的第二军事教官。
7月,调入皇室侍从处,任四等侍从官,跟随丹王齐惟柠和皇孙齐泽烜访问秦国。
作为一名军人,站在军事角度上来看的话,齐秦之间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委实对齐国无甚重大战略意义,反而还有些得不偿失。
这么多年来,两国政治、经贸和文化往来紧密,虽然有些摩擦和分歧,但总的关系还是积极向好的,远不至于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不说齐国境内有数量众多的秦国移民,民间感情纽带深厚,就是两国之间巨大的贸易利益纠葛,都会使得皇帝陛下和内阁在做出战争的选项时,慎之又慎。
再者而言,就算击败了秦国,又能如何?
万一让大陆再次陷入内乱,使之百姓流离,生灵涂炭,难道齐国还要派遣大量军力进入,以维持必要的生产和生活秩序?
那还不得把我大齐拖垮了!
我们齐国需要的是秦国丰富的人力资源和广阔的市场,可不是来帮着他们维持正常统治秩序,更不是来“扶贫”的。
一个稳定且实力不甚强大的秦国,才符合齐国的东方战略。
当然,对秦国的遏制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君不见,秦国在保持强大的陆军力量同时,竟然在近十几年来,财力稍稍宽裕一点后,开始悄然发展他们的海军。
龙江造船厂(南京)、江南造船厂(上海)、黄埔造船厂(广州)这三家大型的官办造船厂,集大秦国内最为优秀的一批工匠,每年从官(军)方和民间接到大量造船订单,可以独立建造出许多五六百吨级的舰船,除了改进性的传统福船外,还有仿齐国的三桅帆船,也有仿欧式盖伦船,有全帆装船,也有非全帆装船,更有适合沿海和内河航运的桨帆船。
说来也可笑,秦国人造船所需的大部分木料竟然都来自齐国安南总督领地,或者从北明镇州地区走私而来。
截止到去年,秦国海军估计拥有大小舰船一百五十多艘,虽然大部分都是一些吨位不大、配属火炮数量较少、作战性能也不高的中小型纯木质风帆舰船,但如果对方依托海岸和港口炮台,进行一场近海防御作战的话,还是能对来袭的“敌国”舰队造成一定的麻烦。
对此,齐国人在警惕之余,也是深感惊讶。
秦国哪来这么多钱,在养着一支规模庞大的陆军同时,还想着要发展海军!
作为一个典型的陆权国家,伱难道不该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向边疆地区吗?
你这么积极发展海上力量,所图何者?
说起来,秦国作为东方世界大国,拥有漫长的海岸线,还有重大的海外利益,发展海军,卫护海疆,也是应有之举,齐国人对此未免有些反应过度了。
也不想想,你们齐国人在大陆周围一圈,布置了多少围堵遏制势力,从最北方的渤海,到东北地区的东丹和北明,再到东南沿海地区的琉球、吕宋,最后在南边的安南,不是你们齐国的小弟,就是你们齐国的藩属国,更有不少你们齐国的直接海外领地。
试问,面对这般局面,我大秦不该具有一丝海防危机意识吗?
我大秦出海的商船,离开港口不到数百里,就能时不时地遇到你们齐国巡视游曳于海上的战舰。
大陆沿海海域,仿若你家后花园一般,自由航行,随意进出。
一旦翻脸,我是不是要据有一定的自保防御能力?
不过,双方这种既合作,又隐隐对抗的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一种“冷战”模式。
一方认为,打一仗不仅伤了彼此间的“同胞”感情,而且在经济上是极为不划算的。另一方也忌惮于双方实力之间的巨大差距,更是无力应对海陆两个方向的威胁。
诚然,齐秦之间的贸易,大多以齐国入超(贸易逆差)的状况存在,每年向秦国输入大量金银,显得有些不对等。
不过,齐国将大量来自秦国的进口商品以转口贸易的方式销往印度、波斯、奥斯曼,以及欧洲等国家地区,往往会加价数倍,赚取的贸易利益不仅可以弥补了齐秦之间的贸易逆差,而且还大有赚头,获利颇丰。
更不要说,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极大促进了齐国的造船业、海上运输业和金融保险业的发展,国内民众从中受惠者甚多。
在这种背景下,李延良便担心齐泽烜年轻气盛、满脑子建功立业的想法,会推动齐秦之间的战争爆发。
虽然,齐泽烜不是太孙,但明眼人都知道,一旦泰平帝故去,太子继位,这位嫡皇长孙必然会被列为帝国的第一接班人。
倘若,齐秦战争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植下,难保他在将来执掌帝国时,不会贸然发动一场侵秦之战。
“我就是想想。”齐泽烜笑着说道:“不过呢,齐秦之间是否能避免战争,怕是你我,甚至朝堂之上,都无法掌控的。时移世易,人心难测,说不定,在将来某个时期,因为一个小小的摩擦,或者一个小小的冲突,就将我们两国卷入到战争当中,也未可知。”
正说着话,几名店里的活伙计端着大盘小碗,顺着楼梯,噔噔噔地上来,满脸热情地将店里的拿手好菜摆满了一桌。
齐国富庶,众所周知,而且今儿来的这位贵人看着更为雍容,有四五名齐国军官陪同,还有一队大秦士兵护持,身份应该不低。
刚才为了以示歉意,还为那些被驱赶到楼下的食客会了账,手头如此大方。
这要是将他侍候好了,少不了赏他们几个大钱。
江南为大秦经济重心所在,南京则为帝国都城,自是物华天宝,富甲一方。
随着国内承平数十年,在经济繁荣、食物种类丰富的江南地区,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百姓,开始贪图口腹之欲,享受食物在舌尖上的跳跃,感受各种滋味在口腔翻滚的愉悦。
此乃人类本性,无论时间如何变迁,都难以改变。
玉盘珍馐是大秦人生活中的一大消遣享受,不仅要有感官上的具体体验,还要尝其美味,品其内涵。
美食之美在其形,选用盘碟碗筷的讲究,刀工雕刻,色彩搭配是美食的第一层次。
美食之美在其味,调料搭配,火候大小,煎炸蒸煮炖,这一道道程序严格规范下来,形成的是美食第二个层次。
美食之美在养生,一些富贵的秦人对美食还有更高层次的要求,吃美食吃得肠胃舒服、身体调和,吃得人神情气爽才是正理,这是美食的第三个层次。
齐泽烜一边笑意吟吟地举着筷子逐一品尝桌上的美味佳肴,一边听嘴皮子利落的活计绘声绘色地介绍,心情极是愉悦。
神州大陆,古韵千年,就连吃个饭,喝个酒,都能这般品味华夏文明,领略人文世情。
哪像我们大齐境内,尽管掌控了广阔的海外殖民领地,使得餐桌上食材更多,物资更丰,但似乎就少了这么几分精细和讲究。
“对了,延良。”饭过五味,喝一杯沁人的龙井,不仅消食,且能清爽口舌,齐泽烜捧着茶杯,见李延良就要下楼招呼伙计会账,便好心地提醒一句,“你家夫人在杏和堂多半只顾着诊病救人,指不定又忘了吃饭。稍顷,你不妨让店家给你打个包,带些热食过去。”
“多谢殿下挂念。”李延良闻言,立时露出感激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