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治所邺城。
新年伊始,韩馥便收到了来自东边的问候。
这个东边,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冀州治下最东边的渤海郡。
自去年讨董结束后,刘备潜心发展徐州,其他诸侯自然也不会闲着。
一直驻屯河内郡的袁绍,原本是想打算趁着董卓和酸枣联军两败俱伤的时候,上去干董卓一家伙。奈何局势变化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战斗就结束了。
随着董卓狼狈逃回雒阳,整场讨伐战就此落下帷幕,诸侯们纷纷各回各家。
但是吧……作为联军共同推举出来的盟主,从开始到结束,袁绍却连上场都没有,不免让诸侯们有些失望,甚至是埋怨。
当然,也有些人大为高兴,乐于见到袁绍出丑,就比如他那位好弟弟。
在了解了整场战事始末之后,袁术当即写了一封信给袁绍,指责其拥兵自重,隔岸观火,心怀不轨,并附带了一些很恶毒的语言。
嗯……要不是有一层兄弟关系摆在这,他非得把袁绍祖宗十八代都骂臭不可。
面对袁术的奚落,袁绍大怒,却终究无言以对。
没办法,谁让这事是自己理亏呢。
但局势如此,也只好退兵。
回到渤海之后,袁绍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潜心发展的同时,却把目光瞄向了韩馥。
一者,渤海郡虽然富庶,但终究只是一郡之地,难有作为。想要争霸天下,还得取一州之地立足。
二者嘛,去年讨董之时,韩馥作为供给粮草的大后方总管,却首鼠两端。暗中没少干些克扣军粮的事,这就正好给了袁绍问罪的理由。
说起韩馥和袁绍的关系,其实很微妙。
韩馥是冀州牧,而袁绍是渤海太守,名义上袁绍归韩馥统辖。
但讨董联军的名分仍在,韩馥是成员,袁绍是盟主,所以……两人其实是互为小弟的关系。
自去年下半年开始,袁绍仗着自己盟主的身份,开始指责韩馥之前克扣军粮的事情,并明里暗里多番要挟,想要韩馥把冀州让给他。
韩馥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袁绍的意图,但他却并没有一口回绝,反而在认真思考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属下一看韩馥居然在考虑,当时就忍不了了。
你身为一州之主,麾下精兵十万,粮食堆积成山,居然上赶着向别人俯首称臣,莫不是失了智!
但逻辑鬼才韩馥却有自己的理解。
你说冀州,冀州一届一届换过多少个刺史州牧了,哪个最终称霸了,换汤不换药了啦!
人家袁本初也有理由说的,我麾下是什么人才,我麾下可是颜良、文丑、郭图、逢纪这种大才,咱们有什么去跟人家拼?
大汉现在什么水平,就那么几个州,你刘岱、张邈什么的都在争地盘,他能争吗。
争不了,没这个实力知道嘛。
在这样下去要输董卓了,董卓输完输袁术,再输刘备,接下来没人输了。
像这样的乱世,我劝大家先把争霸的这个理念先搞懂,在荥阳被董卓打得大败,你倒告诉我该怎么解释呢?
脸,脸都不要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韩馥是真的怕袁绍。
他本身就没有什么雄才大志,又是袁氏故吏出身,担心一旦开战会弄丢性命。索性趁着双方还没翻脸,把冀州让给袁绍。
如此不仅能安稳享受荣华富贵,也能落个好名声。
正是看出了韩馥的迟疑,袁绍才再接再厉,频频派人出使邺城。
眼下趁着过年的机会,又派了谋士郭图和自己的外甥高干一同前来,名为问候,实为要挟。
韩馥的确怂了,但他的手下可一点不怂。
以长史耿武、骑都尉沮授为首的文臣武将,可没有想把冀州拱手送人的想法。
宴会上,当郭图再次提起此事后,耿武当即起身给怼了回去。
高干见状,急忙出声帮场,却又被沮授授意下的审配给喷了一通。
但属下再强硬也没什么用。
身为君主,韩馥非但不庇护下属,反而当场将耿武和沮授给驱逐了出去,又起身亲自向郭图和高干致歉,态度之谄媚,让冀州一众文武恨的牙根痒痒。
这一幕看在沮授眼中,更是差点气出了脑溢血。
散会之后,沮授当即拉着审配来到了荀谌住所。
荀谌是颍川人,而沮授和审配皆是冀州大族,彼此并没什么交情。
但荀谌是什么人,不仅口活了得,人情交际上,更是无比圆滑,出使邺城这两个多月,已经和韩馥麾下官吏混了个脸熟。
最关键的是,他代表了刘备,这也是二人来找他的原因。
见二人登门,荀谌赶紧笑着迎了上去。
“公与兄,正南兄,二位今日怎么如此得闲,来看望小弟?”
审配生性刚直,此时余怒未消,见了荀谌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拱了拱手。
沮授却是稳重许多,满脸笑容地对荀谌行了一礼。
“友若兄,新年伊始,我与正南前来看望你,难道不欢迎?”
荀谌闻言大笑道:“自然是求之不得,二位里面请!”
入内之后,荀谌赶紧招呼仆人上茶,但审配却冷哼一声。
“上什么茶,我要饮酒!”
“好,那就上酒。”
荀谌也是摸清楚了审配的性格,倒也不见怪。
沮授赶紧拱手致歉道:“友若兄勿怪,方才堂中议事,正南一直心急,言语间失了分寸,被使君给叉了出来,至今怒气未消。”
“谁说我怒气未消!”审配立刻大声叫道。
“好好好,我说我自己,行了吧。”
沮授也知道这家伙的驴脾气,连忙安抚道。
审配这才叹了口气,却仍是冷着脸道:“使君这般怯懦,这大好冀州,迟早拱手送人!”
“正南慎言,怎可背后议论使君。”沮授连忙劝道。
听着二人的对话,荀谌眼中立刻闪过一抹精光。
怎么,渤海那边又来人了?
他身在邺城不过两个多月,就已经见到袁绍派来两拨人了,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波了。
这才新年伊始啊,袁本初就如此急不可耐,连吃相都顾不上了。
还真被子毅给说中了!
不过荀谌也不急,任由审配发了一通牢骚后,才笑着问起了今日之事。
“哼,还不是郭图那厮,在使君面前巧舌如簧,企图祸我冀州!”审配满脸不屑道。
沮授则是笑问道:“友若兄居邺城数月,难道不知袁本初狼子野心,一直对冀州虎视眈眈,企图吞并之?”
闻言,荀谌点了点头。
“此事在下倒略有耳闻,不过如今这大争之世,诸侯皆不甘寂寞,袁本初有此心亦不足为奇。但不知韩使君欲作何计较?”
面对这两位智能之士,荀谌也没有巧辩,反而说了这么一番大实话。
听到这句话后,审配怒气再起,当场拍案而起。
与其说他是愤恨郭图、高干谋夺冀州,倒不说他是在怨恨韩馥的软弱。
只是身为人臣,他终究不好把矛头指向韩馥,心中怒火无法宣泄,最终全化为一声叹息,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面色满是悲切。
沮授摇了摇头道:“袁本初四世三公,声望尊隆,使君故此心有疑虑。”
当着荀谌的面儿,沮授自然不能说韩馥已经打算投了,只能说韩馥担心打不过袁绍,借机试探荀谌的态度。
毕竟荀谌数月前来的时候,可是以刘备的名义前来结盟,要和冀州守望相助。
所以沮授想知道,真打起来徐州会不会帮忙。
“这有何好疑虑?”荀谌哂笑道,“冀州之地,丰饶物盛,兵马粮草不计其数,韩使君又是当世贤良,只需振臂一呼,便能得人死力。
反观袁本初,虽说有些许声望,但终究只是一郡之地,且立足未稳,与韩使君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荀谌大肆替韩馥吹了一通,引得沮授和审配连连点头。
袁绍当然没有这么弱,但这并不妨碍二人表示认同荀谌的判断。
沉吟片刻后,沮授抬头看着荀谌,缓缓道:“友若兄,袁本初狼子野心,窥伺冀州,我家使君若是与他开战,不知刘使君那边……”
这是要我给个态度啊。
巧了,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荀谌心中暗笑,脸上却一片肃然。
“好叫公与兄知晓,在下此行前来,就是奉我主之命与韩使君联盟。韩使君若有难,我徐州自是义不容辞!”
荀谌答应得如此痛快,反倒让沮授心中泛起了嘀咕。
无利不起早,刘玄德当真这般古道热肠?
荀谌看出了沮授的疑惑,继续笑道:“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放眼乱世,想要立足,单凭一州之地恐怕还不够。我徐州地处东边,周围群狼环伺,不可不防。
诚如公与兄方才所言,袁本初所图甚大,冀州若为其所得,那他下一步会把目光投向何处?
若不早做图谋,必然受制于人。我主一片赤诚,还望公与兄勿疑。”
闻言,沮授不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荀谌的话他当然不会全信,但如今天下纷乱,刘备想找人结盟也是情理之中。
徐州与豫州、兖州、青州都有接壤之处,却唯独和冀州之间没有地缘冲突。根据远交近攻的原则,与韩馥联盟确实是上佳之选。
再者兖州诸侯可一大半都是他袁绍的小弟,刘玄德生出忌惮之心也是正常。
一念及此,沮授连忙起身冲荀谌拱手道:“友若兄此言,当真是大旱降甘霖!咱们两家若能联合,区区袁本初,自然不足为虑。友若兄稍安勿躁,在下明日便将此事禀报使君!”
“公与兄客气了,若韩使君真有结盟之意,在下亦得向徐州发一封书信,向我主阐明原委。”
“这是自然!”沮授捋须笑道。
双方都有了意向,接下来的相处自然非常愉快。
等沮授和审配离开之后,荀谌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身回房奋笔疾书,将冀州的局势一一记录了下来,命人送往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