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八年,十月十八。
张燕率军来到了真定县城外,眺望着不远处的城池,目光若有所思。
今天,正是他和张恒约定好的时间。
他当然不想来,毕竟此次冀州之战,刘备先后击败了袁绍和公孙瓒,可谓风头无两。如今又派张恒携大胜之势而来,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他却不敢不来,原因也正是因为刘备打败了袁绍和公孙瓒,已经膨胀为天下最大的诸侯。
从整场战事开打之时,张燕就密切关注着。
在他的预想中,这场百年难逢的大战,徐州即便能胜,最终也是惨胜,算时间内应该威胁不到自己。
可谁知道,才不过短短半年,袁绍、公孙瓒、曹操三人组成的联军就一败涂地。
这就不说了,而且人家徐州还越打越强。
到如今战争结束时,刘备收拢了袁绍和公孙瓒的降卒后,手中的兵力,比开战的时候又多了近二十万,这上哪说理去!
如此大胜之下,谁能保证张子毅没有别样的心思。
自己虽有黄河诸山谷作为依仗,但无论是军队还是战斗力,都比徐州差太多了。
徐州若真的想出兵攻打自己,数十万大军动地而来,自己最终也难逃一死。
就算徐州不出兵,但只要把诸山谷的出口一堵,不出半年,自己也必然饿死。
对于张燕来说,刘备就是一尊顶级庞然大物,盘踞在自己身边,随时可能冲过来一口把自己吞了。
而他,却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予取予夺。
虽然无奈,但却是事实。
张燕自然是个识时务的,本身也没什么大的志向。最初啸聚山林,也只是因为天灾频发,奸臣当道,实在活不下去而已。
所以此次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若是张子毅开出的条件足够优渥,自己便是降了也无妨。
想着,他扭头对亲信王当开口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张子毅还有多久出来?”
王当抬头看了看天色,答道:“将军,距离咱们与张子毅的约定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张燕点了点头,继续耐心等待起来。
可一旁的王当却欲言又止。
张燕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笑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何必吞吞吐吐。”
“将军,您真的想好了吗?”王当皱眉道,“刘玄德虽然宽仁下士,张子毅也称得上有古君子之风。可一旦投降,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将军三思啊!”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先例不要太多。
要知道,一旦投降过去,性命可就不由自己掌控了。
毕竟张燕麾下还有数万大军,留着可是一大隐患。
作为心腹,这些年张燕待王当不薄,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张燕。
“不投降又能如何?”张燕苦笑道,“咱们打得过徐州大军吗?”
闻言,王当一愣,神色也黯然了下来。
没有人会主动放弃手中的权力,除非迫不得已。
正如此刻的张燕一般。
抵抗到底,必然是个死。投降,则大概率能活。
他便不得不在其中做出抉择。
王当还有些犹豫,但张燕却摆了摆手,说道:“不必担忧,归降之后,只要咱们不贪恋权势,安心当个富家翁,便不必担心性命难保。昔年兖州之战后,顽抗到底的张邈和袁遗,如今可都还活得好好的,且都加官进爵。
如此强敌,刘备尚能容忍,更何况咱们主动归降之人,他没有下手残害的理由。
再者,冀州虽平,然天下未附之地甚多。若是杀了咱们,今后还有谁敢归降他徐州?
杀一人而失天下人心,如此不智之举,刘玄德必然不为也。”
不得不说,张燕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对局势的分析却是极为透彻,利害关系也看得极其明白。
当然,这也得益于徐州一贯优待俘虏的政策。
收拢人心是个耗时日久的大工程,且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到回报。
但人设口碑一旦立起来,并且稳固之后,带来的收益,可谓极其巨大!
王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毕竟张燕说的都是实情,他无从反驳。
正在此时,远处真定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缓缓走了出来。
张燕精神一振,开口道:“张子毅来了,走,咱们迎上去!”
王当只能苦笑点头。
将军,这还没归顺呢,你怎么着也得矜持点吧。
可张燕却不管,径直带着人马迎了上去。
城外二三里处,两队人马终于相遇。
由于张燕释放的善意,张恒此次出城,只带了三千骑兵而已。
反观对面的张燕,也只带了数千人。
双方相距数十步后,张燕率先下马,拱手行礼道:“见过卫将军!”
与王当不同的是,张燕呼喊的却是张恒的官职,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你是天子亲封的卫将军,而我是朝廷亲封的平难中郎将,咱们都是朝廷官员。
张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翻身下马,拱手笑道:“张将军客气了。”
见礼完毕,张恒又拿出了自己的常规配置,在地上铺了块毯子,又架上一张桌案。
“将军请!”
二人对坐,张恒给张燕把酒倒满,并伸手请酒。
“多谢君侯。”
张燕也不客气,举起杯一饮而尽,同时发出了一声感叹。
“多年不见,君侯风采依旧,末将甚是钦佩!”
张恒笑道:“将军客气了。昔年我匆匆而过,倒是没来得及好生拜会将军,深感遗憾。此番我徐州大军征讨不臣,历时半载,终得大胜。我却是才得了些闲暇,有机会来拜谒将军。”
袁绍和公孙瓒已经被收拾了,现在来找你,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你要是不明白,我麾下的大军,也许能帮到你。
张燕当然明白,但他却得装糊涂。
“袁绍、公孙瓒二贼,世受国恩,却不思报效,实在罪大恶极,合该有此下场。只恨末将兵微将寡,不能为国除贼。幸得徐州大军铲除奸佞,当真是普天同庆!”
大佬,我很乖的,没什么别样的心思。
张燕如此态度,自然让张恒十分满意。
“将军客气了。昔年将军奉先帝诏命,驻守黄河诸山谷,上任多年也算劳苦功高。恰逢二贼为祸冀州,将军亦深受其扰,却不没有同流合污,如此志虑忠纯,可谓我大汉栋梁!”
花花轿子众人抬,你张燕这么老实,我也就不吝给你点夸奖。
当然,这多少有些睁着眼说瞎话的意味了。
这些年,为了筹措粮草,什么缺德事他张燕没干过。
可在演技方面,人家张燕也是大师级的。
听到张恒的夸奖后,他脸上非但没露出得意,反而满是悲苦,同时还露出几许欣慰,就差老泪纵横了。
“实不相瞒,自受命以来,末将便苦苦支撑,多年来遭遇不知多少非议。可末将身受先帝诏命,虽九死而不悔,更何况是小小流言。
只恨世人不知我,今得君侯良言,末将知足矣!”
张燕真情流露道,就差把我是大汉忠臣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欣赏着这场毫无痕迹的表演,饶是张恒,也不禁为之赞叹。
这家伙,还真是个人才!
“多年驻守,将军辛苦了。然天子圣明,绝不使忠臣蒙受不白之冤。”
说着,张恒还不忘向着长安的方向拱了拱手,才继续开口道:“实不相瞒,扫平袁绍、公孙瓒二贼之后,玄德公却是立刻想起了将军,当即上奏朝廷,以表将军之功!”
“玄德公真乃知我者,更是宽仁之主,末将不胜感激!”张燕赶紧拜谢道。
张恒笑道:“将军无需客气,荐贤举能,本就是三公职责。玄德公身为大将军,此乃分内之事尔。天子闻奏后,却是龙颜大悦,十分欣慰将军的忠心之举!”
闻言,张燕赶紧学着张恒的模样,也向长安的方向拱了拱手,痛哭流涕道:
“天子圣明啊!”
张恒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诏书,“天子自是无比圣明,当即下诏褒奖将军,封赏诏书我都带来了。”
说着,张恒便将诏书递了过去。
见此,张燕眼皮直跳,心情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这哪是什么天子诏书,这分明是张恒开出的条件。只要自己同意,归顺的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张燕不反感归顺刘备,毕竟他也打不赢。
但归顺的价钱,可得好好谈谈。
哪怕今后再也没了实权,他也希望官爵能够高一些,也好世袭罔替,萌荫子孙。
可是……刘备到底开出了多大的价码,张恒也没有明说,这就让张燕心中泛起了嘀咕。
有心想询问一下,却又不敢,便陷入了纠结之中。
见张燕迟疑,张恒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
“怎么,将军不欲奉诏?”
这句话的语气虽然很淡,但在张燕耳中,却不亚于一记惊雷。
他连忙摆手道:“君侯说笑了,末将岂敢。只是初闻天子封赏,末将过于欣喜,这才失态,还请君侯恕罪!”
张恒这才满意地笑了,“既如此,将军还不奉诏?”
你张燕虽然有些兵马,但在我面前,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给什么,你就乖乖接着就行了。
无奈之下,张燕只好跪伏在地,口中大呼道:
“臣张燕,恭听圣训!”
在他的面前,张恒缓缓打开了诏书,开始了对张燕的册封。
却是一个平北将军的官职,和一个食邑千户的安国亭侯的爵位。
其实相较于张燕本身的地位,张恒开出的条件也不算差了。
虽然张燕麾下数万人马,又是半主动归顺,但他本来的身份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在这个世家门阀逐渐抬头的时代,张燕的出身,成了他最大的桎梏。
张恒的条件,不仅给他了荣华富贵,还附带完成了阶级跳跃。
有了张恒背书,张燕这一代虽然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但只要坚持下去,数代之后,说不准也能摇身一变,变成真正的世家大族。
至于张燕,听到张恒给的条件后,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谈不上满意,但也说不上不满。
将军的官职,列侯的爵位,都是武将这辈子的顶点了。
再往上,也没什么可晋升的空间了。
换而言之,只要不是一心争霸天下的野心家,这个层级也就够了。
所以张燕没有丝毫犹豫,便接过了张恒的诏书。
这一接,算是完成了他对徐州的归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