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匈奴人到底会如何,皇帝也好,列卿也罢,还真就不怎么担心,原因正像陈止与几位友人分析的那样,匈奴很难再兴兵了。
新汉若是不怕耗费钱财,也不顾诸多隐患,依旧可以拉起一支人马,再攻匈奴,但这样也会刺激到匈奴,让本来有了分散迹象的匈奴内部,再次被外力逼迫着团结到一起。
反观匈奴,在北线一战得胜,但也损伤不小,据守有余而进取不足,想再拉起人马攻出并州,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更何况就算是并州,其境内也未完全平定,还有晋阳的刘琨、边疆的鲜卑拓跋部、西边的羌胡、铁弗部的刘虎等势力虎视眈眈。
这是一种颇为宏观的势力分析,普通的大汉世家未必能看得清楚,但作为整个王朝的上层,可以得到各方消息的列卿而言,却洞若观火。
他们很清楚,就算对匈奴太过压迫,对方也不能做出更大的动静了,不过从分化和拉拢的角度来看,不好做的太过,所以之前都是依礼而行。
但现在动手的是陈止,而且师出有名,等于是帮着朝廷拉仇恨,还能敲打一下匈奴,众人也乐得围观,并不急于解决匈奴的困境,才能在这忙中抽闲,为一个太乐令的归属吵闹起来。
不过,吵闹归吵闹,正事还是要办的,在其他列卿的安抚之下,给了两边台阶下之后,太常邓蒙和大鸿胪赵珉,最终达成了协议,允许陈止在忙碌几评的同时,抽出时间给大鸿胪协调内外。
“这倒是两全其美,但这样一来,陈卿的担子是不是太重了?”皇帝刘岱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妥,这么一分配,陈止莫说当差的时间,就连业余的空闲,几乎都是点滴不存,被两位九卿瓜分,很难再有修整的时间了。
赵珉却道:“年轻人多些担子,不是坏事,陈止有才干,所以能者多劳嘛,再者说来,匈奴人是他让人拿住的,现在还软禁了起来,对国朝与匈奴的两边的关系有所损伤,现在正是要拉拢和分化匈奴的时候,若是因为陈止导致有所反复,那可就不好了,让他多劳累一些,也算是惩戒吧。”
他好像是突然之间,又想起了国际关系和外交影响一样,但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所谓的惩戒,让人听着哭笑不得。
行走两个列卿衙门,统筹协调的差事,旁人是求都求不来,结果到了这里,却成了陈止的惩罚措施了。
刘岱却听不出里面的猫腻,他长在深宫,本没有多少常识概念,从自身经验出发,就觉得多干活累,少干活轻松,那让人多做事,作为惩戒,也是说得通的。
于是刘岱点点头,顺着赵珉的话往下面说去:“既然赵卿提到了匈奴,那今天的事,还是尽快拿出个章程出来吧,确定如何处置匈奴人,其实先把人放了也好,你们是不知道啊,就刚才那一会,不知多少大臣求见朕,有的说匈奴使者狂妄无状、目无上国,当直接斩杀,以儆效尤,还有的是过来让朕放人的,说是影响两边邦交,真是听得朕一个头两个大,你们赶紧商量一下,也好安抚下面。”
众人对视一眼后,由皇帝的兄长、广汉王刘出开口道:“被抓的匈奴人的,乃是匈奴的正使和副使,是使节团的成员,那是一定要放的。”
刘岱就点头道:“说的也是,朕也是这么想的,父皇在时就时常提及,说是邦交无小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酿成不小祸端,既然如此,这就让人放了吧。”
“不妥,不妥,”刘出摇摇头,又道:“匈奴人确实没有规矩,在太乐署一番肆虐,知道的人不少,若是这么轻松就把人放了,也太便宜他们了,况且这样也不好敲打、警告他们。”
“什么意思?不是担心因此让和谈出状况么?”刘岱有些糊涂了,“那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放,但不是现在,”刘出露出了笑容,“匈奴大胜,难免就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朝廷不再追加兵马,是因为财政困难,不是畏惧他们,但匈奴人不懂这个道理,说不定会在和谈上,提出什么愚蠢的条件,所以在接见他们之前,若是能将他们的气焰压一压,也好让他们知道进退。”
他顿了顿,看了太仆陈永一眼,才继续道:“不过,这个敲打、打压,不能由朝廷来动手,这样反而会激发匈奴人的反抗念头,眼下的情况无疑是最好的了,陈止虽是朝廷官员,但匈奴找上他却属于私人恩怨,是匈奴无礼在先,陈止才让人将他们拿住,任谁都说不出里面的不对来,朝廷也可以抽身出来,做个和事佬,并借此拖延几日,让匈奴人能冷静一下,找准自己的定位。”
“原来是这样,是借机敲打匈奴人啊,”刘岱明白过来,跟着眉头一皱,“这么说来,陈止是无过有功,那还要惩戒,是否不妥?别让人觉得,朕是个昏君。”
“皇上多虑了,这些是臣等的考量,岂能公之于众?”刘出躬身行礼,“否则暴露了,那匈奴人就该有警戒了。”
“皇兄说的有道理,但如此一来,是委屈陈止了啊。”刘岱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觉得为国背锅的陈止顿时高大起来,连带着对匈奴人心生不满,就问,“那匈奴人那边,就先放着好了,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此事,还请皇上交给臣来处置。”
对自己这个很是信任的皇兄,刘岱给了肯定的答复,所以在御前会议之后,刘出就召来了大鸿胪赵珉,对他道:“匈奴人那边,就先拖延些时日,其间多找人过去和他们接触,就说陈止在朝中威望颇高,是谋诛了刘渊的大功臣,这次又是匈奴闹事,朝廷上下的很多人不满,都在给予压力,支持陈止,想要将他们放出来也不容易,用这个说辞,稳住匈奴人。”
“下官明白。”赵珉点点头,随后又补充道:“但是匈奴人那边,难免有怨言,下官观其中几人行事,颇无章法,万一到时他们一时激愤,还是得防备一二的。”
“无妨,匈奴正使靳准不是个冲动的人,”刘出摆摆手,眼底闪过一点精芒,“况且,鲜卑部落的使者也快到了,让客馆的人对这鲜卑来人客气点,务必要让他们宾至如归。”
赵珉一愣,随后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伴随着朝廷定下方针,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随后几天,文评圆满落幕,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取得了最终品评优胜的,居然是左岳书院的祖沿,他也为自家书院赢得了那块“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
不过,按照规则,这个牌匾左岳书院只能保留一年,一年之后,新一届的文评优胜者,将会将这牌匾拿去。
除了牌匾之后,还有诸多其他荣誉,都是陈止以皇帝的名义设计,其中不乏珍贵的典籍孤本、原本,对一个书院而言,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哪怕不是属于自家传承的,都弥足珍贵,有着很大的吸引力,是秘书省的秘书监,从皇家藏库中挑选出来的。
文评的结果出炉,终于将匈奴闹事的风波盖住,百姓交口传诵,让祖沿的名号,以及左岳书院的源流,越发为人所知,名望大涨!
优胜者的决出,也让其他书院不由暗暗发力,有些人当场就想反驳,挑衅这个结果,但想到被匈奴人利用的若水书院,考虑到参评的资格,他们还是知道克制的,毕竟陈止是连匈奴使臣都敢抓的主。
而且最近有流言,说是陈止在朝中的实际威望和人脉相当惊人,以至于那几个匈奴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放出来,这个消息让不少人重新估算了陈止的力量,心惊不已。
况且,文评过后,就是献俘大典,紧接着就是丹青评等,几个书院纵然有心闹事,也要担心被剥夺了品评的资格,无法继续比拼。
更多的书院,则是憋着一口气,积蓄力量,挑选合适的弟子,准备参加后面的品评。
他们都不傻,文评能得到“洛阳文章第一”的标签,那丹青、音律等必然也是相似,一样可以抬升名望,他们不愿意割舍。
既然有需求,就不得不被太乐署牵着鼻子走,最终诸多书院、学子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备战之中。
然而,在这些纷扰之事中,却有一群人的遭遇,渐渐被人遗忘。
“汉廷到底是怎么想的,还不将我们放出去,那陈止就有这么大的威望?他不就是一个太乐署的官员么,还能左右两国和谈,将我们关这么多天?”
三进三出的院子中,被软禁了好几天的刘乂越发狂暴起来,眼神中透露出暴虐。
坐于一侧的靳准叹息一声,说道:“王爷,咱们是小看陈止了,但他绝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我看,真正想关我们的不是陈止,而是汉廷!”他的脸上有着忧愁,现在考虑的更多的,不再是回去怎么晋升了,而是担心新汉的态度,会对匈奴汉国不利,毕竟匈奴内部的问题已经逐步显现了,现在其实是在虚张声势。
“什么?”刘乂一愣,惊疑不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诸位,让你们受苦了……”莫安节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