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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那种畏惧的心情只有一霎。在反应过来之后,少年不可自抑感到几分恼怒,握着马鞭的手松了又紧,咬着后槽牙居高临下望向祝谈意——

    马车车帘拂动,年轻秀美的妇人下车,女使立即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阿般不情不愿冷哼一声,绷紧的手背松开,翻身下马,立在妇人身后。

    旁边有侍从提着灯笼,昏黄烛光透过一层细绵纸,照亮四周。

    亮的不止有侍从手里的灯笼,还有马车四角装饰的琉璃灯,把私塾大门这一角照得明亮,恍然如天色将亮那会儿的光线。

    妇人神色温柔,“小先生,我们想见一见陈玄乙先生,能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吗?”

    她察觉到了祝谈意不太听得懂官话,所以特意用了好理解的句式。祝谈意瞥她,略一颔首,进去敲陈玄乙的门。

    这个点陈玄乙本该睡了,他披着外衣出来,听完祝谈意磕磕绊绊的形容后,脸上原本残存的那几分困意全部消失。

    祝谈意问:“要,见吗?”

    陈玄乙站在原地,片刻沉默,夜色中只剩下蝉鸣声阵阵。他拢了拢衣襟,走下台阶,道:“你回去睡吧,我来处理。”

    祝谈意望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困惑——陈玄乙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了一句:“我认识他们,都是故人。”

    *

    周扶光把院子里的一块石头搬回房间,打了盆水,坐在两张床铺中间的空位上,不紧不慢磨那把剑——她从井里捞起来的那把剑。

    铁锈渐渐被磨掉,露出剑身上原本的花纹。

    周扶光往上面洒了点水,冲掉红锈,手指尖拂过剑身:这把剑看着普通,但磨干净外面的铁锈后,露出来的剑身又似乎有那么点特殊之处。

    铸剑材料暂时看不出来,但能辨别出一些罕见的气息,例如白露或者月华。这些东西经常被铸器师放进熔炉里,这样就能为器物附加属性,遇到灵台属性合适的主人,便能发挥更大的能量。

    这把剑看起来比较适合水象。

    虽然凑合,但也能用,周扶光所修行的剑诀,恰好也是水象。

    剑磨好了,她用一张干净的手帕裹住剑身,将上面流淌的鱼鳞状水痕擦拭干净。房间门开合,周扶光握着手帕正好擦拭到剑尖——她抬眼看向门口,只见祝谈意从门外进来。

    周扶光:“是谁在敲门?”

    祝谈意:“……县令,的客人。”

    镇龙村除去每年夏天必定来一次的外乡人外,八百年也不会有什么客人。

    县令的客人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周扶光擦干净剑,松开手,两边折叠的手帕在她掌心平摊开,粗糙布料上浸开铁锈颜色。她把磨新了的剑插回那个老旧的剑鞘里,站起身揉揉自己脖颈,又侧过脸看向祝谈意。

    祝谈意正打开抽屉,把自己的启蒙书和纸张拿出来抄——她想起陈玄乙和自己说的一些事情。

    陈玄乙说读书使人明智,但一个备用的心脏并不需要太多的智慧。所以皇帝就将这个儿子单独关在冷宫里,有炼气期的高手暗中看守,除去一日三餐和送日用品,还有定时来给祝谈意洗脑的人之外,不允许他接触任何外人。

    在漫长的,无人交谈的封闭环境中,他似乎给自己臆想了一个遥远的‘故乡’,并为那个‘故乡’创造了独特的文化与语言。

    周扶光并不觉得祝谈意可怜。她见过很多比祝谈意更可怜的人,和周家那些缺乏修道天赋的孩子比起来,祝谈意的经历也不算可怜。

    但她就这样立在门口,看着祝谈意低头找东西,紧绷的削瘦的下颚,在脖颈上落下条明显的阴影线。周扶光肩膀靠着门框,用剑柄敲了敲门扉。

    祝谈意因为那点声音而抬起头来看她,灯光在他漆黑的眼瞳里照出一点火焰的形状,轻轻的跳跃着,明亮又轻快。

    周扶光道:“我要去斩蛟龙了。”

    祝谈意一愣,很快的反应过来,眼睛瞪大,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扶光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遇到打不过的人来找你和陈玄乙的麻烦,你就告诉他,断青河底下镇压着的那条蛟龙,就要被周扶光杀掉了。”

    那条蛟龙对大梁而言应该很重要。周扶光不知道陈玄乙将要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她只是觉得蛟龙应该要比七窍玲珑心更重要些——周扶光要斩蛟龙,这句话说出来就很可信。

    比起陈玄乙和祝谈意,对方应该会优先赶去地下暗河那边找她的麻烦。

    周扶光不觉得祝谈意可怜。但她信守承诺,决心不准祝谈意死在这个地方。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等祝谈意反应,便抱着剑径直出去。等祝谈意反应过来,想要追出去时,庭院里已经没有周扶光的影子了。

    她去斩蛟龙,如此势在必得。

    *

    私塾,书房。

    侍卫都被妇人勒令留在外面,屋内只有她,阿般,抱剑女使,以及陈玄乙。

    书房内能坐的椅子只有两把,陈玄乙进屋后自顾自坐了一把。阿般对陈玄乙的行为很不满,但碍于出门前母亲多次叮咛,他不敢随便在面上将不满表达出来,只是撇了撇嘴,连忙拉过剩下的一把椅子,塞到妇人面前,请她坐下。

    陈玄乙两手交叠搭在自己膝盖上,望着对面妇人年轻端正的脸。他知道面前这位妇人,是当今的新宠,大将军的独女,是大梁的贵妃。

    她的脸浑然不像一个宠妃的脸,很端庄,很娴静,一点也不狐媚。但又确实是这张脸的主人,如今正在被言官弹劾,指责她魅惑君王。

    陈玄乙远在乡下,却也对此略有耳闻。但他听了只是笑笑,并不上心。他想这世上真正能魅惑君王的女人,是绝不会被言官弹劾的。

    她们会在言官弹劾她们之前,先掐断言官的喉咙。

    陈玄乙沉静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妇人突然起身,直挺挺跪在了陈玄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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