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鹤青还留在大理寺中。
他没忘了将观星叫过来传话。
“你回家同娘子说一下,就说大理寺事务繁忙,我今晚恐怕无法回府了。”
钟鹤青说着,想到了什么,又同观星叮嘱了一句。
“若是娘子因此不悦,你再回来告诉我。”
“小的记下了。”
观星说着,眨眼多看了自家郎君几眼。
“怎么了?”男人问,“有话就说便是。”
观星挠挠头,嘻嘻道。
“郎君这要求真是古怪。那若是娘子不悦,您就能忙完回去了吗?若是回不去,您还管娘子高不高兴呢?反正您先前让娘子不快的地方多了,娘子早就烦了您,也不差这点... ...”
话没说完,观星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的嘴怎么又开始胡乱说话了?!
他说完,果见郎君眉眼好似都垂了下来,唇角压成一条平直的线,静默地看着窗外,不出声了。
观星:“... ...”
我该死!
他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扭头就跑回了家。
*
钟府。
九姬久等他不来,怀疑不是妖被他抓了,是他一介凡人,回家路上被妖抓了吧?
不过观星适时地出现,到了她脸前,就把郎君要留宿大理寺的事说了。
九姬惊讶。
这么忙?是查出了什么?还是没查出什么?
她皱了皱眉,但也并没多说。
... ...
娘子皱了眉的事,经观星的口很快传到了钟鹤青耳中。
只是观星的嘴自有它的主张。
“... ...娘子嘴上没说什么,可眉头皱得紧,一言不发地就让小的走了。”
时近三更,庭院里的树叶都闭合了起来,大理寺内外几乎都没了声响。
钟鹤青没睡,默默往窗外看了半晌。
后半夜,打了两个盹的观星来瞧了瞧自家郎君。
“郎君这事,一直都没睡?”
蜡烛的灯芯拖出了长长的尾,男人闻言才从案牍间抬头问了一句时辰。
观星连忙上前把灯芯剪掉,“天快亮了,郎君睡会吧?”
郎君却摇了摇头,嗓音微有些哑。
“晚间回家再歇息吧。”
说着,又低声道了一句,“今晚回家。”
观星登时后悔昨日嘴巴添油加醋把话说重了。
可他总不能说娘子没有不高兴,反而欢天喜地吧?
观星也不敢再睡了。
不时天亮,大理寺的官员陆陆续续上衙,整个衙门再次忙碌了起来,观星从旁瞧着,自家郎君非但没觉可睡,连饭都吃不上了,随便吃了一块炊饼便打发了。
他赶紧找了人传话回府,让府里给郎君做顿像样的午饭送过来。
谁想到了午饭时间,来的不是跑腿的小厮,竟是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钟鹤青从地牢里上来,刚步入庭院,也看到了那个人。
她柳黄色的衣裙在冷肃的大理寺中,仿若新绿的枝叶一般引住了人的目光。
男人还以为自己一宿没睡,眼前出现了幻影。
直到她歪着脑袋打量着他,红唇轻起。
“你饿晕了?”
她提着木质提盒走上了前来。
... ...
大理寺有供官员专门吃饭的厅堂,眼下时候略早,厅堂里还没有人。
观星将提盒里的饭菜都摆在了桌上,见提盒里只有一副碗筷,还火速寻了一副来。
钟鹤青多看了前来送饭的人几眼。
“娘子怎么来了?”
大理寺罡气十足,若不是昨日久等他不回家,九姬才不会来。
他饭菜都摆好了,这位少卿还不开吃,干脆学着金娘子伺候她的样子,给这位少卿夹了两筷子菜。
“观星不是传话说你饿晕了吗?我总得来瞧瞧吧?”
钟鹤青一顿,看向了观星,只见那胡言乱语的小厮缩了脑袋。
男人无言,又听见自家娘子道了一句。
“大理寺怎么这么忙了?不让官员睡觉,也不给官员饭吃了?”
她说话时神色松快,还有几分调侃之意,哪里似观星昨晚说得眉头紧皱的生气?
钟鹤青不禁又朝那小厮瞥去。
观星的脑袋都快缩到肚子里去了。
男人无奈低斥,“还不快下去?”
话音落地,观星连忙一溜烟跑没了影。
钟鹤青暗暗摇头,这观星的嘴越发胡言乱语了,只是观星的胡言乱语,倒是将意想不到的人引了来。
他给她盛了一碗汤。
“娘子也吃些。”
九姬虽不想吃,但琢磨了一下还是顺了他的意思。
她当然不是为了送饭而送饭,昨日久等他不回,今日观星可巧给了她一个上门的机会。
她端起了碗来。
刚一低头,一缕碎发可巧落了下来,落到了碗边。
九姬正端着碗拿着勺,一时不得闲去计较那碎发,正欲放任算了,不想有人忽然伸手,替她撩了起来。
但那修长的手指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脸颊。
九姬怔着抬眼看去。
钟鹤青亦没想到方才那一瞬,自己竟伸出了手,柔细的肌肤亦贴着他的指腹传来触感,他也愣了愣。
只是手都伸了,他错开了她奇异的目光,将那缕碎发,替她轻轻挽在了耳后。
“小心沾上汤水。”
无人的饭厅里,饭香夹着说不清的某种气息,丝丝缕缕地将两人绕在了其间。
九姬还有些呆,男人却收回手,又夹起一块鱼肉,剃了刺放到她碗中。
九姬更呆了,眨着眼,半晌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呃... ...郎君这么忙,是因为杜先生的案子吗?”
“是,此案得尽快破案了。”男人点了头。
九姬听出了些门道来,把方才混乱的心思敛去了一旁,打起精神来。
“朝廷催促大理寺了?”
她问起,钟鹤青没否认。
“今晨,有监察御史到大理寺来了。”
监察御史显然是来督促破案的。
九姬一听就暗道不好。
大多数凡人同妖没有交集,但他们对妖的印象多半与诡异可怖相连,如今大理寺抓了个妖回来,百姓也好,朝廷也罢,都以为这就是案犯了。
更不要说,或许还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想要大理寺快快将此妖定为凶犯,正法了事。
这样一来,权琅的境地就十分不妙。
但她此前探钟鹤青的意思,发现钟鹤青同那些人以为的并不一样,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昨晚一直忙于案子,没能回家。
这会,九姬小声问了他一句。
“有其他可用的线索了吗?”
她这样问过来,显然是猜到他在另寻真凶。钟鹤青目光落在她脸上,在她清亮如山泉的眼眸里停了一停。
他刚要说什么,廖春突然寻了过来。
“少卿,大理寺门口来了一个人,他说他也看到那晚的情形了!”
突然出现了第二个目击证人?
钟鹤青放下了碗筷。
... ...
九姬只觉自己今天来大理寺来对了,真要感谢观星给她寻得这个好由头。
眼下她人坐在饭厅里,听力却跟着钟鹤青一路出了门去。
第二个证人还在大理寺门口,他说自己见到了杜老先生身死之时的情形,他一出现,就引了门前不少人围过来。
钟鹤青见状,先让廖春将此人接进来大理寺中。
人刚进衙门,今晨刚到的监察御史就走上前来。
“又来了新人证,大理寺应该能快快破案了。”
钟鹤青默然不语,安排人手记录,对此人询问了起来。
这人说自己看到了那夜的情形,所言与李泠基本一致,只是他却比李泠言之凿凿多了。
“... ...我看到那犬妖呲着獠牙,撕咬那老先生的前胸,咬到到处都是血肉。一被人发现,他就迅速逃窜了!”
廖春快速将他所言记了下来。
“你说的话可都属实?”
那人点头,“属实,属实!”
廖春拿来印泥让他按下手印,他也照做了。
在场的一种官员不由低声嘀咕起来,“这下那犬妖可喊不得冤了,有人可全都看见了。”
众人都这般言语,只有钟鹤青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问了一句。
“大理寺调查此案半月有余,你之前为何不来报案?”
他一问,那人眼睛飞快眨了一下。
“我、我是个小偷,那晚在人家院里偷东西,官差来问,我怎么敢说实话?”
他这理由不无道理。
钟鹤青“嗯”了一声,又问那小偷,“那今日缘何会来大理寺?”
这个问题让那小偷支吾了一下,想了一下才道,“那妖孽伤人,伤的还是教书先生,我不说话良心挨不过去!”
他说完,紧盯着钟鹤青的反应,倒是新来的监察御史开了口。
“少卿问了许多问题,在下看来已经证据确凿,大理寺可以定案了。”
此话一出,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大理寺官员纷纷看了过去,庭院里起了一阵风,扫荡着草丛窸窸窣窣。
那监察御史被众人看得浑身发紧,但他并没改口,反而叫了年轻的少卿。
“少卿以为呢?总不能证据确凿还不定案吧?”
那阵风扫在钟鹤青绯红官袍的下摆之上,他没有低头看去,反而目光向上看到了廊下的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
监察御史见他负手默了一息,在自己的催促中摇了头。
“此案勘破时间尚短,仍有疑点尚在,疑犯拒绝认罪,大理寺并不能立刻定案。”
竟拒绝了?
只是这话说完,大理寺一众官员都跟着点了头。
新来的监察御史脸皮抽搐了几下。
九姬悄悄站在墙角转弯处,静静看着庭院里那个直接拒绝了御史的少卿。
她也有些意外。
他平日里看起来,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尤其近来,至少待她柔和了许多,就比如方才... ...
但在有些事情上,却又表现地不那么好说话,就像先前执着请大夫给她看脸伤,还有今次直接拒绝了这位御史一样。
他好似认定了什么,哪怕旁人阻拦,也会默然坚持下去。
啧,真是个古怪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