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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竹箫声中见仙人

    受邀参加莲花宴的门派大小七十余座,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规模。

    大宫主漆知本不想进行这场宴会,可明年便是四宫会盟,九妙宫急需一场大宴来展示底蕴,交好各宗。

    这七十多座宗门里,列为三十二宫的有十一座,其中又以玄清宫、青羊宫名声最盛,实力最强。

    他们依旧不是这场宴会的焦点。

    莲花宴上最夺目的明珠,莫过于伏藏宫阎圣川的爱徒,紫衣仙人玉明霜!

    谁都知道,玉明霜曾与漆知有过一段情谊。

    那时的玉明霜也是彗星般崛起的天之骄女,身份尊贵,品貌俱美,可惜漆知本性不改始乱终弃,玉明霜为情所伤后,断发明志,立誓要修得无上剑道,取漆知首级。

    没有人想到玉明霜真的会受邀而来。

    漆知本人也没想到。

    刚刚残废时,漆知还时常会回忆往事。

    在他的记忆里,他始终还是那个风流潇洒的贵公子——他从未觉得自己是淫徒,他本就是绝世天才,仰慕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的确淫乱过许多女人,可那又怎样?其他仙人不都这么做吗?

    漆知从不觉得他做了多过分的事,他甚至觉得,那些女人该以此为荣。

    漆知更是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我在被砍断四肢后,才变成了人们口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淫棍!”

    在他心里,真正对不起的,只有玉明霜这样的寥寥几人而已。

    如今他不男不女,丑陋不堪,对于女人的痴迷也早已烟消云散,但他看到玉明霜这个名字时,心中还是会闪过一刹那的悸动。

    “看来百年前的恩恩怨怨,也该在今天翻过去了。”

    莲花宴的第一天,漆知这样想。

    形若珊瑚的宴赏台上奇光照耀,高低错落的舞台之间,身穿道袍的男女修士翩然飘来。

    修士们身上衣袍只有黑白两色,所持乐器也不繁复恢弘,不过是青竹削成的箫管与几张七弦木琴。

    女人樱唇抵着洞箫,闭眸吹奏。

    箫声婉转低徊,如斜风冷雨,淡月流萤,忽而银弦勾动,琴声错落切入,箫声转而高昂,已是风过群峦,苍云变幻,席间客人听闻箫曲,心生豪迈。转而琴声切切,促如雨落,箫声也由高转低,渐显凄凉,闻者不免思及仙人陨碎、英雄功败的往事,默然不语,胸中豪气散成萧凉。

    终于,箫琴声淡,若有似无。

    本以为一曲终了,低沉苍远的埙声像席间刮起的一阵风,扑面而至。

    法术的波纹在吹埙声中流动,数百朵莲花自菩萨中缓缓伸展起根茎,一直蔓延到珊瑚台外。

    花瓣绽放时,显露出藏在其中的玉壶佳酿,琼浆灵液。

    人们回过神时,琴声、箫声、埙声皆已散去,只剩飘渺酒香,沁人花香,和云霞般铺满的莲花玉瓣。

    宾客皆已落座。

    喜殿碧刃、慧殿景梦、法殿阴泽,三位殿主也已到齐。

    大宫主漆知的声音从七宝妙莲宫内传来,欢迎宾客,只是,他刚刚吐出第一个字,便有一紫衣玉人凌空出指,降下一道法幕。

    漆知的声音全被隔绝在法幕之外,只在水面上溅出几道细细波纹。

    紫衣玉人正是玉明霜。

    她闭眸抱剑,缄默不言。

    青羊宫主见状,微微一笑,又环顾四周,问:“陆绮仙子为何还没来?”

    其他殿主虽各有本事,但人们最想见的还是陆绮。

    杀死邪罗汉善慈已震惊世人,栊山的结局更给她增添了色彩,世人无不敬之怜之。

    加上她三年未再离开九妙宫,踏足世俗,九妙宫的大宫主名声又极差,人们更加好奇,这位仙子如今到底是何境遇。

    青裙玉立的南裳对众人行礼,淡淡笑道:“我师父早已来啦。”

    “哦?”

    人们闻言,皆环顾四周,面面相觑,不知仙子身在何处。

    “陆绮仙子既已到来,又在何处?不知仙子修了什么妙法,能瞒过几百双眼睛?”玄清宫的掌门如是问道。

    青羊宫的长老也说:“三年之前,命岁宫的宴会上,我与仙子也有一面之缘,雪衣风采,至今难忘,若她已在席间,老朽又怎会认不得呢?南裳姑娘还是莫打哑谜了。”

    其余人纷纷附和。

    有幸跟随掌门前来赴宴的,无不想一睹陆绮仙容。

    也是这时。

    怀抱箫管、古琴的道袍侍女之中,一位持着象牙埙的女道士平静站起。

    女子白衣素净,纤腰细束,宛若一朵陡峭冰崖上徐徐盛放的雪莲花。

    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去,起初只是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秀色,片刻后又觉得端庄婉约,清丽动人,过了一会儿,人们只觉得她真是倾城绝色,惊心动魄,再挪不开半缕视线。

    女子对着众宾客欠身行礼,眉目低柔,笑意淡雅:“仙人追云去,留芳紫金花,菩萨湖上已三年未有宾客到来,妾身泛舟湖上时,常听莲花诉说寂寞,今朝道友们不远万里而来,妾身不胜欢喜,便自告奋勇吹埙一曲,技艺生疏,还望贵友们海涵。”

    陆绮从宾客面前缓缓走过,轻捋裙摆,在善宫殿主的位置上落座。

    她的出场平淡如水,却给所有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南裳静立在她身侧,低眉垂首,她虽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可在陆绮身旁,永远只是个陪衬。

    玉明霜也睁开了美眸,露出赞赏钦佩之色。

    仿佛大梦初醒,众人纷纷起身,对着陆绮还礼,心中更为敬慕。

    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谁知陆绮的仙姿玉容更在盛名之上。

    “九妙宫真是一片奇地,既能出漆知这样的人渣恶棍,也能出陆绮仙子这样的佳荷仙卉。”玉明霜笑着说。

    漆知。

    自大宫主被废之后,便不愿再听人呼喊他的真名,宫内无论是弟子还是殿主,皆以大宫主尊称。

    玉明霜毫无顾忌,谈及这个名字时,语气中多是轻蔑之色。

    陆绮很美,玉明霜同样很美,只是后者的美得更为张扬艳丽,仿佛一柄带霜的剑,人们惊慑于这种美的同时,也常常感到惋惜。

    这样一位玉人,竟曾与那恶棍有过露水情缘,实在是暴殄天物!

    “紫衣仙人过奖了,妾身尚任剑首一职时,便十分仰慕仙人,今天得以一见,实在是荣幸之至。”陆绮微笑道。

    之后,玄清宫、青羊宫等名门的掌门、长老也与陆绮一一寒暄。

    陆绮静坐着听每一个人讲话,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景梦、碧刃,阴泽同为殿主,却被晾在一边,没什么人理会。

    碧刃与阴泽面色平和,景梦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妒色,一双小手在粉裙上捏出了许多皱褶。

    有人向陆绮询问:“命岁宫怎么没有来人?我听说陆绮仙子给命岁宫的师长云师大长老发了邀约之帖,栊山一战时,陆绮仙子与靳宫主也是同舟共济的好友,师长云作为如今实际的掌舵人,收了邀约却不来赴宴,实在说不过去。”

    有人附和:“他莫不是怕陆绮仙子抢了他四神宫之一的位置,若是这样,气量也太小了些。”

    靳雪君死后,命岁宫群龙无首,几位元老为争夺宫主之位,多次大打出手。

    师长云是师稻青的叔叔,过去名声不显,却在内斗中崭露头角,稳定局势,已有成为新任宫主的势头。

    陆绮体贴道:“命岁宫内乱初定,师长老要务缠身,难以走脱,也是情有可原。”

    这番说辞不无道理,其他人勉强接受,也有人叹道:“命岁宫真是可惜,宫主死于妖后之手,大小姐师稻青貌美善良,又遭妖僧觉乱掳去,下落不明……若是师仙子尚在,命岁宫也不至于落一个同族互戮的下场。”

    玄清宫的掌门忽然立起,四下环顾,问:“我听说南裳仙子去了识鹿山太乙宫,邀请了我的老友白羽真人,怎么不见他人?”

    这时,一位端庄貌美的女子缓缓立起,对着玄清宫掌门微微躬身,道:

    “见过前辈。真人本是要来参加莲花宴的,只是好巧不巧,真人近日得了一枚神丹,废寝忘食地钻研,闭关不出,晚辈好不容易寻了机会提醒,真人说,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刻,绝不可中断,便让妾身代表太乙宫前来赴宴,还望掌门、仙子见谅。”

    玄清宫掌门打量着她,但见这女子身材高挑,发髻如云,绘满精魅的暗红衣裙熨帖出婉约动人的曲线,心下一动,问:

    “姑娘莫不是太乙宫新任的掌门人席饮烟席姑娘。”

    “晚辈正是席饮烟,却不是什么新任掌门。”席饮烟说。

    这时,南裳轻轻开口,说:“斗丹大会上,姑娘丹术之惊艳远超同辈,这掌门之位已是囊中之物,提前恭贺了。”

    “不敢。”

    席饮烟望着南裳,犹豫要说什么。

    南裳知道她是想问童双露的事,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私下再聊。

    主客闲叙之下,莲花宴真正开始。

    像这样的大宴,当然不会只有赏莲,各宗修士齐聚,一定有法术上的切磋交流。

    一些势力较小的宗门率先展示新发明的法术。

    法术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世界的新陈兴衰,总有旧的法术渐渐失效,又总有新的法术横空出世,且这个过程越来越快。

    小宗门不乏天才,他们的法术往往会带来惊喜。

    两个时辰里,数十位修士展示过了法术。

    为了证明法术并非徒有其表,有人会指定席间一些早已成名的修士,与之比拼切磋。

    此等大宴,修士们极有礼节,胜者不骄败者不馁,斗法斗得再激烈,最后也只是相视一笑,各自归席。

    眼看一天的宴会就要结束。

    忽有一位年轻僧人起身,自我介绍道:“晚辈太安寺周青,十年前的莲花宴上,在下有幸与师父共同赴宴,后来恩师忽患恶疾,就此仙逝,老人家临死之前说他见到了老君的真容,并看到了一道法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将这道法术传给了我。”

    周青对着诸位前辈淡淡施礼,“此法也是火晖之法,名为照神,它是老君的眼眸,可以照见世间的一切。”

    “照见世间的一切?”

    半寐许久的玉明霜睁开双眸,看向这位年轻僧人。

    “正是!”周青说:“只要拥有一个人的一小块血肉,那么,哪怕相隔千里,只要将这块血肉放入这照神火中,火光就会映出血肉主人此刻的模样。我听闻九妙仙宫藏有双头妖僧觉乱的断肢,不如就让贫僧拿这魔头开刀。”

    在场修士,无论资历高低,都感到匪夷所思。

    世上或有以毛发血肉为媒介,千里之外施加诅咒的法术,但这样的法术多半存在于传闻之中,极少有人亲眼见过。

    周青讲述的法术,比之更不可思议。

    如果是真的,那许多隐世的魔头岂非躲无可躲了?

    陆绮看了南裳一眼。

    南裳对周青说了句稍等后,飘然离去,再回来时她手中多了个打开的木盒,木盒中呈着一截断指。

    “这是清扫栊山战场时寻到的半截断指,师尊勘验过,他来自双头妖僧觉乱。”

    “多谢。”

    周青接过断指,趺坐在地,右手指端接住一缕佛火,凑近这枚干瘪断指。

    呲,轰——

    断指如一截干柴,顷刻便被点燃。

    朱红佛火冲天而起,周遭莲花弯曲根茎,向后退避。

    火光中真的映出了一道身影。

    众人凝神望去,大吃一惊,那火光里并未显现出双头妖僧觉乱的模样,反倒显露出了一个正打坐着的青年僧人。

    觉乱怎么变成青年僧人了?

    不对,这青年僧人分明就是周青。

    这时才有人惊呼:“周青他烧起来了!”

    只见周青引动佛火的食指也如火柴燃烧着,火势很快蔓延到了他整个手掌、手臂,他的血肉已焦烂生香,只有他本人专心施法,毫无察觉。

    几位修为高深的仙师立刻联手,熄灭了这佛火。

    周青睁开眼后,才剧痛惨叫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施法会误伤自己。

    “你瞧,我法术成了!我虽烧错了,但这法术不是也成了么?!我,我……”周青极力辩解,他话还没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几位女侍飘落,抓住周青的四肢将他抬走,带去疗伤。

    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哭笑不得。

    “我瞧这法术也有可取之处,等他伤好了再让他施展一次吧。”

    玉明霜缓缓闭上双眸,为这场闹剧盖棺定论。

    ————

    珊瑚台是给大人物设宴的地方,跟随而来的其余弟子的宴席设在菩萨湖旁。

    他们虽也是青年俊彦,却只可远观仙人们的英姿,不过,莲花宴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各宗弟子可在菩萨湖旁摆擂比试,切磋法术,最终优胜的十人会有资格跟随仙师们一同登上珊瑚台,同饮美酒仙酿。

    对弟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成名的机会。

    虽是小辈比武,宗门长辈同样很看重,他们既想证明自己拥有最好的弟子,更想证明本门法术最是精妙绝伦,出类拔萃。

    盛大的宴会稍稍落幕,弟子们的比武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席饮烟也终于寻到机会私见了南裳。

    “南裳仙子收了童姑娘为徒,不知现在她人在何处?”席饮烟开门见山。

    “童姑娘没有来寻你么?”南裳反问。

    “南裳仙子这是何意?”席饮烟蹙眉。

    “实不相瞒,童姑娘生性叛逆,行至半途时,她便寻了机会溜走,等我察觉之时,她早已不见踪影……我本以为她回太乙宫寻你了。”南裳叹气。

    席饮烟怔在原地,她神色微乱,道:“这怎么可能?南裳仙子向来谨小慎微,怎么会让她……”

    南裳轻轻摇头,道:“席姑娘谬赞了,我算不上谨小慎微,童姑娘却实在是狡黠聪慧,这一点席姑娘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她不仅骗过了我,还杀死了赤面,唉,她终究信不过我。

    席姑娘若还是信不过我,可以去问我师尊陆绮,她可以领你去看赤面的尸身,你应能认出童姑娘的刀痕。”

    “这……”

    席饮烟本以为能再见到童双露,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本不信南裳的说辞,可细细想来,这又是童双露能做出来的事。

    最重要的是,无论南裳怎么说,她也没有办法真的去验证。

    席饮烟再次感到无力,在这前辈云集的宴会上,她实在是微不足道。

    “原来如此,九妙宫折损一位杀手,想来也很心痛,我代童姑娘向你们道歉。”席饮烟心思很乱,随口客气了句。

    “不必,赤面色心妄动,想要施以轻薄,才被童姑娘趁机杀死。这样的恶人死有余辜,九妙宫不会怪罪任何人,只盼童姑娘在外无恙,她这样的天才若是遭了意外,是整个西景国的损失。”南裳情真意切道。

    席饮烟简单地附和了几句,告辞离去。

    她本以为童双露在九妙宫过着安定的日子,谁料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南裳说的是真的倒也还好,但童姑娘本就是魔教出身,如果九妙宫发现了这一点,将她囚禁折磨,又以谎言搪塞自己,她又该如何是好?

    席饮烟越想越忧心,脚步都不自觉慢了下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忽有一个老人上前,笑着道:“请问姑娘可是席饮烟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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