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此下联一出,许多人看向范进的目光立时有些骇然。
他们云集此处已久,交流已久、研讨已久,皆是没有半点头绪,却不曾想这老先生刚至此地,盏茶功夫,便已对出了下联。
更不要说,这下联,真可谓对得妙极!
唯独些许小人,心中暗道这老头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才学才学,前者多指诗词歌赋,后者多指八股文章。
若论八股文章,他们承认或许不及这等老学究功底深厚,只是这吟诗作对一道,却胜过世间腐儒多矣!
范进自是心知众人所想,吩咐店伙计再取一张白纸来。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对第二道对子,他却洒然一笑,“方才思虑良久,非是为上联所困,实是老夫在斟酌其余奏对。”
话罢,他也不管众人反应,继续落笔,“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书写完毕,他直接把第二道对联也给续上。
第二道对联上联为——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若说第一道对联彰显此次以文会友的门槛,那么第二道对联,更能显示功底。
范进踌躇满志,才学一道,学之一字他不缺,连周学道都称赞是天地至文,唯独才之一字,在这大明朝,他还尚属籍籍无名。
并未让众人等待太久,范进活动了下手腕,旋即书写道:“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诗,诗才绝世!”
此对一出,无疑是对质疑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之人最有力的回应,直接就压垮了他们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只得掩面而逃,不复轻狂姿态。
店掌柜上前见礼,布林称赞道,“老先生果是诗才绝世之人,方才是在下孟浪了!”
言罢,方才那店伙计也踉跄着上前赔罪,连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祈求范进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范进自然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又不是什么动辄把‘取死之道’挂在嘴边的人物,心胸狭隘到跟一个店伙计计较的地步。
“那这客栈,能进了吧?”范进一甩衣袖,直截了当道。
“自是能进,自是能进!”店掌柜连连道,当即头前带路。
范进点了点头,旋即又扭头扫了一眼看戏的富家公子,翩翩士子,哂然一笑,迈步跟上。
倒是被视线触及的众人,尽皆低头,不敢与其对视。
尽是一群土鸡瓦狗,范进心中暗道。
这家客栈,从外面看,就已繁华异常,待得行到内里,更是令人为之惊叹。
客栈大堂十分开阔,好似一座山水庄园,其内摆放着各种名贵花草,更有假山瀑布。
放眼望去,简直不像是客栈,反倒更像是哪一座公侯府邸才该有的景致。
堂内的桌椅摆放,同样十分讲究,远看像是石桌石椅,凑近了一瞧,才发现俱是实木所制。
不仅仅是桌椅,就连茶壶酒杯,亦是如此。
范进暗暗猜测,按照京城房子的时价,怕是这一家客栈,少说也能值八万两银子。
在房价如此高昂,装潢如此别具一格的情况下,食宿费用,想必也是一个天价。
寻常人家,便是京中百姓打拼一年,也未必能在这里住上一晚,用上一餐。
此时大堂内,约莫已经齐聚了一二十人。
毕竟大明疆土庞大,恰逢会试,全国各州府有意春闱的举子尽皆齐聚京城。
客栈的‘以文会友’活动已经将近一旬,哪怕是门槛颇高,许多人也将将对了出来,虽然比不得范进,但到底也算是蒙混过关。
范进混迹在这一群人里,顿时显得十分违和。
毕竟其他人都是些文质彬彬、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他站在这里,简直形同书院的山长、教习,不怒自威。
范进心知,这群人与外面那些臭鱼烂虾不同,保不齐这些人里,就会出几位进士,因此态度上倒是颇为客气。
以后说不定还是同僚,剑拔弩张实在是没有必要。
哪怕年龄上有差距,但不论是范进自己还是原身,皆是长袖善舞之辈,很是擅长人情世故。
因此,除了刚开始的略显违和以外,很快就相谈甚欢。
这些年轻举子们也很快发现,这位老先生虽然一副腐儒打扮,可才学却是颇为惊人。
他们自踏入此间,已经交流多时,仍然对悬于大堂内的剩余几幅对联一筹莫展,反倒是范进,似乎举手抬足之间,便已有了腹稿。
只见范进行至头前,端详着这第三副自三楼悬下,以朱砂绘制的行书上联——寂寞寒窗空守寡。
此上联虽只七字,却已难倒众人多时。
七字尽皆宝盖头,下联自是要求同一部首,并且还要求词性相当,平仄相合,其难度已经远在客栈外的两副对联之上。
哪怕是范进,尚且思索了将近一刻钟,才得了些许头绪。
“范世兄可有把握?”有人出言道。
范进抬眼看了看对方,隐约记得方才对方曾自报家门,乃是福建的举子,对于名姓却是记不太清了。
“或可一试。”
范进长舒了口气,沉声说道。
话罢,众人皆是心下一惊。
店伙计倒是赶忙在案前铺设的白纸,并用镇尺压上,笔墨倒是现成的。
眼见众人围聚过来,范进也不怯场,嘴上呢喃了几遍上联,略一迟疑,当即在笔下道出下联:“芬芳草茜落苕荣。”
“妙极、妙极!”众人俱是惊喜。
与旁人比起来,这些人反倒更加赤诚,名利早已抛之脑后。
这就像是一群学霸共同验证某个猜想,正当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忽然有人攻克关键难题,众人只会为之欣喜,断然不会心生妒忌。
面对众人的夸赞,范进连连摆手,“此或可为下联,只是终究少了几分韵味。”
众人只道范进谦逊。
此联之难,即便是出题人来了,想必也难以对出更好的。
此下联,已当属最佳,又谈何欠缺了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