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元已出,会元悬而未决。
然而此次参加会试的不少举人,已经心灰意冷,吩咐小厮准备收拾行囊返乡。
当然,也有不少举人决定留在京城,或是寻找机会充官,或是等候三年之后的下一场会试。
期间,自然难免也会努力找找门路,试图搭上权贵人家的线,当个清客之类的。
毕竟,理论上举人也是有机会充官的,若有贵人相助,未必就不能外放到地方上充官。
举人选官之难,无非就是朝中无人罢了。
范进在三楼雅间枯坐了许久,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内心颇不平静。
正当他以为考运不佳,已然名落孙山,暗自叹息之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再一次在长街上响彻,由远及近。
听得熟悉的马蹄声,范进豁然站起,心中生出了滔天波澜。
难道,要中了?
不待他多想,差役的报贴已经撑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范进循着视线望去,只见那撑开的喜报赫然写着:“会试捷报,恭贺广东南海县范进老爷会试科高中第一名会元!”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两名差役便抬手止住了锣鼓声,一路小跑着冲进望月楼高声报喜。
“会元?”
满堂皆惊,目露骇然·,看向范进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天下才子何其之多,不想竟被此人蟾宫折桂!
就连范进也是心神一阵恍神,久久说不出话,良久才呐呐道:“噫,我中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好几位举人手上的酒杯顿时摔落在地上,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旋即又有些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座位上,满脸的不甘和懊恼。
会试结果已出,他们的最后一丝念想,此时却是彻底的断了。
只是此时已无人再去关心这些失意的落榜考生,所有人都蜂拥着上前,朝着范进的方向连连拱手道喜。
此时此刻,他们无论出身如何,家世如何,俱是放下往日所有的架子,变得亲切随和起来。
于他们而言,会元实是高不可攀,别说是他们了,即便是当道大老,也不会轻视一位会元的分量。
此时不拉关系,更待何时?
即便今日只是点头之交,他日说不定也有莫大好处。
人脉嘛,不就是这样积累下来的。
一念及此,众人心下更是热切。
看着一颗颗涌上来的人头,范进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大口喘着气,平复激动的心情。
此时此刻,大喜过望之下,连范进心中都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垂死病中惊坐起,会元竟是我自己’的错愕感。
良久,范进才吐出一口浊气,高声吩咐道:“大赏!”
话毕,情难自已间,甚至还踉跄着撞到了桌角。
岂止是范进情难自禁,胡屠户更是激动得一把扯破了自己的衣裳,挨个拽着边上人的衣袖,逢人便道:
“我贤婿老爷中了!我贤婿老爷是会元,以后我就是会元老爷的岳丈了!”
“哈哈哈......”
胡屠户的嗓音一浪高过一浪,到得最后,几欲震耳欲聋,如同雷鸣般在每一个人心头炸响。
只是此时却没有人笑话他举止粗鄙,反倒是眼里流露着浓浓的羡慕。
不少没能挤进人潮的举人,干脆直接恭维起胡屠户来,话里话外都透着热切。
这一刻,胡屠户畅快大笑,心中的快意几乎达到了顶峰。
范进见了,不以为意,长舒了口气,命管家取来两个元宝,递给报喜的衙役,“有劳几位了。”
待报录人走后,王世贞这才略一拱手,满脸复杂,“范世兄,你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李三元更是钦佩道:“范世兄,你今番得中会元的消息一出,只消三五日,怕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听着众人连番的恭维,范进脸都快笑僵了,只是嘴上还谦虚道:“哪里哪里,王兄李兄抬举了......”
一连几日,范进在京城的别院门庭若市,各种迎来送往之事不绝。
到得最后,实是不厌其烦,他只得以准备殿试为名,闭门谢客,实则晨曦时分便偷偷后门而出,让马夫驾车,载着他前往周府谢师。
待见了周司业,范进当即一撩衣摆就要行大礼,周进忙双手将他扶住,“贤契,你我之间,如此却是外道了!”
范进摇摇头,拳拳盛意,“若无老师高厚栽培,学生绝无今日。”
说着,坚持行了大礼。
见他如此,周进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边让人斟茶倒水,一边抚着胡须,笑吟吟道:
“你今番高中会元,老夫虽有尺寸之功,但主要还是在你的文章做得精妙,把一应才学金尽皆展露无疑。”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把你会试的卷子呈给圣上看过,便是圣上都夸赞你‘雅学文绩,湛深经术,所撰制义,清真雅正,开风气之先河,为艺术之楷则。’”
范进闻言,心下暗喜,看来自己这是提前入了皇帝的眼了。
二人吃了茶,叙了一会儿话,周进面色一正,拽着范进的袖子,小声提点道:“贤契,过了这个月便是殿试大比了,你可莫要放松大意才是!”
“接下来这段时日,还需好生休息,时时揣摩,以免生疏了圣人之学......”
范进连道不敢,由衷感激道:“多谢老师教诲!”
他实在是太想进步了,殿试事关选官,他又岂会有所松懈?
“那就好。”周进欣慰地点点头。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无法在殿试上提供太多直接的帮助了。
殿试之上,全凭皇帝心意,又岂是旁人所能左右的?
因而,下个月的殿试,一切只能靠范进自己。
在周司业府上吃了几杯水酒,周进把范进送至中门,接连嘱咐了几句,看着范进上了马车,这才背着手折了回去。
赶在宵禁之前,范进回到了京城的别院。
吃过一碗醒酒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钻进软玉温香,反而径直前往书房。
倒也不是秉烛夜读,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他只是在写信。
一封是写给范母、胡盈盈告知会试喜讯的信,另一封则是写给挚友魏好古的信。
在给魏好古的信中,他先是分享了自己的喜事,到得最后,不免又提及自己有意营建花露水工坊,缺乏可信任之人。
他相信,魏好古心思通透,定能知晓他的用意。